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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灯和月就花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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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就像刚刚打电话,你也什么都没说。”女友压平了口香糖,吹出了个泡泡。
“你看到了?”
贺天明看着那个泡泡在女孩嘴边炸开,变成了白软的薄皮黏在嘴唇上。
“你拿着手机一直站着,不张嘴,肯定什么都没有说呀。”女友笑嘻嘻的,转头看着贺天明,“刚刚是想说什么?”
贺天明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会伤害到许多人。他爸妈会难过,我爸妈也会。他以后或许也会难过。而我希望他过得好点,最起码,容易一点。”
“那然后呢?结果呢?”

“哎哟,还不让我们知道,照片都不愿意给我们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逃避相亲找借口。”“去你的,咱儿子那么优秀大学肯定得谈啊,哎,明明你还记得不,小时候我们家小雨还堵在学校门口给人小姑娘送康乃馨的。”“那时候你阿姨还着急万一早恋了怎么办,这上了大学又愁还没对象……”
“记得啊。我陪他等的。”
贺天明将两个购物车里的东西一齐捡了出来,给收银员递了过去,脸上抿着一点笑容。
那似乎是他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时候,却也没有表现得多开心。
可能是因为这也是他这些年来,唯一为自己和杜逢雨感到开心的时候。

“你就这么给人家小姑娘送花?”
十几岁的初中生对于还没满十岁的小学生的行为相当不解。
“不然呢?空着手告白?看没看过电视剧啊明明哥!一定要拿花才行的!”小学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从小就惯会装成大人模样的小鬼缩在校门口墙后推着比自己高一头的邻家哥哥,“帮我看看,来了没?”
“唔……”贺天明很为难,“我不认识。”
“最高最瘦最白最好看的那个啦!”杜逢雨扯了扯贺天明的校服,“别被看见了。”
“我觉得……”贺天明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个话题已经隔了两句,却仍旧又被捡了回来,“小姑娘如果不喜欢你又觉得拒绝会很尴尬,该怎么办?对她来说会不会很……很为难,很麻烦。”
“我又不是笨蛋!”杜逢雨眨了下眼睛,“当然要确定她喜欢我,我才会告白呀!告白是觉得两人关系差不多可以升温一下的时候才做的事,放心明明哥,十拿九稳,我感觉很准的。”
现在想来,这小子小学时候是得看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电视剧跟小说。

后来贺天明忘了在哪儿看到别人的转发,“告白是战争快要取得胜利时候的收尾,而不是发起进攻的号角”,竟莫名想起来那个缩在小学校门口探头探脑的小鬼头。
细想之下忽然觉得很有道理,同时又更觉这小鬼头果然非同一般,小学时候懂的恋爱道理恐怕比自己到现在懂的还要多上那么十来条。
而等到他晚上终于回到了宿舍,躺在上铺,看着手机里那通来电记录的时候,贺天明又思考了一遍三岁看到老的道理。
他知道杜逢雨一直都是那个愿意去走那九十九步的人,可前提永远是别人先踏出了一步,让他内心清楚自己能够安全着陆。
这小子有多狡诈多敏锐?绝对比看上去要多很多了,而他看上去就已经是个眼神灵动思维敏捷的少年了。
以贺天明迟钝的脑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踏出了怎样的一步,或者说在杜逢雨眼里,究竟是做出了怎样的暗示,让小孩觉得自己也同样喜欢他,可以成为那个会接受他那一束康乃馨的人。
那可真应该算是带坏小孩子的事情了,会被打断腿的——那时候贺天明也是少年人的心性,只能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但也只觉得严重到若是父母发现会打断腿的地步——但若是问心无愧,那还好些,若是心里真有愧呢?
贺天明皱着眉,很费力似的看着手机上那个颇为陌生的号码和那持续了三分半钟的通话记录。

