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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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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跟过来的那名董郎中和周围几人不禁齐齐变色,那几个探头探脑之人更是一起转头飞奔,不知道是去叫人还是报信去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公孙珣也当即应道。“不说虎贲军此时名正言顺的为曹公所督,便是当日不为曹公所督时,那俞涉不也是对曹公忠心耿耿,然后虚言哄骗于我吗?若非如此,怕是早就没有后来这些祸患了……珣常常以为憾!”
曹节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过,说这些旧事并无什么意思。”公孙珣复又朗声道。“诚如曹公所言,虎贲军就在外面,也对曹公你忠心无二……然而,关我何事?我公孙文琪犯了什么罪责吗?”
曹汉丰盯着对方沉默良久,却是忽然点了下头:“确实不关你事,倒是我还记着旧事,恍惚间居然以为你也在阳球案中,其实你早就告假一月有余,跟此案无关……老了,公孙郎中不必在意。”
公孙珣当即微笑颔首,而此时周围人也是越聚越多,便是尚书都来了两位。
“但是,”曹节复又淡淡言道。“你我之间并未有深交,郎中找我辞行固然是礼节所在,我却没什么可以交待与你的!”
“这倒也无妨,”公孙珣忽然捧着文书上前一步,大声言道。“曹公虽然没有想对我交待的事情,我对曹公却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说来。”曹节依旧面不改色,却昂首挺胸,也是负手向前半步。“弱冠小子,到底有什么说法教我?”
“曹公兼领内外,执掌天下政令出入,权责为天下冠,既如此,难道不晓得仁恕的道理吗?”公孙珣开门见山,直言不讳道。“阳球、陈球、刘郃、刘讷四公的罪责我到现在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地位低微,也不该议论这种层级的案件,但以常理度之,四人都位居公卿显位,便是有所图也不会是针对天子……说他们是谋逆,天下人有谁信?!”
“你身份低微,自然不晓得此事首尾。”曹节不以为意道。“昨日陛下让我与中常侍程璜、张让、赵忠、太尉刘宽、司空袁隗、光禄大夫杨赐、太中大夫桥玄等重臣一起商议此事,早已经有了定论……这四人便是没有谋逆之举,也有侵犯天子权威的大逆之心。他们四人相互之间互有书信,要安排阳球为司隶校尉,然后又要他上任后诛杀谁谁谁,还准备推举陈球为三公……我问你,这种罪责难道可以轻易放过吗?!”
周围众人纷纷色变,便是闻讯赶来的刘陶也是面色惨白……尽管知道这些人是为了对付曹节,但私相授受如此显位,怕是无论哪一个人君都要下杀手的。
“所以我说仁恕之道,”公孙珣不由叹气道。“诚如曹公所言,我身份低微,不晓得此事首尾,但既然不是勾连谋逆,曹公身为辅弼重臣,难道不该有所劝谏,保全四公的眷属吗?”
“我为何要保全这四人的眷属?”曹节不由冷笑。“彼辈自寻思路,连累家人,关我何事?”
“我说了,曹公兼领内外,是辅弼重臣,而重臣就该有重臣的姿态。”公孙珣立即昂然抗声道。“而且,即便是没有仁恕之意,那也不应该落井下石,擅自对无辜眷属行迫害之举,当日阳公与我诛杀王甫、段熲,也没有延及到无辜家属……”
“我何时又擅自迫害犯官眷属了?!”
“纵容曹破石这种以***而闻名洛中的淫暴疯狗去没有定罪的犯官家中搜检,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公孙珣厉声反问道。“如此举动,不知道曹公拿什么来服天下人?!今日你居于上,可以毁人眷属,他日别人居于上,难道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吗?!曹公就没有家眷吗?!”
