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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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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相府时,天色已晚,而雨势则已稍歇。韩冈径自进了府中,就只有王雱在。韩冈一问,才知道他的岳父果然也跟王韶一样去了宫中,先贺今日之雨,而后再奏请天子明日照旧例,至大庆殿贺生辰。
这个生日,赵顼原本是不准备过的。大旱当头,还耗费民脂民膏的为己庆寿,不但不能彰显朝廷声威,反而会让入贺的万邦使节看轻了,也少不得朝臣和民众的议论。可偏巧赶在生日的前一天下了雨,上天有了吉兆,王安石当然要领头上表,明日依旧例在大庆殿为天子贺寿。
进宫上表要耽搁些时间,韩冈坐下来等着王安石回来。
听了韩冈的来意,王雱便道:“既然玉昆你说熙河牧监不当行,那就是不当行,难道大人还能不相信你?”
王雱的回答不出意料,韩冈笑道:“怎么也要向岳父陈述一番。”
“玉昆你就是想得太多……对了。”王雱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一件事要问问玉昆你。”
“何事?”
“不知玉昆你觉得浚川杷是否堪用?”王雱问着。
“浚川杷?”韩冈模模糊糊的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只是一下想不起来。
王雱见到韩冈对此不甚了了,忙找出了一份公文来,上面还附着很粗糙的草图。
韩冈看着看着,就皱起眉头来。
所谓的浚川杷,就是一个巨大的铁耙子。因为黄河淤积泥沙之故,有人向王安石献策,打造巨大的铁耙,挂在船后在河底扒泥,将河底淤积起来的泥沙扒松了,然后让水冲走。这样河床就不会一年年的抬高。
王雱盯着韩冈的神色变化,问着:“玉昆,你看此物如何?”
通过雪橇车一物,加上霹雳砲,放大镜等发明,韩冈在机关巧器方面已经是权威。王雱要问一问他的意见,而韩冈的回答是摇头:“此事断不可为!”
“为何?”王雱诧异的问道,“此事已经有了成例。”
成例?!
韩冈终于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听说过此事了,就是去年方兴当笑话说起的,提举大名府界金堤范子渊——也就是治河的大臣——在黄河分流的二股河上,征发了几十艘船,在河上来回拖着一个大耙子,说是要松土浚河。
这根本是笑话,希合上意的人太多了,王安石既然喜欢浚川杷,下面自然敢不顾事实的来附和。
其实没有实际见到疏浚河流的场面,说此事不可行,不是正确的做法。但韩冈可以确定,没有流传到后世的治河手段,多半就是不可行的。
韩冈组织了一下言辞,反问着王雱:“敢问元泽,关中亦有黄河,为何不见长安要年年增高堤坝?”
“当是水势缓急不同,泥沙不沉之故。”这个道理王雱很清楚,“浚川杷的用处就是扒松河底泥沙,让水流将之带入海中。”
“此乃缘木求鱼。黄河之水,一碗水半碗泥,到了秋时,更是八分沙两分水。今天将泥土掘松,明天就能再淤积上。难道要日日施行不成?这要耗费多少人工?!”
“那玉昆你有何良策?!”
黄河治水的故事韩冈听得太多了,后世行之有效的方案他也能粗浅得说个大概,现在终于有机会在他人面前提起,“很简单。顺势而为之。既然黄河之水能将泥沙带来,也能将泥沙带走——也就是束水攻沙!”
“束水攻沙?”
