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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2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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亩,再完整的田地,几年下来就成了。想要将分散的土地重新拼凑在一块儿,那目标田地的主人怎么可能还不趁着良机,抬高价码?

但为了解决八百亩地收账困难的问题,后来依然是冯从义和张载的学生们出手,靠着在关西大户中的人脉,帮着卖地置地换地,最后得到的田地还是八百亩,不过集中在凤翔府内的郿县、盩厔、扶风、岐山四个县中,同在一府,收账也方便多了。

听到今年租税收缴得差不多了,苏暤阕磐罚环苁锹獾难樱白雍裣壬丝砗停衷谑δ甘Φ芤彩且话悖俨话锩φ湛醋牛僭缁岜幌氯怂淦邸!

“季明兄说得是,小弟一定会注意照看的,这段时间可没有少跑乱。”拍胸脯保证过后,他试探的问道:“不知最近有什么喜事?怎么季明兄一下变得春风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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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汉漕运成功了?”慕容复惊讶的叫道,“六十万石纲粮这么快就运到了?!”

“那下面是不是河北轨道该拿上台面了?”游师雄在战略上眼光,张门弟子中能排前三。一条马车速度的运输线,对国家战略的影响不言而喻,他看出其中门道的时候不比任何人晚。

“都不是,你们说的还没有登上台面,”苏曇∫⊥罚有渥永锩鲆痪硎槔础!澳阆瓤凑庖痪淼哪谌菰偎担彼宰庞问π鬯档馈

游师雄疑惑不解,接过来一看,脸色全都变了。抬头惊问:“这是真的?!”

慕容武好奇的探着头,就在游师雄的手中看到了让苏暠涞蒙裆衩孛亍⒍问π郾救瞬畹闾鹄吹谋ǜ妗

竟然是种痘。

慕容武不怀疑韩冈的能力,但韩冈放出种痘法的时机很成问题,在官场上稍有眼色的,都能看得出其中有点不对劲。藏了十年了,再藏个两年也没什么关系,等到有关轨道的功劳先拿到手再说。选择当下放出来,理由当然只有一个,“这是何苦呢,再等两年也没有关系。”

但苏暡徽庋矗坝窭ニЫ簿恳允滴荆窭ゾ懈裎镏溃癯隽似渲械牡览怼S钟兴芩狄痪洳欢裕俊

世人是现实的,韩冈通过板甲、飞船、轨道,再加上如今的牛痘,一步步的树立起了无人能动摇的权威,他在学术上的观点,自然也就如同天子的金口玉言一般,对其他学派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可以说,程颐入关中后的多日辛苦,韩冈只用了区区四个字,就将他打回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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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五名皇子接连夭折,还有三位公主也是一样,其中多半就有因痘疮而夭折的。”游师雄声音干涩无比,“玉昆不愿有伤圣德,故而隐匿至今。但天子那里还不知会怎么想,万一有个奸佞进谗言……。”

“玉昆既然将事情做出来了,肯定是考虑过了后果,你我也不必为他担心。”苏暼糜问π酆湍饺菸洳槐夭傩奶唷

可游师雄和慕容武又哪里能不担心,当韩冈的奏章送到预案前,惹怒天子几乎是必然的,而且还少不了会升起猜忌之心。韩冈还不能抱怨,他所玩的就是这样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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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虽然人在京西,但心还在气学上。为了维护气学一脉的根基,宁可放弃光明灿烂的前程,也要坚持心中的信念,这才是真正的儒者。韩冈都能做到,他为何不能做到?

“愚兄准备辞官了。”苏曀档谜娉希饲爸皇谴橇瞬钋玻蝗ズ蜚冢谑盏胶缘睦葱藕螅妥急咐肟俪×耍八淙凰諘所学有限,不及子厚先生之十一,但同列张学门墙,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玉昆一人苦撑大局。”

游师雄和慕容武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叹息。苏曊庋闹氨玻几源铝怂

还有韩冈,怎么就那样的死心眼?韩冈平时看着多精明厉害的一个人,当初跟他岳父因学派不同而闹得差点翻脸,都有可能是做给天子看的,但这一次的表现实在是有辱过去立下的赫赫名望,难道他认为使天子的子嗣不再受痘疮困扰的功劳,能让他继续高歌猛进下去?

