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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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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用?”文彦博放下用银框卡住外缘的水晶凸透镜,很平静的抬起头,千沟万壑的苍老面容中,一双浑浊眼睛藏着万千心绪,看不见一丝表情。

文及甫则是阴阴笑着,“只要流民进了京城……”话声这时突然又定住,以他父亲的才智根本不需要他提醒。

文彦博脸色一点点的阴沉下去,如同夏日午后的雷暴就在眉眼间酝酿。这个儿子当真把他给气到。话虽说到一半就停了,但用意已经说了出来。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儿子!

抬起手,手指都戳到文及甫的脸上,“小奸小恶,不成大器!到底是谁教你的……”

只是训话训到一半,文彦博突然就给口水呛到了,猛的就咳了起来。年纪大的人,一咳嗽起来,声音就是撕心裂肺。文及甫见着不好,连忙上去拍背舒胸口,一边喊着外面的人进来。

儿子连同侍婢,七八人围着好半天,文彦博这才缓过气来。这时文彦博他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些,抬手示意下人们出去,这才叹着气道:“你这是授人之柄,自取其辱。真以为大名府这边没人盯着?”

“那……”文及甫发了急,做梦都想回东京那个花花世界去,这么好的机会怎么甘愿就此放弃。

文彦博冷哼着:“流民要来,就尽管让他们来,来个三万五万也没关系。我这边开仓放粮,都会救下,支撑到明年元月一点问题都没有。”

“元月过后呢?”文及甫狐疑的问着。

“今年冬天下雪倒也就罢了,若是不下雪,明年有的王介甫好看!”文彦博抬眼看了一眼儿子,“流民的事,你就不用多想了。多盯着对面的韩冈,学学他怎么做事的。”

“韩冈?!”文及甫一想起自己当时在何双垣墓前,被千万人的呼声给惊得失魂落魄,便是恼羞成怒,“韩冈有什么本事,扇摇暴民,于乱中定案!没治他的罪就够便宜他了!”

“暴民?天子都说了是忠孝之民,你还敢说是暴民?!你以为韩冈那般审很简单吗?仅仅是哭一场就做分辨而已?!”文彦博看着儿子的眼神完全是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巴掌把儿子打得有韩冈一半聪明,“那是春秋决狱啊!‘哀至则哭’,出自于《三礼》。抓着这四个字,韩冈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刑统》《疏议》都要靠边站。除了你,没人敢不服气!”

文彦博过去在韩冈手上吃了不少亏,而韩冈的行事作风,文彦博也向来看不惯。只是成见归成见,但要说他会看不起韩冈的才智,那也是太小觑他文宽夫观人的眼光了。

远的不说,就是今次断案,根本没证据的三十年积案,换作他文宽夫自己来审,也只能从‘孝’字入手,作出来的决断,也就跟韩冈差不多——毕竟用春秋决狱,才可以将刑统定不下来的案子给断了。自董子以经典要义来断案之后,这样的案子,就算刑律在上,都别想驳得了。

只是文及甫被父亲教训了,心里也对韩冈多了几分忌惮,不敢再小觑那个灌园子,可他嘴巴上还不服气,“韩冈再有本事,总不至于跟韩琦一样,三十四五就升到宰执之列!”

“韩琦?”文彦博冷笑连连,胡子都在抖着,眼神冷冽:“韩稚圭也就是在朝堂上有本事,出了外就没成过一件事!要不是因缘际会,他能有枢密副使做?!”

作为元老重臣,韩、富、文等人之间,在表面上都会保持着基本的交情。可私下里,文彦博对两有定策之功的韩琦是又羡又妒。在他看来,韩琦几次出外,从来都没立过什么功劳,不过就是个庸官罢了,他所举荐的任福甚至还全军覆没,让西夏得以顺利立国。能有如今的地位,也就是在朝堂上站对了位置,适时说话罢了。换作是自己,一样能做到。可恨自家几次任相,时候都不对。要不然,也没有韩琦得意洋洋成为定策元勋的机会。

听出来父亲对韩冈的评价竟然要超过韩琦,文及甫惊得瞠目结舌。虽说父亲一向看不起相州的那一位,但拿韩冈比韩琦,未免太看得起那个灌园小儿了吧?!

