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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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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放声大笑,手将我一指,笑道:“太平呀太平。”
我便接口:“在。”故意学得前世里相声的模样,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又惹来一波新的笑声,这一回连阿欢也没忍住,笑得前倾了身子,新妇忙将她扶住,悄悄地看着我笑,我对她眨眨眼,又来看母亲,母亲只见了我的脸便笑,好一会才消了,捏着我的脸道:“偏你笑话多!”
我笑道:“大喜的日子,难道不该说笑话乐一乐么?”因婉儿就在母亲身边,不好长久靠着她太近,便去闹阿欢:“阿嫂是做主人的,我替你说了这么好的笑话,这么多人都笑了,阿嫂还不谢我?”又向武氏笑道:“新妇也要好好谢谢我才是。”
阿欢乜斜眼看我,一手做出护着武氏的模样,在空中虚拦了一下:“还好意思和小辈要谢礼,你看你可还有个做姑姑的样子么!”
我对她吐吐舌头,跑到母亲身边,挽着母亲道:“阿娘你看,阿嫂有了媳妇,不要我这做妹妹的了。”
母亲抚着我的头笑道:“那是她亲儿媳妇,她不护着,谁护着?”
我道:“是啊,那是她亲儿媳妇,她又是阿娘亲儿媳妇,她护着新妇,阿娘护着她,你们都不要我了。”
母亲一怔,目光转向阿欢,却像是越过她在看谁一样,手上倒不曾迟疑,将我狠狠一拍,笑骂道:“胡说什么,你一个长辈,和人家小辈计较,好意思么?——新妇的见面礼给了么?没给还不快给!”
这礼其实早已给过,不过我倒也早有准备,笑嘻嘻地自袖子里摸出一个纯金盒子,交给武氏,武氏慌地便要辞,被阿欢在臂上一拍:“你收着。”看我时眼波横流,竟当众大放起媚态来了:“既是你这做姑姑的给的见面礼,可必要是好东西,不好我们可不收。”
我被她看得心猿意马,倒不好意思再油嘴滑舌下去了:“你让她打开看看便知。”
武氏看看阿欢,又看看我,慢慢将盒子打开,露出内中一块流光溢彩的玉佩来——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同心佩,没选时下最流行的白玉,而是选了而今还名不见经传的翡翠,匠人们初时不识这东西,废了好几块原石,后来才琢磨出这东西的好来,精心点缀,做了巴掌大一对绿油油的同心佩来,守礼那块我早已给了他,这一块是特地留着要当众给新妇的——这玉佩说起来其实算不得贵重,胜在颜色新颖,翠色流光,又甚耀眼夺目,新妇为这玉佩所吸引,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忙将盒子呈给母亲,母亲漫不经心地捏起来一看,又笑着丢回去:“有些新奇。”众人却已被吸引,各瞪着眼来看这一块,阿欢与我心意相通,当下便命武氏捧着与众人传阅,我自己又袖出一块更大的,则笑向母亲道:“这是奉天局新发现的玉矿,我见颜色还好,便叫他们做了佩来,有最大最好的一块,预备献给阿娘,只是还未雕成,其次的因恰好有一样大小的两块,我想他们两个新婚,便买来给他们罢——也是顺水的人情,并不甚贵重。其他还有许多,诸位姑姑、姊妹们若喜欢,都可去奉天局总店订货。听说头一批最绿的只有四块,先到先得。”
母亲笑着捏我的脸:“人家大喜的日子,倒又成了你卖货的时候了,你这姑姑做的!”