但两人无奈归无奈,韩冈的选择让他们也无法指摘,最后只能干脆了当的让韩冈继续守着下去。

……………………

襄汉漕运的启动,使得襄州不仅成为物资集散中心,同时也成了信息情报的集散中心。

汴水上的两个转运中枢扬州和泗州,京城大商号至少会在其中一处设立分号。如今的襄州,也有成为另一处商行聚集的中心城市的趋势。

就在伏龙山中、黄庸还没有登门造访韩冈的时候,种痘免疫的传说就已经以襄州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布开来。这个消息沿着沟通南北的通道,北上京畿,南下荆湖,不数日就传遍了沿线的各大州府,最后随着不断运抵京城的纲粮抵达了京师地界。

为了推行手实法,吕惠卿前些日子将吕升卿外放做了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俗称的府界提点。吕惠卿是打算在京城做个样板做出来,让朝堂上下都看一看手实法的成果。

吕升卿要为兄分忧,现在是忙里忙外。由于府界提点衙门因为韩冈的缘故,在熙宁七年搬到了白马县。吕升卿就不得不前往白马县,隔上好一阵才能回一趟京城。

不过吕升卿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开封府辖下的十八个县中来回跑。接触的人多,走的道路也多,听到的消息自然同样的多。种痘法出现在京西的消息,很快就传入吕升卿的耳中。

刚开始仅仅是一两句话,说有这回事而已。吕升卿哪里会当真,只当做笑话跟自己的幕僚说。但等到个中细节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步步的补充完整,他心中顿时就火烧火燎。急忙丢下手上所有的事,找了个借口跑回了京城。

回到家中,吕惠卿还没有回来。他在书房坐立不安的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吕惠卿回来。吕升卿草草的行礼问好,就急着道:“大哥,你听说了吧?外面都在传韩冈发明了种痘之术,能防痘疮了!”

吕惠卿仿佛没听到吕升卿的话,坐下来,抬起眼,慢悠悠的叹道:“建国公昨夜病卒。”

“啊?”吕升卿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冈的奏章是今天早上到的。”吕惠卿语气平和的就像是寒暄时聊着天气:“而皇第七子建国公在昨夜夭折了……”停了一停,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是痘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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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庙堂垂衣天宇泰(14)

在京中流布数日的传言终于得到了证实,韩冈以身份、地位,以及在医道上的声望作保证,上书天子,声明困扰了天下无数生民的天花——或者叫痘疮——已经被成功制伏了。

毫无疑问,这是值得亿万人为之欢欣鼓舞的喜事。再多的大捷,再辉煌的胜利,也比不了一份能让疾疫远避,惠泽天下黎庶的医方。

但与此同时,皇第七子建国公赵价因痘疮而夭折的消息也传遍了京中。

这一天,京城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有人笑,有人忧,有人则是摇头感叹。

但普通的官员百姓还是关心着自家儿孙的安危,尽全力去打听其中的究竟。不是什么秘密,也没人刻意隐瞒,韩冈写在奏章中的内容,当天午后便在京城官宦人家传开了,再过三五日,街边卖油炸馉饳儿的小贩,多半都能知道韩冈在广西发现了不得天花的养牛人,结合了早前在神秘的孙道士那里学到人痘之术,运用格物之道,得到了如今种痘免疫法。

一朝得授于仙,继而又辛苦寻觅十年,锲而不舍加上细致入微的观察,最后在广西出现了转机,这是很有传奇性的一个故事。

对发明了安全无害的种痘免疫之术的韩冈,京城军民自然都是感激不已。当然,对于之前隐瞒了仙家传授的人痘之术,多少有些腹诽。不过,要除去自家的子嗣最近几年因痘疮而病夭的那些家庭。

所以人人都在看着天子,看他打算怎么发落韩冈。

傍晚的时候,章惇若无其事的离开了宫城,神色如常的与同列告辞,回府后见到家人,也看不出有任何一样,直到踏进书房,才终于变了颜色,

“韩玉昆啊,韩玉昆,这次可真的做错了。”

章俞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儿子手按着额头,低低的说着什么。

“是为了韩冈的种痘免疫法?”章俞站在门口,出声问道。

章惇听到声音,猛然抬头,看了一眼后就连忙站起身,将座位让给章俞:“大人回来了?”

章俞坐下来,抬头追问:“是韩冈出事了吧?”

“今天上午的事。”章惇点头后,警觉的反问道,“父亲大人在哪里听说的?”