曹节一时无言,只是依旧死死盯住了对方。
“我知道曹公想说什么!”公孙珣将手中文书掷在地上,方才愤然言道。“曹公是想说你乃是持节重臣,都督虎贲、羽林二军,南北宫内外两千石以下皆可以先杀后奏……我今日在你这种重臣面前失仪,曹公想杀自然可以杀掉!但请曹公却千万不要以为杀几个人,就可以堵住天下人之口!自窦武、陈藩始,曹公杀的人可还少吗?堵住了天下人之口吗?!曹公就不想想,为什么这么多人不惧生死,偏偏要和你作对吗?!”
众位尚书、尚书郎俱皆色变……这是在找死吗?!如此情形,便是刘陶也忍不住握住了旁边一名尚书的衣袖,就等曹节发怒,便要强行扯着这个同僚上去拦一拦!
只是,卢子干在哪儿呢?!
曹汉丰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年轻人,他颌下无须,却有一缕花白的发梢在高冠下轻轻飘动,不知道是一种另类的须发皆张还是根本就是对面窗口有风出来。
而另一边,公孙珣已经开始在心里打鼓了……他发誓,这是自己这辈子迄今为止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当日卢龙塞夜袭柯最阙时,他还有胯下一匹马手中一杆点钢槊可以依靠;当日在柯最坦大营中的时候,他还有四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心腹可以做支撑;弹汗山下的时候,他更是有一千多精锐汉军作为依仗……
那些时候,生死也好,都是自己主动选的,也都是自己主动做的……死了也是技不如人,力不如人,但今日他虽然比曹节高,比曹节壮,也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的把握,但偏偏对方只要一句话,他就会落得和段熲一个下场!
不仅自己身死,还要连累家人,还要让自己母亲了无生念……可怜自己还没有个孩子!早知道就不该凡事让着赵芸,应该早早纳几房妾室,生儿育女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节忽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微微弯下腰来,将面前地上的文书给捡了起来,又拍打了一下上面的灰尘,然后居然递回给了公孙珣:“文琪所言,颇有道理,为政者当以宽恕为先,无论如何又怎么能祸及家人呢?这是你的上任文书,拿好了……此番确实是我错了!”
且不提其他人如何反应,接过文书的公孙珣却是汗如浆出,只觉得浑身都轻快了不少。
“既如此……?”
“既如此,”曹节拢手答道。“我当上奏天子,凡此四人眷属,皆发还原籍,不加追究。”
“曹公仁德,必有福报。”
“也不要什么福报了。”曹节不由摇头笑道。“只求家人平安便可……我儿女皆去魏郡老家替我祭祖,文琪上任途中不妨往彼处一趟,替我捎个口信,让他们早日归洛。”
“顺手为之,这是自然。”这便是议定要在河北交人了,公孙珣当然无话可说。
“既如此,你且去公车署交换文书、上交印绶去吧!”曹节随意摆手道。
公孙珣大松了一口气,便朝对方行了半礼,又在刘陶等人的惊异目光中团团大礼相辞。
不过,就在公孙洵准备离开满是虎贲军的洛阳南宫之时,一直束手不动的曹节却又忽然失笑,然后喊住了他:“刚才公孙郎中大言煌煌之后,良久不语……是在想什么?”
话说,曹节说话时细声细气,但甫一出声,原本还在出言相别的尚书台众多重臣、人员却都个个屏声息气,尚书台内也再度鸦雀无声。
“不瞒曹公,”已经准备离去的公孙珣没了压力,倒也算是坦诚以待。“在下刚才在想,自己其实应该早就多纳妾室,开枝散叶,这样便是今日死了,寡母也能有所依靠。”
“你这种人也会怕死吗?”曹节立在尚书令房前,面向廊外鸡舍,居然一动不动。
“天下间谁不怕死呢?”公孙珣不以为意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曹节轻声接了过来。“这首诗写的多好!人啊,还是活着为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公孙珣默然不语。
“可公孙郎中,你既然怕死,可为什么还要专门入宫与我说这番话呢?就不怕我真的凶性大发,让你死在这南宫之内?活着不好吗?”