我故作无辜:“本来还想收着,待会再给的,是阿娘非要我现在给出来,现在好了,又怪我在这里卖货。”
母亲瞪我一眼,却也忍不住笑,将那翡翠又看一眼,轻声道:“柳厚德倒有些才干。”
我趁着靠她近,挨着她道:“奉天局做到这样大,一年光税便抵得几十个州了,却还归在春官,外面物议纷纷,都说不是职权分明之道,以我之见,不若还是交还地官去罢。”
母亲似笑非笑地看我,捏捏我的脸道:“地官侍郎正好出缺,宰相将廷推人选——你自己和他们磨去,他们若肯拟,我便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欢:我真的是陛下的“亲”儿媳妇么…
太平:当然是“亲”儿媳妇,因为我是“亲女儿”呀。
阿欢:……
第448章 婉儿
自元日以来; 元月、腊月间便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且不说元月里各种朝贺与礼节、诸亲疏宰相重臣亲眷之来往、柳崔郑骆四人及亲信之往来; 我这里内外到了新年要来拜见、我又必得着意见一二面的便有近四十人——奉天局现下已如我当年所料; 涉足了多种行当,连衣衫、首饰、布匹、金银、玉石、木材、药材、饮馔等在内; 有实职或虚衔的属下近百人,其中西北既是贸易重镇; 又是边关情报所在; 至为重要,东北边疆既定,又是战乱刚平,略逊于西北,然而也是极紧要的大镇; 河北一道旧有官吏经武懿宗清洗,势力须得重构; 岭南是贸易重地,又多奇宝,江南则是新兴之地; 举凡京中滞销之物,在当地都能卖出绝好的价钱,属于“钱多人傻好赚”的新兴市场,因此这几处的掌柜我少不得一一接见,又于元月在第中设了一宴,连柳厚德在内,将这些人连随从人等一并请了一次;历年诗会、上门投刺、或经我门下引荐进来的士人; 也有结伴来拜的,也有单身投帖的,我视其名气、才干、门第,以及我自己的印象,择了几人见过,余人则视情形或派裴兰生、冯永昌等,或请郑元一,或派郑博之再从子郑鹤鸣,又或是家中管事打发;家中请了几位幕客替我操持文书,为裴兰生之副,有些三二月才得亲见我一面,又有各庄、各司的管事,到了新年,也总要受他们一拜,亲自看一眼大账、一一勉慰几句;从前管军学、奉天局等事,现在处理图书馆时有几个常见面的下属,虽非紧要,人家上门来了,也须得见面说两句话,否则显得我仗着身份,倨傲不堪;韦清一家,还有七七的兄弟家人,以及我那两个奶兄弟——元月独孤绍与崔明德立功归来,算是小喜事,独孤元康出殡,是大事,又有诸随军人等谋官、改调、守选等细务;守礼成亲是大喜事,开府是小喜事;宫中大醮、诸法师开年经讲,以及母亲一时兴起安排的辩佛大会;我自己家里做了一次佛事,这是眼下的习俗,武承嗣、武三思、李旦、安定并狄仁杰、豆卢钦望、杨执柔等都办过,亦少不得有些应酬,倒是崔秀不曾办——他自称一心向道,要修身养性,不近女色,因此一直不肯娶妻纳妾,内宅无人,许多事也不好办;趁着下雪,又办了一次诗会,专一咏雪;到下属迁转、考课、请托等事,以及诸朝政、家务,因不独是新年才有的,反倒算不上是什么事了。
阿欢与我忙的事虽不一,却也是片刻不得闲,她眼下的身份有些尴尬,盖因守礼成亲出宫,依礼她本该随而出宫居住,可李睿还在,母亲以让她代李睿尽孝的名义留在都中,这么说来,便合该住在宫里,亏得是无人争议此事,但她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不敢引起外朝注意,办起事来亦不如以往便给——偏偏事还比往常更多。我体她之心,白日几乎不往飞香殿去,到夜里悄悄见面,也更谨小慎微,深夜才去,略见一个时辰即归,两月中才处了不到十次,体力便有些不支,到腊月末,守礼婚事既毕,小夫妻望着也还和谐,了却我一桩心事,终是发起病来,不得不卧床躺着,且喜阿欢终于有名目可常常守在我跟前了,却见她一进来就沉着个脸,将额外增设的内间挡风帘一摔,跑到我床头看了一眼,毫不客气地将我手一拽,捏着我的脉探,我见她面色不好,故意作了怪样子逗她:“几日不见,韦医生的医术又大精进了,有你在,想必几日之内,便大病化小,小病化了。”
阿欢不理我,噔噔噔噔地走出去,片刻后端了药进来便向我嘴里灌,我本还想享受她的照拂,药一入口,便难过得几乎要吐出来:“没放糖?”却只得她一个瞪眼:“你以为是喝饮子?还放糖呢!”