“方才在樊楼听人说的,弄得都没心情喝酒了……”章俞身上还有着酒水和脂粉的味道。儿子都执政西府了,他还是照样喜欢呼朋唤友的招妓饮宴,往往夜半方归,“能在樊楼里面喝酒的,果然都不是简单人物,为父跟礼院张伯约和曹家的老四坐一起,听到消息就让妓女都出去了。谁想到还没说两句,樊楼上下都没了丝弦声。”

对于自己父亲的喜好,章惇无可奈何,“想不到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寻常点的消息,从宫里传出来也需要一天两天,但军情从来不过夜,这一次的事,比军情又不知重要上多少倍。”章俞摇摇头,叹道:“事情太大了,前几天,种痘术的传言刚兴起的时候,就有人盯着通进银台司。咸宜坊第一区的那一位,比天子和东府恐怕都要早一步看到韩冈的奏章……虽然是抄本。”

章惇的脸顿时冷了起来:“贼心不死!”

“万里江山,亿兆子民,能死心吗?”章俞冷笑的说了一句,又正经起来问道:“天子是怎么看韩冈奏章的?”

章惇回忆起天子看到韩冈奏章后铁青的脸色,摇了摇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包括他章惇——胆大包天、让苏轼评价为‘能自判其命,故能杀人’——在内,所有大臣都不寒而栗。

“建国公的病夭,给了天子很大的打击。人都糊涂了,正常是该辍朝的,却一大清早莫名其貌的坐在了文德殿上,回到崇政殿也没有恢复,直到看到韩冈的奏章……”

“难怪。”在樊楼中听说今天天子依然临朝坐殿,章俞还觉得奇怪,这才知道整个人都伤心糊涂了,行事只知道照着日常习惯走。他本人是没有这个情况,但也曾经见识过。

“韩冈的奏章是走马递,从银台司直送进崇政殿?”章俞又问道。

“一直都是如此。要不然在政事堂中耽搁一天,情况还会好些。”章惇无奈的摇头,“韩冈奏章到的时候太不巧了,正好刚刚议定建国公如何追封——太师、尚书令、魏王,谥悼惠,从明天开始辍朝三日……”

天子没有抢过殿上力士手中的金骨朵,将御桌和摆在御桌上的奏章一起给砸了,章惇都为天子的冷静感到惊讶……或许是气到手脚发抖,站不起来了。天子当时可是亲自读着韩冈的奏章给他们这些臣子听啊!那个声音,本应在最让人恐惧的噩梦中才会出现。

章俞也快站不起来了。他现在是听得如同光着身子站在雪地里,然后一盆冰水倒浇下来,从囟门到脚底都直冒凉气。

天子也是人!新近丧子的父亲,谁的精神上能受得住这样的刺激?韩冈也真是倒运。

皇子前夜死,奏章今天到,这时机已经糟糕透顶了。偏偏抵达的时间,还糟糕透顶中的最要命的那一刻,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韩冈的运气了。

章惇算是知道当初文彦博在殿上兴致高昂骂着河湟损兵折将、祸国殃民,突然一封捷报送来,说是熙河路斩首几千几万,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自己还是旁观者,今天在殿上,都已经是心惊肉跳,韩冈在京西,襄汉漕运、种痘之术,两样大功攥在手上,恐怕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但建国公病卒的消息传过去,他的心情也许会跟刚刚致仕的文彦博一样。

“仅有的两名皇嗣现在就只剩一个。不说之前几年夭折的皇子公主了,就是韩冈能早上一个月将种痘法传来京城,好歹能将建国公给保下来。”

“韩玉昆行事谨慎害了他。”章惇很无奈,“在殿上听天子读着,儿子就知道事情不好了。丧子之痛,怎么跟天子说理?韩玉昆的确有理由,但天子如今的心情,怎么会管他的理由?”

皇帝对臣子的要求是什么?

第一条就是忠,第二条是忠,第三条还是忠。所谓事君惟忠,才能啊,德行啊,都得放在后面。

整件事,韩冈不犯刑律,依朝规也无过错。但在天子看来,不管韩冈怎么打算,他留着能挽救皇嗣的种痘法没有献上去就是不忠的表现。

将心比心,如果自家遇上这样的事,自家好几个儿子死在痘疮下,而朋友还藏私,慢悠悠的找着更好的方子,章惇肯定是认为这个朋友该杀上千刀——幸好没有,否则章惇肯定要跟韩冈翻脸。

救急如救火,当年韩冈领军南下,救援邕州,一路走得飞快,打了个李常杰措手不及,怎么偏偏这件事上变成了慢郎中?

