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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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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其人躬身后退,转身便走。
而这一次,却轮到徐庶忍不住在雨中出言了:“自称大义,便不是首鼠两端了吗?凡人论迹不论心,你们心里怎么想的,谁在乎?最起码要作出举动,让天下人知道你们的清白吧?”
“元直何意?”陈登登时回头。
“无他,我其实与元直族中一样,左右为难,颇有首鼠两端之嫌疑,不过只是纠结于自心罢了。”徐庶起身恳切相对。“既然是同病相怜,何妨协力共治?如今我有一方,可使足下族中自证清白,也可以使我无愧于心……”
“何方?”
“良方向来简单易为。”徐庶起身收起地上席子,缓缓而答。“自古以来不过就是那些东西罢了,既然下雨,元龙兄何妨入内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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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下邳陈元龙素称豪爽,又号沉静。一日,有客至,其父友人也,访而不解,乃私问于其父陈汉瑜。汉瑜大叹,对曰:‘何言沉静?小子傲慢逼人,无论长幼,不分高下,凡不屑之人皆不屑语之,人不知故称沉静;凡入眼豪杰,执礼如下仆。’客恍然:‘惜乎!适才足下随吾同见令郎,其卧床上不动,傲气逼吾乎,逼足下乎?’汉瑜掩面而走。”——《世说新语》。任诞篇
第三章 白云出处从无例(感谢白银大盟江南南丶)
徐庶的计策简单而又直接,恰如伤风感冒之人多数只用大青根煮水,喝了之后有用就有用,没用就没用一般。
“献徐州与曹刘二位,然后一起去投奔卫将军?”身上水渍都未干的陈登愕然一时。
“或者也可以献徐州于卫将军,然后投奔曹刘两位……”徐庶从容作答。“大局之下,你我二人其实并无多少多余动作可为,只能趁着立场中立之时将徐州归属定于一方,显出本事、立下大功之余再走他处方可无愧于心。唯独如此局势下,想献徐州于卫将军的话,关键只在于琅琊臧宣高,我等其实无力。而且一旦卫将军南下,徐州为他所得,则中原一路坦途,大战不可避免……虽说大战本就不可免,但你我区区岂能为一己之私开此战端呢?”
陈登沉默不语。
“我知道元龙在想什么,”徐庶叹气道。“你为陈氏一代翘楚,根基俱在徐州,骤然离去,什么就都没了……但要在下来说,元龙兄,你一日不走出徐州,一辈子就只是一个仗着家门于地方势力豪气逼人之辈,成不了真英雄……再说了,元龙兄,往后徐州无论归于谁,其实都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了!”
“可离开徐州,去投奔卫将军,便有用武之处,便是真英雄了吗?”隔了半晌陈元龙依旧难以接受。
“当然未必。”徐元直忽然语调缓了下来。“我不知道于你如何,但于在下,我是真想寻个机会,有朝一日当去面问一问卫将军……做周公不好吗,为何一定要覆汉而自立呢?”
“这种话……”陈登失笑难制。“我都能替卫将军答出来,‘吾可取而代之’嘛,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卫将军的功绩摆在那里,强力摆在那里,走到这一步,有这种想法不是理所当然吗?而且别看曹奋武、刘豫州他们此时每日喊什么兴复汉室,元直,真有一日等他们败了卫将军,成为天下至强,难道会没有这个心思?”
“若如此。”徐庶微微抿嘴片刻,方才反问。“你们陈氏又纠结什么呢?”
陈登登时失语。
“其实人心总是这样。”徐庶感叹道。“想要顺着志气去做,总要碍于现实种种,想要顺着现实去做,又总忍不住心存高远,如今卫将军心意明显,不把所谓汉室复兴四字放在曹刘两位身上还能如何呢?其实我对卫将军也是如此,若非是敬他重他,又怎么会希望他能成为周公一样的圣人呢?”