文彦博皱眉瞥了儿子一眼,对文及甫目瞪口呆的样子越发的看不顺眼。

灌园家的儿子政事、军事、刑名样样拿手,在经义上还有发明,格物格出来的这个水晶阳燧——现在都叫放大镜了——在士大夫家中已经流传开来。年纪大一点的,都会想办法从宫里讨上一块。当年欧阳永叔,就是眼睛不好,平常读书,都要别人念给他听,若是当时就有这放大镜,也会方便点。

再看看宰相家的儿子,各个都不成材。自家八个儿子,出外任官的,在身边守家的,竟没有一个能算上出色。也幸好不止他一家如此,富弼的儿子也一般。而韩琦家的儿子,也不如乃父多矣!

当真是一任宰相,将几代人积攒下来的福德都耗尽了吗?文彦博无奈的想着。

“眼下都冬月了,天气也冷。今年你就不要出门了,就在家好好读书。”文彦博对儿子彻底失望,现在这个时候,决不能给人抓了把柄去,“明年有的要忙!”

……………………

天气一天天冷了。

宋代的冬天,在韩冈的感觉中,要远远冷过千年之后。位于白马县这一段黄河上的冰层,在农历十一月竟然已经有一寸厚了。韩冈站在又萎缩了一半的河道边,眉间的忧虑怎么都掩饰不住。

脚下的土地全都冻得硬梆梆的,因为近着河水,在干裂的河床缝隙中,还能看到冰。但在城中,就算是清晨的时候,在瓦上、檐下,甚至都见不到白霜。

他身后的方兴正捂着鼻子,仰着头。这空气干燥的,一不小心就会流鼻血。而鼻血还是小事,城里的屋舍就如干柴一般,哪家不小心走了水,火势转眼就能烧起来。

“回去最好要将潜火铺给多设几个,人数也要增加一些。”方兴抽了抽鼻子,感觉终于好一些了,“以眼下的人手,一片火烧起来,根本就救不了。”

“嗯,的确。”韩冈点了点头,想想又道:“白马渡也要安排人,待会我们就去看看。”

白马渡作为黄河上的大渡口,来往行人既多,在渡口周围,便形成了一个六百多户人家的镇子,户口还在白马县城之上。白马县的商税,大半来自于渡口的镇子,说到加强防火,渡口镇要比城里更重要。

韩冈说这就转身往堤上走,边走边说,“还要小心城外的流民营。现在人还少,不会有火患。可过一阵子,要是人多起来,就会越来越危险。”

方兴道:“听说大名府的文相公已经下令将常平仓敞开放粮,这些日子,渡河南来的流民比起预计可要少多了。”

“这是好事啊!”

韩冈原本还担心文彦博会为了政治上的斗争,而将流民往南边来驱赶。现在想想,自己也许是将对方想得太龌龊了一点。做人也是该有下限的,这么多百姓,都是活生生的人,正常人怎么都不可能将他们当成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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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临乱心难齐(四)

【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待会儿还有一更】

韩冈上岸的地方往下游五里就是白马渡,一行人骑马过去只用了一顿饭的功夫。

白马渡,也称白马津,位于白马县城北郊二十里。

作为中原通往河北的一处战略要地,已有千多年历史的白马渡,在战国策、史记,都有提及。而三国时,官渡一战中,白马渡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个侧翼。围绕着这座黄河上的要津,千多年来,无数战火硝烟,不时掠过这座古老的渡口。