“大堤之内再筑一堤,强行让黄河水流加速,是泥沙不得淤积。而河水被内堤拘束,自然要深切河槽。河槽日深,也就相当于大堤日高,常此以往,河堤自然稳固。纵有洪水来袭,也是在内堤之中流淌,而且还会冲刷去更多的泥沙。就算洪水过大,以至于漫过河槽,外侧还有外堤括起的宽滩来分洪。到时候,泥沙在宽滩上淤积,也就相当于增加了内堤的高度。”
韩冈此言别出一格,又随手拿过笔墨纸张画着剖面图,让王雱为之深思。
见着王雱皱眉思索,韩冈更进一步说道:“设内外双堤,堤防可固。堤防既固,则水不泛滥而自然归于河槽。河水既归于河槽,则不能上溢必然下刷。沙之所以涤,渠之所以深,河之所以导而入海,皆相因而至。”
一直以来,治理黄河水患所用的方案都是分水势,通过将洪水分流而减缓水势,使得黄河不至于破堤。
“但分水愈众,水势愈缓。水势愈缓,泥沙则沉积愈多。泥沙沉积愈多,则河槽愈螅R荒昴攴锤蠢刍搅巳缃窬鸵丫涑晌萆闲兄邸H绱酥嗡换嵩嚼丛侥眩坪悠频桃不嵩嚼丛狡捣薄!
王雱想了一阵,觉得韩冈说得极是有理,但又不敢就此点头,却道:“这还要让愚兄多想一想,也得跟父亲商量一下。”
韩冈笑道:“其实这仅是治标之术,泥沙大半入海之后,日积月累,也有沧海桑田之虞,到时候,说不定河水还会因海潮而倒灌回来。”
“治本呢?”
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冈和王雱惊得一下起身。方才一个说、一个听,都聚精会神,竟没有注意到王安石什么时候回来了。
王安石做了下来:“玉昆,你继续说,治本的方法是什么?”
“只要让黄河不再携带泥沙就可以了。黄河水一清,河槽就不会年年上涨,而是不断的冲刷下陷,自是不会再泛滥。而黄河水中泥沙,皆来自于关中、关西。再往上,则终年清澈如泉。究其故,还是关中关西的不毛土山太多,一有雨水,便泥水同下,汇入河中。若是山上有草木覆盖,山间流水便会清澈许多。”
水土流失的道理,其实不要韩冈说,这个时代的对水利稍有关心的士人,都能有个朦朦胧胧的意识在。韩冈只是这么一说,王安石父子便都点起头来。
“关西、关中两地皆是黄土堆积成山,欲使山上有草木覆盖,非积百年之功不可为。而近日小婿曾听闻,朝中有人提议,从熙河路伐木以治宫室。此事万万不可。如今熙河路草木丰茂,河水泥沙量少。若是山中树木采伐一空,河中泥沙便会加倍增多,届时黄河必然更加难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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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甘霖润万事(下)
【对不住各位,同事有喜,出去赴宴了。】
次日,便是同天节,大宋天子赵顼的生日。
昨日一场暴雨下过,尽管今天雨停了,仅是天阴着而已,但大宋君臣就没有了之前数月的焦躁,典礼上的气氛也是千真万确的喜气洋洋。
紫宸殿前,一队宫廷乐班奏着韶乐,京中数以千计的文武官员皆齐聚在此。
王安石作为宰相,领着百官,上殿奉酒。
文资重臣一班,而后枢密使、宣徽使等武职重臣又是一班。
亲王为首的宗室也都到齐,韩冈亲眼见到了天子的二弟,当年与己争夺周南的雍王赵颢,不过离着太远,只看见了衣服,没看见长相。
还与辽国、西夏的使臣打了个照面,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服饰装束不同而已。
也许这个时代的汉人觉得契丹和党项人的装束怪异到了极点,甚至从骨子里面将之鄙视,但韩冈过去是见惯了奇装异服,了不以为异。
另外还有大理、交趾、三佛齐一干小国的使臣,也在恭贺大宋天子寿诞的行列中。而且韩冈还意外的看见了当年被砍掉了一只胳膊的瞎吴叱,木征的这位弟弟他现在是熙州刺史,又被赐了姓赵,在朝堂上站得位次比韩冈要高得多。
韩冈的位置靠着后面,与一众小臣站在一起,举着金杯,一觥酒恭祝天子千万岁寿。
等到一切结束,已经是午后。从天还没亮,就聚集到宣德门外应卯,到此时,京中的几千名大小官员,在皇城中站了差不多有四个时辰。
韩冈随众出了皇城,站在紫宸殿前几个时辰,变得酸麻起来的腿脚终于活动开了。虽然他没看到周围有伸懒腰的官员,但看着周围人的脸色,也一个个如释重负。
站上几个时辰,就为了向天子敬一杯酒,这等仪式乃是国之重典,不能轻忽视之,但轮到个人头上,对皇帝忠心到甘愿来吃这等无谓之苦的还是不多。
所谓的圣节,对于臣子们来说,也就是例行故事罢了。
想当年南朝宋孝武帝,因为最为宠爱的殷淑妃病殁,带着一众大臣来祭拜,并宣称:“如有哭淑妃哀者,不吝重赏。”
众臣中,有一名为羊志的,哭声最哀,得了许多赏赐。事后有人问羊志:“君哪得如此急泪?”