“真没想到韩冈怎么这般失策,过去看着多聪明的一个人啊。就是没有建国公的事,天子听说韩冈将人痘法藏了十年,心中也会好一阵不舒服。在奏章中,他根本就没必要将孙真人扯进来,直接说在广西无意中发现的不就好了?‘不经明验,不敢献上’,当做借口怎么也能糊弄过去了。换成是孙真人传授的方子,哪里需要试验?!”章俞为韩冈叹了口气,“可能是太顺了。年纪轻轻就是一阁学士,看人待物都没过去的灵气了。”

“天子这般作派,明天少不得就有御史上本弹劾韩冈。种痘之事上,韩冈并无罪。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章惇叹道,“那群乌鸦,看到有人要跌倒了,肯定就会围上去,不可能会放过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光是为了这一件事,天子能一辈子不待见他。”

明明身怀能挽救多少皇嗣的奇术,偏偏拖了整十年。韩冈凭着才能、功绩得到的圣眷,这下子肯定是烟消云散。

韩冈的才能即便冠绝当时,天子若是耍脾气,就是不用他又该怎么办?

嘉佑末年,翰林学士兼三司使的蔡襄本有一造两府的资格,但他据传在是否让英宗皇帝继承大统的问题上有过反对意见,等英宗登基后,一被御史弹劾就被打发出去了。

照惯例,高官被御史弹劾,即便是宰相也要归家待罪,自辩或是上表请罪,乃至请郡出外。而天子则会将请郡的奏章驳上几次,这是为了顾全士大夫的颜面。偏偏就是落在蔡襄身上,英宗皇帝直接就批准了,根本就不驳。

韩琦为此还问英宗,“自来两制请郡,须三两章。今一请而允,礼数似太简。”英宗的回答很妙:“使襄不再乞,则如之何?”

天子看不顺眼,自然就没办法,韩琦尽管是顾命元老、助英宗登基的第一功臣,也不便帮蔡襄说话,让蔡襄去了南方,没两年便病死。

“如今朝堂上希合上意的佞幸之辈甚多,不知子厚你打算怎么做?”章俞难得叫着章惇的表字,神色很是严肃。

“韩冈无负于我,过去又多得其力,如今之事又非韩冈故意而为……”章惇摇摇头,正色回复,“若还有人若想以不实之罪加诸其身,儿子当会上书。”

章俞看了章惇半天,最后叹道:“那就先给襄州写封信吧,虽然肯定会有人给韩冈报信,但你这封信却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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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庙堂垂衣天宇泰(15)

钱乙是翰林医官,是世所公认的专治小儿科的名医。在京东行医数十年,声名达与京畿,才会被天子使人招入京城。

当今天子的儿子生一个死一个,英宗在位时间太短也就算了,但仁宗也是一般,自真宗朝后,没有一个皇嗣在宫中出生并养大,这根本就不是病症的问题了。钱乙做了多少年儿科名医,豪门富户走得多了,兄弟阋墙的戏码看得也多了。正常的情况下,哪有可能几十年来一个劲的死儿子?

传说宫中阴气深重,有历代无数生不出儿子的嫔妃郁郁而终后出来作祟。在钱乙看来,作祟的情况有,但绝不是与什么鬼神之说有关。另外天子本身体质就虚弱,偏好的女性有多是身轻如燕的类型,生出来的子嗣身体能好就有鬼了。

钱乙最怕的就是遇上体质虚弱的幼儿,太容易生病,而且治不好。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本就不是药石能根治的。若是遇上了疾疫,身体健康的幼子能保住性命,但体质虚弱的根本撑不住。建国公的痘疮,就是最好的例子,才下了两贴药,施了一回针,就过不用再麻烦他了。接着,就听说了种痘法。

今天一大早,宫中都在传说整个御史台大半都在上书弹劾献上了种痘法的韩龙图。

当然不是以种痘为名,有的说京西转运司的账目有错,耗用钱粮过多;有的则说韩冈本人贪渎,家中在熙河路有田三百顷;有的说韩冈在广西借势牟利;还有的说韩冈所学不正,更有的说韩冈欺世盗名。基本上就是痛打落水狗,趁着天子深恨韩冈的机会,踩一下让他们又羡又妒的龙图阁学士。

私下里的说法,无论人痘还是牛痘,既然学到手了,都该献上去,决定种痘法用于不用的当是天子,韩冈有什么资格代天子决定?!

这叫什么?