在杜逢雨正式高中入学以前是从来没有带过手机的。
一是当时的手机虽然还没有现在的那么好玩,但毕竟也是有着乱七八糟的游戏以及跟女孩子短信聊天的功能,而杜逢雨初中时候的成绩又颇令人揪心;二是有贺天明。
毕竟杜逢雨的邻家哥哥从小就被街坊四邻夸赞是个听话靠谱的好孩子,手机随时开机随身携带,绝不会让父母找不到干着急。
而杜逢雨则是像贺天明永远随身携带的手机一样被随身携带着,虽然他没有定位,也不是没走丢过。
但说到底,那么一个小城镇,小学生都能自己摸回家里来,沿路开店铺的摆小摊子的都有父母熟人,民风淳朴,哪条小路都很多人很热闹。
也就一开始,杜逢雨刚搬来的时候。那时候他永远搞不清楚周围的巷子有多深多浅,到底是怎么转来转去的;而那时候他跟贺天明也还没有那么熟,更乐意自己一个人到处在这新鲜的地方溜达着玩,找寻小院里的同龄小伙伴。
而在贺天明印象里,起码有两次跟着爹妈陪着杜逢雨的爹妈,在家属院的各个小巷子里翻找杜逢雨的经历。
真的是翻找。
第一次找到杜逢雨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地钻到了人家楼道里用砖堆起来储煤的小屋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而第二次的时候,藏在了树冠子中间,被蚂蚁咬的浑身都是红疹子。
贺天明对于玩游戏没有杜逢雨那样热衷,也就是后来大学里上课无聊,才在手机上下载了好多个小游戏打发时间。而当hide and find类的小游戏兴起的时候,贺天明支着腮在手机上戳着隐藏起来的兔子和猫,又一次想起来小时候find杜逢雨的往事。
显然小家属院里的孩子们没那么宽容热情,去照顾一个外来者。
对于一同玩游戏的新加入的小伙伴,往往会在回家吃饭或是有了新点子的时候忘记他;而显然那时候杜逢雨还不是个能装出毫不在意样子的傲娇少年,总是默默跟在别人后面认真地藏好,乖乖等着别人来找。

在小孩子的“阶层”里,三岁是个颇为尴尬的差距。
四五岁的话就完全是两个阶段的区别,一两岁的话可以算作同龄人。而三岁则不尴不尬,你升入小学高年级的时候他毕业,你入了初中他便离开这幢楼去了隔壁的高中部,你好不容易升入高中也算是准成年了,他已经去外地读大学只有每年寒暑假会回来两次。
贺天明是很早就眼睛近视的那批。那时候还没有太严重又觉得戴眼镜很挫,坚持不愿意配,于是视野里总是模模糊糊的,以至于高中时候第一次配了眼镜之后,贺天明总疑心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假的世界。
究其原因,也许是他从小就不爱出门疯玩,是总窝在家里看书看电视的那类儿童。
用现在的话来说,一个标准的“宅”。没事的话就窝家里,看看书看看动画,哪怕是发发呆,贺天明都能呆在那里盯着墙走神一个多小时。
他刚一开始被拜托了照顾杜逢雨的“重任”,却也仅限于杜逢雨爹妈加班回来晚的时候在自家爹妈的命令下去隔壁门口叫上他来吃饭,以及两家大人都不在家的时候将他拎到自己家里来“看顾”着。
好在贺天明从小就学不会计较,丝毫不介意杜逢雨分享自己的零食与漫画书,甚至分享他发呆时候最爱盯着的那面墙。
却不包括杜逢雨晚饭之后悄然溜出门去院子里找适龄小伙伴尝试加入进去一同玩游戏的时候跟着他。
大多数时候,贺天明从那时候还叫《机器猫》的漫画里抬起头来的时候,杜逢雨早就不打一声招呼地走了。
贺天明各个屋里看一看,见人不在,也就又回屋里继续拿起来租书屋里借来的《幽游白书》了。
那时候在贺天明心里,只觉得杜逢雨是个好动又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就像是个小动物一样,要看住他是件颇为困难的事情。
而当这种事情发生第三次的时候,贺天明挠了挠后耳根,缓慢地思考了一小会儿之后,只得提前放下漫画书,单独作战,进行hide and find杜逢雨版本。