羊志则道:“我自哭亡妻尔。”
对于来庆贺当今天子生辰的官员们来说,差不多也就这么一回事。
数千人在宣德门前各自散去,回去后,还要派家里的下人去领取今天参加典礼的赏赐。
王安石这边还有着正经事,韩冈也没什么事找他。昨天将该说的都说了,治河的策略是否要改为束水攻沙,不是在小屋子里就能商议定的,王安石那边肯定还要找来朝中的一干水利专家来进行商议和确认。
打发了下人去领赐物,韩冈自己先去了开封府中,与自己的同僚,也就是开封府界同提点刘漾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动身回白马县。
这些天来,陆续抵达白马县的河北流民,差不多已经有十万了,而韩冈此前已经责成与白马同属旧滑州的胙城、韦城两县,划出位置适合的空旷地带,作为兴建流民营的场所。而此前,白马县还有三座新建流民营已经开工建造,现在差不多要完工了。
这三座新营地,能为韩冈缓下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段时间内,以白马流民营为蓝本的流民营地将会在滑州三县一座座建起,以迎接五月开始的河北流民大潮。
从开封府出来,韩冈领着几名家人、随从,往城北而去。一切都跟他来时差不多,就是多了一辆马车。里面都是吴氏托韩冈带给女儿的东西,有药材、有补品、还有衣服,大包小包装了整整一车。
渐渐的抵达开封东北的陈桥门,从这座城门出去,一路直通黄袍加身的陈桥驿,再继续往北,就是旧滑州的地界。
随着接近城门,前面行人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韩冈一行慢慢的随着人流向城外去。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同天节大典耽搁的时间太久,今天说不定当真要在陈桥驿睡下了。。
“韩提点!韩提点!”
几声高亢急促的叫喊,忽然远远的从身后传来。
韩冈一扯缰绳,停下马,回头望过去,却是久未谋面的童贯骑着马一路追了过来。
韩冈立刻下马,心知肚明童贯所来为何,天子实在太沉不住气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自己来回跑。
童贯冲到近前,附近的行人看着他身上的窄袖紫袍就纷纷,滚身下马,先喘了一阵,回过气来后,“奉天子口谕,诏权发遣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韩冈即刻入宫觐见!”
……………………
一班宗妇退了出去,赵顼长舒了一口气。
来贺寿的臣子已经可以回去休息,但他还要接受宗妇的拜贺。对赵顼来说,这等母难之日,也是同样的繁琐和无趣。除了终于下雨之外,他没有任何欢庆的心情。任何节庆一旦与大礼仪式挂上钩,基本上他这个皇帝就成了坐在御座上的木偶,还不如宫外的一个小民自在。
今天赵顼坐在紫宸殿的御榻上,看着下面的臣子舞拜于庭,然后就是一片声的‘同天节,臣等不胜欢挘魃锨蛩晔佟!蝗痪褪恰┗实郾菹录剑癖咐趾停嫉炔皇ご笄欤魃锨蛩晔佟!