“人生于世,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公孙珣看着对方背影,已然是失去了耐性。“我辞行话语已尽,曹公好自为之。”
“你话语已尽,我却没有。”曹节忽然转过身走了过来。“刚才我说身为上官,并没有言语赠你赴任,但此时却已经有了。”
就在此时,立在尚书台门内的公孙珣远远看到了桥玄的身影,不由胆气愈足……这是对方依照昨晚所言前来为自己压阵的,虽然有些晚,但也无所谓了。
“还请曹公赐教。”公孙珣心中突然大定,自然随意。
“我记得你初来洛中不久,便做了一件好大事,因此名扬畿内……是与段熲在铜驼街上公然亮刃,对不对?”
“对!”
“然后你又在洛中与阳球连接,以中都官从事之名参与诛杀王甫,驱除袁赦,从而名动京华,为士人所重,对不对?”
“对!”
“那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看你这两番壮举的吗?”说话间,曹节已然踱步来到了公孙珣身前。
“不知道。”公孙珣坦诚应道。
“实话与你说,我是很不以为然的。”曹节微微摇头,然后居然伸手指向了尚书台的窗外的鸡舍。“当时的你在我眼中,与这尚书台窗外乱蹦的小鸡仔一样,堪称可笑!”
公孙珣不由面色突变。
“段熲垂垂老矣,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魄,一个没牙的死虎罢了,而你一个血气正旺的白马中郎,对这种人亮刀子算什么勇气?!”
公孙珣捧着自己的赴任文书,默然无语。
“还有诛杀王甫,驱除袁赦一事,你扪心自问,你有半点尽力之处吗?全程不过是为人刀斧,最多称得上是顺势而为罢了!”
公孙珣依旧默然。
“不是说你做的这些事情不够,而是说要已己身之力相度!”曹节指着尚书令的是房间言道。“彼处曾有一人,号为‘童子内刀’你知道吗?”
“此乃本朝名相朱晖故事。”公孙珣认真答道。“他年幼时正逢新莽之乱,天下板荡,举家避祸,路上遇到强盗,抢走财货不算,还想侮辱族中妇女。当时族中男丁有勇气的已经死了,没勇气的只能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只有他一个人拿着一把小刀子上前与强盗对峙,说‘财货可以拿走,诸位长辈的衣服你们不能碰,否则就要与你们拼命’,强盗们感慨他的勇气,笑着劝他‘内刀’(收刀),便放弃了妇女转身离去了,从此朱晖以幼年名扬天下。”
“那老身我问你,本朝勇力过人者多之有多,逼退盗匪的也是多如牛毛,为什么一个‘童子内刀’却能流传至今呢?”曹节不待对方回复便自问自答道。“乃是因为他以童子之身,行孝义之举,对不堪之险!他的勇力发于内,而非是像你之前那般借行外物!所以我曹汉丰可以在读书时感慨朱晖的勇力,却对你之前举动并不以为然,因为你所为者,让他人处你位,也可轻易为之!”
公孙珣面色不变,可尚书台的同僚们虽然没有窃窃私语,却也纷纷左顾右盼了起来。至于早已经来到此处的桥玄,此时却是一动不动,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了起了这幅情形。
“不过,公孙郎中。”看了看对方苍白的脸色,曹节忽然又眯着眼睛继续言道。“你之前的举动在我眼中固然是如跳梁鸡仔一般可笑,但今日你为了故识眷属的安危,不避风险,孤身入宫与我对峙的举动,却隐隐有朱晖‘童子内刀’之风!”
众人面色登时变得极为精彩。
“同是以弱临强,同是以义为先,同是让我们这些做错事的人心服口服!”曹节缓缓言道。“我替你捡还文书,与当日盗匪笑言童子内刀,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是有些区别的。”看了半日的桥玄终于插嘴了。“朱公当日终究是一位童子,其刀虽发于内,却又不够锋刃。而文琪年岁日长,先为郡吏再为边军,现在又是尚书郎,马上还又要去做一县之长……一番锻炼之下,他这把刀已经内刚而外刃,俨然就要锋利而为天下冠了!”
