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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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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娘穿着桃红窄袖上衫,红色自上而下,由浓而淡,至衣摆时全变成了白色,堪与白缎间裙匹配。这也是她突发奇想叫人做的料子,宫中匠户费了两年才做出来,而今已成了都中贵妇们人人争抢的物件,却是谁穿都不及她穿好看。她足下丝履也是用这样渐染的料子做的,上浅下深,没有任何纹饰,却将她两脚的修长细致勾勒得明明白白。
她每一步都走得甚是雍容,不似往常那般脚步间自然便带着孩子气的轻快,到武后跟前时端庄一拜,抬头时竟露出几分异乎寻常的坚毅神色。
崔明德跟在她身后,步履如以往一般舒缓从容,只是转头看自己时抬了抬眉,目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韦欢的心跳得飞快,低头重又接过一杯茶,躬身送到武后手中,与太平擦身而过时特地留心向她一看,退下时又向她看了一眼,太平发觉了,对韦欢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等武后赐座,便悠悠然陪坐在侧,场中诸人已渐次换了打毬衣,预备上场了,她却还只是笑眯眯地与武后谈着话,浑无半点要提那件事的意思。
韦欢的心渐渐揪起来,看了崔明德一眼,这人也已换了衣裳,以缎带束发,蹬了皮靴,回来向武后请上毬场,她难得地穿了胡服,引得武后多问了几句,又叫了独孤绍上前,命她们两个都穿胡服的站在一处,比了一比,笑道:“没想到你们一文一武,穿起胡服来,却都是一般俏丽。”
崔明德照旧只是浅笑,独孤绍倒是笑得咧了嘴,得意洋洋地向武后炫耀她与崔明德在街上与胡人踢毬比赛的往事,太平入神地听她讲着,时不时插进两句话去,逗得武后与诸武、诸公主都哈哈大笑。
韦欢全然听不进独孤绍讲了些什么,而今她满心里都只有那一件事,那件她早便有所察觉、早上打探清楚了、又特地向太平点醒过的事,那件关乎她的太平的未来的事。
那件事,太平本该在一进来时便提出来了,装出神情萧索、音声沉痛的模样提出来,而不是一进来便笑嘻嘻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还与诸武氏女眷谈得这样合拍。
韦欢确信太平早上已明白自己所指,就算她不明白,崔明德也该替她明白了。韦欢也确信太平已与崔明德商量出了对策,不然不该来得这样晚。可是而今她的所作所为,却又着实令人不解。
韦欢悄悄地向太平挪了一步,趁她回头时又对她看了一眼,太平却如什么都没看见般,将头一转,继续奉承武后。
韦欢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挤到武后面前,趁独孤绍与崔明德上马之时,在武后身旁轻轻巧巧地笑:“太平不下场么?”
太平明明笑得十分沉稳,却故意嘟了嘴道:“近来有些腰酸背胀,连马也骑不动,不知是不是前几日登高登的。”
武后笑道:“那么些人同去,个个都好好的,独你一个多事!”一面说,却将她召到近前,细声安抚,又吩咐一名好推拿的女史晚上去“替长乐公主看看”。诸武中人,无分远近,个个都如亲兄弟姊妹般温言问候,极尽关怀,韦欢隔得虽近,却不得与太平交谈,只能规规矩矩在一旁侍立,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独孤绍、崔明德带着几个女娘与武承嗣比过三场,将那一群男人打得一溃千里,一面留意太平,偶见她有起身之意,便忙要跟出去,这小娘却从头至尾都只靠在武后身边,连一次更衣都不曾有。
天渐渐地黑了,毬场上的人一个一个地回来、更衣、拜见,武后意兴甚浓,胜者大加赏赐之外,又命在万寿殿赐宴——打球之后宴饮为乐,本是宫中常例,然而今日这宴乐为的却不是打球,这点武后知道,诸武知道,韦欢知道,太平…想必也知道。
可她还如不知道一般,笑着拥了武后过去,母女两还特地把臂而行,仿佛不如此,无以昭显天家亲情。
韦欢渐渐生出几丝烦躁,跟在后面,轻轻叫了一句“太平”。那人回了头,装作不明所以地看她,韦欢愈躁郁起来,蹙眉道:“天将黑了,你仔细些扶着阿家,看清前路。”
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有金莲灯在前,王妃多虑了。”
韦欢不理她,只是定定地盯着太平,太平对她露齿一笑:“阿嫂放心。”扶着武后走了几步,忽地又回头,对她再笑了一笑:“我们这里看得清,倒是阿嫂在后面要当心,人多,走得乱,别挤着。”
她的目光出奇地温柔沉静,再不像是那个半大的孩子,韦欢心中一沉,忽然有些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一步上前,又要叫她,手却被谁拽住,猛然回头,只见崔明德对着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
“天黑了,王妃当心。”崔明德的声音还是淡淡的,面上却难掩忧虑,韦欢死死盯住她,落后几步,沉声道:“你打算做什么?”