“可……”
“可若他真的说出‘吾可取而代之’那种言语,我也无话可说,既然受人之恩,此番在徐州了了心愿以后,便拿这一辈子还他少年助我脱困之恩便是。”
陈登沉默许久,然后起身而去。
对此,徐元直并未在意,他知道陈登的难处——这个徐州第一世家子如果不能下定决心离开徐州的话,这个所谓计策对于其人而言便毫无意义。
然而,片刻之后,陈登居然去而复还。
“元龙兄准备随我去河北吗?”徐庶精神一振。
“依然难定。”身上又被淋湿了一遍的陈元龙昂然坐到了徐庶对面。“但我想了想……且不说我走与不走,只说此事为与不为,我们陈氏在卫将军那里其实都注定算是负恩之辈,而且正如你言,卫将军若此时入徐州,则大战必起于徐州,生于斯长于斯,焉能坐视不理?再言之,时局在前,大丈夫空怀壮志,焉能坐视不理?”
“说的好!”徐庶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事到如今,元直有什么计策?”陈登恳切相询。“曹刘又该选谁?”
“不用选,让他们自己来便是。”徐庶从容答道。“至于计策嘛,之前便说了,几乎于无……如今卫将军远在邺城,镇东将军关云长也在青州,他们真想要得徐州,唯一的指望便是此事能缓缓图之……最好是能从容收买臧霸,然后再以使者劝陶徐州本人当众许下徐州归于河北的言语。而若收买不成,陶徐州也不许,那便只能动武,但此时一般也来不及了,因为曹刘两位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我等要做的,不过是使时局紧张,让卫将军来不及,让曹刘两位早下决断罢了!”
“元直……你莫不是说要陶徐州……?”
“焉能为此事?”徐庶不以为然。“其实两封伪书便可……便是伪书也不必,只要你今晚去拜会吕子恪(吕虔),暗示那臧宣高实际上已经投了卫将军;我傍晚随元化公往安东将军府上一行后于堂后私下见一下甘夫人,只说陶徐州身体随时可能失语休克,那曹刘两位若真是豪杰人物,便自然会有所行动,而具体是曹刘是哪个,不妨让陶徐州自己挑便是。”
“也是……”陈登恍然而应。“这招唤做火上浇油,三十六计可以成三十七计了。”
徐庶欲言又止,到底是没有理会对方,而是继续言道:“而且如此举动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让下邳城少一番乱子!”
“这个我知道。”陈登立即点头。“许耽、笮融俱为陶徐州乡人,一个有兵却蠢,一个有军械、粮草却又贪鄙至极,一旦陶徐州身死,便无人可制,无论是谁来接手,届时必然生乱,反而不如趁着陶徐州尚在,对丹阳兵尚有威望之时有所为。”
言至此处,陈登稍微一顿,复又言道:“其实之前徐州各势力皆不愿动,便是怕出乱子,但仔细想想,恐怕还不如先做决断,反而能少些乱子……”
“你们哪里是怕出乱子。”徐庶忽然冷笑。“乃是你们心知肚明,陶徐州一去,无论是外面三位谁得了徐州,按照他们的强势,你们几家都不可能再真的继续掌握徐州实权……所以宛如母鸡埋头于自己翅下一般自欺欺人罢了。元龙兄,我今日送你一句肺腑之言!”
陈登登时肃容:“元直请讲。”
“若真到了需要做决断的时刻,不妨助一助愿意直言得徐州后会清扫徐州之人,因为这种人才是光明磊落值得信重之人……最起码人家不屑于哄骗你们!”
陈登愈发无言,却又重重颔首。
随即,二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湖海豪气之人便干脆依计行事,直接挑破了徐州的僵持局面。
话说,徐州的平衡本就非常脆弱,而一旦陈登这个本身就是徐州一极的重量人物和借着华佗代表了医学权威的徐庶忽然亲自下场制造混乱,那效果反而好的出奇……实际上,陈登和徐庶告诉其他人的时候,还是很保守的言论,但仅仅是一两日后,下邳城内便已经谣言四起,陶谦从可能会休克失语变成了随时会死,还外加了甘夫人偷盗安东将军印的戏码;臧霸从可能与卫将军私下会谈变成了琅琊已经归属河北,关羽数万大军已经进驻到了东海郡边界,随时可能杀来,届时还要屠城!