“桥公好言语!”曹节冷冷看了一眼桥玄,然后方才从容对公孙珣言道。“既如此,此去襄平,也望文琪你好自为之,不要堕了这‘内刚而外刃、锋利为天下冠’的威势!”
“也望曹公好自为之。”公孙珣手捧文书,躬身一礼,便起身与来接应自己的桥玄往尚书台外走去了。
曹节目送二人在沿着虎贲军的岗哨渐渐远去,这才回过头来对着尚书台众人冷冷呵斥了一语:“既如此,诸位也请各安本职吧!”
众人议论纷纷,当即散去,却有一位尚书郎局促不安,不敢轻动。
“不用请卢尚书了。”曹节见状不由吩咐道。“董郎中也自去吧,且容我独处片刻!”
此人赶紧拜谢而走。
然而,当曹节转身进入尚书令的房间内安坐,然后渐渐面露哀容之时,却忽然听到有人在敲击自己的房门。
曹节不由蹙眉质问:“何人?”
“吏部曹尚书卢植,前来拜会尚书令。”房外居然是之前一直没露面的卢子干。
曹节赶紧收起哀容去开门,却又疑惑出声:“之前不是让董郎中不要再去请卢尚书吗?莫非他听错了言语?”
“非也。”大门打开,身形高大的卢植正捧着一个正式的公文匣立在门前。“是我本就有公务要寻尚书令……”
“原来如此。”曹节赶紧将对方让了屋内,倒也是极为客气。“卢公这是奏折?”
“正是。”卢植坦然道。“有一奏疏需要直奉御前,恰好尚书令也是大长秋,执掌黄门监,便直接送来了。”
曹节自无不可:“卢尚书安心,下午我自然要去北宫,便替你捎上……”
卢植也不多留,闻言微微拱手,便直接离去。
而等卢子干一走,曹汉丰却是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了起来……话说,之前公孙珣与自己对峙,先有刘陶后有桥玄,一众人纷纷来此处观看,实际上是想从自己手中保一保那小子……可为什么身为那小子的恩师,这卢植却一直窝在他房内呢?这诏书为什么又非得等那小子一走,才立即送来?
一念至此,曹汉丰便轻车熟路的直接打开了本来只有天子才可以启封的奏匣,然后解开绳结,径直阅读起了卢子干写在竹简上的奏疏。
而就这么匆匆一看数眼,曹汉丰却是大惊失色,原来,奏疏上寥寥数语,竟然都是直言不讳的劝谏:
一曰,党锢之人多非其罪,请赦党人;
二曰,宋皇后和她家属无辜被杀,却都暴尸不收,请天子下赦收拾,以安游魂;
三曰,郡守、刺史频繁调动,对行政不利,请以三年为期;
四曰,举荐为官应当走朝廷制度,擅自请求官职而又犯罪的人,应该牵连荐主;
五曰,天子应当自己亲自视事,不要将国家大政委托给一些不明不白之人!
读完奏章,又细细思量一番,饶是身为‘不明不白之人’,曹汉丰也是不禁扬天长叹……卢子干果然是名臣风范。
而且,曹节也是立马就明白过来对方为何没有试图援助他的学生了,也明白对方为何等到他的学生走出尚书台方才递交这份奏章了……这卢植根本就是一番苦心,担心他的举动会反过来连累公孙珣而已!
甚至可以想象,因为自己的学生跳的那么欢,他这封奏疏已经藏了很久了!童子内刀,郎中内刀,这卢植卢尚书又何尝不该内刀呢?
然而,这又关自己什么事情呢?