崔明德不答,只是松开韦欢的手,紧紧跟在随扈的队伍中,沉默向前。
独孤绍跟在她身后,看看她,又看看在原地怔忡而立的韦欢,也来扶了韦欢一把:“韦…王妃,快走罢。”看女官们都已走在前面,又凑过来道:“我不知她们要做什么,不过崔二一向有计较,李二也不是莽撞的人。你…不要留在后面,徒惹人生疑。”
韦欢漠然地看她一眼,握手成拳,快步跟了上去。
不出所料,宴饮极尽家人之欢,到最乐处,则不知是谁,提起了婚姻之事。武家大郎承嗣,回京数载,尚未婚配,被人起哄说及要怎样的新妇,便提了酒杯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太平,轻轻笑道:“愿如表妹这般就好。”
武后醉醺醺地笑起来,召太平到近前,指着武承嗣笑道:“你表兄愿娶新妇如你,你呢?可愿嫁否?”
太平对武后一笑,笑容既甜且柔:“不愿。”
韦欢攫起酒杯,将一杯烈酒猛地灌进喉中。
作者有话要说: 则天:为什么朕总教出这么些熊孩子…
婉儿:因为上梁不正。
则天:……
婉儿,卒,死因:没有成为一根正直的“上梁”
by今天回家晚了所以明天再补双更的允。
第262章 抗命
阿欢甚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母亲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因在众人之前,并未出声。
我怕母亲追究,忙扯了她的袖子道:“阿娘留心看路。”
母亲笑了起来,一手抚了我,一手压在武承嗣手上,慢慢进了殿中。
说是尽家人之乐,所有人也都装出和乐融融的模样,曲尽奉承,其实尊卑高低在暗地里早已厘定分野,武承嗣与我在母亲最近处,武三思兄弟远之,武氏远亲又远之。阿欢身为李氏长媳,反倒坐在了亲属最末,与女官们的席面相接,自我这里望去,几乎看不见她的脸。
这倒也好,我都看不见,母亲也一定看不见,于她反倒是好事。
我笑着看向母亲,明明要做的事那样凶险,心中却无任何忐忑,而今的我,好像整个人被分成了两个,身子一板一眼地应着那些故事,神魂却似整个飘了出来,在一旁淡漠旁观。偶然与崔明德的眼神相遇,见她到底是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便用身子向她一笑,她亦对我一笑,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见独孤绍贪御酒的甘冽,一杯接着一杯地在喝,便将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独孤绍嘿嘿一笑,乖乖将酒杯放下了。
酒过三巡,母亲果然是借着酒意,问出了那蓄意已久的问题。
我天然地便摆出了小女儿的娇态,笑意盈盈地看着母亲,镇定地说出我的回答:“不愿。”
母亲眼中的醉意倏然消散,唇边的笑意渐渐褪去,过了一会,又轻轻浮在嘴角:“太平不喜欢承嗣表兄?那别的表兄呢?”
