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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九四六年仰望星空-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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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就一小碗西红柿鸡蛋面。
  韩彦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一样。之前的午饭他也是吃这么多,但是今天在旗易水那小碗面条的对照下,韩彦第一次感觉到他是不是吃太多点?
  旗易水难得觉出了韩彦的不自在,解释道:“我一向吃得少,你别介意。”说着拿起筷子捞面条。
  韩彦看到他的手腕又细又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顺嘴就问了一句:“你是生病了吗?”话一落音,突然想起小圆的叮嘱,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了。
  好在旗易水并没有什么异常,扒拉了一口面,说:“以前落下的病根,不碍事,就是饭吃得少点。”看到韩彦还呆坐着,又催道:“你吃饭啊,不然菜要凉了。”
  韩彦这才拿起馍馍咬了一口,又夹了一筷子白菜。俩人唠嗑了这么一会儿,他还真有点饿。吃起菜又迅速又利落。旗易水的面条才捞了三分之一,韩彦面前的碗盘都要见底了。
  旗易水看得眼都直了,含着一口面条,连吞咽都忘了。
  韩彦吃饭向来专心致志,一抬头看到旗易水的惊呆的表情,差点呛到,眼神往哪放都是一脸尴尬。
  旗易水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说:“今天的面条挺好吃的。”一边说着,一边“呲啦”地吸了一口面条。心想怪不得旗四天天忙着做生意赚钱,谁家养了个这么能吃的总是要幸苦些!又想,自己吃得这么少,旗易山也是见年的看不到人,还真不如多吃点!让他也着急着急。这么想着,筷子动得更勤了,连平时都要剩下的面汤都喝个干干净净。
  于是旗四的目的就这么神奇地达到了。
  至此,韩彦算是成了旗易水屋里的常客。旗易水虽然也比韩彦大八岁,但他涉世不深,人又单纯,好些时候,反倒还需要韩彦的提点。而韩彦呢?一开始还是拘束的,无奈旗易水长得实在太秀气,也没有什么架子,有些时候还显出一些笨拙来,让韩彦无意中亲近了许多,轻易就忽略了他的年龄,反倒还要把他当弟弟看待。一段时间下来,俩人居然处出些相见恨晚的意味。
  就这么温温吞吞地过了半个多月,一天,韩彦正跟旗易水坐在炕上吃饭,意外的,李小花一个晃眼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韩彦吃惊不小,放下筷子,就想下了坑走人。
  旗易水却大大方方地跟李小花介绍道:“娘,你怎么来了?我跟你说,这个就是韩彦了。韩彦,这是我娘,啊,你、你叫她什么好呢?”
  韩彦咽了一口水,晓得旗易水这家伙是靠不住了,连忙又把眼神望向从屋外进来的小圆。
  小圆还没开口,李小花便出声了,语气有些鄙夷:“你就是韩彦?长得不赖嘛!怪不得旗四看得上你。”
  “娘!”迟钝如旗易水也感觉到这不是好话,连忙出口制止。
  韩彦脸色有些白,他转过头对旗易水说了句:“我先回去了。”便下了炕,穿上鞋匆匆走了出去。
  “等等!你要去哪啊?”李小花故意挡在韩彦跟前。她是女人,又是旗易水的长辈,韩彦不敢跟她硬碰硬,只好回答她:“我回屋里去。”
  小圆也在这时候挤了上来,客客气气对李小花道:“二奶奶,我先带彦少爷回去了,四爷晚上回来我也好交代。”在说到“四爷”的时候,小圆故意咬重了不少。
  这大院就没有不怵旗四的,李小花也不例外,一听小圆搬出旗四来,只好恨恨地让道了。等韩彦和小圆走远了,李小花对着门外啐了一口,才对旗易水说:“阿水,你怎么让这种进屋子的?还跟他一起吃饭!”
  想不到一向听话孝顺的旗易水这次倒没有附和她,反而有些责备地说:“娘,你怎么能那样说韩彦呢!”
  李小花一下子就炸毛了,嘴里噼里啪啦地一顿怼:“我怎么说啦?我难道说错了吗?一个大男人像个女人一样给人家做小老婆,简直就是不要脸!”又说:“你还是旗家的三爷呢,跟这种人吃饭?说出去你丢脸就算了,你让我这个做娘的脸面往哪搁?!”
