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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江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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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受到男人并不厚实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她没有心思感到羞涩,只是觉得很安全,她听到男人的心跳声,却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当她第五次听到”噗咚“的重物倒地声之时,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陆青花也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呼吸,绵长而细腻,如细水长流,并无剧烈战斗之后的粗重喘息。

“哇呜呜!”

当危机解除之后,陆青花终于痛哭起来,背后的男人没有丢开沾满了鲜血的刀子,只是轻轻地环住陆青花的腰肢,让她坐了下来。

他的双腿环住陆青花的身子,如同避难的港湾,他的唇和高挺的鼻子,就抵在陆青花的脑后,左手却一直捂住陆青花的双眼,没有任何放开的意思。

“嘘。。。安静。。。安静。。。”

男人的声音似乎充满了魔力,陆青花慢慢止住了哭泣,似乎那个声音能给她莫大的力量和勇气,似乎听到这个声音,她就能够无所畏惧地面对黑暗的世界。

“你听。。。”

她听到了溪流的声音,听到了芦蒿随风沙沙作响,她听到背后的男人哼着一首低沉的曲子,古怪却好听,声音轻柔如风,而后慢慢地渗透到她的耳朵,她的灵魂,而后她慢慢听到了歌词。

“那天的黄昏有点远。。。蒙蒙的水边。。。有蓝色的蝴蝶。。。画着翩翩的弧线。。。夕阳如血。。。彼岸的花开得妖艳。。。湖水似镜。。。城外的蝶终于飞得疲倦,姑娘啊,让我带你回人间。。。姑娘啊,请你站在我后面。。。”

陆青花听得似懂非懂,这曲子韵律怪异,词虽然直白,却又听不太明白,但她觉得,很好听。

男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细长,歌声也开始含糊不清,身后的男人慢慢靠在了她的后背上,她感觉后背又温暖又湿润。

后背的衣服变得潮湿粘稠,她终于醒悟过来,将男人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拿开,当她扭头的那一刻,看到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苏牧!”

鲜血已经染红了苏牧的衣服,有恶徒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那五个恶徒早已气绝于地,血肉模糊,无法辨识,苏牧如断了线的人偶,软软地靠在陆青花的身上。

她不再害怕,伸手抹了抹眼泪,受伤的手,抹了一脸的血,她笑了笑,在苏牧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而后吃力地背起苏牧,朝杭州城的方向走,鲜血滴滴答答拖了一路,而她口中却轻声地唱着。

“姑娘啊,让我带你回人间。。。”

第十章落地的凤凰

一点残阳如天上文圣的朱红笔尖,将人间山河都描绘成了血红之色,西溪的某处河滩弥散着浓郁的血腥气,不知名的归巢鸟儿,呱呱怪叫,而后停在一座坟头的残碑之上。

赵鸾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贪色的鬼,这么久了,怎么着也该轮完了吧。。。”口中骂着,她心里似乎又有些羞涩。

虽然她与宋知晋有过极为亲密的举动,但最后一层纱却仍未揭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少女,平素里性子开朗跳脱是一回事,但并不代表她不知羞耻。

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她会为这些人轮流羞辱一个无辜的两家姑娘而羞涩,却没有对这个姑娘产生半分的怜悯和不忍。

因为在她的心里,她在云上,而陆青花则在泥里。

虽然果决狠辣地派人羞辱陆青花,用以报复苏牧之时,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像心硬似铁杀人如麻的江湖女侠,可她在家却不过是个习惯了骄纵的千金小姐。

天黑了,作为千金小姐,她是会怕黑的,特别是护院们都没有在身边的情况下。

眼看着红霞慢慢地黯淡了,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她也着急起来,顾不得太多,提起裙裾,快步往护院那边的方向走去。

因为害怕听到陆青花的惨叫和那些男人们的声音,她走开得很远,此时去寻找那些护院,才后悔自己不该跑那么远,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收拾那老姑娘,为何连靠近一些的勇气都没有?

