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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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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一躬了身子,笑道:“今日再没有了。”点一点头,道:“劳烦。”
那内侍连称不敢; 手掣了崔明德所拟之书,缓步向外而去。
眼见无事,崔明德便搁笔起身,缓缓地走了几步,未到门边,已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因殿中寒凉,她又久坐不动,竟不觉这热气难受,反又进前数步,想借这股热气缓和身上的寒意,未料到独孤绍竟自正殿侧门转出来,直愣愣地就向这里冲,两人皆一时不察,正撞了个满怀,独孤绍不知是崔明德,满口只是道“恕罪”,待见了是崔明德,便更惶恐,一个长揖及地,慌慌张张地道:“崔尚宫没事罢?是我的不好,唐突了尚宫。”
崔明德本恼她莽撞,见她这模样,又实在发作不出来,坐到内间矮床上,自袖中取出小镜看了一番,默不作声地理一理发髻,再抬头时见独孤绍已跟了过来,对坐在旁,两眼发直地看着自己,知道她又发了些呆气,轻咳一声,问:“才见独孤祭酒向正殿去,似是要觐见的模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独孤绍回神笑道:“本是被旨觐见,结果又有旁人抢在前头,陛下命我暂候片刻,我就寻到这里来了——幸得你们这里还有冰,不知有无冰水,讨一碗给我喝?”
崔明德不语,只将自己的水杯一推,推至两人中间,独孤绍喜得两眼发光,倒还记得这是在御前,两眼滴溜溜地溜了一圈,装作不经意地一把抢过崔明德的水杯,端到嘴边,却又舍不得喝,轻轻啜了一口,头还低着,眼已向崔明德一抬,嘴角笑到了十分:“是蜜水。”崔明德随了她祖父,轻欲养生,饮食皆不用大甜、大咸、大酸,独孤绍却最喜欢这些酸甜的汤水,连茶里都要放蜜。
崔明德道:“御苑宫人不常见驾,亦不知我们这些人的喜好,只听说陛下近来嗜甜,所以一应汤水都是甜的。”
独孤绍只是笑:“极好,极好。”喝了一大口,再举到嘴边时又停住,转头看崔明德:“你喝了么?”
崔明德道:“我不渴。”
独孤绍却将水杯放回去,右臂压在案上,手指在上点来点去:“我也不渴。”
崔明德瞥她一眼,并不去拿水杯,只从容提臂展袖,将左臂也搁在案上,面色不变,声音却低了下去:“今日何事?”
独孤绍亦压低了声音:“前几日有几个姓武的学生私自在学中饮酒,被我叫人打了四十杖,革出军学,想必是为了这事召问呢。”见崔明德蹙了眉,马上又道:“本来想留他们,所以判了四十杖,可后来翻出旧事,说是曾结伙翻墙打猎,毁坏农田,还放话说要找人就去军学——若是这都不革除,以后如何服众?”
崔明德眉头紧锁:“已经当众行杖、驱逐了?”