根本不用二人再把水搅浑,也不用他们制造慌乱局势,整个徐州就彻底进入到了战备状态……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能见到陶谦本人的陈珪、赵昱、曹宏、曹豹、糜竺、糜芳也都控制不住局面了。
因为平衡一旦被打破,混乱和对峙一旦挑起,局面就不是人力可为的了……这些人本就不是一路人。
譬如说,第二日晚间,下邳相笮融当时听到谣言后,第一反应便是冒雨翻墙逃出了下邳城,然后到城外发号施令,登时便聚集了数万佛教信徒和数千郡卒,然后屯驻到了下邳城东隔着泗水的葛峄山,那里是他之前作为下邳相数年存放粮草、军械的地方。
没办法,和历史上不同,如今徐州三面都是强力诸侯,笮融哪里都去不得,只能用这种方式求些安全感。
不然呢?总不能让他浮舟出海吧?
所以一旦以为陶谦身死,他是真觉得天塌了一般,而他也是徐州城内真心渴望陶恭祖能熬过去的寥寥数人之一,之前堂上严肃要求华佗治病更是发自内心。
而等到他得到陶商的召唤,又得到了老乡许耽极其部丹阳兵的护佑,入城重新见到陶谦,发现后者并没有到那一步后,心知是谣言,却依旧拒绝解散部属,甚至拒绝回到城中官寺居住……没办法,这一次是假的,下一次是真的怎么办?任人鱼肉吗?
而笮融既然拒绝,曹宏、曹豹叔侄二人便有了充足理由继续维持下邳城本身的戒严,接着许耽也有理由将本部数千丹阳兵移动到泗水南岸与笮融相呼应,而既然下邳城左右已经刀兵对峙成了这个样子,赵昱、糜芳、陈珪也没有理由不派出亲信,让各自所领郡国内的郡卒聚集于各处要害,准备死守或接应。
事情到了这一步,陶恭祖原本就英雄气短,此时更是心寒,连质询臧霸长子臧艾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干脆派出了长子陶商为使者,一个往长安去谒见天子,交还安东将军、徐州牧印绶;并以次子陶应收拾器物,准备返回丹阳老家等死。
但到了这个时候,于公于私,陈珪、糜竺、曹宏、赵昱,乃至于笮融等人都不会同意陶谦的任性,众人纷纷下跪执臣子礼,好说歹说,最后让陶应回家收拾旧宅,却让陶商代掌印绶留在此处……真没办法,若是陶商也走了,各方势力之间连个可靠的传话人都没有,只怕立即就要有火并之事。
局势又僵持了四五日,眼看时局一日日败坏下去,但不知为何,本该得到讯息的边界上却居然毫无动静,无论是曹刘还是北面琅琊,俱皆置若罔闻。而这一日上午,距离当日笮融出逃城外的第六日而已,陶商忽然又亲自出城去请许耽、笮融,并召集城内陈氏、糜氏、曹氏三家,外加赵昱、臧艾,汇于安东将军府。
陶谦毕竟还活着,又是陶氏大公子专门来请,大家没理由不去……不过多做一番准备恐怕也是免不了的。
“何事?”陈登作为掌握徐州屯田部队的实力派,与其父一起登堂,却迎面遇上立在堂外廊下的徐庶,不免上前询问。
“不知道。”徐庶也是肃容摇头。“唯独陶徐州今日一早便匆匆请元化公来此,先是为他施了针灸,然后又熬了提神之药,俨然是要有强支身体有所吩咐的……须格外小心。”
陈登也只好点头……毕竟,要是陶谦有所决断,他和徐庶有什么想法也都只能是白费。
就这样,陈元龙到底是随其父匆匆上堂去了,而徐庶却也趁机堂而皇之的扶剑立在了堂外。
然而,陈珪、陈登;糜竺、糜芳;曹宏、曹豹;赵昱、臧艾;笮融、许耽俱皆入内后不久,陶谦尚未露面,安东将军府附属曹掾,徐州州中上下属吏,城外丹阳兵、本地屯田兵各路司马、军侯,甚至包括下邳城中的名门世族,居然纷至沓来……到最后,堂中根本站不下,很多人不得不到外面廊下等候,偏偏此时还是梅雨季节的尾巴,天气居然又开始阴沉起来了。
如此情形,倒让之前几位巨头愈发不安。
这还没完,等到中午时候,外面开始下雨的时候,闷热而又潮湿的天气下,曹操使者、奋武将军门下从事吕虔吕子恪居然也孤身至此,而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陈珪族兄、前扬州刺史、吴郡太守、故太尉陈球长子陈瑀居然也来到了安东将军府大堂……跟在他身后的,赫然是昔日徐州公认的才子、名士,陶谦所举的徐州茂才,昔日州中治中从事王朗王景兴!