而后,自己就再让内臣宣一句,“得公等寿酒,与公等同喜。”
一批批臣子上来贺酒,将同样的对话不断重复着,而赵顼也拿着金杯,重复着举起、放下,根本都不沾口。
现在终于可以歇一歇了。赵顼松了松腰,就听着殿外通名,宰相王安石在外求见。
宣了王安石进殿,赵顼就问道:“不知王卿有何急务需禀?”
王安石没有浪费时间,直截了当的就将韩冈束水攻沙的治河方略向赵顼说了一通。
赵顼听着先愣了一阵,醒过神来,就立刻遣了在殿上听候使唤的小黄门去找韩冈入宫觐见。
当日在延和殿中,赵顼听着韩冈说起近日已有雨兆,当时高兴了好几天,后来又一直不见雨落,便又当成了臣子宽慰自己的言辞。但昨日在福宁宫中见着暴雨如注,方知韩冈所言的确其来有自,并非宽慰之语。在兴奋于天降甘霖化解旱情,以及赞赏韩冈言必有据的同时,也对欺骗自己的郑侠,也讨厌到了极点。
经此一事,对韩冈的为人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赵顼就盼着韩冈能在府界提点的位置上,能再给了他一个惊喜。只是赵顼没想到,这惊喜来得如此之快。
大宋君臣苦于黄河久矣。如今的治河之策,如同墙衅敷土,屋漏补瓦,一年一年的没有个尽头。每到夏秋时节,黄河水涨,京畿之地就紧张起来,一夕三惊的情况时常有之。
而韩冈束水攻沙的方略却别出心裁,一举从根本上解决了黄河河槽逐年上涨的问题。尽管韩冈自言乃是治标之法,但赵顼琢磨了一番,这一套方略却当真是一劳永逸的做法。
如果真能如韩冈所言,那日后到了夏秋洪水暴涨,赵顼也不用再担心得要沿河州县将水势逐日上报。
韩冈很快就到了,从陈桥门往宫中来,路程并不远。
一见韩冈进殿,赵顼就立刻问起了治河之事。
韩冈详详细细的与赵顼说了一遍,最后又道:“此套方略,世人恐难信服,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以实验之。”
赵顼立刻道:“此事不须验,这番道理人尽皆知。”
此乃常理,住在黄河边上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
而且赵顼对于韩冈的信赖度不一样了。琼林宴上的落体实验,雪橇车的大规模运粮,还有最近的观露而知雨,赵顼对韩冈的信任,尤其是有关格物之说上,朝中已无人能比。
但赵顼还有几个问题:“黄河水急,洪水一来,内堤不知能不能保住?”
“所以内堤外堤都要整修。内堤束水攻沙,而外堤则是防洪。”韩冈登时回道,“一开始的时候,河上洪水一至,内堤必定会有垮塌之处。不过当河水开始向下深切,那时候,内堤就逐渐变得安全起来。……不过越到下游,地势越是平缓,束水攻沙的效果也会越来越小,不过从洛阳到大名的这一段,如果施行起来,当能有所成效。”
韩冈虽然说着束水攻沙的不利一面,但他的话已经足以打动天子。
赵顼的确很想让黄河从此不再为害,但整条河流也分了轻重缓急。京畿一带是重中之重,如果能保证京畿——也就是韩冈所说的洛阳到大名的一段——的安危,下游的堤防其实就可以暂且放上一放。
“不知如今是否可以立刻施行。”赵顼很心急,“正好河北流民有数十万之多,可以以工代赈,让其上堤修造。”
“这个时候是不可能了。”韩刚摇摇头:“如今已经是四月,算是进入了夏秋涨水的季节。即便是旱灾,黄河水量也比冬天时要大了许多。当要等着秋汛过后,方可实施。不过现在就可以开始加固外堤,并调查河中水情,以确定黄河各段内堤的宽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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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望河异论希(一)
在京城又多留了一日,不过次日晨起,韩冈赶着城门刚刚开启就往回赶,入夜之前,就抵达白马县。
回到县中,韩冈不急着去后院见妻妾,而是拉着王旁、方兴和游醇问着这段时间白马县中的情况。
白马县并没有什么问题,韩冈这段时间尽管不在,但他留下的幕僚团队依着既定的方针处理府界提点司的事务,而县衙的一干属僚也都密切配合,加之陆续调来白马的提点司吏员,尽管流民渐多,却并没有出什么大篓子。尤其是侯敂在接手了县务之后,诸多事宜处理得很得体,让几位幕僚赞赏不已。
王旁赞了侯敂两句,又担心起来:“侯县丞做得很好,就不知新知县到任之后,他会怎么样做?”