不过如今承平百年,白马渡早就不见了金戈铁马,反而一座人烟辐辏的商贸胜地。即便是在隆冬时节,也能看到来往不绝的商旅。

隔着萎缩的黄河,可以看到对岸的黎阳津。大凡渡口,基本上都会建在河流水势平缓,两岸地势也平缓的地方。白马渡这边也不例外,平缓的水势,使得渡船来往安全。而到了冬天,往往这边当先上冻。等到隆冬时节,冻得如同钢铁一般的河面上,铺上长条的木板,上面再加铺了一层麦秸编成的草席,不仅仅是行人可以在此踏冰而过,就连太平马车也可以碾着木板渡过河去。

今年的天气也冷,韩冈觉得甚至比前两年在关西时,还要冷上一些。只是现在空气干燥,冷一点也不至于让人太过难熬。白马渡这一段的河面早已冻起来了,比方才韩冈去看过的那一段河水冻得还要结实,韩冈沿着大堤骑马过来时,已经可以看到有人就在冰面上铺设着木板。

这是一年一度的例行公事,也不过也要经过知县批准。前两天就由监镇递到韩冈案头上,韩冈看了后就签字画押,照旧例拨了秸秆和木板还有一百贯钱,用来铺设冰上的道路。

韩冈在大堤驻足,下面的一片鳞次栉比的屋舍,就是他的目的地。

白马渡这个镇子,由于是在百年间自发的形成起来,内部规划很糟。从上往下的俯视,可以看清楚,除了纵横两条主干道外,其他的街巷太过狭窄,完全起不到隔火的作用。韩冈翻看旧档,知道白马渡镇基本上每隔三五年就要烧一次。现在看过来,镇中的房屋也是有新有旧,有好几片屋舍明显是近年整体重建过的。

从堤坝上下来,听到消息的白马渡监镇带着人早迎了过来。镇内管勾烟火事的监镇官唤作王阳名,当初乍一听到这个名字,韩冈还以为跟后世有名的儒门宗师同名同姓,问清楚后,才知道差了一个字。

王阳名有着朴实的相貌,看着像是乡农,穿着锦罗绸缎也遮不住一身的乡土气。但韩冈知道,这一位也是天家的女婿——离着东京城太近,一颗石头砸出去,能砸出一堆皇亲国戚来——不过身为皇室偏远支系家的女婿,浑家也不过是个偏房生的宗女,荫补官也只是荫了最底层的一个小使臣。王阳名自不敢在韩冈这位进士及第面前拿大。

隔着远远的就向着韩冈开始行礼,等韩冈到了近前,上来陪着笑问道:“不知正言今日来镇上,可是下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当的?”

“想来看看冰上的道路铺得怎么样了。另外也是因为最近天气干燥,有些担心镇中的情况。”韩冈知道此时的人在言语上有忌讳,便刻意不提那‘火’字。

王阳名则听得明白,点头哈腰:“正言放心,年年都要防着,今年下官早就安排好了。水缸唧筒、斧锯绳索,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绝对是万无一失。”

“那就好。”韩冈没多质疑,就算两年前的一场火将镇子刚刚烧过四分之一,王阳名的预备要先去看过后再说。

王阳名小心的在前面引路,带着韩冈一行进了镇中。已经不是韩冈第一次来到白马渡镇,认识他的人不少。见到知县到了,纷纷退到路面上去,看着这位用心于公事、兢兢业业的年轻官人,没少了发自内心的一番夸赞。

“差不到也到饭点了,下官已经让人去准备了酒饭,正言不如先去吃了饭后再去看镇里潜火铺的情况。”

王阳名提议着,韩冈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随行人员,也的确都累了,“也好,但要简单一点。”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上一次招待韩冈,王阳名使劲浑身解数的安排了一番盛宴,可韩冈就着开头的两道菜,吃了两碗饭后,就让人全撤下去了,滴酒不沾。到了乡中,他也都是如此。

王阳名不敢再触霉头,而现在白马县的百姓也都知道韩冈的脾气。不喜欢奢侈,也不怎么扰民,出巡时很少带着旗牌官,不会喊着肃静、避道什么的。此前韩冈轻而易举就将三十年陈案给结定,全县老少都知道如今的小韩知县明察秋毫,没人敢于因为韩冈的轻车简从,而小觑他这个年轻的知县。不扰民,为人又简朴的知县,对于百姓们来说,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刚向镇中走了几步,却听着路边上的小酒馆中传出一阵丁玲桄榔的声音,还有一阵叫骂声。

韩冈脚步一停,转头望着这家酒馆,向着里面呶呶嘴:“去看看在闹什么?”