  旗易水望着他娘,期期艾艾,像是在说别人又像是在说自己:“男人跟男人,要是真心的话……也是好的。”
  李小花咋呼道:“你是昏了头啦?男人怎么能跟女人比?男人能生儿子吗?你瞧瞧这村里的,哪家娶得起婆娘会去搞二椅子?”
  旗易水便不说话了,低着头看着桌子发呆。他想起他和旗易山。他身子羸弱,大夫说这辈子估计是要不了孩子了,可是旗易山呢?他身体很好,现今又做了军官,旗易水几乎可以想象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燕燕莺莺会扑向旗易山的怀抱,给他生儿子。而且说不定现在他就是老婆儿子热炕头的了,要不然怎么这么久了连一点音信都没有呢?
  这样想着,旗易水鼻子一酸,两颗硕大的泪珠便扑簌地落下来了。
  旗易山当然没有老婆儿子热炕头,就是他想也是不能够了。因为早在半年前他就已经躺在担架上被人送到长春的医院抢救了。
  旗易山这次剿匪受了很重的伤。据他的副官后来说,旗易山当时几乎是倒在血泊里的,好在气息还有,不然他们当时可能就就地挖个洞把他埋了。
  旗易山废了一条胳膊,还是右胳膊。医生瞧瞧跟他副官说他这辈子是拿不起枪了,好在最后还是保住了性命。不过对于一个嗜枪如命的人来说,这跟死了好像也没啥区别。
  旗易山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待了三个月,才渐渐恢复了意识。他想过给旗易水去一封信,又怕他胡思乱想,最后还是没写成,想着还是养好了身体回去看看。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胳膊废了的。裴副官没敢告诉他,但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他的身体,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呢?只是奇怪的是,他的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似乎卸了一个包袱般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可以回到那个人身边去了。
  旗易山剿过几次匪。可以说他的功勋就是靠着几拨土匪的人头堆积起来的。他枪法准,身手又快,虽然现在做了军官,但每一次战役依然身先士卒。所以这一次才栽得这么彻底。穷山恶水养出来的人最为狠辣,旗易山废了一条胳膊还算是轻的。上头体谅他们这次行动不易,只是给了一个处分,扣了几个月的军饷,让旗易山带着剩下的人回来。
  旗易山在医院里又养了两个月,正准备带着剩下的队伍回哈尔滨的时候,上头又传来了一道指令,让他到吉林新京,南京政府和日本人在那里有一批武器要成交。北平那边要他把武器运过去。军令不可违,旗易山只好奉命行事。
  自从两年前张大帅乘火车经过皇姑屯被炸死之后,旗易山对于国军跟日本人合作便有些不满。因为有传言就说张大帅是日本人故意设计暗杀的,只是苦于证据不足,因此双方也不好撕破脸皮。而南京那边对日本态度也十分暧昧,从这几年持续不断的军火交易也看出蒋对日本的态度远远要比对国内其他党派要温和地多。
  张作霖死了之后,张学良继任为东北军的首领,对南京那边做了诸多让步,他个人在北平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旗易山还是个新兵的时候,跟张作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他在张跟前展现了一次枪法,张大为赞赏,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让旗易山一颗原本就热血沸腾的心差点蒸腾掉。就在那一瞬间,旗易山下定决心要为这个男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如今一打眼,十年过去了。旗易山也从一个小兵一步步升到军官,成了一个团的团长,只是那些热血的岁月却在一年年的奔波中渐渐削减了。对于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欲望好像秋天里枯萎的的花草,正慢慢地沉到地底去了。按理说,旗易山才三十岁出头,像这种未老先衰的念头是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了,然而事实却是如此。令人可怕的是,这种衰老并不是从士兵队伍开始,而是从更上一层的阶级开始的,从上到下,无一幸免。
  旗易山只是这支牺牲掉的庞大的队伍里的冰山一角罢了!