一番感慨之后,曹节重新系上绳结,不以为意的盖上了木匣,准备去北宫面圣……他已经拿定主意,若是天子震怒,那他就不多说什么;可若是天子还记得卢子干算是他家乡大儒,有几分香火情,那自己便不妨劝说一二,保一保卢子干。
这么做,不是因为自己佩服卢子干的硬气,而是按照子羡生前所言,自己确实该与人为善了。
“那曹汉丰为何忽然对你如此另眼相看?”同一时刻,沿着南宫主道缓缓前行的桥玄忽然开口问道。
“我哪晓得?”捧着任命文书的公孙珣当即摇头。“总不会是见我豪气逼人,少年英雄,所以想把他外孙女嫁给我做妾吧?”
桥玄若有所思。
公孙珣不由无语:“桥公还当真了?”
“人老所思与少年不同。”桥玄当即笑道。“我隐约觉得曹汉丰锐气尽失……讲实话,若是我幼子当日无救,怕也是如此了。”
“那桥公可有孙女待嫁?”公孙珣认真问道。“非是玩笑,而是我两个族弟俱没有娶亲……”
“没有待嫁的孙女。”桥玄摇头道。“若是真有……嫁给他们做正妻,讲实话,还不如嫁给你为妾。”
公孙珣一个字都不信。
“你们啊,还是不懂人老之后的心思。”桥玄正色言道。“当日我与孟德如此说,他也是嗤笑连连……”
听得此言,眼看着就要走到南宫门前,公孙珣却突然驻足。
桥玄心中一动,倒是脚步不停:“昨日你能两次返身入城,着实让我高看一眼,此番你确实胜过孟德一筹了!”
公孙珣面色不变,也不言语,只是捧着文书再度追了上来。
而等二人出得南宫,来到铜驼街上,公孙珣便朝桥玄正身一礼,也是分道扬镳。
“郎中!”等桥玄一走,候在宫外的审配便满脸希冀,直接向前。“可有说法?”
“已然说动曹节,赦四公眷属无罪,发还原籍。”公孙珣坦然答道。“但是四公本身就不是我们能置喙的了!”
“我懂,我懂。”审配先是振奋,然后不由黯然,最后居然就在这铜驼大街又上正式一拜。“此番蒙公孙郎中高义了!”
公孙珣手捧文书,坦然受了对方一礼,等到对方起身后方才问道:“正南兄将要如何?”
“虽然不忍言,但我自知我家主公此番实在是凶多吉少,我做臣子的,首先应该要留在洛中,为他处置首尾,万一不谐,也该替他扶灵归乡……”
公孙珣微微颔首……虽然说是万一,但其实‘不谐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昨日他曾经亲口问及刘宽和桥玄,二人都说天子杀意已决,而且怕是要如段熲那般,速速杀死在狱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波澜。
毕竟,一个酷吏,一个世族名臣,一个步兵校尉,一个宗室重臣,这等人勾结在一起,便不是真要谋逆,那也有谋逆的事实了……做天子的,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些人?这个道理,审配怕也是明白的。
稍一思索,公孙珣便坦诚问道:“我知道此时说及此事有些背离人情,但我今日就要离京,也是不得不问……正南兄,若是事真有不谐,等你扶陈公灵柩去徐州以后,可有去处?”
“自然是归乡耕读。”审配不以为意道。“如何,郎中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吗?”
“将要出为襄平令,不善理政,若能有正南襄助,珣不胜感激。”公孙珣以手托住文书,也是在铜驼街上直接相邀……如此局面,就没必要客套什么了,来便来,不来便不来了。
“配有一说一,”审配也是干脆言道。“我少年便闻名河北,跟着我家陈公从县吏至郡吏,再到三公椽属,眼界也是极高。而且,我们审氏本就是冀州大族,出身也不比公孙郎中你差。所以照理说,我是不会接受一个区区县令邀约的……然而,古人因为女儿没被殉葬便要结草偿还,配受郎中如此大恩,又怎么敢不尽全力回报呢?请郎中自去赴任,待洛中事结,我自然要去襄平为郎中扶剑!”