活脱脱的升米恩斗米仇的小人嘴脸。

明明已经是子孙受惠,却还要说为什么不早点来。出身民间的钱乙实在是不能习惯这样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他也曾经遇上过这样有理说不通的病家,吃过同样的苦。

韩冈通过十年的时间,将一个要死人的旧方,改成更为优良的新方。作为一位名医,钱乙当然知道找到一个对症的药方有多难。种痘之法闻所未闻,全无先例可循,要改进更是难上加难,从韩冈的奏章中,钱乙看到了千辛万苦的汗水,韩冈在广西为国事忙里忙外,还要分心医道。其中的用心之处,可不是几行字就能描述的出来的。

在天子明显带着猜疑之心来询问时,钱乙选择了不带倾向的公正回复:“药王孙真人的《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微臣旧年熟读多遍,前几天更曾特意翻看过,都没有发现能确定是种痘法的条目。”

“难道不是从孙思邈哪里学来的?”

听到天子疑惑的声音,钱乙低头:“此非臣能所知。”

钱乙还能说什么?

论理他是该多谢韩冈的。他小小一个翰林医官,还是因为天家屡丧皇嗣才被召入京城,但第一次出手,就没能救回建国公。虽然因为是痘疮,不大可能会被治罪,不过已经是很尴尬了。而韩冈因为种痘法成为众矢之的,引开了世人的注意,无形中帮了他钱乙的大忙。

加上对韩冈如今的境遇的同情,以及同仇敌忾之心,钱乙当然想帮韩冈多说两句好话。但他只是翰林医官而已,不是翰林学士。属于翰林院,而不是翰林学士院,两个字的差别,决定了两边地位的截然不同。

不能说的再多了。

三十不到的龙图阁学士太受人嫉妒,此前由于天子的关照,能一直被保护着,不受嫉恨所扰,但现在圣眷不再,又有谁能阻挡韩冈受到攻击?恐怕天子也是快慰于心。

钱乙不敢再想下去了,这样的想法,对天子太过不敬。将堂堂一国之君想得小肚鸡肠,总归不太好。

钱乙腹诽着,但绝不敢宣之于口,帮人可以,但将自己搭进去可就不好了。

至于韩冈,钱乙爱莫能助,只能看他的运气了。那根本不是区区翰林医官所能涉足的领域。

……………………

韩冈不是未卜先知的半仙,当然不可能预料得到皇七子建国公正好赶在自己的奏章前一天,因痘疮而病卒。

当韩冈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好半天,动荡起伏的心绪最后化为一抹苦笑,出现了在十年宦海沉浮已经变得温和惇厚的面容上。

这事是不是该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韩冈想了想,觉得这个比喻并不是很确切,世事难料四个字倒是更贴切点。

往死里得罪了天子这件事,怎么都是没料到的。

韩冈也是父亲,如果自家的六个儿女中哪一个出了事,他肯定绝对不会原谅有能力相助,偏偏却没有出手的人。反倒是自己出事,倒还能一笑了之。

再冷静的人,关系到亲生的子女,也会将理智抛到九霄云外。何况如今的皇帝子嗣艰难,十一二个子女,只有三个活下来,而现在更只剩两人了。虽然道理上自己做得并没有错,但恨一个人,从来都不可能抱着客观的态度。

幸好自己现在是在京西,离得远了,赵顼的恨意一时还传不过来。而过些日子,应该就能冷静下来了。

转运司衙门的偏厅中,韩冈的幕僚们失魂落魄。他们跟随在韩冈身边,大多数都是看在大宋最年轻的学士光辉灿烂的前途上,眼见着襄汉漕运功成,又献上了种痘之术,本想着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成想一个惹,这下子功劳成了罪过,

可以想象,远在唐州的李诫和方兴听到这个消息后,将六十万石纲粮成功运抵京城的喜悦最多也只能剩下一成半成。

失望之下的抱怨自然免不了:“要是龙图早年能将人痘献上去就好了。”

韩冈叹了口气,到也不怪他们:“为什么你们会相信人痘之术一定管用?那是因为有牛痘作证明。还有我之前在陕西、在广西立下的微末之功为凭证。若是随便一名陌生的路人出来说他有种痘免疫之术,敢问诸位是相信他,并将此术献与天子,用人命来换取他口中的痘苗;还是完全不信,将他打出去?有几人会选择前者,几人选择后者?