“赵鸾儿你真没用!”她骂了自己一句,而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河滩上,芦蒿的叶子在她的手脚上划出浅浅的印子,被汗水一沾,刺刺痒痒的,她觉得很是烦躁了。

好在已经不太远了,只要穿过这片芦蒿,就能够到达了。

她从未吃过什么苦,对于她来说,今天走这段路,应该是这辈子最辛苦的时刻,然而她心里是开心的,认为值得的。

当陆青花成为残花败柳中的残花败柳,她倒是要看看苏牧还会不会与陆青花嘻嘻笑笑地并肩而行。

然而当她拨开最后一片芦蒿叶之后,她在一瞬间停止了呼吸,脑子里空白一片,一股凉气从她的脚底板涌上来,沿着脊梁骨刮起一路的鸡皮疙瘩,而后冲上头顶,炸开微微的电流,使得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原地!

晚霞的余晖之中,一身是血的苏牧,背着沉沉睡着的陆青花,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他身上的血迹凝固了一半,像鲜活的印泥,他也第一时间看见了惊愕在原地的赵鸾儿。

陆青花头部被打了一拳,脸颊红肿,口鼻流血却无大碍,双手也只是皮外伤,如今缠着碎布条,并无生命危险,然则她毕竟惊吓过度,而后背着苏牧走了一小段路,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苏牧醒来之后,撕碎袍子,替陆青花和自己稍微包扎了一下,也就只能背着她,慢慢地往回走。

以他们眼下的状况,想要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为今之计,只能找个地方暂时安顿下来。

然而他没想到,能够在半路,遇到赵鸾儿!

早在午后他与陆青花打了招呼之后,便发现了赵鸾儿那群人,只是陆青花并未察觉,苏牧隐约举得不太对劲,与苏瑜简单说了几句,便悄悄跟了上来。

那五个护院身手并不弱,苏牧担心会被发现,跟得远了一些,待得跟上去,却发现赵鸾儿往回走,还以为她就此离开,没想到她居然在远处等着结果。

他不是前任苏牧,对赵鸾儿没有半分情意,这也是为何他会在桃园诗会上,写下如此决绝的诗作的原因。

如今看到赵鸾儿,他还真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尝一尝被人糟蹋的滋味,只可惜,他的状况并不允许他这样做了。

他流了很多血,需要尽量节省体能,也懒得跟赵鸾儿说话,一步步慢慢走到了她的身前,而后用沾满鲜血的双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他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看着她那因为惊恐而收缩的瞳孔,而后重重地吻在了她的唇上,他的手抚在她的脸上,而后缓缓往下移动,拖出一道深深的血迹,最终停留在了她的右胸之上,留下一个掌印。

“呵,你该长大了。”

只有这么一句话,苏牧背着陆青花,与之擦肩而过。

这是天大的耻辱!

赵鸾儿的怒火想要冲涌出来,却又被恐惧死死地压住,而后愤怒与恐惧相互交锋,最终还是愤怒占据了上风!

“我要杀了他!我。。。我要杀了他!”她不知道如何去杀死一个人,她甚至连追上去打苏牧一拳都办不到,但是,那些护院,办得到!

她发了疯一般连滚带爬往前面去,想要将那些没用的护院叫回来,将苏牧和陆青花都杀死!

“啊!!!”

少女的尖叫声划破天空,在空旷的河滩上,传开很远很远。

听到尖叫声的苏牧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淡淡地笑了,而后轻声自语道:“啊,被发现了呢。”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消失在漫天红霞中之时,苏牧背着陆青花,来到了西溪河滩上的一处废旧船家处。