“所以你就一直觉得她是搞不清楚喜欢和‘因为从小在一起比较熟balabala’的那种?”
这话有点绕。贺天明摸了摸脑袋,忽然想起来兜里还装着刚刚买的糖,于是剥了一颗。
紧接着,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又递了过去,冲女孩问道,“吃不吃?”
女友笑了起来,摆了摆手,“不要。”
她苦笑着伸了伸舌头,给现学现卖的贺天明展示嘴里快褪色的口香糖,以告知他时机不对。
迟钝如贺天明,在那段被糖果壳子罩着的时间里从未思考过,分手了以后才开始想,比起来这小子青春期发情了的认知,是不是理解为他搞错了才显得更为自然。
否则的话,贺天明也想不到合适的理由。
“我是不太清楚你们家庭之间是不是比较复杂比较戏剧化,但照你说的,被发现了铁定会让双方父母觉得不安生,你觉得她会像你一样反应迟钝到相隔很久以后才开始思考这些事情?”女孩晃动着白生生的小腿,皱了下眉,“我觉得你可能才是搞混了的那个。”
“嗯?”贺天明把糖塞进了嘴里,慢慢慢慢地眨了眨眼镜。
“因为你觉得她是小孩子,才觉得可能很快就过去了呀、很快她就能忘掉了、自己有替她做出正确决定的义务呀、无论在一起有多开心也不应该也是错的……之类的。”

究竟是有多不应该呢?
连捧着两桶爆米花在电影院遇上杜逢雨的爹妈,都需要临时换了下一场的票,以避免同一场次看“杰克与肉丝”的尴尬。
那场偶遇让杜逢雨在微笑目送爹妈进场之后笑得差点洒了一地的爆米花,郑重地拍着贺天明的肩膀,声音都在颤,“亲哥哎,就是说我们也去看泰坦尼克,他俩也不会多想的,其他,啧啧。”
是的,贺天明在长辈们说到“去看泰坦尼克”的时候,下意识地回答道,“我们去看‘其他’。”
而那一会儿,在他眼里,电影院上映的全部电影分类也只这么粗略地分为两类了:经典永恒的《泰坦尼克号》和其他。
而显然他们应该去看“其他”,而不是一部爱情片。
“哪怕我们去看《断背山》、去看《蓝宇》,他们也不会多想的。”杜逢雨在候场区的椅子上坐下,从桶里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
贺天明深吸了一口气,再深深地白了杜逢雨一眼,最终也是拍拍他的肩膀,回应道,“小雨弟弟,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明白欺骗一对十分信任你的老人家是件良心多痛的事情了。”
“我不会。”杜逢雨郑重地从贺天明的爆米花桶里抓出一把来补充到自己的桶里,“我没有良心。”
事实上,后来贺天明也觉得杜逢雨或许真能够扛得住。
自从贺天明从“杜逢雨离家出走”的母亲速递版八卦后续中得知这小子不是为了转专业的矛盾也不是为了想弄个乐队而闹腾以后。
他仅仅是突发奇想,在脚踝和小腿上文了朵颇为扎眼的花又死活不愿意洗,跟父母对翻旧账,显然就到了世界大战的程度。
贺天明挂了电话之后就有点哭笑不得,开始想象杜逢雨这几年高中生活以及大学生活是不是仍旧鸡飞狗跳。哪怕是缺少了他。
……也或许缺少了一个在关键时刻制止杜逢雨跟父母坦白准备跟一个男生手牵手去看泰坦尼克来纪念爱情的他,杜逢雨的生活会更加鸡飞狗跳。
毕竟若是贺天明当时在场,一定会一巴掌拍过去建议杜逢雨委曲求全,不要刺到小腿肚的长度,而仅仅是刺上一朵小蔷薇。
母亲速递的评论版也说得很对,若是他俩性格能中和中和便好了,一个太过闹腾,固执己见,一个太安稳,随遇而安。