第四十七章 
  北平之行比旗易山想象中还要棘手。旗易山无意中得罪了一位位高权重的人,上头对他颇有微词,正准备降他的职。旗易山对此无可厚非,他对政府的腐败和军阀的黑暗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已经有些厌倦了。如今降了职务也好,到时找个理由到海珠县驻扎,他也好把旗易水接过去。
  旗易山虽然对哈尔滨更为青睐,但顾忌着他和旗易水的关系,还是找个偏僻点的地方才好。何况旗易水向来孝顺,李小花又还健在,总是会想念的。
  旗易山一心想着和旗易水俩人的未来,不觉日子倏忽而过,一晃眼就过了年。北平作为天子脚下,年味自然浓郁。鞭炮声从年三十起就没断过,噼里啪啦贯穿了整个年夜。
  旗易山住在一间高级旅馆里,正对着一条商业街。往日熙熙攘攘、灯火辉煌的街道在除夕的这一晚却分外的冷清,许久才路过一个行人,或者是一辆匆匆忙忙的黄包车。
  屋里烧了炉火,并不觉得冷。旗易山穿着衬衫,背靠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一瓶烧酒。桌子上三三两两地放着几盘下酒菜,有的动了几筷子,有的原封未动。
  旗易山严于自律,并不常喝酒,只是偶尔应酬会喝上几口,因此酒量不深。二锅头后劲又大,没多久脑袋就有些晕晕沉沉。朦朦胧胧中,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就坐在自己眼前。
  “易水……”旗易山叫了一声,起身扑了过去,本能地想把人搂进怀里,不耐扑了个空,脚下一趔趄,“扑通”一声跪倒地上了。
  旗易山环顾了一下四周,哪还有旗易水的影子?旗易山躺倒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你几时回来啊?”
  “不晓得。”
  “过年能回来吗?”
  “……能”
  旗易山抬起手捂住眼睛,手腕上的红绳泛着惨淡的光。
  旗易山交接好一切事宜,北上热河的时候,已经是民国二十年秋了。这一年可以说是多事之秋,年初的时候广州那边的势力联合反蒋,蒋介石围剿中共的时候南方八省又爆发了百年一遇的洪涝,大概同一时间,因为军方在万宝山事件、中村事件的处理失误,日本再次把舆论的矛头指向中国,指责中国“损害日韩移民”。
  内忧外患,天灾人祸,举国上下说是乱成一锅粥也不为过。旗易山便在这个时候坐上了前往哈尔滨的火车。
  九月十六号,旗易山经过沈阳。
  九月十七号,旗易山经过长春。
  九月十八号,旗易山到达哈尔滨。下了火车,旗易山叫了一辆人力车拉着往旗公馆去。旗易山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哈尔滨久住,因此公馆里的下人早就让他遣散了不少,如今只剩下原先就待在公馆里老管家、一个园匠和一位年迈的女佣。
  旗易山坐了长时间的火车,浑身肌肉酸疼,只想找个地方先睡上一觉,也不计较床单潮湿不潮湿的问题,脱了军装便直接躺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爷!老爷!”
  旗易山被吵醒了,他睁了睁眼,四肢还有些酸软但已经不影响行动了。他按了按太阳穴认出了这是管家的声音。
  旗易山慢吞吞地下了床,一开门,老管家便慌里慌张地告诉他:
  “日本在昨天炮轰沈阳了!”
  在旗易山离开的第三年零八个月十一日的时候,旗易水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年少时的自己和旗易山。
  旗易山牵着他的手,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的两边都是白皑皑的积雪,天空一片湛蓝,光秃秃的枝桠虬曲着,上面覆盖着一层软绵绵的雪花。
  旗易水走在旗易山的后面。他赤着脚,深一下浅一下地走着,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
  旗易水穿着夏天的夹衣,旗易山则穿着整整齐齐的军装,外面罩着一件破棉袄,脚下则裹着棉靴。
  旗易水身子不好,原本走没多久就要喘上一喘,但是现在他跟着旗易山从晨光熹微一直走到太阳高照,他也没感到一丝劳累。
  “易山,我们要去哪啊?”
  走了许久,旗易水终于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到哈尔滨去。”
  “哦。”
  旗易水应了一句,继续乖乖地跟着旗易山走。旗易山突然蹲了下来,对旗易水说:“上来。”旗易水有点害羞但还是爬上了旗易山的背。
  旗易水搂着旗易山的脖子,蹭了蹭他的后脑勺。旗易山的短发有点扎人,但是蹭着麻麻的,怪舒服的。
  俩人继续往前走,路两旁的景物一点点地变化着。开始是田野,后来的树林,接着又成了草原,最后他们终于进了哈尔滨城的城门。
  记忆中热闹非凡的街道如今寂静地门可罗雀。
  旗易山走了一条陌生的小巷。巷两边的墙上斑斑驳驳,有着暗红的痕迹。
  在一个拐角的地方,旗易山把旗易水放了下来。
  旗易山说:“记住了吗?”