这艘废弃的木船并不大,上面的棚顶已经腐朽不堪,里面都是些破烂物件,简单地收拾一下,也便安顿了下来。

苏牧找到一个口沿缺裂的瓦罐,打了水给陆青花清洗伤口,而后从船上拆下一些木板来,打算生一堆火,先挨过这一夜,待得明日城门开了,再返回杭州城。

而此时的杭州城中,苏府门前,小丫头彩儿正期期艾艾地守着侧面,大少爷苏瑜已经将府里的人手都派了出去,大街小巷地寻找苏牧。

若是以往的苏牧,夜宿青楼楚馆花街柳巷而彻夜不归,那是常有之事,家里人也不会太过担忧,其先还会确认一些他的踪迹,到了最后干脆不闻不问了。

可如今的苏牧失去了大半的记忆,整个人的性子又好转过来,无论是苏瑜还是苏常宗,对苏牧的感观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是故将府中人手都将出来,四处搜寻之下却是一无所获。

苏府忙忙碌碌的同时,府门斜对面的小院却是黑灯瞎火,陆老汉眉头都拧成了川字,枯坐于门前的石墩上,眼巴巴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陆青花虽然性格大方泼辣,然则到底是个女儿家,从小到大还未有彻夜不归的情况,再者,陆老汉也很清楚她出城的目的,杭州虽然太平,但城外少不得有些乡野刁民,万一有个好歹,他是这辈子都不得安心的了。

想了想,他也便咬牙到了苏府,央求着要见一见苏牧。

他在杭州城也没别的甚么人能够依赖,苏牧也算是惯熟的一个人,与陆青花到底是相识,这段时间两厢往来也不少,虽然他也没存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但到底也是个值得请托一下的人。

可到了苏府便见得彩儿丫头忧心忡忡地等着,两人一开口,便顿生了疑窦,彩儿连忙请出苏瑜来。

见得陆老汉,苏瑜不由沉吟回想,他久在商场打拼,最是喜欢留心留意,不多时便想起午后之时,苏牧确实与陆青花有过一面的交会,当即也不多言,点了家丁护院,带上陆老汉,一路往南城门而来。

他苏家虽然有些财力,但到底没有太多官府底子背景,给守城的军长塞了银子,对方硬是不受,想要通融着打开城门出去寻人,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奈之下,一行人正打算打道回府,却听得城外骤然响起踢踏的马蹄声与车轱辘碾压石板路的声音,又是停了下来。

城头的校尉极其低调地调遣人手,将城门打开小半,放了这一队人马进来,苏瑜眉头紧拧,借着火光,却见得这车马队伍的为首之人,却是赵家的赵文裴!

赵文裴见得苏瑜,显是吓了一跳,连胯下的骏马也不安地四蹄踢踏,他抚摸了马鬃好一阵子才安抚下来,与苏瑜微微点头,也不打话,带着人马径直回府去了,随行的护院们都用古怪而愤怒的目光看着苏瑜,后者也是紧张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莫非与赵家有关?若是这般…”苏瑜想到这里,感觉手心已经开始发汗了,不敢再往下想象。

此时的杭州城外,夜色如墨,却漫天朗星,苏牧将那柄牛耳尖刀绑在一根折断的船篙上,如雕像一般蹲伏于船舷边上,凝息凝神,蓄势待发。

虽然夜晚有些清凉,但汗水仍旧从他的脸颊上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因为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并没有练过高深的武艺,能够与赵家那五名护院拼死相斗,凭借的不过是用满身伤痕换来的斗狠求存之勇,这是他在南方贼窝里学来的本事。

此时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那五个护院到底是生是死,不得而知,但伤势肯定是要比苏牧严重的,苏牧也懒得去寻思这些东西。

他不过是想借着火光的吸引,用手中简陋的工具,能够捕获一两尾鱼,好让他和陆青花捱过今夜罢了。

可惜,他的伤势牵扯起来也是疼痛难耐,难免会影响准头,眼见着一尾鲢鱼冒头来吐泡,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往水中一叉,鱼儿没叉到,反而将肩头的伤口给撕扯开,疼得呲牙咧嘴。

正丧气之时,陆青花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三两步走过来,夺过那“鱼叉”,没好气地白了苏牧一眼。

“没用!”