独孤绍便笑:“我又不傻,当然没有。只是将他们各自叫去说了几句,就等着他们告到陛下这里来呢——我已将各人罪状全部列明,人证、物证也具在,他们平日里的计考结果也都抄了,保管陛下见了也没话说,到时容些情面,叫他们自己告个病弱退学,另自他处谋出身罢。”
崔明德这才舒展眉头,轻轻颔首:“还算妥当。”
独孤绍只是笑,笑得崔明德不自在了,将头转回去,两眼平视门外,看那小内侍又悄悄挽起了袖子:“近日外面还有什么事么?善堂说是开门了,办得如何?我看公主这两日都没进宫。”
独孤绍将手在案上一捶,大笑出声:“我正要和你说——这几天你见了李二,千万不要惹她,她正气得上火。你记得冯永昌么?就是主持善堂的那位。这贼阉颇有些小聪明,为了善堂也着实是尽心尽力,就是办出来的事实在…笑死我了。”
崔明德以手指在案上轻敲了一下,独孤绍省悟过来,轻咳一声,重又压低声音:“对不住,我在外粗鲁惯了,说话也没甚忌讳。”怕崔明德追问,飞快地将事说完:“冯永昌想了好些点子,先是将赈济名录发至里乡公示,十日内乡中公认贫困无异议者方才登入正册,按数发放,这是一。其二便是为了颂扬圣恩,办了个‘赈济大典’,善堂开衙之日,选了教坊歌舞百戏,当街吹打,热闹非常,惹得万人围观,道路都挤得水泄不通,又搭了大台棚,令每个受赈济的人到前磕头谢恩,善堂内外则布置得富丽堂皇,到处竖着‘奉旨赈济’‘圣体天心、扶贫济弱’等语,还请李二亲临‘剪彩’——就是当年军学初建时李二请陛下做的那事,冯永昌原样学了,请李二去做,结果李二到了场,一众民人不懂规矩,看她只穿绯衣、系宫绦、从人不过三五之数,以为是传旨内官,对着她山呼万岁,这厮唬得脸都白了,亏得兰生机敏,一步上前,扯着李二面朝宫中山呼万岁,李二随后又指着城北向众人笑说‘万岁在那头’,不然还不知这事闹得怎样呢。”
崔明德不知不觉便沉了脸,轻声道:“依你看,这是无意之举,还是有人指使?”
独孤绍道:“我看不像是有人指使,纯是冯永昌自己想拍马屁——你不要向韦四说,她正是烦恼的时候,说了不过徒增她忧愁,又于事无补,横竖这事也过去了,就不要提了。”
崔明德斜她一眼:“你倒是很替她着想。”
独孤绍笑嘻嘻道:“不是替她着想,是替你着想,你一人在宫里,也无甚援助,韦四再不济也是个王妃,又管着后宫事,她好好的,你总也好过些。”
崔明德淡笑一声,并不言语。
独孤绍说话时已将手臂伸出一点,这时又伸出一点,手指在她手臂上一碰,又缩回去,若无其事地道:“你无非嫌她庶出、眼量小、做事顾前不顾后,可易地而处,若你是她,这一路走来,你还能怎么办?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大族嫡女,上有长辈看重,下有亲弟护持。”
崔明德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臂,哼道:“我从未嫌她是庶出、眼量小、做事顾前不顾后。我只是不喜欢她。”
独孤绍挑了眉,侧了身子看她:“你不嫌她,怎么那么多人你都能安然相处,偏要和她生气?”
崔明德理了理裙摆,悠悠然道:“不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独孤绍道:“那倒不需要。”眼见着门外无人注意,眼睛眨了几眨,忽地就将两腿缩上床,自案后钻过去,将她抱了一抱,又迅速蹿回来:“喜欢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直接跳下地,几步已到门口,却停步回身,装模作样道:“不知陛下可有空传见了,我去前面看一看。”说完飞也似地逃开,留下崔明德在原地,气得两眼圆瞪,却也无法可追,只得连捶几案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独孤:谁说本将军怂的?站出来,捅死你!
崔明德:我。
独孤:…我错了,我最怂。
崔明德:哼哼。
独孤绍:但是我怂我有理,不能强攻可以偷袭!
崔明德:(╯‵□′)╯︵┻━┻!!!
(咦这篇的小剧场是不是不怎么掀桌来的)
第360章 行露(二十一)
烈日炎炎; 照得人心烦意燥。各处宫人内侍,都缩头缩脑; 恨不能要挤进几处大殿以图清凉; 然而冰藏有限; 除去圣人与几位紧要人的居所,连皇孙们的院落; 一日也不过一二桶冰,只供得家主一人聊解暑意,远谈不上惠及旁人。
庐陵王妃品虽不高,因主持着后宫,却有幸在这紧要人之列,不但正殿中陈设,连院中、廊庑下都置着冰桶; 因此此处宫人,虽也觉黏湿潮热,动静便汗湿重衫; 却比别处更气定神闲,举动间端庄严整; 既不像继吴王李德院中那般哀叹四起,亦不如临淄王李千里那里从早到晚、争执打骂之声不断。
韦欢自己所在之处,更是清凉透骨; 穿上内外三件,也清爽得恰到好处,再不必似从前那般; 半夜里畏热,偷偷跑去太平的殿中留宿,然而不知为何,韦欢却突然思念起许久以前,夏日她还未曾有冰的时候来。那在金莲花后、团花小辇上欠伸的小公主,已有数日未曾进宫了。
韦欢微微叹了口气,自冥想中醒来,两腿与手势还如半跏趺坐,眼向门外望了一眼,瞥见王德在外,微一挑眉,起身走到门口,听她道:“善堂开衙当日出了纰漏,冯永昌为迎合上意,花钱雇人伪作受赈济者壮大声势,市井无赖识得服色,看见公主止着绯衣、乘青布车,以为是宫中天使,山呼万岁,幸得裴兰生挽救,扯着公主一道向宫中山呼,方解此厄。”
韦欢手上一抖,偏头盯着王德:“陛下知道了?”