“白马知县暂时不会除人。”韩冈为此已经跟王安石提过了,正好白马县的职位安排是属于堂除范围——也就是归于政事堂管辖,而不是审官东院,“这两个月都会由侯敂继续代管,省得在此事上面分心。”
魏平真这时从厅外进来,“胙城县的终于有回音了,说是已经将地界画好,只等提点司安排人手过来修造流民营。”
韩冈面色微沉:“怎么胙城现在才有回复?韦城县六天前就已经将事情办好了!”
他是在白马县接任之后,就在公文上盖了府界提点的大印,让人送往韦城、胙城两县,让他们在官地中,给流民营划出位置。韩冈还在东京城的时候,就收到消息说韦城县有了回音,本以为胙城县也不敢拖延,没想到到现在才有回复。
魏平真喟叹道:“胙城县之前始终都没有消息。前两日在下派人去催,胙城知县阎簿也是一再拖延,一直在叫苦,就是不肯给个准信。”
“哦,是吗?”韩冈笑了笑,“现在倒是爽快了!”
方兴冷笑道:“谁叫四月初九下了雨,今天看样子又要有一场雨……”
一场雨后,王安石重新坐稳相位,那等观望风色之辈,当然知道该如何取舍。
“此辈小人只会见风使舵!”王旁愤愤不平。
韩冈笑笑,他在京中的一段时间,韩冈将开封府二十余县的档案图籍都看了一遍,虽然仅是大略看过,但心中好歹有了点数:“若是交友往来,倒要看一下小人君子。可这治政上,还是得看理民的手段。阎簿这两年的考绩,都要在韦城知县吴椿之上,即便不论税赋,胙城县户口的增加比例也比韦城要螅Hニ晗娜盏囊怀∈币撸獯槐怂陌偃殉窃蚴且话偃恕!
“也有可能是作假。”王旁不服气的说着,“希合上意的事情可从来不少。上面喜欢看到河清海晏,下面就会有小人附和……”
王旁反驳了两句,就突然停了口。这么一骂,差不多就要骂到自己老子头上了。
方兴笑道:“其实也有那等故意夸大灾情,而让朝廷派下钱粮赈济的官吏。他们的官声和口碑往往都要过人一等。”
的确也有这样的官员:不清查田地,不清查隐户,遇到一点小灾就立刻向朝廷报灾,要求免税免赋,并开仓赈济,自诩为视民如伤。这等人,在治下百姓眼中当然是好官,而他们的口碑也能在士林中传扬,得到举荐的几率反而要大过老老实实做事的官员。
“其实这也是奸!”魏平真叹道。
游醇却摇头:“百姓宽得一分就是一分。更何况报灾也不会年年都报,路中监司也会派人下来察访。”
“‘夫诚信者,君子所以事君上、怀下人也。’欺君难道不是罪?”方兴反问着:“若天下州县皆如此,朝廷如何治事?”
“不说这些事了,扯得都没有边际。”韩冈拍了拍手,打断了眼看就要开始的争执,“只要韦城、胙城两县愿意配合,我这里也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韩冈这么一说,在座的几人都笑了起来。在座的哪个不知道韩冈的厉害?