苏牧微微一愕,而后嘿嘿一笑,用手背搓了搓发痒的鼻子。

陆青花端起架势,蹲伏于船头,本就英气勃发的她,此刻倒也真像上阵杀敌的女将,只是胸前衣物先前被撕扯了大半,此时伏低身子,星光照耀之下,那一抹雪白却是让人无法直视。

晴朗的星空之下,溪水仍旧兮兮流着,月娘从黑色的远山之中,钻出半个脸,活像羞涩的小家碧玉。

第十一章书生怒气长

江风徐徐,吹得溪面波光闪动,玉盘般的月亮已经跳出远方的山头,低垂于天幕,皎洁的月光映照着,一如嫦娥往人间洒下一片又一片的碎银子,将西溪渲染成山水之间的另一道银河。

火堆噼噼啪啪地烧着,火舌如调皮的精灵,围绕着漆黑的陶瓮跳跃,瓮里是奶白色的鱼汤,陆青花将洗净的野葱、沙姜和香草放入汤里,用一根新鲜摘下的杨枝,轻轻搅拌着,香气四溢,充斥窄窄的船家。

苏牧还在一旁沉沉睡着,呼吸均匀细长,恬静而疏懒,陆青花还在沉浸在适才苏牧所讲的那段故事里。

如今的自己,倒是有点像苏牧故事里的张无忌和赵敏了,不过想一想,赵敏是郡主,而自己不过是个市井老姑娘,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粗野刁蛮,眼下又落魄之极,或许更像殷离表妹和张无忌化名的曾阿牛了。

如此想着,陆青花也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她平日里也喜欢偷偷看一些话本,只是对男女纠缠不清的怨情戏不感兴趣,总觉着无病**,她也没想到苏牧这样一个谦谦公子哥,能够讲出这般动人的演义,更没想到,这个看似消瘦的书生,能将她从虎口之中救脱出来。

看着苏牧身上的血迹,陆青花心有不忍,便用瓦盆取了水,默默地清洗苏牧衣袍上的血迹。

与此同时,赵府上也是忙忙碌碌,今夜无人敢安眠,连老太公都惊动了。

赵文裴与父亲赵骞默默坐着,护院教头垂首而立,等着主家发话,那五名护院弟兄伤势颇重,虽然性命无忧,但一时半会还醒不来。

过得片刻,一身绿衣的女管事碎步走了进来,看了看这些个护院,而后在赵骞的耳边低语了一阵,赵骞才松下了一口气,但很快又须发倒张,猛拍桌面斥道:“不知廉耻!”

“嘭!”

桌上的茶具乱跳,赵文裴也是大吃一惊,父亲是个老进士,做过一段时间的知县,仕途无望,才开始为家族事业打拼,这些年来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此时也是大发雷霆。

赵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叹了一声,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赵文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跟着出去,到了门口又听到父亲有些低沉的叹息。

“家门不幸啊。。。”

赵文裴微微一愕,但很快便退了出去。

“难道苏牧对妹子做了甚么见不得光的腌臜事?若是这般,我赵文裴定然要让苏家鸡犬不宁!”

如此想着,他便快步而上,拉住了那位女管事。

这女管事也是府中的老人了,丈夫是赵家的大掌柜,算是多年的心腹,见得赵文裴相拦,也未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

赵鸾儿失魂落魄地被救回府中,整个人已经惊魂失语,口中只是喃喃地不断叫着苏牧的名字,眼中满是惊恐。

女管事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她身上并无半点伤势,这才安心下来,又检查了一些女人的私密事情,她已经是成亲多年的妇人,对这些也是有着经验,只是稍稍检查了一下,便知晓大小姐的身子虽无紧要伤势,但已非清白之身,至于这身子是之前破的,还是今日破的,倒也无法确认,毕竟赵鸾儿受惊过度,无法深入检查清楚。

事实如此,剩余的也不是她所能多嘴,全凭老爷少爷做主,赵家两代进士及第,最是注重礼法与名声,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老爷雷霆大震了。

赵文裴听到一半,整个脑子便嗡的一声响,而后口中喃喃道:“果是如此,果是如此啊!”