但杜逢雨却是知道他明明哥哥的固执的。而贺天明也知道他小雨弟弟的敏感退缩。
毕竟虽然杜逢雨是走出那九十九步的人,但贺天明或许才是先走出那一步的人。
虽然贺天明始终保持着迟钝的嗅觉,无法察觉出自己在那时候究竟是走出了哪一步,才让杜逢雨吹响了结束战斗的号角。
但显然杜逢雨的判断没有失误,贺天明像是哄小孩子一样陪他玩了一个暑假的恋爱游戏,但那确确实实是贺天明自己最为心动的一段过往时光。
而贺天明清楚地明白那段时光理应结束时候,是自己踏出了那一步,而杜逢雨被迫接受了那一步,不知是真的认识到了理应如此,还是了解到了贺天明会是如此坚持。
跟兄弟又有什么不同呢?接吻?那我们至少还可以当一对比较娘的有法国基佬血统兄弟。
贺天明的心里还是有些宽慰的,起码在发生真正无可挽回的事情之前,他得做出那个正确的决定。

他自以为那是个正确的决定。
而这决定唯一体现出它应有的正确性而给人带来宽慰的时刻,也只有那在超市里收银台前面的几分钟时间。
那时候贺天明推了推差点滑落下去的黑框眼镜,将购物车里杜逢雨爹妈买的菜肉都拿出来,懂事地要求替他们结账而后被拒绝,便默默替他们往袋子里装着。
他不擅长再进行第二次热情的推让,而从小待他如亲人出差带来好吃的好玩的永远记得给他和杜逢雨一人一份的叔叔阿姨显然也知道他从小安静安稳,丝毫不介意贺天明只是随声附和着关于杜逢雨的恋爱话题。
随声附和是最简单的,认真的附和与仅仅盯着菜肉发呆的附和永远是一模一样的,无法被看出来区别。
而结账的时候阿姨突然“哎呀”了一声,从旁边的货架上抽出来一块巧克力,一并结了账递到了贺天明的手里,笑得眼角细纹抿了起来,“明明你从小就爱吃这个,阿姨记得。”
过去许久,贺天明仍旧记得收银台上有牛肉和包心菜,西红柿和土豆,还有香菜,和那一块递到他手心的巧克力。
都是些很平常的家常菜色与零食。平常得一如生活。

“刚高考完的时候,我给你打过电话。”杜逢雨低了低眉眼,忽然又笑,“从小爸妈就让我记了他们号码,叔叔阿姨号码,还有你的。我记性特别棒,还能记得。”
“是。”贺天明也笑了笑,忽然有点怀念,“小时候你都能记得‘机器猫’哪个故事是哪一卷的,比背书还溜。”
这可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毕竟那时候四块六一本的小薄册子可是永远都没有目录的。
“说起来,我家里还有几本没了皮的。”杜逢雨忽然皱了皱鼻子,“……那是你第一次帮我打架哎。”
“啊?”记性不那么好的那个当事人反而一下子没想起来,片刻后才有了记忆,“哦,那次。”
“唯一一次。”杜逢雨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往前走着,一脸的怀念,“我唯一一次可以吹嘘有个高年级的哥哥来帮我收拾你们哎!”
“……”
贺天明愣了一小会儿,又笑了笑,只好说,“是吗。”