一名随行的弓手立刻挺着胸大步走了进去,可一声惨叫之后,便捂着眼睛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正言!是几个军汉,喝了酒不给钱!是宣翼军的!”

就在白马渡不远处,驻扎了宣翼军的两个指挥,归于白马县驻泊都监管辖,用来保护白马渡这个津梁要地。而再向东远上一点,还有一座千人厢军的军营,本属于滑州,用来护卫黄河大堤的,现在受开封府直接调派。

发着酒疯的声音从酒馆中紧追了出来:“什么知县,爷爷还是知州呢!”

韩冈一听,脸色沉了下来,点起两名从军中退出来的家丁:“去将人捉出来!”

王阳名在后面听了,看样子就知道韩冈要籍故来办人了。他跟白马县的禁军驻泊都监郑铎交情不恶,而且王阳名知道,郑铎本人就在镇子中的外室那里。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酒馆中,悄悄的招了从人过来,“快去找郑都监!”

韩冈身上没有军职,管不到这些赤佬头上,此地的驻泊都监也不受他管辖。但前两次来参见韩冈这位知县时,都监郑铎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桀骜不驯的神态。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大宋,武将从来都是要让文官三分。尤其是韩冈这等背景深厚的官员,随便一封弹章,就能让一名都监去琼崖钓鱼。

都监如此,都监手下的士兵当也是如此。四个穿着宣翼军军袍的军士垂头丧气的跪在韩冈面前,方才韩冈的两名家丁进去后,一拳一个,将他们打翻了给拎了出来。鼻青脸肿的,半点气焰都没有。而酒馆的老板捋着袖子气哼哼的站在一边,嘴角破了个血口子,显然是方才被这几个军汉打的。

韩冈低头看着几个军汉,冷着脸问道:“知道本官为什么要捉你们过来?”

军汉哪里敢说别的,只知连连叩头:“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吃白食也不算是大罪,只是本官问你们,吃饭给钱是不是应当的。朝廷若是不发俸禄,你们可愿意吗?”韩冈质问着他们:“朝廷的钱粮养着你们,是为了让你们保境安民的,但你们呢,扰民的功劳多一点!”

韩冈声色俱厉,四人脸色惨白,低头着贴在地上,不敢回嘴。

‘这就是京营禁军?’韩冈暗自摇摇头。换作是西军,却没有这等软蛋,一干骄兵悍将,逼起来直接顶嘴都有的。

韩冈捉了人在这里审,转眼就围了一圈人。看着一群吃白食的军汉跪在地上,镇子里的商户都低声的叫好。而另外十几个同在镇中的禁军士兵,闻讯也都跑了过来。

“店家。”韩冈不理围观群众,问着当事人,“吃白食并非重罪,小过而已。但旧时也有军士拿了民家一顶草帽,而被直接行了军法枭首示众的例子。不知你觉得这样处置如何?。”

周围禁军士兵闻言一阵骚动,但被韩冈凌厉的双目一扫,便一下就痿了下去。

而酒馆老板听了韩冈说要杀人,同样吓了一跳:“这个……这个……太、太重了一点。也不过打坏了几个碗碟,军爷给了钱就好。砍头就……就……”

“听到没有!”韩冈一下转过来,对着面色煞白、已经浑身瘫软的四个士兵,“看看人家的好心,想想你们自己做的事!愧还是不愧!?”