女管事见得大少爷如此姿态,心里也有些慌乱,正想解释一通,赵文裴已经让人备了车驾,气冲冲便出了门。

他的心绪却如何都平静不下来,除了愤怒,诸多谜团搅成一团,让他抓不到任何的头绪。

先前苏牧桃园诗会人为至而名声显,一首《人面桃花》更是让人惊艳,连他都觉得苏牧不过是买了诗词,沽名钓誉罢了,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他对苏牧就更加看不透了。

虽说这件事情还未弄清楚,但他了解妹子的性格,这件事多半是妹子起的头,但让他不解的是,那五名护院虽说不是绿林高手,但也是狠辣之徒,手底下都有武艺,怎地就落到如此地步。

若苏牧参与其中,难不成是他这么一个瘦弱书生出手所致?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吧!

若是苏牧背后有人出手,那就更让人想不通了,斗文之时有人替他写出《人面桃花》这样的佳作来,动武又有人能将五名护院高手打成残狗,这苏牧到底想干什么?还是说,苏家想要谋划些什么?

更让他揪心的是,苏牧居然如此会不顾廉耻,对自家妹子下手!

谁不知他苏牧为了赵家妹子,与宋知晋等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已久,先前在桃园诗会上,赵家宋家联合表态,意欲结亲联姻,苏牧的《人面桃花》倒是豁达洒脱,好生羞辱了赵鸾儿一番,可如今却又做出这等事来,真真是人神共愤!

马车周围的护院和家丁紧握手中棍棒,眼中却满是愤怒的火焰,赵府也算家大业大,与别家大户不同,赵府与一些官员素有往来,也算是底蕴深厚,所谓狗仗人势,这些家丁护院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

眼看着四五条汉子被打残了拖回来,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隐约听到受惊的大小姐一直呼喊苏牧的名字,如今又得大少爷召唤,前往苏府质问,他们又岂能不戮力报复!

如此这般,群情登时积愤难当,一路上又叫叫嚷嚷,几乎将整个赵府的壮力奴仆都聚拢在了一起。

赵骞还在捂着额头伤脑筋,突然见得那绿衣女管事去而复返,不由有些厌烦,却听得女管事急忙忙报道:“老爷,不好了,大少爷到苏府寻仇去了也!”

“胡闹!”

赵骞花白胡须不断颤抖,腾然站了起来,桌上茶盅啪啦摔碎于地,然而过得片刻,他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

“老爷?要不要把大少爷追回来?”女管事心里是清楚的,盖因赵鸾儿情绪极其不稳定,也无法为她做更加细致的检查,这等样的情况下,贸然到苏府去质问寻仇,显然是不明智的。

然而赵骞却轻轻摆了摆手,沙哑着声音道:”无妨的,且让他去吧。“

女管事也不敢多嘴,正准备出去,又听得赵骞补充道:“着人到宋府去,把宋知晋给我叫过来。”

所谓知女莫若父,赵骞一直心知肚明,赵鸾儿对苏牧无半点好意,反倒与宋知晋多有款曲沟通,仔细想想,哪怕那五条汉子不是苏牧本人出手所伤,他这么一个文弱书生,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还有余心觊觎赵鸾儿的清白,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再者,赵鸾儿虽然身上带有血迹,但衣衫完整,并无凌乱之象,冷静下来思考一番,便能够得出结论来,说不定赵鸾儿与宋知晋早已做了那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情了!