但显然那时候杜逢雨没有什么机会说这句话。他甚至一开始都没有跟贺天明坦白说明那几本小漫画书的事情,反而将它们藏了起来。
那时候四块六一本的小漫画都是盗版的,小孩子还总以为是正版,毕竟四块六在小鬼心目中已经是很高的价格。
那时候杜逢雨跟贺天明也不算是熟悉,大约是稍微比不熟悉的程度熟悉那么一点点。刚开始搬来的时候,杜逢雨还是满院子里乱跑期望与小院里的团伙打成一片的那种小鬼,后来偶尔才会安静下来跟着贺天明窝在房间里看看漫画。
贺天明对于分享他零食和空间的小鬼进一步分享他的漫画书也没什么介意的,自然也不介意杜逢雨偶尔借走,拿到班上去看,只是叮嘱他千万不要被没收,不然会被叫家长的。
而那之后过了两三天,杜逢雨才带着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放学路上跟着贺天明往家走的时候小声嘟囔着学校里的事,即使那时候他还没那么黏贺天明,放学一路两人会说得口干舌燥。
而当时的贺天明随口附和着杜逢雨的话,走了半路才听到了重点,便有点呆,“漫画丢了?”
“嗯、……嗯。”杜逢雨低了低脑袋,“对不起。”
这么回忆起来,这小子小学时候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至少有着一个十来岁的大孩子轻易便能看出那种无地自容的真诚的愧疚。
于是贺天明在愣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悠悠地说了个“没关系”。
那时候贺天明想,反正已经看过了。
再说丢了又能怎么办呢,也不是很大的事情,毕竟杜逢雨也不是故意的。
他想着不跟小孩子计较,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就当没什么事情发生过一样,却是在两个小时以后便被打破了。
那天晚上杜逢雨爹妈回来接他走的时候,贺天明顺手提起杜逢雨的书包帮他递出去却抓住了书包盖上的带子。没扣紧的书包散开,东西落了一地,贺天明模糊看见有什么东西,还没等看清,小孩子便整个扑了上去妄图掩盖。
“呃。”贺天明迟疑地指了指地上,“漫画?”
被撕了皮的漫画书被杜逢雨压在身下,小鬼头快速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在贺天明疑惑的目光里沮丧地道出实情,为自己私自将漫画再次出借的事情道歉。
贺天明愣了愣,又迟疑地坐了下来,“我不是指这个?他们就这么还给了你?没有粘好或者赔给你一本新的?”
杜逢雨点了点头,又低着头,小声辩解,“我跟他们说只借一天,不能翻坏的。”
贺天明用十几岁的脑袋粗略而缓慢地思考了一会儿,初步判断这似乎是一个想跟周围同学打成一片的转校生为了交际借出漫画书,然后被故意欺负了的故事。他从小在小院里长大,知道小院里的孩子们从小上一个学前班,又读一所小学,而七八岁的小孩子对于外来者的抵触又是必然的,并非不可理解。
他也知道小孩子们不爱带着杜逢雨一起玩,而在贺天明的心里,那都是无需干涉的可以理解的事情。但这件事可没那么好理解了,抵触、排斥,跟赤裸裸的欺负可不一样。
只是那时候的小鬼头还远没有长成少年以后那么精明,丝毫察觉不到这是颇有些幼稚又带有某种针对性的刻意行为。
于是贺天明深吸了一口气,学着大人模样,拍了拍杜逢雨的肩膀,并告诉他“没事”。