王德斟酌着道:“已过去近十日,想必已报知陛下。”
韦欢追问:“陛下作何反应?”
王德摇摇头,韦欢便蹙了眉,略握了握拳,似自言自语般道:“她没告诉我。”
王德不接一语,韦欢见她模样,忽地生出几分心烦,言语还甚温和:“多劳你,天热,你自去阴凉处歇一歇,今日不必当值。”待王德一走,便抿了嘴,静静立了许久,唤人道:“备车,去苑中问起居。”待人走了,额外唤来内侍佛奴:“你随我去,见见你阿姊。”
这小童年不过十二三,却已颇有了成人的模样,得了吩咐,不过躬身一喏,韦欢喜他沉稳,略一点头,更过衣服,将要出门,想起什么,又命人道:“大郎许久未拜见陛下了,叫他起身,随我同去。”
宫人领了命,不多时便见守礼过来。一望便知是这小郎才起身,顶发凌乱,两眼惺忪,一手还揉着眼睛,见了韦欢,软绵绵叫一句“阿娘”,他的兄弟们到了这年纪,声音大多已不堪入耳,他却还是少年清亮嗓音,叫娘时水汪汪大眼看过来,个子已比韦欢略高了,却还如稚子般伸着手来牵韦欢的手,脸亦要来蹭韦欢的肩,大约是想起了养娘们教的“授受不亲”的话,又止在那里,努力要露出个成人的脸,却依旧是童稚模样——直是太平当年。
韦欢一见守礼,便不自觉地露了笑,刚伸出手去,守礼便机灵地一蹲,矮身让韦欢的手碰在自己头顶,韦欢颇觉好笑,在他头上一敲,道:“好的不学,偏是赖床睡懒觉的毛病学了个十足——去把头梳了,穿好衣裳。”
守礼乖乖应了,随人出去,隔了一会又过来,宫人们甚知韦欢心意,特地选的紫红袍衫、玉钩金带,衬得这小郎粉面朱唇,玉雪可爱,骑了大马,又觉少年英气,俊俏非凡,韦欢自车中将儿子看了又看,越看越觉欢喜,欢喜之后,又生出重重隐忧,车窗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反反复复,心乱如麻。到苑中下马时遇见安定公主,见她将守礼的手一牵,细细打量,便更增烦扰,勉强应酬几句,偕至正殿,又正见太平男装紫服、金冠玉带而来,两下相见,守礼矜持稳重,不曾扑过去唤姑姑,反倒是安定公主眼前一亮,一手携了太平,一手携了守礼,左右一看,笑吟吟道:“这真是嫡亲姑侄两个,竟生得一模一样。”说了向韦欢一看,抿嘴笑而不语。
韦欢知道她意在何指,若是平时,不过一笑而已,今日却莫名地生出些火气,微笑道:“我倒觉得我们大郎与阿姊家小大郎更像——可见是表兄弟。”
安定公主面色不变,倒是太平一眼看了过来,一手牵住守礼,嘻嘻哈哈地道:“兄弟之子犹子也。既是犹子,岂有不像之理?”
安定公主大笑道:“犹子即子了——别人的儿子,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也不问别人愿不愿意?”