他也知道赵文裴并非冲动易怒之人,平素里反而谦谦有礼,然而最是疼爱这个妹子,否则也不会关心则乱,不明真相便要到苏府去寻衅。

然而赵骞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作为长房长子,他已经接手了家族的绝大部分产业,老太公的影响力虽然犹在,但今后已经是他说话算数,可在赵宋两家联姻这件事上,老太公是极力反对的,为此两人还产生了一些不愉快。

就连赵文裴也因为与苏瑜交情甚笃,而不愿撕毁两家的婚约,此刻正好借题发挥,让赵文裴彻底与苏瑜决裂,对以后的事态发展也是有益无害的,也正因此,他才没有派人将赵文裴追回来。

且说赵文裴的车驾一路而来,夜风扑面,整个人也稍微冷静了一些,事关妹子名节,一旦大闹一场,事情宣扬出去,妹子身败名裂不说,与宋家的姻亲估摸着也结不成了,如此一来,将影响到赵家生意的整个运作。

如此一想,刚刚压抑下去的怒火又腾腾而起,到了苏府之后,便冲下车驾,早有恶仆在拼命轰门。

因着苏牧未有音讯,苏瑜也是彻夜未眠,挑灯夜读却又心不在焉,听得动静,连忙披衣出来查看。

却见得门子已经被打得一脸血,老管事张昭和与诸多家仆提着灯笼,点起火把,同样操了家伙什,与气势汹汹的赵家恶仆对峙着。

“闹什么!”

虽然苏常宗不算得老,但实际上,苏瑜已经成为了苏家第三代的领袖人物,今后是铁定要接掌苏家,他为人随和有礼,温文儒雅,却又纵横商场而游刃有余,在苏家也是有着极高的威严,如此一喝,可谓振聋发聩,对峙双方都为之瞩目。

然而赵文裴却正在气头上,见得苏瑜如此,愈发愤怒,早已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戒条抛之脑后,平素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赵文裴,就这般朝苏瑜冲了过来。

在他的眼中,这位昔日好友已经变得模糊起来,感觉离他已经越来越远,他将对苏牧的那股怨气,全数发泄到了苏瑜的身上。

或许他并未发现,但只有真正的好友,决裂了之后,才会敢于将自己的怒气和不满,如此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

直到两人扭打在一处之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彼此真的有用心交往过,可惜,这份情谊,如今俨然荡而无存了。

第十二章割袍断义难

月色皎洁,映照着人间,杭州城的夜也在展现着她那充满了红与绿的妖艳,青楼楚馆灯火通明,人声喧嚣,走在街道上,颇有笙歌醉太平,十里红袖招的感觉。

此时的苏府也同样掌起灯笼,火把正在噼噼啪啪地燃烧着,府邸前院热闹非凡,却不是举行盛大的夜宴,而是进行着一场充满了尖叫与怒吼的械斗!

随着赵文裴冲向苏瑜,双方终于结束了对峙,赵府的恶仆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时不待赵文裴吩咐,已经举起手中的家伙什,与苏府的护院们冲撞在了一起!

苏瑜也莫名其妙,虽然心底隐约有些猜测,但也没想到赵文裴居然真要动粗,他们到底只是文弱书生,打起架来并无太多惨烈,只是扭作一团,衣冠凌乱,颇为狼狈。

苏瑜到底是主场作战,无端端被赵文裴过来闹事,终究是忍不住心中怒火,虽然他个子不高,但到底比赵文裴多了一丝狠辣,觑准了时机,一拳挥舞过去,赵文裴躲闪不及,正中面门,高挺的鼻子顿时鲜血横流。

苏瑜见对方流血,自己反而慌乱了起来,松开了赵文裴,朝混乱不堪的人群喊道:“都停手!都给我停手!”

然而双方的战局愈演愈烈,他的呼喝霎时被淹没在嘶喊和尖叫之中,一名赵家护院听得声音,遂动起了擒贼先擒王的念头,操起手中棍棒,从一旁闪将出来,就要打在苏瑜的头上!

“大公子小心!”

关键时刻,一道娇小的人影冲了出来,将苏瑜扑到一旁,自己的后脑却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

苏瑜跌了个狗啃泥,起身一看,一名青衣小丫头仆倒在地,翻过来一看,居然是苏牧的通房丫头彩儿!