我见她如此,只得乖乖敛了声气,忍着恶心喝了——喝一口药倒要咽好几口口水——扯着她的衣袖道:“苦。”见她不为所动,巴着她的手臂央求道:“药里不放糖,喝了给块糖甜甜嘴总行了罢?”又作咳嗽之状,阿欢方自取了一块饴糖来,还不肯就给我,非迫得我将一大碗洋溢着说不出味道的苦药喝完了,才用刀切了指甲盖大小一点塞进我口里:“以后你再不听劝,该休息时不休息,我就一日十次地给你灌黄连!”
有了苦药作比,这平淡无奇的糖也显得甘美无双,偏只薄薄一片,实在不够,我忍不住便连她的手指也一起含在口中,边吮吸她的指头,边看着她笑:“若都是这样子灌,纵是黄连,我也认了。”
阿欢两眉倒竖,一手便来戳我,刚要说话,忽听门口佛奴扯着嗓子喊:“上官承旨来看公主了!”面色一变,忙便将手收回去,我则倒仰回床上,堪堪将被子扯上来、遮住半张脸,婉儿已不紧不慢地踱进来,阿欢不甚自在地向她一笑:“上官娘子。”将她让在上首,亲捧了茶给她,我两手捏着被角,将被子自眼睑处卷至人中,斜看阿欢一眼,慢慢与婉儿见过,因已熟惯,也不甚拘礼:“阿娘遣你来看我?”
婉儿看看我,又看看阿欢,轻轻一笑:“不是。”见我们均有些疑惑,便自袖中取出两封帖子,一封递与阿欢,一封递与我:“女人社自上次之后,许久都未聚过,一月又逢公主生日,我想择一日做东道,延请社中人等,并素日亲近之人,为公主设宴庆贺,还望公主、王妃屈尊赏面。”
婉儿一贯谨慎小心,与内外人等虽都有来往,却都是附和他人,从不曾有主动召集的时候,我微觉惊讶,将眼去看阿欢,阿欢却似毫不意外,伸手将两封帖都收下,笑向她道:“你放心,我们一定去。”
婉儿向我二人各一笑,笑容中颇有些深意:“不打扰公主休息了。”不紧不慢地来,又不紧不慢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9章 心魔(三十七)
门轻轻地响了三声; 若非是在清晨; 四下静寂; 这声音决计无法传到床头。这是殿中请皇帝起床时惯有的礼节。先敲门惊动内间班值,再由内间侍奉的人叫醒皇帝。
婉儿微微睁开眼; 习惯地便要下地,想起自己睡在何处; 又忙地缩回身; 抬头看时,武曌早已醒了,见自己看过去,便将手指比在唇畔,小小地嘘了一声。
婉儿便不动; 与武曌面对面地躺着,她伸手想将婉儿揽进怀里; 婉儿反捉了她的手,将她向自己怀里搂:“不早了。”
武曌懒洋洋地向后一躺,整个人仰在床上; 巧巧地避开了婉儿的拉扯:“没什么事,不想起来。”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三声,比方才略大了些,也更急了一点。
婉儿慢慢坐起,将头发梳拢在一侧,以两手手指梳理; 低头时看武曌:“你忘了,今日新任的地官侍郎柳厚德等六人要陛见。”
武曌一手伸出,握住婉儿的发丝,顺着头发慢慢抓下来,满面含笑:“让他们等着。”手落下来,又伸进发束,重沿着头发垂下来,神情虽是温柔,动作也尽力小心,却还是扯痛了婉儿,婉儿微一蹙眉,又立刻掩住痛楚,她发觉了,将手收回来,张开手掌,掌心中已有一把七八根头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好一会方将手撑下去,吃力地向上动:“该起了。”
婉儿故作不见,扶她起了身、披了衣,自己也穿好衣裳,传人进来打发她洗漱过,见她还坐在殿中,不像是忙着要出去的模样,便一行礼,半是解释,半是请示地道:“一月里公主生日,我想候公主病愈,在绮云殿设一宴,将平素往来之人都延请至殿,好生乐一乐。”
武曌偏了偏头,眯着眼道:“太平?”