我环顾殿中,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直直地看我,男人们的目光固然贪婪,女人们却也露出诡秘的神情。别说我侥幸遗传了些许母亲的美貌,又有和善的名声,哪怕我是无盐丑女,品行低劣,这些人看我的眼神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只要看着这些人的眼睛,我便知道,我在他们心中,根本便不是什么表妹,我之于他们,不过是肥肉之于饿狼,珠宝之于强盗。
不知母亲是真被他们蒙蔽,信了这些宗族血缘的表象,还是装作不懂,非要将我丢出去,投给这群饿狼。当然,我若真被丢在这群人中间,也亦非良善,这样看来,母亲对我也算不上有什么利用,退一万步说,能得她老人家青眼,被她所利用,比起我那些倒霉的哥哥们来,总也算是好了许多了——许是事到临头的缘故,我心中竟无多少慌张,撇着嘴,扬着眉,极尽骄纵之态地回答母亲:“儿谁也不愿嫁。”
殿中人人面面相觑,他们倒是能猜到我不情愿,却料不到我竟拒绝得如此直接,沉默片刻,我那位“阿姊”率先出来,凑到我跟前,含着笑喊了一声“太平”,一面向我使个眼色,挽着我的手,想将我扯到母亲身边:“都多大的人了,还耍些孩子脾气。”
我甩开她的手:“阿姊说错了,我不是发脾气,是真不愿嫁人。阿娘若一意要我嫁,我宁可死了算了。”
安定公主的手抖了一抖,松开我,跺脚道:“太平!”
我倒也不想将事情做到太绝,对她勉强一笑:“这是我的事,阿姊不要管了。”再上前一步,几乎贴住母亲的席案,慢慢跪下:“阿娘,我不想嫁人。”以母亲之强势,此事绝非一时便能成,所以我先不忙着说什么思念郑博、出家为女冠的虚话,如此等我们僵持到后面时,才有回旋的余地,崔明德亦觉得此举甚好,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一开始势必承受更大的怒火。
殿中死寂一片,诸武们分明是想走了,不得母亲吩咐,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将目光都投在我身上,有几个亲缘近的女眷似是想上来劝,到最后却也只是静静坐着,屏息凝神地看向母亲。
母亲本饮尽了一杯酒,正端着空杯向桌上放,被我这一打搅,杯子便捏在了手上,手又压在案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只有两眼定定地盯着我,目光如火般炽人。我本来已定心凝神,预备好了博这一遭,被她这样盯着,却也不自觉地虚了气势,抿了抿嘴,为了恢复气势,两手扶在案上,壮胆似的重复了一遍:“阿娘,我不嫁人。”
母亲依旧不说话,脸色也不曾变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实在是吓人,光看这目光,便觉自己已经死过一遭了。我额上不觉沁出了汗,手指用力捏住几案,好使自己维持气势,我努力用眼去看母亲,以眼神告诉她我的决心,可气势上到底是输了一筹,只能再次道:“阿娘,我不嫁人。”
颊边猛地一痛,将我自与母亲的对峙中解救出来,我捂着脸,扭头去看是谁这样大胆,敢在这种时候上前触大霉头,却见阿欢立在一侧,横眉怒目地看我:“师傅姆保,便是教你这样孝敬阿娘的?你的经义都白学了,敢这样和阿娘说话!”话音未落,却见母亲轻轻瞥了她一眼,随手一扔,将酒杯丢在了她身上:“滚出去。”
这一句救了所有人,自安定至清河,连诸武及诸女官内侍都如退潮一般纷纷涌了出去,母亲则自案后慢慢站起,一步一步地走到前面,我收拾了心绪,恭恭敬敬地随着她的脚步转了方向,待她走到我面前时两手压地,端端正正地伏下去:“阿娘,我不嫁人。”
母亲没有回应,也没有在我面前停留,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出去,到殿门时,才住了脚,微微偏头,斜睨了我一眼:“你好好想想。”
轻振衣袖,踏出殿外,殿门随之关闭。偌大万寿殿中空空荡荡,只余我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约在11点半左右吧~
第263章 行露(十七)