“但我一开始不知道你会拦住他们训嘛。”杜逢雨笑嘻嘻的,“以为你要索赔。”
“那好像也是我第一次教训别人。”贺天明摸着后脑勺,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好像也是唯一一次……”
似乎是真的,他似乎再没有真的发过火训斥过谁,虽说那时候的训斥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大孩子拦住七八岁的小孩子认真而一板一眼地教育了他们一顿,核心是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要道歉。
但那确实是贺天明少有的感到恼怒的时候,包括他拍着杜逢雨的肩膀深吸下那一口气的时候。贺天明有点生气,可能那时候杜逢雨在他眼里还是个颇为可爱又老实的小鬼头,连恶意都不能很彻底地辨别出来。
当然,多年以后杜逢雨成长为一个能硬拖着他去看泰坦尼克的少年人,这可真的不是贺天明能够看出来的。
而现在这个酒桌上能与人寒暄客套得自然又亲昵的成年人忽然转过头来,看了看贺天明,眨着眼睛,“我那时候,不觉得怎么着。后来就越来越想,这件事不对哎。起码有一大半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便私自将漫画借给了别人,你没教训我,反而替我出头。”
“然后呢?”贺天明抿着笑,只觉得已然没有了一开始的尴尬,甚至还能开上两句玩笑话,“你就把明明哥哥当成了大英雄?”
“没有。”小雨弟弟十分无情,仍旧是笑嘻嘻的,很快便说,“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就很喜欢你。”
“其实我觉得……”
贺天明终于想起来刚刚想说却没说出来的话。
但这话再次被杜逢雨打断了,“你觉得我那时候是把‘依赖’和‘喜欢’混为一谈了?”
很好。文科生的表达用词比他精准多了。
贺天明想起来曾经有过一次说这话,似乎是在西湖边上跟女友分手时候说起来的话题,那时候他是怎么形容的来着?忘了,但显然不是那么精简的两个词。
“不是。”杜逢雨想了想,“可能刚好相反。”
唔。但是贺天明记得当时女友也说过一句“刚好相反”。
“刚察觉到发生‘异变’的时候,我才是觉得这应该是错觉。觉得‘喜欢’才是错觉,那应该是‘依赖’过头造成的错觉才对。”杜逢雨像是忽然又想了一件事,顿了顿,“明明哥你还记不记得,小学时候我给女孩子送过花哎。”
“而那女孩子没能以为你要认她当干妈而是顺利成了你为期一个月的初恋还真是可惜。”贺天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去!”杜逢雨显然不希望这段回忆里掺杂着校门口卖的五毛一支三块一把的康乃馨,“我对待感情是很慎重的。要先试探很久,确定这喜欢是实心的,才敢下脚去踩。”
“那我要是真被打断腿,还真是丝毫也不冤枉。”
“我喜欢了很久,判断了很久,想了很久。比中考完的那个夏天要早很久。”杜逢雨低着头,在地上踢了踢压根儿就没有的石子,“这些年也是。我知道‘依赖’是什么样子的,‘喜欢’是什么样子的,然后也知道‘爱’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的?”贺天明忍不住问道。
杜逢雨转过头来,眼睛里星辰北斗,铺了一层银河。
“——都是你。”


那时候杜逢雨才刚刚搬来这个陌生的地方,理由是在小学生听来颇为时髦的“父母工作调动”。
而故事后来的走向也与一般经常跟小朋友们相约进入仿佛每个小城镇都会有的“实验小学”之后又屡次无法完成约定、独自去了另外城市的小学生别无二致,杜逢雨跟小家属院里那群从小一起长大早就混熟的同龄小伙伴之间开始便有着一点别个世界的隔阂。
小孩子不总是容易接纳外来者的,尤其是七八岁已经有了相当的集体意识与小团体间亲密感的家属院里的孩子们。
玩捉迷藏的时候悄悄藏在没人发现得了的煤堆里最后却发现并没有人来找,仿佛被全世界遗忘的感受对杜逢雨来说可并不能算是太好,更不要说屏息凝气汗水淋漓地靠在树干上悄悄注视着下面经过的小伙伴,小心将自己藏好却听到他们已经改换了别的游戏。
这似乎是幼年时候经常搬家又很少见到父母的钥匙儿童共有的经历和记忆,过了一段比较长的年岁便安静地蛰伏了下来,敏感的内心悄悄藏在了后面,造就了颇为潇洒自在的性格。
但与其他大多数的童年故事不一样,杜逢雨新搬到的家里隔壁有一个大自己三岁的邻家哥哥,并受了拜托替那段时候总是晚回家的父母照看自己。
杜逢雨可不愿意跟着什么“大哥哥”一起玩。
年龄是这样一种东西,如同身高一样。二十岁与二十三岁之间仿佛能够算作是同样的成年人,七十二岁与七十五岁便几乎没差,能够共坐一张沙发共同回忆同一个年代。
毕竟基数越大越显得差距渺小,而在七八岁的小孩子眼里,这三岁之差便仿佛是差了一个时代,是一道巨大的不可逾越的横沟。
并且大哥哥似乎也并不爱主动带着他去外面玩,永远都是安静地招呼他到屋里坐着,搬来小椅子给他安置在电视机前面或是书柜旁边,放地上几包虾米薯条,任由他翻吃零食,翻看漫画和那时候小孩子还不知道是盗版的DVD碟片。
杜逢雨偶尔回过头去,悄悄盯着贺天明看上很久,总以为那是他永远也达不到的大人模样,心里便偷偷觉得他们永远不会熟悉起来。
而爸妈总是会在吃饭的时候言语里提及贺天明的事情,更使其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于是杜逢雨想,或许以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从小到大,再到长大以后,上学工作,结婚生子,他都不会跟贺天明有什么像样的深交,永远会听着爹妈聊天里出现“那个从小带着你玩的隔壁家哥哥”。
所以后来杜逢雨在贺天明只去过一次的新校区里读高中,寄宿,周末回家偶尔还是能听到父母在饭桌上聊起来贺天明大学里读的专业,偶尔的消息,贺天明爹妈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甚至听说他哥交往了女朋友,也只是低着头沉默扒饭,咀嚼得让父母以为学校虐待青少年。
吃完了杜逢雨回屋里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才在心里想,没差的。
与他幼年时候曾经设想的结局是一样一样,没差的。
差的仅仅是过程而已。杜逢雨摸起来手机,手指在上面晃了晃,心想,毕竟幼年时候的自己可没有设想过以后很久,自己还能背下来贺天明的手机号码。
那时候他还未被批准拥有自己的手机,如同那三岁的差距在耀武扬威一样,杜逢雨只得背下来父母的号码和贺天明的号码,仿佛这是他最亲近的三个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拨打他们的号码都会得到应承一般。
就像是,如果他被坏人绑架了,绑匪打给他爸结果在开会,打给他妈结果也在同一个会上,那还可以再背出个号码叫贺天明来帮忙送赎金。
甚至更好,他可以叫贺天明给他捎个棒冰,毕竟父母从来不会允许他每天都吃学校小卖部的棒冰。