韩冈松了口,死里逃生的几个士兵痛哭流涕,冲着酒馆老板叩头不止,连声称谢。那老板则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好。

“本官也知不教而诛的道理,但可一不可再。今日之前,本官未下禁令,那是本官的疏忽。但现在本官已经说了,从今而后,如果再有军士敢于横行街市、欺压良善、怙恶不悛,那本官就不能轻饶了。犯过轻者,少不了一顿好打;重者流放远恶军州;若有想试一试底线的,三尺快刀,本官也有预备!”

韩冈的眼神和口气比起今天地气温还要低,周围的一群禁军士兵听得冷汗涔涔,不敢有半个不字。再看了他们一眼,韩冈转头对着匆匆而来的一个胖子,“郑都监,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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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临乱心难齐(五)

郑铎是从小妾的床上被叫下来,衣服都没换好,跑得浑身是汗,也没听清韩冈说了什么。但他知道该怎么回答。郑铎在韩冈面前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束着手站着,陪着笑脸,“正言说的是,正言说得正是。回去后,下官就好生的教训这群不长眼的”

文官找借口立威的故事太多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期,聪明的都知道要老老实实做人。现在被下面的人害得自己撞到了韩冈——这个在军中传说的能杀人能救人的狠角色——面前,生撕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韩冈却好说话,“今天将帐给结了就行了,打坏的东西也要照数描赔,赔礼道歉想来不用本官提醒。将这些做完,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但日后……就要劳烦郑都监你多加整治!”

郑铎闻之一愣,就这么放过了。但立刻醒悟过来,一下训着几个犯事的小卒,“还不快谢正言的宽仁大量!”

在一片谢声中,看着如释重负的郑铎,韩冈摇了摇头。

不过吃白食而已,这个罪名能将人怎么样?就算要立威,也不至于用这等小事。方才他说了一通话,也没见有个人趁势上来喊冤,看起来,这些禁军士兵平日里也就是如此罢了,未有大恶。由此来治罪,未免有大炮打蚊子的嫌疑。

他在军中本身的威望就足够高了,就算是京营禁军而不是西军,愿意得罪传说中的药王弟子的将校,打着灯笼也难找。一手完善了军中医护制度的韩冈,在军中总能得到足够的尊敬,没必要特意挑刺找毛病。而且过一阵子,说不定还有用得到他们这些军汉的地方。

另外自己做人行事在表面上也该缓和一缓和,太过锋锐对他日后的进步不利。老成持重,同时能宽严相济,才是重臣的模样。

处理过禁军的白食案,军士们连忙离开。而郑铎留了下来,与王阳名一起陪着韩冈,去了前面镇上最是干净清爽的酒楼进用茶饭。

只是刚到酒楼楼下,又听见一阵骂声,却不是吃白食了,而是在骂着王安石,“就是见臣当道,上天才有如此警示。废新法,逐奸相,这旱情肯定就能化解!”

王阳名脸色尴尬,‘奸相’的女婿就在这里呢。连忙道:“下官这就派人将他们拿下来治罪。”

韩冈摇了摇头,岂能以言罪人。而且以眼下的灾情,这些传言是免不了的。

天人感应之说早就深入人心,智者虽不取,乡愚却人人皆信之。遇到大灾,百姓们总得有个抱怨的对象,王安石自然是首当其冲。

天子和宰相要为当今的灾情负责,皇帝不能卸任,走人的当然是宰相。这样的言论根本弹压不住,也解释不清。就算是教育普及的千年之后,也还有将自然灾害归咎于天谴的‘人才’,眼前的民间舆论,韩冈听了也只能苦笑而已。

不过只要今年冬天能下雪,这个坎,根基深厚的王安石还是能够渡过。但要是不下、或是下得少的话,百姓们的怨言将无可阻挡,而河北的流民恐怕也会吃光常平仓的救济粮后蜂拥南下。