阎簿、吴椿其实该庆幸自己的配合,真要拮抗到底,韩冈的手段能让他们后悔一辈子。
杨绘去了鄂州;诸家现在连庄子都不敢出;三十七名粮商已经绞死了五人,流放远州的有十九名;现在的郑侠,眼见着也要编管远恶军州;再往前,向宝、窦舜卿皆在京中修养,几年都没派到差事。韩冈下手之后,有几人能安安生生的继续过活的?
笑了一阵,又说起了正经事。
王旁道:“三座新创流民营,水井、沟渠、引水道等诸事都已完备,石灰也都铺洒过一遍。修筑这几座流民营的六千民夫,依照提点的吩咐,都已经率先在营中住了下来。”
方兴也道:“在下也已经与白马各乡乡老约定好了,流民营出产的粪肥他们都会包下来。”
虽然是腌臜了一点,但出售粪肥的确是此时的一门大生意,而掌握这么生意的粪行在各地州县中的势力,都能排在诸多行会的前十位,甚至粪车每日进出所缴纳的城门税,也是任何一座城市的一宗大项收入。大户人家靠着出售此物,对家计也不无小补。而提点司也不会放过这门填补亏空的买卖,按照韩冈的吩咐,将行会撇在一边,自己直接与消费者对接。而流民们生活在营中,一切都是受着赈济,在这方面也不会站出来说要分肥。
方兴笑着:“有着几十万流民在手,单是粪肥一项,一年都能有十万贯的出息。”
韩冈苦笑摇了摇头:“流民怎么可能全都留在京畿?都要逐渐转移到外地去的。而且,最近可能要整修洛阳到大名的一段河防。流民都会派上用场。其中三分之二的精壮,都要离开京畿之地。”
“河防要得了十万流民精壮?!”游醇惊讶的问道,“之前不是说只要两三万民夫进行修补吗?”
“事情有变,今年对大堤会有个大的整修。而到了秋冬,就要起大役了。”
这就是韩冈提出的束水攻沙的方略所带来的结果。处置流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有工作养活自己和家人,以工代赈一直都是这个时代安置流民时,最为常用同时也是行之有效的手段。
尽管束水攻沙的方略可以说是韩冈在听说了浚川杷之后才想起来的,但在他事前的规划中,整修河防一开始就被列为一个大项。
兴建工役,可不只是开封一府的任务,这是整条黄河流域的大事。西京洛阳到北京大名的黄河曲折上千里,其中京畿一段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只要能让天子下诏,募流民兴建工役,将流民礼送出境,他肩头上的压力立刻减去一半。
韩冈详细解释了一番后,笑道:“等到流民移往西京去筑堤,提点司这里就能轻松一点了。”
不管怎么说,这付担子,他都没想过要从头到尾将之全数挑起来。
今天河北旱、京畿京东【山东、淮北】旱,两淮旱,两浙旱,但京西却没有什么旱情,差不多能肯定是丰收。两个月前,还听着熊耳山、方城山一带,因为连绵春雨,加上山上雪化,导致了桃花汛爆发。暴涨的白河、堵水【唐河】差点破堤,淹了邓州南阳和唐州的泌阳。
看着京西的好年景,韩冈一直都在想着该如何将负担让京西也带着分担一下。如果能让旧党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那就更好了。若是将全部的精力放在抨击治河之策上,韩冈处置流民起来,耳边也能清净一点。
不过,那也只是附赠品,有也好,没有也无所谓。
韩冈精通水利,在座的无人惊讶,如今的官员少有不习水利的。对于河防,王旁、游醇都能说出个道道来。既然韩冈治政出类拔萃,他在水利上的见识当然只会更高。
魏平真等人静声思考韩冈方略中的道理,方兴则试探的问着韩冈:“提点献束水攻沙一策,不知是否可以提举其役?”