太平对韦欢眨眨眼:“阿嫂作证,不是我要和阿嫂讨儿子,是阿姊非要让我和你讨儿子。”
韦欢饶是心烦意乱,也被这小娘逗得笑了,故意嗔道:“大郎又不是物件,什么讨不讨的,还说是姑姑,你看你可有个像长辈的样么?”
话音方落,却见守礼微红了脸,伸手摸了摸脑袋,安定这厮眼尖,一下看见,放过太平,向守礼笑道:“大郎不是物件,大郎自己可想认这个阿娘?”
韦欢蓦地生出一股怒意,听守礼红着脸道:“阿娘是阿娘,姑姑是姑姑。”安定还不依不饶:“那大郎想不想要姑姑做阿娘呢?”
守礼低了头不吭声,安定又问一遍,太平笑道:“阿娘传见了,阿姊与我进去罢。”转头看韦欢一眼,挽住安定,步入殿中。
守礼抬头看她二人进去,转过头来,向韦欢轻轻唤:“阿娘。”
韦欢对他一笑,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片刻后又有人来传见,守礼不自觉地将韦欢的手一牵,韦欢拍了拍他的手,带他进去。
安定与太平具陪在帝侧,一见他们,安定便笑着下阶,推着守礼到近前:“阿娘看看,是不是很像?”
皇帝一手携着太平,将守礼打量几眼,微笑颔首:“果然是像的。”转头看太平时,目光却慈爱得多:“今日是又去哪里撒野了?怎么想起穿这身——好似还有些不高兴?你现在在都中可是大名鼎鼎了,还有谁敢惹你?”
太平虽不自觉,嘴已微微嘟起:“约好和独孤绍打球,结果她说衙署有事,不知是学里闹事还是怎么,临时寻了独孤敏代她…”
安定公主插嘴道:“听说独孤敏打球也是极好的。”
太平便跺了脚:“打得太好了!一早上我这队一个球没进,还不如和独孤绍打呢。”
此言一出,殿中人具是一怔,继而自皇帝而下,笑倒了一片,连韦欢也轻扯了嘴角,将笑未笑时,不防太平一下过来,牵着她上阶:“下回要去,就叫阿嫂一道,阿嫂球打得好,还有阿崔——阿崔,阿嫂,我,阿娘再借我几个打球供奉,我们组一队,再去战独孤姊妹,保管让她们一个球不进。”
皇帝笑得几不可支:“你自己球技不佳,不说勤练,只顾着想这些邪门外道,还有脸说!”
太平洋洋得意:“这不是邪门歪道,这是兵者诡道,阿嫂说是不是?”
韦欢扯了扯嘴角:“我不曾读兵书,不知兵者什么道。”
太平便扬头去看守礼:“大郎读了兵书罢?没读也该听过这句,你说是不是?”
守礼眨眨眼道:“我听祖母的。”停了一停,又道:“祖母说不是。”
众人一怔,倏地又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韦欢向太平看了一眼,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两眼一眨一眨地,灿若晨星。
第361章 盛夏
今年的夏天格外热。三月末母亲便已担忧起粮食的收成; 屡次垂问司天监,又令各相关衙司各自做好旱灾的部署。以往朝廷倒也不是不这么做; 只是从不敢将这等天象忌讳之事列在明处; 今年母亲忽地挑明了问; 倒颇令大臣们议论了一阵子,不过这并非母亲今年所做的头一件革新事; 自三月拍卖之后,母亲不知被触动了哪根心弦,先是再四下旨广开言路——不是以往那些准许风闻奏事之类的旨意,是正正经经的“求贤问事”,接着是正式命崔明德主持堪舆图测绘、直接汇报于母亲而非事事先报知宰相——这虽非女子头一回主持官事,却是头一次任由女人主持政事,然而因崔明德之前表现卓异; 且堪舆图这事又多少涉及枢机私密,因此除了李昭德上疏抱怨了几句之外,并无甚异议; 次后母亲又命改木兰骑为奉宸卫,分内外二卫; 内卫以尚宫贺娄氏及尚服李氏率后宫妇人有勇力者为之,一应供奉悉如从前之木兰骑——木兰骑中人至今剩下不过百数,择其优异年壮者入内卫为长上; 