当然,王景兴身后还有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佩剑士子随行,就只有徐庶和陈登二人在意了。
但不管如何,王朗现为尚书仆射,常持节驻邺城,众人总是知道的。
换言之,今日非只是徐州上下所有要害人物全到,曹操的使者、公孙珣的使者居然也都俱至,可见有些事情是躲不掉了。
王朗入内后不久,不及与徐州故人寒暄,便闻得堂后一阵咳嗽声响,然后便见到昔日倔强如斯的陶恭祖如今面色发黄,咳嗽不断,只能在自己长子与一名肌肤如雪的年轻夫人扶持下勉力走出……所谓老态毕现!
堂中诸人先是凛然噤声,却又忍不住忽视掉陶商和随后抱着药罐子出来的华佗,并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年轻夫人身上……众所周知,这便只能是那位甘夫人了,只能说,今日公孙、曹、刘,三家到此也算全乎了。
话说,可能是因为过于美貌,肤色也过于特殊,所以这位宛如白玉的甘夫人素来是有些传闻的,据说其人并非是陶谦妻族近枝,甚至有人说她只是徐州本地人,只因为生的美貌,恰好姓甘,这才被陶谦看中当做外侄女给养起来,原来是准备拉拢自己麾下丹阳兵头目的,后来却又阴差阳错许给了刘备。
但这些事情到如今也都无所谓了,因为那场婚姻乃是曹操亲父、前太尉曹嵩居中下的聘完成的,早就成了中原联盟的重要象征,别说这甘夫人的事情只是谣传,便是真的有证据如今也没了意义……刘豫州的夫人,就是陶徐州的外侄女,谁敢说不是?!
不过,甘夫人此次出面,除去政治意义,只看其人虽然神情哀伤,但遮不住肌肤如雪,美貌如花,与一旁其姑父陶恭祖肤色暗淡、老斑叠叠形成鲜明对比,却是让人格外唏嘘了。
“故吏惭愧!”陶谦刚刚在上首坐定,尚未开口,就有一人触景生情,忍不住泪流满面之余更是俯身谢罪。“归徐州数日,只想必有见面之时,却不能前来拜会将军,反而让将军召我……”
陶谦抬眼看去,见到是王朗,倒也不由摇头而笑:“景兴何必如此?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而且河北与中原对峙,你不好亲自来见我,这难道怪你吗?且夫今日陶谦虽老,却未到死时,你便是有心,也不必今日哀恸……我还想多活几日呢!”
王朗听得此言,愈发哀伤,却又只能强忍不言,起身归位。
“子仲,今日都到齐了吗?”见到王朗起身,陶谦却又扭头问自己的州中別驾糜竺。“你与我报一报。”
糜竺不敢怠慢,赶紧出列将今日到场之人尽量复述了一遍。
“这就好。”陶谦认真听完名单后方才缓缓正色言道。“臧宣高那边赶不及也就算了,其余州中诸人能到的似乎也尽力到了,非只如此,曹奋武门下的吕从事,替卫将军持节至此的王仆射、郭司马也来了,那有些事情便可以摊开说了……”
堂中一时雅雀无声。
“今日叫大家来,其实是要给大家引见一位我的亲属后辈,他闻得我病重,昨日疾驰到了下邳,昨夜便睡在了我家侧院,所以来不及与诸位相见。”陶谦继续缓缓言道。“而以我来看,他能亲自至此,那我便再也无话可说……诸位却见一见他吧!”