公孙珣不由大喜过望,却又想起一事,然后神色微动:“正南兄先随我去公车署交换文书,然后再随我去见一人,此人或许能在洛中尽量襄助于你。”
审配自然不无不可。
“曹公且慢行!”
就在曹节将卢植奏疏递上,却又眼见着天子并未有发怒之意后,便直接辞行,以免被张让、赵忠等人嫉恨。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二人居然主动追了出来。
“两位常侍何事啊?”曹节如今无欲无求且心底无亏,自然底气十足。
“是这样的。”张让率先开口。“前些日子天子便与我们商定,要于昨日正式开濯龙园(西园)官钱的,凡百官任命都要以官秩缴纳一些钱来为陛下修筑濯龙园……结果昨日曹公忽然带来那么大一个案子,然后又争论了大半日,天子一时也忘了,可今日就不能再免了!”
“哦!”曹节恍然大悟。“这样好了,自明日起我便将尚书台吏部曹发出的文书多与濯龙园此处一份便是……届时你们自问他们要钱好了。”
“曹公……不理会濯龙园之事?”赵忠警惕的打量了一下对方。
“不理会。”曹节坦然应道,然后便在二人惊异的目光中缓步离去。
不过,刚走了数步,他却又回过头来:“不过,若是自今日起的话,有一人怕是来不及到濯龙园交钱便着急走了,他是尚书台的人出外为官,所以自己能直接拿到文书……二位常侍怎么看?”
“多大官职?”张让严肃问道。
“千石县令,一等一的大县。”曹节有一说一。
“这怎么能行?”赵忠勃然作色。“这可是实打实的一千万钱!而且是天子的钱,天子的钱他也敢黑?!哪个县,哪个人?曹公说与我们听,我们自然会派个小黄门追上去索要!”
“辽东襄平,原尚书郎公孙珣!”曹节依旧是有一说一。“二位常侍且忙,我家中还有事物。”
言罢,曹节径直离开,只留下二人在殿外发呆。
“既然已经走了,那便算了就是。”赵忠怔了片刻,然后忽然正色言道。
“哎,天子等着见到钱呢!”张让也是忽然回过神来不以为然道。“不过公孙珣素有清名,而且屡立大功,我看直接折扣三百万便可……”
“你来掏?”赵忠当即拉下脸来,却是直接甩手入内了。
“吝啬鬼!”张常侍不由愤然。
宫中发生的一切公孙珣并不知晓,就算是知晓了怕也会直接赖账的。
就这样,又在洛中忙活了半日,等到当日傍晚,万事皆休,公孙珣终于是了结心事,问心无愧的带着公车署和尚书台联名的文书离开了洛阳城,然后在场外和早已经等在这里的赵芸、韩当、公孙范等人汇合,准备去追赶先行一步的娄圭、吕范,并匆匆赴任。
临行之时,夕阳之下,公孙珣却是不禁再度回头看了眼这个偌大帝国的首都,然后久久不语。
“当日从洛中归乡时,我记得少君曾有言,说是自洛中唯有一得,便是晓得了经书救不了大汉,莫非今日也有言吗?”问话的,赫然是独自拍马上前的韩当。
“这是自然。”公孙珣不由轻声笑道。“而且此番不止一得,而是有许多‘得’……”
“哦……”
“那便是天子不足恃、公族不足恃、酷吏不足恃……宦官亦不足恃!”
“那到底还有什么可恃的?”
“唯有自己可恃!”说着,公孙珣微笑着调转了马头。“该走了……该走了!”
“喏!”
韩当答应一声,然后立即跟上,二人返回车队,便径直往东连夜出虎牢关而去了。
诗曰: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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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元年六月末……虎贲中郎将何进以琐事杀中郎俞涉。又,京兆尹杨彪进位侍中。又,洛阳令司马防进位京兆尹。又,河北地震。”——《三辅决录》。赵歧
不欠债了!然后人老了,真容易犯困!