余人各选任掖庭职司,并优给钱帛、厚加养赡,外卫以高金刚领之; 选内侍及禁卫中年少有力者,在宫门置衙署,屯驻宫中,圣驾出行,除禁卫之外,在内宫则以奉宸内卫扈从,出内廷则以奉宸外卫随侍,又另选禁卫中年少且骑射俱佳者,扩羽林百骑至五千人,全是骑兵,号为万骑,以为常备之军——我藉此向母亲建议,是否可为万骑专门配一批有专长的人员,有攻城健锐,有谍报斥候,有工兵、卫生兵和火头兵,母亲虽未准许,却下令太医署下学生及官府匠人,若能自愿投羽林军效力,则按效力年限给年资三至九转不等。
经母亲数年平衡,诸武之势力已渐消了下去,武承嗣老老实实地编他的书,提拔了许多名不副实的文人,武三思为春官尚书、下面却有李元素这个宰相侍郎,武攸宁为冬官尚书、下面亦有一位宰相侍郎杜景俭,来俊臣倒还与他们来往密切,但此人近些年颇失了母亲些信任——数年前他曾想一次诬告狄仁杰等六位重臣,谁知狄仁杰面上屈服,暗中却以血刺字,经家人进献母亲,得蒙召见,面陈冤屈,于是六人皆只贬官流放,其后母亲念及狄仁杰之敏才,又将他召回都中,虽未拜相,却委以天官侍郎,又时常召对,甚是倚重,李昭德拜相后又多次打压其党,因此这一年间,未再闻三品以上而遭株连者。
而今是证圣元年,母亲登基已有十年出头,比起登基初的频繁更换宰相,近三数年的朝局出奇地稳定:宰相中权最重者一直是李昭德,其余又有娄师德、杨再思、豆卢钦望、韦巨源、苏味道、杜景俭、陆元方、姚璹、李元素、王方庆等或知政事、或掌权要,这些人中,豆卢钦望和杨再思与我颇有几分往来,算不上极亲近,但日常说话总有投机之处,娄师德、韦巨源和苏味道乃是老油条,见谁都是笑,见母亲时命我参与议事,便也常将一些不决的小事来与我商议,王方庆是实干之人,只要事有可为,便不大反对,反倒是余下几个以李昭德唯马首是瞻的宰相,对我虽不冷不热,面上总还过得去。
于我而言,今年可谓是情势大好,一则母亲锐意求变,二则母亲做这些事时,颇咨询了些我的意见,近来又命我回去再想除去奉天局之外,朝廷是否可再开旁的类似产业,以资国帑。
记得前世有一句不知源出何地的格言“得意时总须防失脚”,这句话用在我这里真是恰如其分,上半年我春风得意,到了七月,却遭了大失脚,先是李旦出阁,母亲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李氏这边的亲眷,下令诸孙一次全部出阁——却不是封王之藩,而是在宫门之外、里坊之中修一处大宅,内列十数小宅,将李彬诸子、李晟二子及守礼全部迁至此宅,名为居住,实则软禁,内中之人无制不得外出,外人无制亦不得进入,接着便是冯永昌这厮为迎合于我,弄虚作假,将一个善堂大操大办,不但我的一切初心都变作了官样文章,还惹来了洛州长史不满,上疏弹这善堂名不副实、越俎代庖。我倒不怕这弹劾奏疏,毕竟母亲与我心里都清楚,善堂之立,颇动了地方州县的利益,洛州长史为都中实际长官,借题发挥是应有之义,我所不安者,却是所有人对此事的态度。
当日之事我所不满者有三,一是冯永昌弄虚作假、雇买人员虚张声势,一是冯永昌将所有受赈济之人的名字都列示乡里,又命他们一个一个上前,在我们面前卑躬屈膝、接受微薄的恩赐,一是冯永昌为遵形式,命这些贫苦人自清晨活生生候到了正午。而其他所有人所唯一关注的,却只有那些市井无赖误将我当做天使、山呼万岁的事。
我倒不是说这事不重要,我自己也吓得不了,当日便特地进宫,单独向母亲禀报了此事,一五一十,毫无遗漏,母亲笑着打趣了我几句,再半敲打半关怀地吩咐日后不要作如此简朴的妆扮便轻轻带过,对我提议的罢免冯永昌之事不但不准,反而还夸他“办事尚算忠心”。