众人听得稀里糊涂,面面相觑,但很快,随着陶谦言语,有二人忽然从堂后缓步走出。
前方一人,身长七尺,长臂过膝,须少而面白,鹖冠而锦衣,昂然扶刀而出;后面一人,体格及其雄壮,肤白而须髯茂盛,也是同样是昂然扶刀而从。
堂中上下,认识这两人的其实不在少数,所以早已经目瞪口呆,而不认识这两人的也不少,却自然是疑惑从生。
陈登也不认识,便忍不住用胳膊肘子顶自己亲父腰肋,那陈珪张目结舌,被自家儿子顶了数下后却理都不理,反而在片刻之后,和不少人一样,匆忙出列,俯身便拜,口称刘豫州、张将军!
原来,这二人竟然是刘玄德与其弟张益德!
而张益德扶刀立于堂侧后,刘备则缓缓走到堂中,面不改色,从容还礼:“备闻得姑父有恙,不敢怠慢,昨日轻驰至此,却不想今日便能见到诸位故旧,多载未见,诸位风采依旧!”
此言一出,堂中其余人等再也按捺不住,纷纷随从俯身行礼,便是堂外也有不少人蜂拥入内,争先恐后。
夏日雨急,一时雷鸣电闪,慌乱之中,堂中陈登,堂外徐庶,俱皆哑然……他们今日才知道,什么叫以区区湖海豪气,妄度天下英雄!
一时间,唯独一个一直没吭声的郭奉孝,不由微微露齿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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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有士曰曹宏,领下邳令,素称谗慝,及徐州牧陶谦病重,众议徐州所归,或曰归太祖,或曰归曹操,或曰归刘备……宏与众人议,乃叹:‘备何人也,众口称美,安比卫将军之威,曹奋武之德?’翌日,谦大会群臣,备孤身而出,群情震动,争拜之,宏当其先也!”——《新燕书》。卷二十七。世家第*****S:每次最艰难的时候总有白银盟……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卖惨了。知道这位大佬是大手笔,但对我而言依然是了不得的认可和鼓励,万分感谢!
第四章 独往人间不独还(继续感谢白银大萌江南南丶)
刘玄德几乎单骑闯关的姿态堪称降维打击。
这一刻,徐州各方势力的所谓博弈,一些年轻士人不切实际的设计,都在他面前显得……呃。幼稚可笑起来。
譬如说,此时冲在最前方大礼相拜的,赫然是之前讨论徐州时局时对刘备恶意最大的曹宏。
这位被称为谗慝小人的陶谦近臣,因为之前在陶谦身侧天然和糜竺对立,所以最渴望的乃是自己邻枝宗族曹操入主,然后还宣称宁可卫将军接手徐州也不愿意死对头糜竺的妹夫刘备至此。
再譬如说,作为下邳城内可能是最渴望刘备至此的糜竺糜子仲,此时真见到刘玄德反而有些虚脱感……毕竟,他之前为了能让刘备顺利接手徐州,一面在下邳城内不停的营造和称赞刘备的德行,给这许诺,给那个送钱的,一面还调度彭城兵马去徐州边界准备阻拦曹操。
结果呢,刘备近乎于孤身至此,俨然是直接面见陶谦达成了协议,让他之前的所有努力与小心翼翼都显得如此俗不可耐,甚至堪称可笑!
但是,最可笑的却还是陈登和徐庶……前者湖海豪气,任性自为;后者立场混沌,难分敌我;然后二人一起受限于年龄、眼界,居然在那里自以为可以视天下英雄为无物,妄为大事!
想想也是,历史上陈登是到了广陵后才渐渐跟孙十万一起共同成长起来,此时二人的缠绵根本尚未开始,甚至以刘备如今横压江淮的姿态,孙策敢不敢让自己二弟往这边冒头都是两说了。
至于徐庶,他在另一个时空里,可是在荆州、中原一带游历、学习到足足三十多岁才露面,成为了刘备特定时间段的一个重要辅佐……但此时呢?