婉儿点点头:“女人社自上回之后,许久不曾聚了,正好也趁此机会,一起见一见——陛下要来么?”
武曌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些不自在来,左手覆在右手上,下巴微抬,若无其事地道:“我去了你们都拘束,我就不去了。”看婉儿一眼,又道:“你头一回做东,时间又仓促,人手若不够,便叫高力士带几人替你布置。饮馔不要走宫中,自我这里出罢——窖里是不是还有几坛玉堂春?”
最后一句是向高延福说的,这老儿颤巍巍勾身下去,笑脸如九瓣重菊:“玉堂春只得一坛半了,倒有一窖上好的西域葡萄,老奴就去拿了,送到绮云殿?”
婉儿刚要开口,武曌先替她笑道:“你这把年纪,这些小事,叫他们下面去做就是,何苦劳你?”
婉儿看她一眼:“是我和陛下讨酒,让小奚带人去拿罢。”武曌方像是想起什么,偏头去看高延福:“高力士尚未有职事?”不等高延福回答,已又道:“让他去绮云殿罢。”
高延福一怔,转眼便来看婉儿,婉儿忙道:“陛下才开恩授的内给事,这就忘了?他办事伶俐,省中各处都恨不能抢到手里呢,因陛下这里常用他,所以才不好直接开口,若派到我那里去,过不多久,怕是就要打上门抢了——还是留在陛下身边罢。”
武曌被她说得笑:“罢了,留在我这,与在你那,也是一样的。”
一句话说得高延福的腰更弯下去,笑容更盛:“老奴这便和他说,日后上官娘子的事,便是老奴的事,上官娘子但有事,只管吩咐这帮小奴几,若谁敢怠慢,老奴打断他的腿!”
婉儿忙道:“高翁事陛下多年,年纪又长,万不敢当高翁唤‘娘子’二字,还叫我‘婉儿’便是。”又辞高力士之事,高延福偏不依不饶,立刻便要叫高力士进来拜婉儿,婉儿自然不敢,一力主、一力辞,几番作态,还是武曌挥手道“你是丈人,她是后辈,叫她一声‘婉儿’不为过”,这事才算了结——高延福却还只叫“上官承旨”,到底又命高力士进来磕了个头,武曌但微笑不语,婉儿也只得侧着身受了半礼。
一番来往,天已大亮,武曌自去前朝接见臣子,婉儿辞以他事,将武曌送走,在殿中略做停留,手写了请帖,亲向各处送过,至傍晚回绮云殿,恰见武曌也自前朝回来,神情早不似白日那般温和,见了婉儿,强扯出一抹笑道:“日子都没定,人先已请好了?”
婉儿轻轻点头,替她宽去鞋服,迎入内殿,问明她还未用晚饭,自顾自便叫人搬了一只小锅,亲将火锅架好,与武曌面对面坐了,将菘芜等菜一样样摘成小片,放入锅中,汤水沸腾,很快便将一片片青白菜叶带起,武曌望着汤锅,面上终是松懈下来,轻轻笑道:“太平说得是,这火锅就是要与人一道吃才好。”婉儿一笑,替她捞了几样菜,又将一个鸡子打进锅中,提勺搅拌,并不多问,武曌提箸吃了几口菜,倒是自己开了口:“他们是越发不像了,都是宰执之臣,为着一个图书馆的事,吵得面红耳赤,白白耗了一下午。”
婉儿不语,看鸡子熟了,便捞出来,放在她碗中,武曌微有些不悦:“你不问他们争什么?”