第一章 雷雨
夏日炎炎,公孙珣东出虎牢关。
然而,出关以后,汇合了其余人马的他并没直接转道过河去魏郡‘交货’,反而是暂时扔下了大队,只带着娄圭、韩当二人,还有几名白马护卫径直往微微偏南的沛国去了。
其实,这到不是公孙珣不讲究,而是出自于公孙范的建议……这小子提出来,魏郡毕竟是曹节老家,又是对方提出来的‘交货地点’,那说不定会有危险,所以不如让他去干这事,而‘兄长’则可以先行绕开。
这当然瞎扯淡,公孙珣并不觉得那日尚书台中那种状态的曹节会这么丧心病狂。但是怎么说呢?考虑到公孙范如今也已经算是成年了,离开洛阳时还被刘宽给起了个文典的字,也不好打击这厮的积极性,所以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为什么要来沛国这里绕个弯?
按照公孙珣的个人说法,那当然是因为曹孟德了,当日盗猫而走,不辞而别,当然要来兴师问罪一番了!不然呢,虎牢关以东,黄河以南,他公孙文琪也不认识几个人啊?
而且再说了,沛国虽然位置很靠南,可实际上曹操家中所在的谯县却正好处于沛国最北端的那个角上,公孙珣一行寥寥数人,快马疾奔,也不过就是穿过一个陈留郡和一个梁国而已,便能到达此处……这两个中原地区的郡国,典型的人口稠密却面积狭小,倒也真不会耽误什么时间。
谯县一会,便折身北上便是。
于是,便是赵芸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丈夫执意访友,还保证不耽误行程,她又能如何呢?
然而,等真的上路以后,公孙珣等人才发现自己把赶路想的太简单了。
“少君,天太热了,前面亭舍处且坐坐吧!”烈日当头,娄圭满头大汗、浑身湿透,而且说完此话后又是不管不顾,直接拿起水袋就是一通乱灌。
公孙珣勒住马匹,不由叹气……这从早上刚出浚仪城(后世开封)城不过三十里就要休息,这路可就有的赶了,但是他看着面色通红的娄子伯却也是无可奈何。
“少君。”韩当也是汗水浸透全身,不过他的理由就更充分了一点。“如此天气赶路实在是要小心一二,就算人能撑住,咱们的坐骑也撑不住吧?还是要适当缓行,行一段路便要让饮一饮牲口。”
公孙珣微微颔首,于是众人便又轻轻打马向前,就在前面官路旁的一处亭舍旁下马歇息了起来。
说起来,得亏这里是中原腹地,人口密集,所以路上并不缺亭舍供行人休息喝水,否则这种天气赶路说不定会真死人的。
“得亏从浚仪县到陈留县(陈留郡治)俱是人烟繁华之所,官路上也不缺亭舍。”娄圭甫一坐下便忍不住放声长叹。“不然我是真要热死的。”
“几位贵人还请这边坐,这里凉快!”
“还请几位公子进些深井凉水!”
如此繁华之地的亭舍中人,自然懂的察言观色,这亭中亭长待公孙珣等人刚一下马便主动为他们清理了一个树荫,并搬来几个马扎两个小案,伺候他们坐下。然后,这亭中亭父更是立即亲自动手从后院打来一桶深井凉水送到跟前。
而相对应的,诸如在亭门前树荫下避暑的其他各色人等……尤其以附近田中乡民为主,就只能用公用的大碗自己去门前一处大井中打水去了。
“亭长不必如此。”韩当轻车熟路的应道。“将这桶水送给那边众人便可,我自带了水袋引用,只麻烦亭中诸位帮我们照料一下坐骑,并再与我们烧一瓮开水来便可……这是一些辛苦!”
随着韩当话语结束,自然是一小锭安利号专用打赏白银塞到了亭长手中,而一把五铢钱也是由一名侍从出手,塞给了亭父、求盗等人。
这下子,虽然觉得奇怪和麻烦,但亭中诸人也是纷纷喜上眉梢。
“老丈!”眼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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