大概是梅雨本身也留恋世间的缘故,所以这个最后的尾巴显得格外狰狞,下邳城上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然后雨水哗啦啦不停冲刷着整个下邳城。但不得不说,堂内炽热的气氛、堂外倾泻而下的气象,都完美遮盖了包括徐庶、陈登在内的不少人的羞惭之意。
等众人纷纷问候刘备完毕,好不容易才重新在混乱的堂内外立定,又有侍女转出点燃烛火,稍微照亮,又有侍从搬来一把太尉椅让刘备落座于陶谦侧手独上的位置,秩序这才重定。
“诸位,”陶谦眼见着局势如此,也懒得多言,只是随手一指。“我已老朽,前一阵子更是一病难起,便是医仙在此,也只能治理一时,却难当长久了,所以之前便有交还安东将军、徐州牧印绶归长安未央宫的意思,唯独徐州事物繁杂,你们一直不许罢了。但如今安北将军、刘豫州至此,他非只是天下间公认的英雄人物,更是老朽我的外侄女婿,算是可靠之人,若将两个印绶交给他保管,我岂不是能从容归丹阳乡中老死,也好枯叶落而归于根……尔等以为如何啊?若有疑虑者,尽管出列”
堂下一时无言,然后居然有一前列之人在不少人的期盼中直接出列。
“赵府君,你说!”看到是州中难得清正大员、广陵太守赵昱,陶谦反而重视。
“刘豫州。”赵昱先是朝着刘备微微躬身行礼,然后方才开口询问。“足下接手徐州,在下并无反对之意,只是敢问刘豫州你仓促至此,可有安定徐州之策?”
“这就要先问问赵府君了。”刘备面无表情,只是在座中微微欠身便从容作答。“徐州素来以安稳闻名,又有什么乱子需要我安定呢?”
“便是素来安稳,可一旦牵扯到交接这种事情,人心也会生乱,又怎么会继续安稳呢?”赵昱恳切相对。“而且非只是内,从外侧来说,此时时局还是偏乱的,刘豫州真无半点准备吗?”
听到此处,刘备终于动容,却是明显失笑,和立在他身前不远处一直微笑的郭嘉颇显映照。
“刘豫州……在下所言哪里有什么可笑之处吗?”赵昱恳切相询。
“并无可笑之处。”刘备当即微笑作答。“而且赵府君能够想到这一点,确实堪称忠谨清直,只是我也想问一句赵府君……乱分内外,徐州内里乱源若不经过今日一事,如何能显现出来?而不显现出来,我又怎么好下手安定乱事呢?至于外乱,即便是赵府君不说,我从外面来,又怎么会不去尽力而为呢?”
赵昱一时无言以对。
而刘备却又不慌不忙,复又对着堂中诸多徐州文武坦诚以告:“诸位,来时我已经与义兄曹奋武有所交流了,此番我与益德双骑至此他其实是早就知道的。非只如此,孟德兄一直留在彭城边界也是因为在下写信相邀才专门至此为我稳定局势的……而且备也不瞒诸位,若诸位此番许备代姑父大人暂掌握印绶,则此番事后,琅琊、彭城,以及东海郡沂水北面五县,我是准备交给孟德兄代管的……毕竟,泰山盗匪始终反反复复,孟德兄善武事,请他统一调度北线战事,方是正理。”
堂中许多人宛如又挨了一个巴掌一般,面红耳赤。
而稍待之后,又是领下邳令的曹宏第一个跳出来,躬身称赞:“只要曹奋武与刘豫州同心同德,则中原一体,而中原一体,徐州又怎么会生乱呢?这真是极好的。”
其余诸人也是纷纷跟上,再度恭维不止。
不过,等到堂中暂时安静下来,刘备却复又微笑:“曹君此言其实也有不妥,不过也只是不妥而已……譬如中原一体,不是还有河北相压吗?唯独依在下猜度,我兄公孙文琪也是一位以天下安定为己任的英雄,却也未必会过于在意徐州局面罢了……王仆射,我兄为卫将军,天子履政之前代掌朝纲,而你今日持节至此,难道我兄没有旨意与你吗?”