十年之前,我将种痘之术献上去,有没有人相信还是两说——区区一个选人,不过是跌打损伤上有点手段罢了,谁会信?换作是我也不会相信啊——即便是信了,又会怎样?给皇子皇女的痘苗,肯定要多种上几轮,而且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通过小儿来制作。”

韩冈一扫脸色发白的一众幕僚,笑容冰冷,“这个世上,竖刁易牙也是有的,多半会有人愿意拿着自己的儿孙来换取富贵。但他们做下的事,罪孽也少不了我一份,哪里能忍心。”

有人信了三分,但还有人眼中闪着狐疑。

韩冈进一步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不知诸位在求学过程中,师长的教导是信之无疑,完全不去思考?还是仔细揣摩,将之领会通透,并加以验证?……肯定是后者吧?

可要用人命来换的人痘之术,又是毫无来由,有几人能坚持验证到最后一个轮回?过去也不见先例,与其说是医术,被人说是巫术的可能性更大。只要开了头,死了人,巫蛊之术的罪名可就让人想栽就栽,那是要掉脑袋的。”

“只要隐去得授人痘,说成是在广西发现的免疫牛痘不就行了?”

“那与欺世盗名何异?!种痘之术我只是改进而已,岂能据之为己功?”韩冈板下脸厉声喝问。

几个幕僚被叱问得面面相觑,哪有这种说法。

他们都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早看透了世情,哪里会相信这种场面话。能坐到韩冈这个位置上的,怎么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这可是只用了十年就从一介布衣杀到龙图阁学士的异数。

“再说,为臣者又岂可欺君?”

韩冈义正辞严,堵的人无话可说。可从不欺君的臣子,不是一百个里都出不了一个,而是一百年都不一定出一个。

高居庙堂之上的皇帝出宫的机会一年也没几次,对外的信息掌握全都得靠奏章和密报,哪个做臣子的会在奏章中老老实实的说真相、只说真相、说全部的真相?总会有点偏向、有所取舍。就如如包拯包孝肃,也没少说危言耸听的话。

但谁敢光明正大的说不可欺君这句话是放屁?

一众幕僚依然愁眉苦脸。韩冈的自辩的确有道理,但一个丧子的父亲,还有宫中的皇后,七皇子的母亲刑婉仪,以及过去子女因痘疮而夭折的嫔妃,他们在悲恸下,是不会讲道理的。

“你们放心,”韩冈却在笑,“天子是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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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庙堂垂衣天宇泰(16)

所谓明君,不是说赵顼能明察秋毫,明辨是非,只是说他是个聪明人而已。

聪明人当然也会为一时激动的情绪所掌握,但在激动过后,还是会恢复冷静,会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

赵顼即是一个父亲,也是一位君王,他的利益是家国天下,所以韩冈根本不担心他最后能将自己怎么样。

召入京城,给个高位是肯定的。襄汉漕运和种痘免疫,两件事加起来这么大的功劳,论理也该给予封赏,只是权力要削减一些。所谓宠以厚禄,削其权柄。毕竟功高盖主,总是会惹来忌惮。不过谅赵顼也不敢做得太过分,韩冈就有这份自信。

而且这也正合韩冈的心意,接下来的时间,他打算多分一些在学术上。没有多少士子敢于投奔被治罪的学者门下,传习他的学术。但如果是因为功劳太大而被供奉起来的人物,又是在交通往来最方便的京城,来自天下四方的士子们肯定会趋之若鹜。

回到内院,韩冈在小厅中坐了下来,对着身前的几位妻妾笑道,“过两天就可以把手上的俗事都放一边去了。”

“要回京城了?”周南问道,她的身子已经开始显怀,盈盈可掬的腰肢也圆润了许多。

“应该是先被弹劾。”韩冈撇了一下嘴,摊开双手,状似无奈的笑着:“建国公的事实在是太不巧了。”

王旖她们在内院也同样得到七皇子的消息了,在韩冈回来时,脸上都有着掩不住的惊讶。都是老夫老妻了,她们很容易就从韩冈的神色语气中,发现他根本没将七皇子病夭当一回事。联系起韩冈上书的时间,两件事巧合到难以想像。

王旖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的问道:“官人是不是事先就知道建国公会在这几天夭折?”

“怎么可能?!”韩冈愣了一下之后,笑得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忙将手上的茶盏放下:“为夫也不是能掐会算的半仙,不会把弄蓍草,更不会烧乌龟壳,怎么可能预料得到建国公会在这时候出事?只能说实在是太巧了。”

“真的是太巧了。”王旖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丈夫对算命、占卜不是很放在心上,更没见他摆弄过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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