  “什么?”旗易水望着他,一脸的不解。
  “我就在这里。”旗易山说。
  旗易水醒来的时候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个破碎的梦也一并失去了。他用力地想要回忆起这个梦的点点滴滴的,可是脑子里却像被糊了浆糊,哪里都是一片模糊。那些走过的路,看过的景,都像是被打破了平静的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什么都记得不真切了。旗易水越是想得用力,忘得越快,到了后来,倒是只剩下一点点模糊的感觉,一点怅然若失而已了。
  因着这个梦;旗易水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韩彦问他怎么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做了个奇怪的梦。韩彦安慰他说,梦象都是相反的,不要想太多,也许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说不定。旗易水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不奢求有什么好事发生,只要他能够给我带个消息来就好了。
  韩彦听着有些不自在,此时他已经从旗四那晓得了旗易水和旗易山的关系,虽然能够接受,但是亲耳听到旗易水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韩彦回屋的时候,看到管家老李急急忙忙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心里有些奇怪。还没等他开口问个为什么,屋子里便传出来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韩彦连忙把老李拦了下来问:“这是怎么了?”
  老李脸色苍白,两只戴着手套的大手搓了搓,说出的话冒着团团的热气,声音又快又急,他说:“县里的厂子昨晚让日本人炸了,死了好几个个伙计,县政府和军队的人都跑了,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县里一团乱……东西都让人抢光了!”呼啦啦说了一堆,又嘱咐韩彦道,“我去准备马车,四爷待会要到县里一趟。你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四爷他……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他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韩彦听得心直往下沉,踌躇着是要先离开,还是进去堵枪口。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进门了。果然半室狼藉。地上碎了一地的白瓷片,茶水也泼了,炕琴翻了,旗四脸色阴沉地坐在炕上。
  韩彦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默默地拿来扫帚和畚箕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
  “哈尔滨沦陷了。”旗四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韩彦大吃一惊,失声问:“什么?”
  早在去年九月的时候,日本步步进军的消息就不断地传来。先是沈阳,后是徐州,再后来是长春。如果连哈尔滨也沦陷的话,那东北三省可就真的完了。因此旗四断定关东军必定会誓死守卫哈尔滨。只要哈尔滨守住了,那么日本也就打不到他们这地方来。谁知道南京那边下达了不抵抗政策!主力不是叛变就是撤退,剩下的那点兵力压根就抵不住日军的炮火,沦陷是迟早的。只是千算万算,旗四万万没想到日本攻陷哈尔滨之后,居然还对周围的地区采取无差别轰炸!
  旗四气得咬牙切齿,手指压得“咯咯”响。比起日本人的丧心病狂,关东军的退却无疑更让他火冒三丈。
  韩彦喃喃道:“怎么会呢……那么多人,怎么会打输呢?”
  “打个屁!要是真打输那我也认了!那关东军打都没打直接退回关内了!”旗四恨声道。
  “啊!?”韩彦叫了一声。
  旗四又骂了一句:“脑子被门夹了的犊子!谁晓得装的啥东西!”末了,又加了一句:“旗易山那废物!”他认定旗易山也跟着退回关内去了。
  说起旗易山,韩彦立马就想到旗易水,旗易山在关东军那边任职他是知道的。如今旗易山退回关内了,那旗易水怎么办?这样想着,韩彦没留神就问了出来。
  旗四被噎住,好半天才恨恨道:“这种废物难道还要念着他不成?早点忘了也好!”
  韩彦就不说话了。
  俩人正沉默着,老李便匆匆进来道:“四爷,马车准备好了。”
  旗四下了炕,加了一件棉衣便跟着老李出门了。韩彦望着旗四的背影,嘴张了张,那句“路上小心”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第四十八章 
  从元茂屯到县里的大路并不平静,时不时的就从某个方向闪过几个逃难的人。
  旗四越看心越沉。到了这时候,他才晓得这场战争可能真的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想想开春的时候,他还响应县政府的号召,给军队捐钱捐粮,幻想着抵抗个三五个月,起码撑到援军到来。现在看来简直就像螳螂挡车一样不自量力。
  如今旗易山撤了,县政府的人也逃没了,他在县里的倚靠一夜之间全没。半生心血,可以说十之八九已经没了。这种打击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承受的,天知道旗四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把怒气和不甘压了下去,当机立断着手收拾这个烂摊子。
  海珠县可以说是毁了三分之一了。远远的,便看到几处城墙的冒出几股浓浓的几股黑烟。敌机已经轰炸完毕了,天空却失去了平时蔚蓝和宁静,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马车进了城,道路两旁没了往日的喧嚣,十之八九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几个摆摊的小贩还在顽强地支撑着,脸上都是惶惶之色。
  马车一路往酒厂那边奔驰着。旗四揭了帘子,死死地盯着前方。终于,记忆中的地址到了。旗四一颗心瞬间如坠冰窖——整个厂子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堆废墟!旗四所有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粉碎得一干二净。
  孙通也被眼前的阵势惊到了,磕磕巴巴道:“四、四爷,都烧烧没了。”
  旗四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开口道:“去吕氏药堂。”
  吕氏药堂门口也是一片萧条,旗四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一个小伙计来开门。见是旗四,连忙把人引了进去。
  吕王氏见到旗四,吃了一惊,说:“阿四!你怎么还上县里来了!那该杀的日本人昨儿在这边投了好几个炸弹,死了好多人呐!”