婉儿只顾着专心对付那一锅乱煮的菜蔬,漫不经心地道:“这事既委了魏王、周王和长乐公主三人,有这些争执,不是意料之中的么?”
武曌便不说话,自顾自吃了一会,方又道:“阿婉。”
婉儿抬眼看她,顺手又夹了一碗菜过去,武曌甚是殷勤,竟纡尊亲手接住了这碗,倒并不马上就吃,两眼定定地看过来,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地道:“阿婉觉得,我这么多子孙,谁…更孝顺些?”
婉儿一怔,慢慢放下筷子:“这是阿曌在问家事,还是陛下在问国事?”
武曌自自己的碗中选了一片色相最佳的菜叶,夹在婉儿碗中:“是家事如何,是国事又如何?”
婉儿微垂下头:“若是国事,妾就不妄加议论了。”
武曌道:“那便是家事罢——阿婉觉得,我这些子孙,谁更孝顺些,将来还能记着我这老妇人,逢时节奉些香火?”
婉儿轻轻一笑,又为她夹了一颗鸡子:“阿曌不该问这么多子孙谁更孝顺,而该问谁最不得不孝顺。”
第450章 行露(三十五)
太平坐在床上; 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看看门外; 又看看韦欢,半晌之后; 眯着眼叫了一声“阿欢”。
韦欢知道她想问什么,故意不说; 只又切了一小片糖; 黏在指尖上,在太平巴巴盼望的眼神中绕了几圈,施施然地将糖转塞进了自己嘴里:“不怎么甜。”
太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韦欢,那眼神像是能透过韦欢的嘴,直接看到含在嘴里的手指和糖一般; 看了好一会,才将目光转开:“你告诉婉儿了?”
倒是出息了; 韦欢不自觉地在心底一哼,慢吞吞地吐出手指,伸出舌头; 小小地舔了一舔——太平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又转了方向,这回已不能称之为“直勾勾”,那眼神简直是已黏在韦欢的手指上了——道:“阿家多疑忌刻,婉儿能在她跟前稳稳站了这么多年,宠幸日盛一日,岂是我区区几句说辞便能轻易打动的?要让她完全信我,总要有所付出。”
韦欢清楚地听见太平咽口水的声音; 这些时候以来两人都忙,相处时算不上多,太平有此反应,并非意外——倒是说明她不曾以旁的方式消解过——轻轻一笑,将手伸在太平胸前,就着她的中衣衣襟擦拭手指:“何况婉儿与阿家既是那样的关系,再知你我之事,自然深引以为同类,她素日又非张扬之人,不会四处乱说的,知道也无妨。”
太平将手捉住韦欢的手指,也学着她方才的模样舔舐:“既是你衡量过轻重做出的决定,我自当尊重,你不必和我解释这么多。”
韦欢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不疑我?”
太平只是笑:“疑了有用么?”一眼看过来,看得韦欢竟无端生出些心虚——明明她并没有什么值得心虚的地方——微低了头道:“你这一问,便不是不疑我,而只是不得不不疑了?”
太平用力将韦欢拽到身前,大张手臂抱住,且笑且叹:“你又和我抬杠!如你这样,那我说了‘权衡过轻重’,你是不是要问‘权衡过轻重的才尊重,未权衡过轻重的便不行’?我说了‘尊重’而没说信任,是不是不信你?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些意思。”
韦欢不语,轻轻将太平一推,没推开,又一推,太平反倒将她抱得更紧:“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你做过那些事,心里虚,怕我不信你——不要急着说不是,我还不知道你?任你说破天去,我也只当你是口是心非——可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样人,自小到大,你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我没经历过,哪一样之后,我又不信你了呢?”
韦欢大恼,猛地一矮身,自太平怀中脱出来:“还说你不疑,这一会,便将从小到大的事都翻出来了,这还是不疑?”