那时候,就是他这个白马知县首当其冲,要设法将流民尽量拦在东京城外。

……好吧,韩冈其实从没有想过,自己目前最重要的工作竟然是维稳。以他的个性来说,朝堂上还是乱一点才更有趣,也更有自己施展的余地。

但眼下的情况不太一样。

京城安稳,朝堂的政局才能安稳。稳定的朝堂,这样才能保证救灾工作的顺利。

谁能保证换上来的新人,首要工作是救治百姓,而不是清算之前的政敌?怨有所归,有了足够的借口,该做的正事完全可以拖延一阵子,将敌人斩草除根才是最先要做的。

韩冈从来都不会高看官僚们的道德水准,包括他自己。

话说回来,只要对政治稍有了解的,都不会有着太过天真的想法。临阵换将乃是大忌,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除非天子身上承担的压力实在太大,否则自家岳父的相位当是能拖到大灾之后,处理完一切手尾,然后让王安石他自己主动辞官,以保护他的颜面。

只是……韩冈回头看着楼外的青天白日,这一点还要看老天爷帮不帮忙了。

………………

在厅门处目送都水丞侯叔献离开,王安石回到座位上,双手按着额头,脑中隐隐的作痛。

前日他与儿子所商议的,要在汴河破冰,以便在冬日运输粮食进京。侯叔献这位朝中首屈一指的水利专家,给出了他的意见。与黄河接口处的河口可以开,一旦汴河中有了流水,冰层就会变薄。再用小脚船数十艘,船头安装巨碓,用来敲砸冰层,开出一条水道来。但也要做好纲船损毁的准备,流冰伤船是肯定的。

王安石一时难以决断,用巨碓在河上碎冰,这个发明过去从来没有用过,究竟有没有成效确难以知晓。要是出了差错,被人耻笑倒也罢了,误了大事才是让他头疼的关键。

“就算是春夏纲运,纲船也没有少毁损过,损失大一点,也能承受得起。”王雱则是全力支持侯叔献的方案,他送了侯叔献出门后回来,就对王安石道:“只要有粮食在冬时进京,就能让囤积居奇的奸商们血本无归。不要太多,十几二十万石就绰绰有余。三月到十月,单单是纲运就能运送六百万石,加上民间的运输,更是不止这个数目。难道眼下区区二十万石还做不到?”

如今京中粮价飞涨,其实有许多是因为恐慌情绪在,但是京城内外几个大粮仓中的存粮,就超过百万石,而诸多粮商手中的粮食、富户囤积的数目,加起来足够东京城半年食用。只要能安定下民心,粮价能应声而落。

关键就是在民心上。

想当初,陕西传言废铁钱。市面上铁钱顿时无人肯收,而铜钱币值飞涨。时任陕西安抚使的文彦博,从家中拿出百匹绸缎让人出去贩卖,声明只收铁钱,不要铜钱。见到文彦博支持铁钱的举动,民心立刻就安定下来,铁钱在陕西也重新恢复了流通。

王安石和王雱明白,只要汴河畅通,能运来江南的粮食,京城粮价随即便可安定下来。

而且并不需要从江南运粮。明年开春后就要北运的粮食,现在主要囤积在泗州。大约五十万石上下。更近一点的宿州,控制在六路发运司手上的也有二十万石的存粮。而且泗州、宿州之间冬季虽然会结冰,但冰层往往不厚,加上又有淮河来水的补充,水位稳定,不至于伤到纲船。

只是宿州再往上,情况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过了南京应天府【今商丘】后,接下来的三百里,通往黄河的河口关闭,渠中水量不足,同时因为水流静止,比自然河流要容易结冰得多。不但要开河口来放水进汴河,同时还要凿去河中厚达尺许的冰层,这样才能保证通航。

这就是王安石所要面对的问题。宿州到东京总计六百里,其中后半段的三百里的河冰要靠侯叔献的发明来处理,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行。

但该做的还是要做。王安石知道,只要几场大雪下来,旱情缓解,什么事都不会再有。可做事不能靠老天,如果旱情继续下去,就必须保住京城的稳定,汴河水道必须打通!