出来和裴兰生提到此事,她则敦促我追查此事背后有无主使、是不是有人蓄意攻歼于我,独孤绍听说这事,跑来半是关心、半是打趣地问了一圈,我向她抱怨,她却反而来安慰我,说这是官场惯例,习惯便好,崔明德是最严肃的,自独孤绍那知了消息后,悄悄寻了我道:“万事办得周全的乃是贴心的臣子,却非亲近的儿女,有些小纰漏、小差错,在父母眼中反倒更可爱。公主只消做一个可爱的小女儿,一切自然有陛下做主,不必忧心。”——没有一个人问起善堂的赈济到底怎么样了,这事于受赈济者有无影响。
最可悲的是,她们全是对的。我不敢和阿欢提起这件事,不光是因她已因守礼之事日夜烦心,更因我怕她也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早已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可有些时候却总期望她能为我而有所改变。
恋人和朋友或是亲人,终究不同。
第362章 志向
我特地待了几日、等事情差不多过去才又去见了母亲。烈日炎炎; 照得人心慌意乱,然而烈日也拦不住人们觐见母亲的热情; 我骑马而行; 一路上遇见四五拨来打招呼的人; 入苑中又早见阿欢带着守礼在外。
同是紫袍玉带,小家伙穿着就是要比他的兄弟们更好看; 他已快要赶上我的个子,身形和他娘一般细瘦挺拔,却比他娘看着结实些,小脸原有些圆润,现在已全瘦了下去,衬得一双眼更加晶莹水亮,肌肤白皙、无有半点痘痕; 嘴角天然带笑,一望就知是好脾气的孩子,见了我便两眼一亮; 却恪守礼仪,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
我一见这小家伙就觉心情大好; 碍着安定公主在,不好说什么出格的话,只得问:“阿嫂可好?大郎近来可好?读书好么?”
阿欢觑安定公主一眼; 不咸不淡地答:“都好。”守礼看看他娘,又看看我,也道:“都好。”
我看看安定; 又看看阿欢,笑道:“好就好。”窥见徐长生出来,托她向母亲通报一声,回头时不防被安定扯住,这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手牵了我,一手牵了守礼,满面微笑:“大郎和二娘生得这样相似,不愧是嫡亲姑侄。”
安定的笑容着实有些促狭,我蓦地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小心地将手自她手中扯出来,打着哈哈道:“兄弟之子犹子,既是犹子,自是相似。”
安定脸上的笑意更扩大了些,半试探半调笑地道:“别人的儿子,牵着就说是你的,也不问别人愿不愿意?”
我转头去看阿欢,她强忍了怒色,浅笑着应付了过去,安定却不依不饶,不但追问守礼,进了内殿,又扯着守礼到母亲面前,笑眯眯地道:“阿娘看看,这姑侄二人是不是很像?”
母亲漫不经心地偏头看了一眼,露出微笑,握着我的手点头:“果然相似。”却还对守礼不甚在意,我倒不愿她冷落阿欢母子,笑着说了几句,又将阿欢扯上前来,陪着笑了一阵,气氛甚是融洽,母亲心情益好,片刻后便命传歌舞,要安定、阿欢与我陪着用饭,又将守礼叫上前去,问了几句话后仔细打量了一眼,复向安定公主道:“果然是像极了他姑姑,旁的几个,都不及他像。”
安定公主对母亲笑出了一脸褶皱:“不单像,平日里他也与太平最亲,佛家说缘,儿觉得他与太平,便是有缘——可惜太平也没个女儿,不然结个儿女亲家,岂不是好?”