她出来后没有多久,武后也出来了。年逾五十的老太后,步履却稳健更甚壮年人,经过她时略停了脚步,斜抬起眼皮一瞥,“嗯”了一声,她赶紧垂了头,低眉顺眼地道:“方才是妾唐突,愿受阿家责罚。”
武后漫不在意地垂了眼皮,轻轻点头:“你知道就好。”手伸出去,搭在婉儿及时伸来的手上,慢慢踱开,韦欢恭敬领了这未经明说的惩罚,垂首目送武后离去,直至武后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了,才回转身子,直面殿门跪好。
殿中只剩下太平一个人了,武后派了人在门口看守,看来是一意要与这小女儿僵持,说不定还想着让这小女娘尝尝被独自幽闭的滋味,以为这娇生惯养的小家伙熬不了多久,便会回心转意。
可惜武后这做母亲的,虽是一手将这孩子抚养到大,却未必真了解太平的品性。这厮平日娇里娇气,真到了紧要的时候,倔强坚忍却未必便输给了她那位好阿娘。
更何况这小娘对自己的狠心远胜于武后对小女儿的狠心。
韦欢想起出嫁后再次见到太平的那个早晨,那小女娘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安详,乖巧犹如初生婴孩。谁知道这样安详乖巧的半大孩子,能在数月中将自己熬煎成那般模样。韦欢想起那样的太平,便觉心头一涩,眼中泛出泪来,忙将头低下去,让泪顺着脸颊流下,静静落在地上。
秋风骤起,吹得人身上阵阵发寒,七七展开披风,将她裹住,又悄悄塞进来一个铜炉,韦欢紧握铜炉,向殿中看了一眼,偏了头,轻声问:“有人进去过么?”
七七轻轻摇摇头,韦欢蹙了眉,刚要同守候的宫人说一句,想到太平的目的,便忍住了,手恋恋不舍地在铜炉上抚了一阵,终究是自披风下递出去:“我用不上这个。”
七七惊愕地看着韦欢,唤了一声“娘子”,被韦欢瞪住,只能接了小铜炉,悄悄退开。
凉风更甚,伴着夜色愈益生寒,韦欢在披风下抱住手臂,依旧抵挡不了这样的寒意,很快便被吹得打了个喷嚏,接着又是一个。
七七担忧地看着她,大着胆子凑过来,又唤了一句“娘子”,韦欢摇了摇头,又打了一个喷嚏后,轻笑道:“年纪上来,不及从前了。”
从前挨了打,和太平一道跪了一晚上,到早上什么事都没有,而今受了些许风寒,便没出息地打起喷嚏了——又是一个,却不知她都如此,太平在殿中,又是怎样光景?那里没有风,该比外头好些,可没到用炭盆的时候,殿中空荡荡的,只怕也好得有限,她那娇气身子,这样熬上了一夜,到了明日,还不知怎么虚呢。那里倒是还留着酒,宫人不敢进去收,她尽可大着胆子喝,也有残羹冷炙,不至于马上就饿坏了,不过韦欢猜太平不会吃喝,否则怎能以己身做威胁,迫得武后让步?韦欢没叫人进去送衣裳,也是为的这道理,此事总是早了早好,哪怕以太平的身子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是道理想得再明白,一回想起太平在病榻上苍白孱弱的模样,韦欢便又觉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她一向勇于决断,下定决心后便忍心到底,可这次虽也很快便下了定断,做了最切合实际的决定,心中的犹疑踟蹰,却更胜于未决断之初。
太平,太平,太平。
她在嘴边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便觉心意更动摇一分。
太平,太平,太平。
多少次念经时,嘴上说的是阿弥陀佛,心中想的却是这个名字。深宫岁月漫长无光,唯一可令她想起来便觉温暖的,只有这个名字。
又有眼泪自眼角滑落,幸而夜色深黑,哪怕泪落如雨,只要不发声息,总是无人察觉。秋夜漫长,可任她一尽这无声忍泣之泪。
至于夜尽之后,又该如何,她不想知道。
此刻的她,只想待在长寿殿前,陪在她心爱的人之侧,安安静静地,等着。
天边现出曙光。
掌钥宫人启开宫门,宫人与中使们鱼贯而出,奔赴职司。
城外离宫,不如宫中规矩森严,宫人内侍,具是步履轻快,间或交头接耳,轻轻说上几句不咸不淡的玩笑话,经过万寿殿时,却都不约而同地低头敛容,远远绕着殿外行走。看守的宫人打了个呵欠,被前来巡视的王德一瞪,吓得缩了头,忙忙地躲在一侧。
韦欢轻展衣衫,浅浅一笑:“王十五娘子来这,倒让我想起从前在长乐观的时候。”
王德亦浅浅一笑:“王妃好记性。”
韦欢道:“听着像是很久,其实也不过两三年光阴,怎么会不记得?”