王安石是坐言起行之人,如此急务,当夜便写了奏章,第二天就递到了赵顼的案头上。在崇政殿中,经过了一番争辩,王安石得到了赵顼的首肯,冬日开启汴口,同时破冰通航。

议事结束后,因为争论耽搁了时间,王安石没有留下奏对,随着其他辅臣们一齐而出。往着政府过去,同时出来的王韶走近前来,说道:“相公提议那是极好的,但为何不用雪橇车,反而要费力破冰呢?”

“雪橇车?”王安石脚步一停,复述这个陌生的名字,记忆中什么印象都没有。

“相公怎会不知?”王韶似是奇怪的问着,“前年与蕃人交锋,在下与高公绰冬日屯兵于新近攻下的狄道城。狄道与渭源虽然只有一山之隔,可由于大雪封山,消息和补给都断绝了。不过当时洮河冰结,通过雪橇车将粮饷酒水从河道上运了过来,士气由此而振!”

王安石一听,连忙追问:“不知雪橇车是何形制,是否是熙河特产?!”

“所以问相公为何不知。这本就是相公家女婿的发明,为何问我这外人?”王韶慢条斯理的回答,然后就不出意外的见着王安石神思不属的拱手道谢,急匆匆地离开。

看着远去的高大背影,王韶摇了摇头,要不是看在韩冈面上,还有过去的一点情分,他可懒得多说这些。他所在的枢密院,可是被政事堂压得死死的,憋屈得很呐!

王安石是个典型的急性子,回到政事堂就让人找来王雱,问道:“近日没有给玉昆写信?”

“出了何事?”见到父亲的样子,王雱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安石匆匆的将从王韶那里听到的消息一说,王雱就失声跌脚。“竟有此事!”

后悔不迭,既然有此前成功的例子在,又何必去冒险去开河捣冰凌,“我怎么就没想到问一下玉昆!孩儿这就写信让人送去白马县!”

“如此大事,翰墨往来肯定说不明白,要让玉昆进京一趟,或是你去一趟白马县。”王安石连忙阻止儿子。开河之事已经奏闻天子,两三天内就要动手开始做了。这点时间只够书信走一个来回,哪能将事情给说清楚。

“可是……”王雱现在日日上殿面君,请假不太方便。以他的身份突然跑出京去,也会惹得人们的猜疑。

这时候,一名小吏在外面通报,“相公,府上有报,说相公家的二小娘子回来了!”

王雱眼睛一亮,一拍桌子:“二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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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临乱心难齐(六)

【不好意思,有事外出,迟了一点】

妹妹回门,还带着名义上的外甥和外甥女过来。这下,王雱倒有借口请假了。

“从开封往白马县,快马只要半天,现在走的话,入夜时就能见到玉昆。”

王安石想了一想,点点头,嘱咐道:“要先回府一趟,然后再出城去。”

“此等事孩儿当然明白!”

事态紧急,拖延不得,王雱随即辞过父亲,转身离开中书回家去。

自家妹婿的发明,还要从外人的口中得知,王雱心中不免有些后悔。明明知道韩冈多有发明创见,前几天应该去信问上一问,现在已经将开河口和碓冰船的奏章递了上去,还设法得到了天子的许可,弄得自己十分尴尬。另外心中也怪韩冈过去聊天时怎么没提上一句,不然也不至于眼下手忙脚乱。

能在冬天大雪封道的情况下,还能上路运输的车辆,竟然没有拿出来请功。不知是因为单纯的忘了,还是因为韩冈当初积压了多少功劳,却没有得到封赏,所以心思给淡了去。

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大禹治水时,踏遍千山万水时所用的各色车驾,乃是视地形而定。沼地松软,车马易陷,而雪地也是一般,所以名为橇。韩冈给自己的发明所起的名字,望文即可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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