我心头一跳,端起酒杯,笑向安定道:“阿姊今日还没怎么喝酒,不要光顾着说这些,与我一道为阿娘上寿罢。”
安定亦笑着举起杯子,走到阶下,轻向母亲笑:“阿娘恕罪,儿非是特地扫兴,只是忽地想起这事,所以多了一句嘴。太平听阿姊一句劝,你已是这样年纪,膝下并无儿女,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横竖你已为郑郎子尽了这么久的心,又多次提拔他的宗亲,可算是仁至义尽,阖不请阿娘为你择一桩婚事,也未必要如何富贵,不过是让你日后有个依仗,遇事有个人可以差遣——今日只有我们娘儿几个在场,所以儿才说这贴心话,太平还年轻,就算明白这道理,只怕也未必听得进去,阿娘却是久历世故的人,一定清楚其中轻重。”
丝竹之声未断,殿中却忽然沉寂下来,阿欢一下便捏紧了银箸,又马上投了箸,两手放在膝上,垂首正坐,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守礼不明所以,见他娘投了箸,也马上放下筷子,一模一样地坐好,我呆立在阶下,仰头去看母亲,母亲手执酒杯,在指尖转了片刻,抬眼唤我:“太平。”
我快步上了阶,靠在母亲身边,刚唤了一声“阿娘”,母亲便抬了手,止住我即将出口的话,另一手将酒杯举到唇边,一饮而尽,放下后轻笑:“既是家人小宴,便不要谈那些烦心事。”对我招招手,命我陪坐侍酒。
安定公主自将一杯酒饮尽,笑着坐回去,顺着母亲的意思开始说些都中趣闻,两眼却时不时地投向我,我假装看不见她的目光,跪坐在侧,一杯接一杯地替母亲斟酒,母亲亦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将及大醉,才摇手止了,命众人告退,独留我扶她起身,一面慢慢向后而行,走到一半,驻足看我,又唤我:“太平。”
我的心砰砰直跳,不等母亲再开口,已先道:“阿娘,其实此事…我早已有些想头。”
母亲微抬了抬下巴,我便道:“我…想为郑博过继一个儿子。”
母亲搭在我臂上的手倏然一紧,我抬头看她,她已老了,虽经涂饰,眼角的皱纹却依旧清晰可见,然而她的眼神依旧锐利着,掐我的手十分用力,指尖深深地陷入我手臂中,刺得皮肉生疼,我忽地有些害怕,怕数年前的场景再次上演,倘若我再进一次掖庭,阿欢没了守礼,又没了我,该是怎样孤单,可再害怕,我也只能紧紧地盯着母亲,坚定地盯着她,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松动,片刻后母亲终于松开了我的手,独自向前,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再停步时不曾回头,我却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不准”。
我躬着腰,轻轻地跟到母亲身畔,想要扶她,她却甩开我的手:“前日李昭德仗后密奏,说要将冯永昌免职,在地官中设抚恤司、管理善堂之事,朕未曾准许。”停了停,又道:“军学将立时,宰相八人,有七人反对,一人则认为不该由你插手此事。奉天局初立时,朝臣颇有疑虑,密奏言事者多达十一人,你所盛赞过的狄仁杰狄怀英亦在其中。”
我低声道:“他们反对的未必是善堂、军学或是奉天局,不过是…女人。”
母亲轻笑:“是啊,便是朕,若不是嫁给了你阿耶,又岂能有今日?然而也正是嫁给你阿耶,所以…才有今日。”
我道:“阿娘当日别无选择,所以才令我可以选择。”
母亲淡淡道:“大道千条,你偏要选最艰险的那条,而今朕还在,若是朕…,如李昭德之辈掌权,你就没有想过将来么?”
我垂了头,半晌才道:“正因儿想过将来,所以才更希望阿娘能锐意革新,创万古未有之局面,想阿娘圣神之资、天纵之主,亦不愿籍籍于诸昏君庸主之间,与那些仅凭血缘出身而登极位的无能之辈并列罢?”
母亲轻轻一笑,斜眼看我,手在空中挥了几下,才搭在我的头上:“你所立意而守的,究竟是为了郑博,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心头大震,强压低了头,拱手道:“儿只是…不甘心。自小到大,爷娘待阿兄和待我就大不相同,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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