王德淡笑道:“王妃又记错了,长乐观那时,去今已有足足五年了。”
韦欢抿嘴笑道:“是么,原来已过去五年了。五年间,十五娘子便自宫人升为正八品掌闱,实是可喜可贺。”
王德道:“都是陛下恩典。”说完这句,人已走上台阶,自门缝中向内看了一眼,又将看守的宫人叫到跟前,仔细问询。
韦欢提了一夜的心稍稍放下,悄悄挪了挪位置,一手伸出去,在膝盖上揉了一揉。等王德回头时又跪正,扬声笑问:“十五娘子,阿家命你来,可是有什么话要传?”
王德自阶上下来,走到韦欢近前,躬身一礼:“太后并无吩咐,是青娘子命妾来的。”
韦欢道:“则青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王德道:“大典在即,例行巡查,没什么特别的嘱咐。”
韦欢微微握了拳,偏头道:”大典?”
王德淡笑道:“皇帝率臣民劝进,再四不止,又百官及宗亲戚属、远近百姓、四夷酋长、沙门道士合六万余人,俱上表请太后御极,太后不得已,只得可皇帝及群臣之请,后日将御则天楼、赦天下,五日后御万象神宫登基。”
韦欢抿了抿嘴,一语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4章 心魔(十六)
母亲终于来了洛阳,乘坐宫车,途经官驿,沿路供奉,比于五品。
这是她这些时候忠心侍奉所得的回报,她坦然受之,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值得愧疚的。
可是母亲却不这样认为。
婉儿早早地已为母亲挑选好了下处,虽不是宫人住所中最宽敞的地方,却是白日里最明亮、黑夜里最安静、距她的下处最近、离那些禁卫内侍却又最远的一间。殿中奉承她,将一切打点得十分妥帖,她又亲自留心,因此这一间屋子虽小,一物一件也不过按着寻常宫人布置,却是极尽舒适。母亲到的那一日,她还特地禀过武后,回了城,亲自去宫门迎接,是日武后心情甚好,听她提及,顺口便赐了母亲同五品例。婉儿以为自己辛苦多年,能得到这样的结果,母亲该开心才是。
可是母亲见到她时却是一脸冷淡,当着人面不好说,到了住处,关了门,便立刻沉了脸道:“婉儿,你老实同我说,我这同五品,是怎么来的?”
婉儿愕然看向母亲,自她得在御前侍奉以后,母亲便再也不用做那些粗活,饮食起居,亦甚得优容,本已养出了些世家妇人的贵气,可两年不见,母亲似又回到了最初那沧桑老妇的模样,头发更添花白,发髻似觉稀疏,面上满是褶皱,走路时也略带龙钟之态。她看着这样的母亲,既觉心酸,又有些不解,轻轻靠在母亲身边,牵起母亲的手,贴在脸上,低声道:“来接阿娘时向太后告假,太后说:‘京官五品以上,妻母尚得封赠,缘何内官倒无此例’,因而赐下恩典,太后跟前阿青娘子家里亦得封赏,青娘子之母得赠五品,侄儿选了上县县令,比起来阿娘只不过是个没名分的同五品,算不得什么。”
不解释倒好,一解释,母亲反倒更怒了起来,一拍坐床,厉声道:“你被选进紫宸殿时我是怎么教你的?那时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才过几年,你便被这些繁华富贵迷了眼睛,忘了你大父和父亲是怎么死的了么?”