那护院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丫头会有勇气突然冲出来,见得小丫头负伤,登时愣在了原地,苏瑜如发怒的狮子一般怒吼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震得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赵文裴晃悠悠起身,看了满脸是血的彩儿一眼,心里也颇为内疚,适才苏瑜的一拳,似乎已经将他打醒了一般。

他扫了自家护院一眼,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

“可是大公子。。。”

“都回去!”

赵文裴一发怒,这些恶仆顿时收敛起来,适才错手打伤彩儿的那人面带愧色,带头就要走,却听苏府的人大喊起来。

“打伤了人就要走?休想!”

眼见情势又要失控,苏瑜也是火起,大喝道:“让他们走!”

苏瑜都发话了,护院们也便让开了道,赵府的护院这才冷哼着出了苏府,却不敢擅自离开,只守在府邸外面。

苏瑜让丫鬟们将彩儿抱下去,又漏液去延请医官来诊治,打发了诸人散开,这才走到赵文裴这边来,见后者垂头坐在台阶上,便也坐到了旁边。

“浩然兄,你我也算至交一场,今夜之事到底所为何来,可否给愚弟一个说法?”苏瑜将一块丝绢递了过来。

赵文裴到底是书生,见得彩儿被打,心里也便冷静了下来,接过丝绢,擦了擦鼻子的血迹,而后冷笑道。

“苏瑜,亏你还叫我一声兄弟,好教你知晓,你家的好弟弟,污了我家鸾儿的清白!你有失管教,我找不到他,不找你还找谁去!”

“这绝不可能!我那蠢物弟弟虽然顽劣轻浮,然则也知晓轻重,若说他欺辱寻常良家也便罢了,你我两家世交,他与鸾儿自小便相识,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等畜生行径!”

“哼!只怕他连你这个哥哥都要瞒着了!”赵文裴见苏瑜反驳,当即将今夜之事都说与后者知晓,苏瑜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对于苏牧,他是一清二楚的,这个小子虽然不成器,但若说他打残对方无名护院,又糟蹋了赵鸾儿,这简直是天底下的大笑话了!

然而他与赵文裴交心多年,相信赵文裴也不会拿话来诓他,这其中必定存在误会,只是如今苏牧并未回府,也无法对质证实。

苏瑜哑口无言,赵文裴也是冷笑连连,许是这冷笑刺激到了苏瑜,他猛然起身,朝赵文裴凛然道。

“浩然兄,你我二人相识多年,且不论真相如何,若愚弟真有过错,我苏瑜必定负荆登门,可我那蠢弟弟再顽劣,也不是随便给人诬陷的,若真相浮出,得证清白,也请贤兄给我苏家一个交代!”

赵文裴闻言,猛然抬头,四目相对,分毫不让,而后同样站了起来,右手扯住左袖,用力一撕,却撕扯不开,不得已只能用牙咬住,嗤啦一声,终于撕下一小片袖子,掷于苏瑜的脚前。

这是割袍断义了!

看着默默离开的赵文裴,苏瑜缓缓弯腰,捡起那片袖子,而后收入袖笼,叹息一声,抬起头来,星空璀璨到有些刺眼。

府邸安静了下来,他先去探望了彩儿,小丫头的伤势看似可怖,经老医官查看之后,头脑并未受到震荡冲击,神志清醒,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从彩儿的房间出来之后,苏瑜也在前前后后思考着赵文裴的话,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苏牧的房前,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吹燃了火折子,苏瑜点起烛火来,默默坐在桌上,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如此坐到了下半夜,他才揉了揉脸,走入了内室。

苏牧的私人物品并非很多,或者说,其中大部分都是苏瑜比较熟悉常见的,并无太大的意义,他的目光最终集中到了床底下的一只长条匣子上。

那是苏牧游学归来之后,命匠人偷偷打造的一只匣子。

苏瑜将匣子抽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轻轻抚摸着匣子,几次三番将手放在了匣子的扣上,但最终都没有打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将匣子放回原位,走出两步之后,觉着匣子的位置放得不够到位,又折回来,将匣子往里面推了推,这才吹灭了灯火,反手将门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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