后来智能手机人手一只,手机游戏开始流行起来,各种休闲游戏占据着人类等公交挤地铁的碎片时间,消消乐碎冰冰连连看这一系列令人上瘾的经典小游戏也毫不意外地占据着杜逢雨的手机内存。
类似于小时候曾经玩过的“找不同”一样的hide and find类小游戏登陆手机的时候,杜逢雨坐在公交车上死掉了三颗心,忽然想,这个游戏或许很适合贺天明。他可是find高手。
尤其在找寻总会迷失在纵横交错的家属院巷子里的七八岁那年的杜逢雨这方面。
直到后来很久,杜逢雨也想不通为什么贺天明会在那个搭建得歪歪斜斜的砖头“房子”面前蹲了下来,正如同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用心选择了一个hide的好地点,灵光一闪,便拔掉“房子”后面的砖头钻了进去,躲进了煤堆里。
特地用手指小心翼翼顶出去半块砖创造的“观察孔”前面被一张安静的脸挡住,一双安静的眼睛默默往里面探寻着,与杜逢雨对视。
杜逢雨不知道在贺天明的视角里,当时看到的是怎样的情形。多年后他在电影院里看3D版的恐怖片,当视角转换到往掉落的猫眼里看,刚好与变态杀手对视的瞬间,杜逢雨一拍大腿,啊,或许就是这个feel。
而在自己宁愿被当成一个热爱煤炭的怪小孩也抵死不说为何会躲到这里面,不愿承认自己被游戏伙伴集体抛弃了的事实的时候,贺天明也是这样,跟在四个大人身后,因为距离有点远,声音嘈杂的训斥声后面才显得更加安静。
贺天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小声提醒各位家长,人找到了,该回家吃饭了。
多年以后杜逢雨偶尔想起那时的场面,仍会有一种被人从尴尬之中拯救、心底忽然生出一种轻松的感激。
贺天明是知道他不想说的。
没有小孩愿意承认自己被院子里的小集体排斥了,更别提当着大人的面这样承认。或许十年以后,甚至用不了那么久,或许再长大三岁,便会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时候人被小集体排斥只不过没人喜欢变化而已,并非一定是自己的错,而这也不是那么丢脸的事情。
但七八岁的小孩子仍旧是很看重,并且是人生头一次感受到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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