话音甫落,便见太平捂胸大笑,且笑且咳,咳时又抬了手,似是想来抓韦欢的衣袖,韦欢闪开了,便将两眼可怜巴巴地望过来:“若说担心,我自然是担心的——你自己也知道,你从小到大,对我都做了些什么事——可若说生疑…”认真地看着韦欢,韦欢心头一跳,总觉得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事,低了头,等了一会,却只听太平笑嘻嘻道:“我只疑你一件事——那一夜你没忍住,搂着我叫‘心肝’,是真到了那境地,还是为了讨我的高兴,假装的?”
韦欢跺脚啐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人人都要哄着你,讨你喜欢!”忽地想起这便等于承认了那一件事,面上一红,将手叉腰,竖眉瞪眼:“我们说正事…”
太平接口道:“好,我也正有事和你说。”这小娘将眼瞪得溜圆,眨也不眨地看着韦欢,意似严肃,韦欢见状,也不觉垂下手,敛容肃立,静候太平的高论,等了好一会,才听她道:“我喜欢你。”便要发作,将眼一抬,看太平还只肃容整面,不像是玩笑的样子,便只挑了眉道:“哦?”
太平轻轻一笑,将身子坐正,两手揪着被,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韦欢脸上:“你也喜欢我。”
韦欢斜眼看她:“这是有事要求我?”
太平摇头,一手自被中伸出来,将韦欢扯到跟前坐下:“你不是怪我记仇么?我的确是记仇,可从小到大,你骗我多少次,难道还不许我学聪明些,少受你的骗?”
韦欢心中一沉,脸拉下来,就要起身向外,奈何太平早黏在她身上,两手牢牢环住她不让走:“你听我说完——可仔细想想,你我之间到这地步,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真要害我,不必骗我,大大方方地去告我一状,我什么把柄都在你手里,辩无可辩。我要害你,更不必骗你。不是么?”
韦欢道:“那也未必。”却坐着不动,任太平笑眯眯地搂着她,迫她将脸转过去,两个人眼对眼地看着:“当然也非绝对。只是,倘若你不喜欢我,我再怎么防着你也没用。而你若喜欢我,自然便会心疼我,做事自有分寸,我又防着你做什么呢?”
韦欢一怔,双眼直视太平,这小娘子满面含笑,说话时眼睛像两个小小太阳般发着光:“可巧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你我之间,天然便会替对方着想,若我因己之私心,妨害了你的前程,或是因你之私心,伤了我的心,则我们自己心里也都过不去——就好像契丹那事。”
韦欢一时竟不知太平这话算是高明,还是天真,微垂了眼,一边替太平紧了紧被子,一面道:“你放心,知道你老人家身体弱,稍骗一骗,便是心痛头痛地犯,骗不得,以后不骗你。”
太平笑道:“你又来了——我不是逼你对我表忠心,只是想告诉你,你我从前是一体,现在是一体,以后也是一体,既是一体,彼此之间便不必有那么多顾虑,更不必瞻前顾后、思虑重重。我不管你和婉儿间约定了什么,也不管你愿不愿告诉我,你我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只要你觉得是对的,便放手去做罢。”
韦欢彻底垂了眼,半晌方道:“并没有约定什么,只是彼此都为日后留一条路罢了。本也要告诉你的,可我自己也没想好。”犹豫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在太平伸手时主动握住她的手,抬起头道:“太平,我…怕。”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还有一更。
第451章 图画
我万料不到“怕”这个词会从阿欢嘴里说出来;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何况她看起来很平静; 一点也没有怕的样子,犹豫了一下; 一手将被撑开,问她:“进来说?”