婉儿忙忙道:“阿娘,我并没有忘…只是…只是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她能如何?而今不但是母亲和她的性命,连上官家的名声也早已被握在别人手里,祖父和父亲尚背负着叛逆的罪名,倘若她怎么“侍奉”武后的事再被捅出来…婉儿惊出一身冷汗,松开母亲的手,慢慢地挪开一步,席上跪正,低下头去,嗫嚅道:“阿娘,我…错了。”投效仇人并非大错,错在叫人捏住了所有把柄还不自知,不但毫不自知,反倒因此沾沾自喜——婉儿一想到前些时候自己甚至动过除去冯小宝的念头,越觉羞愧,爬到母亲跟前,伏身在地,颤声又唤了一句“阿娘”。
母亲叹息一声,伸出手来,武后虽封她做才人,却更喜她做少女妆扮,因此婉儿一向只梳低髻,母亲一手便搭在她头上,在她脑后一抚,另一手牵住她的手,示意她直身坐起,婉儿还有些不肯,母亲便又抚了抚她的脸,强扶她起来,道:“你知道错了,还不算太晚。”顿了一顿,又道:“我不是叫你去复仇…只是宫中朝中,本就是人心诡谲、前途叵测之所。你大父出身大家、素有令名,又官至宰相、深受先帝信重,一朝得罪,顷刻间便身死家灭、子息不存,以你今日的地位,比之你大父如何?以先帝之宽厚仁慈,比之现在那位…”她指了指西面,半是畏惧、半是轻蔑地撇了撇嘴:“…阴沉忌刻,又如何?我观今日你来见我时的脸色,其春风得意之态,却更胜你大父拜相之时——你以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才人,便可从此高卧无忧、长享富贵了么?”
婉儿本已凛然受教,待听到“阴沉忌刻”四字时不自觉地便想反驳,再想了一想,却将反驳的话咽回去,愧然伏首道:“是儿思虑不及,叫母亲担心了。”
母亲见她受教,面色愈发和缓,口中却更严厉:“太后临朝,局势比起从前更是不同,你身在太后跟前,所思所为,当更恭更慎,同侪之间,不可得罪,不可深交,凡有请托,无关大雅者,无分贵贱,尽力而为,事关局势者,则决不可轻易相许,谨言慎行,尊循礼义,广结善缘,独善其身,如此才是长久之道。”等婉儿再拜顿首,连连称罪时,方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叹道:“你能在那个人跟前待这么久,凭借自己的才华而得宠爱,阿娘心中,不是不高兴的。只是你阿娘已是这样年纪,没了夫婿家人,又被幽禁深宫,唯一的指望…便只有你了。不要叫我担心。”
婉儿眼中一酸,将头靠在母亲怀里,呜咽出声,母亲见她哭了,反倒笑了起来,一面轻拍她的背,一手拿帕子替她拭去眼中的泪,问她几句近况,将室内诸物细看了一遍,连婉儿特地拿来的绢缎布匹也一一过眼,又夸婉儿好眼光,选的东西,既是实用,看着也素雅。
婉儿见母亲高兴,才渐渐收了泪,陪着说了一会布置,怕母亲路上肚饥,正欲叫人早些传饭,却听门外喧嚣,走去一看,见高金刚引着十来个小内侍鱼贯而来,见了婉儿便笑:“太后命赐郑娘子菜,恰好我回宫办事,便由我走这一遭。”说话间从人们已将食盒摆开,一色十二件,每件四样,俱是宫宴菜色,粥点饼饭,更是上用之物,打开时热气腾腾,显然是御厨新赶着做的,母亲虽也曾历过富贵,见了这些,还是免不了露出畏缩之色,牵了牵婉儿的衣袖,问她:“婉儿,这位郎君是…?”