“你说呢?”韩冈笑着反问。
方兴脸色一黯,叹了口气,“可惜。”
韩冈倒不觉得可惜,他并不指望自己能提举河防工役。黄河之重,有如泰山,要坐上河防工役的提举——从此次修整河防的规模上,应该会冠以‘都大提举’的前缀——他的地位、资历都还不够高。而且还要协调沿途州县,从诸路调集物资、力役,都必须有着能与一路监司主官分庭抗礼的资格,甚至要更高一级,这样才能保证顺利整项工役顺利而无所阻碍。
王安石的手底下,只有吕惠卿勉强够资格,而章惇和韩冈都差得远。要知道熙宁初年时,赵顼都有让司马光出任都提举的想法。虽然被吕公著否决,但从其中也可以证明只有司马光一级的声望或地位,才有资格就任这个职位。
当然,还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就是任用宦官。
不过这就不干的韩冈的事了,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只在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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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望河异论希(二)
“……编管恩州【今河北清河】……”
在一次次上堂听审的过程中,郑侠已经变得麻木了,当听到最后的判决,却也只注意到了其中的四个字。
御史台定罪,再交由开封府发落,郑侠的案子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有了结果。
对堂上主审知府孙永的话充耳不闻,郑侠低低的道了一句:“去沙门岛又如何?”
一开始,士林中对他的支持度还是很高的。还没有被收押进御史台的时候,有不少人私下里赞他有胆识,甚至旧识王安国都过来见了他一面。
可等到同天节前暴雨如注之后,郑侠就知道,士林中的风向肯定就要转向。
联系起韩冈在殿上的一番奏对,郑侠坐定了欺君罔上的罪名,让他有口难辩。
现在谁能相信他当初是当真赌了性命?!
这些日子里,在御史台狱中并没有受到折磨,在审讯时也被没有根究什么同党,吃喝居住上更没有被克扣,但郑侠心中仍是十分痛苦。
对于他来说,名声比性命更为重要。
在士林中声名尽丧还好说,自己的一片赤胆忠心换来的却是天子的误解,更是让郑侠心丧若死。与其到河北恩州熬着大赦,还不如到犹如鬼门关的沙门岛【今庙岛群岛】里住着。
依着刑律,配隶重者沙门岛寨,其次岭表,其次三千里至邻州。也就是说,在刑罚中,流放岭南则比流配三千里要重,流配沙门岛比岭南还要重上一层。
至于所谓的编管,则是连官身还保持着,只是被拘束在城中不得出城,往来书信要受检查而已。
孙永在宣判的时候,嘴里就说着,这是皇恩浩荡。只是郑侠却不想要着浩荡皇恩,另可多受点苦。
孤伶伶的无人相送的出了城后,郑侠还是不时的念叨着。
“郑官人,沙门岛还真去不得!”
领头押送郑侠的老公人和气地与郑侠搭着话。他是开封府中的积年老吏,知道轻重,别看郑侠现在声名尽丧,被赶出京城去,但坏名声也是名,只要朝堂上风向一转,或是说得悖逆一点——皇宋易主,说不定他立刻就能翻身。
“怎么?”郑侠没好气的反诘着,“难道沙门岛上还敢行李庆故事?”
沙门岛上只有重刑犯,有些死囚被赦了死罪后,也发配到沙门岛上。由于发配者日多,渐至千人以上,而沙门岛上给囚犯的口粮配额却是只有三百,而且还不能加派,当时管着沙门岛牢城的寨主李庆就将多余的犯人往海里扔。两年间,丢进海里丧命的犯人有七百之多。直到熙宁二年,当此案被登州知州马默揭出来后,顿时震惊朝堂内外,天下闻者无不为之惊骇。
老公人骑着马跟在郑侠身后陪着话:“就算李庆悬了房梁,沙门岛还照样是鬼门关,去得多,回来却没几个。”
“德政不修……”郑侠从牙缝里迸出四个字来,让老公人听着心惊肉跳,不敢再说了。
郑侠的官身还在,出行照样有马骑,有车坐。他从京城北上后,就乘上了驿马,而一同随行的浑家则坐着车子,就这么一路往北去。
一行人出京北上,在封丘县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起来出行。正是五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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