她点点头; 除了外衣; 爬上床来,将我挤在里面,我们两肩并肩在最内一角坐着,两人裹着一条被,四只手和四只脚各拱在同一个小铜炉边;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不同的是; 这一回不是我靠着她,而是她靠着我,轻轻叫我“太平”。我不自觉地将背挺得直些; 将小铜炉向她那挪一挪,她将小铜炉揣进怀里,整个人倒在我腿上,侧躺着看我。她的脸陷在柔软的被中,又细又瘦,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我搂着她; 无端地生出些奇怪的联想,感觉自己像是这孩子的母亲,对她负有不可推卸的保护责任,我还觉得自己像是突然变成了传说中的英雄,像是射日的后羿,阿欢则是我心爱的嫦娥——我与她之间固然不是这样的关系,我亦不是什么真正的英雄豪杰,可有时候人在心爱的人面前就是这样膨胀,希望自己上天下海、无所不能——我忽然十分理解古代那些烽火戏诸侯的君王,倘若我是他们,对着我心爱的人,也恨不能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阿欢又叫我:“太平。”我看她,等着她说话,她却只是笑,过了一会,叫我:“乐乐。”
我答应着,手耷下去,半拢着她,她将头抬了抬,压进我的臂弯,依旧是看着我叫:“兕子。”
我只是应着,手抚着她的脸,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本还想说些勉励的话,平时嘴倒还说得出,这一时却突然笨拙起来,又有千百样海口想要夸,连我先前所想的什么君王、英雄之类,恨不能一口气堆砌到她耳朵里,到眼前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在她额角一亲,她凝视着我:“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我看着她,好一会方道:“其实,我也怕。”
她忽地笑起来,将指头点在我鼻子上:“我知你怕——亏你平时那么伶俐的一张嘴,到这样时候,就不能说些好话哄哄我?”
我闷闷道:“不瞒你说,话倒是有,说来也容易,可话说出来,要做到却不容易。”
阿欢只是笑,将手来捧我的脸:“可我偏要听呢?”
我没法子,只能道:“我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如神仙,想什么便能做到什么,可我只是凡人,连那周幽王,贵为天下共主,又不存在什么伦常之类的问题,到最后也护不住美人——连他自己都没护住——何况是你我。倘若我有崔明德那样的才智,我也敢和你打包票,说大话,可我连她的本事也没有,我所能给你的,不过是我这一个人。”初时志气满满,到真说出这话,不觉便有些颓丧,总觉愧对了她,将眼转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阿欢却偏要扭着我的脸盯着我看,边看边笑:“有你这人,我便已知足了。”停了一停,方道:“你还记得,我曾托你自秘阁中借出过一卷图画么?”
我记得,当时阿欢说喜欢那幅画,央着我借出来,让无生忍摹写了一份,我当然知道阿欢讨这幅画的用意并不在此,但阿欢不说,我便也不曾问。想一想画中的内容,心有所悟,看着阿欢:“你想…再借出来一次?”
阿欢摇头:“不必去秘阁,上官婉儿那里便有一份。”
我明白当初那幅画的去向了:“这主意…不会是婉儿提出来的罢?”其实我对母亲与婉儿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好奇——不单是我,恐怕宫里稍上了些年纪又有些体面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奇这些事——也想得到婉儿待母亲的感情恐怕绝不纯粹,毕竟上官氏因母亲而灭门,而她们两人之间又差着那么大的年岁。但真的知道婉儿的所为之后,心情竟又有些复杂。阿欢看出我的心思,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坐起身,慢慢将衣裳穿回去,下地后方回头看我:“御医说你养几日就行,我观你气色也还好,过三二日,能起身了,便去阿家那里看看,多问候问候。”
我心中五味杂陈,干答应一句,又眼巴巴地望她:“阿欢。”
她回身看我:“怎么?”又笑道:“若是要挑剔婉儿,那就免了罢。”
我摇头:“人为自己着想,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平白无故地,挑剔人家作甚?而且…而且若是易地而处,我竟宁可你能如婉儿一样,多为自己考虑些。”人真是奇怪,于婉儿和母亲之间,我自然是偏母亲的,可若将这情形换成阿欢与我,我便忍不住地要偏阿欢了。当然,若是如此,我便也没有任何立场来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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