王朗叹了口气,却是双手奉节,肃然对于:“卫将军有令,若此行恰逢安北将军,却有两份经尚书台版制的正式旨意于安北将军与安东将军。”
刘备当即肃容,起身躬身而拜,惊得堂中上下齐齐俯身随从下拜,唯独陶谦也要勉力起身,却被跟在王朗身侧的那年轻副史,也就是郭嘉了,当众阻止,说是卫将军有言,陶公年长,当以特例不拜,坐而听旨。
旨意简单直接……收刘备安北将军印,加左将军,依旧领豫州牧;收陶谦安东将军印、徐州牧印,以年长荣归,老臣特例,赠太中大夫,加万石秩俸,再加前将军印绶。
徐州诸人,包括陈登和门外的徐庶,此时只觉得脑子混混沌沌,更觉得自己之前种种想法与姿态过于可笑……他们此时哪里还不明白?当自己这些人受制于利害关系、受制于眼界、受制于立场之时,公孙珣、曹操、刘备其实早就对徐州的归属有属于他们那个层次的认知与默契了。
曹操和刘备是要携手抗河北的,所以两个人怎么可能相争?而按照刘备始终不愿意正面与公孙珣对立的政治姿态,作为盟主的曹操拿走北线、统帅前方,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于卫将军公孙珣,从公孙珣角度来看,他此时当务之急应该是长安,因为天子的事情才是唯一有可能动摇他统治基础的大事,至于徐州……不是说徐州不重要,而是他心知肚明,陶谦、刘备、曹操三人身为中原同盟起始三家,又沾亲带故,相互之间十之八九早有交流,那从河北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中原同盟内部的一次和平交接而已!
不是不能插手,而是从陶谦、下邳这里插手的余地真的不大!
只不过,徐州毕竟太重要了,无论是从河北角度来看,还是从秉国执政的角度来说,总是要去刷一下存在感的。
实际上,王朗和身上藏着好几个不同的旨意,都是尚书台版制的正品,内容却各不相同,乃是要看碟下菜的意思……至于郭嘉之前见到刘备笑意明显,一方面是另有他由,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刘备的出现并没有出乎邺城那边的预料罢了。
回到眼前,刘备、陶谦一起谢过天子与执政的卫将军后,陶谦早已经心满意足,再无他想,只想着回家安乐等死罢了,而刘备却不由上前靠近王朗、郭嘉,然后多问了几句……却也是询问其兄公孙文琪身体如何,公孙老夫人又可曾收到他托人带回的青梅酒?甚至还问了几句公孙珣子女的情况,其长女公孙离是明年还是后年及笄?
这些大人物如此风度,让堂中不少人目睹耳闻之后不由神驰魂摇……也让陈登和徐庶愈发无地自容。
“其实卫将军近来别的都还好,就是上个月河北忽然地震,有些繁忙罢了。”王朗是个老实人,不免认真作答。
“地震一事,那些腐儒没有说话吗?”刘备正色相对。“我兄是如何应对的?我记得他少年时便对这些天象归于人的事情显得厌恶。”
“确实如此。”王朗坦诚以告。“地震以后,卫将军发出公告,说这种事情是天地之常态,而人定胜天,尽力去恢复生产便是……然后大学中不免引起争论,还有大儒上书卫将军,请他停止在漳水修建铜雀台,连去年搬来大学任教的蔡伯喈蔡公也亲自去劝谏。”
“那我兄是如何应对的呢?”刘备愈发好奇。
“置之不理。”王朗一时苦笑。“铜雀台也没停……”
刘备闻言一时疑惑。
见到新任左将军刘玄德如此表情,旁边一人立即拢手嗤笑:“卫将军素称礼贤下士,知错便改,而且简朴尚德,可如今一边大兴土木,一边阻塞言路,何谈英明?而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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