婉儿对高金刚一礼,道:“这位飞龙厩高使君,尊讳金刚,是高翁家的大郎。”心有余悸,说话时比平日更恭谦几分,高金刚忙摇手笑道:“闲厩阿奴,怎得上官娘子尊礼。”又来向母亲行礼,母亲忙谦辞避过,自行囊中拿了许多铜钱、手帕、香囊等物分与小内侍们,又取出一串珍珠塞在高金刚手中:“初次得见,也不知小郎君喜欢什么,这些珠子不甚贵重,只颜色都还整齐,小郎君拿去玩罢。”
高金刚一面推辞,手上却已接过了珠串,略展开手一看,见颗颗都圆白分明,笑得愈欢,与母亲客套几句,方对婉儿拱手:“太后午后已念了娘子几次,阿爷想虽是天伦之亲,然御前事多,一刻离不了上官娘子,横竖娘子也有旬休,母女之情,留待日后叙述不迟,还是班值紧要,因命下官捎话,请娘子得便,还是早些回去才好。”
婉儿心中不愿,转头去看母亲,母亲却早肃容道:“既是如此,婉儿早些回去罢——听娘的话。”
婉儿眼中又是一酸,微微低头,温顺地“嗯”了一声,辞别母亲,随高金刚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5章 则天(四)
小东西近来花样颇多,夜里服侍得极之周到,她既高兴,又有些疑惑,婉转地向阿青问了几句,方想起是因着什么事——洛阳宫中人手不足,拟选良家子入宫,却被大臣谏止,她正是要收拢百姓之心的时候,便从了谏议,改为自西京宫中选调宫人,小东西自那时候起便更添殷勤,多半是想将郑氏接过来。
宫中这么多人,多一个郑氏,少一个郑氏,于她本无所谓,若能叫小东西感激她,则更是大善,何况有郑氏在手,不愁这小东西不听话,这等事不必等小东西求到她头上再开口,自己提前说了,既是笼络,又显得她明察秋毫,因此她觑床笫间隙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既要自西京调拨宫人,便让你阿娘也跟着来罢。”
她满意地看着婉儿露出惊喜之色,心中一热,又给了额外的恩典:“叫殿中派人派人送她,沿途驿站供奉,如五品例。”说完略觉懊恼,便半是亲昵、半是亵玩般地伸出手去,弯曲着食指在这小女娘的脸颊上侧点了一点:“今夜不用你,叫人换团儿过来值夜,你回去罢。”
小东西分明十分不解,却不敢深究,恭顺地传了命令。已是深夜,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寻了许久,才将韦团儿找来,这期间小东西便毕恭毕敬地立在她身侧,面上既无欣喜,也无惊惶。
她早已见惯了婉儿的这副模样,可这一刻却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这小东西说了几句话,也不是什么紧要话,事后回想,连一星半点都记不起来,可彼时说话的感觉却极好,好到韦团儿来了、婉儿去时,她竟生出些许淡淡不舍。
她想她大概是上了年纪,又守寡太久,有些寂寞,便唤了团儿与许多小宫人在身前,原样地聊起天,说起笑话——这些人陪她时也是很好的,虽然没什么见识,谈吐之间也粗鄙的很,可胜在个个都极善揣摩她的心意,她一点头,这些人便连声附和,她一蹙眉,这些人便出言谴责,便是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在她面前也表现得极为得体,真正做到了以她之意为意,以她之心为心。
可不知为何,在这样众星拱月般的簇拥中,她竟依旧觉得有些寂寞,明明那小东西也从来只是这样奉承她,什么事都顺着她的心意,可她就是觉得,这小东西与这些人不一样。
她至今记得这小女娘在弘文馆中与诸学士抗辩时的模样,那张脸庞明明生得那样斯文秀气,说起话来,却天然带着一股飞扬神采。她最喜欢看见这样的后辈,再加上这人又是她所知的上官氏之子,便自然而然地动了惜才的念头,甚而不惜破了一向的规矩,破格将这仇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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