  旗四说:“厂子被炸了,我过来看看。”
  “啊!那怎么样了?”
  “烧光了。”旗四说着,摇了摇头。
  吕王氏默了一会儿,安慰道:“这世道太乱了……人没事就好,阿四,看开点吧。”
  旗四叹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
  俩人正说着,吕老爷便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旗四一脸颓然,连忙问是怎么了。吕王氏便把厂子的事说了,吕老爷听得连连叹气,招呼旗四进屋里说话。
  岳婿俩在炕上坐了下来,吕老爷还想捯饬两杯茶,被旗四打住了:“爹,今儿不喝茶了,没心情。”吕老爷体谅他,也就不勉强,说:“你也别太丧气,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旗四撑着额头,说:“厂子是一回事……还有几个工人昨晚没逃出来,烧死了。”
  “哎,这是天灾人祸,你也没办法呐!”
  旗四不说话。本来这两天是休工的。只是前儿刚好接了一单,他怕赶不完,所以硬是叫了几个工人到酒厂赶班。如今出了这种事,尽管不愿意,旗四也是晓得自个总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旗四缓了过来,想起一些事,低声问道:“那日本人真进城了?”
  吕老爷点点头,说:“是这两天的事了……哎!你娘正想劝我先到乡下避一避,这城里不好待啊。”
  旗四说:“整个东北都沦陷了,城里城外我看都是一样的。”
  “你说的也是,如今真要逃,只能往关内逃了。只是从年前日本人就占领了铁路,现在想去关内可不容易了。”
  去关内。这事旗四连想都不敢想。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当然去哪里也无所谓。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家子,任何涉及搬迁的事情都会伤经动骨。何况旗家在元茂屯还有百来晌土地,这要是走了,可就全没了。旗四还想靠这些田地积累资本,自然是万万不能走的。
  “那日本人,不知道是个啥政策?”旗四又问。
  吕老爷摇摇头,说:“咱们汉人有句古话,叫‘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咱们将心比心,你觉得那日本人能是好相处的?”
  “也是……”旗四喃喃道,脸上难得浮现一丝忧愁的神色。形势比人强,纵使是旗四这向来胸有成竹的,也难免有些无奈了!
  旗四从吕氏药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北风夹着雪粒呼呼地吹着,打得人脸上生疼。吕老爷和吕王氏带着一个小伙计,打着灯笼把旗四送上了马车。
  吕王氏面露忧色,说:“阿四,要不过一晚再走吧,如今风大,天又黑,路上不安全。”
  吕老爷“啧”了一声,对自家婆娘说:“你说的啥话呢?如今这城里就安全了?指不定今晚那日本人又扔几个炮弹下来了!”
  旗四望着这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爹,要不您和我娘收拾一下,也跟我回元茂屯?”
  吕老爷摇摇头,说:“别,我跟你娘留在县里,要是有个啥消息也好给你传个一二。这要是都走了,真要发生个啥事大伙两眼一抹黑也不是个办法。”
  旗四心念一动,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问:“是舅老爷那边有动静了?”
  吕老爷按住旗四的手,说:“没啥,你别多想,上车吧,天黑了。阿四,爹没啥想念,只要你好好照顾凤娘和嘉琳嘉琅,我和你娘就知足了。”
  旗四晓得吕老爷是不打算告诉他了,只好依言上车回元茂屯去。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嘚嘚的”的马车声消失不见了,吕老爷才和吕王氏搀扶着回屋里去。
  四下无人的时候,吕王氏问吕老爷:“你没把他舅的事儿给阿四说说?”
  吕老爷半倚在炕上,点了烟,大大吸了一口才说:“说啥呢?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弄不好随时都得没命。”
  吕王氏听着也是叹气,说:“不说也好,这事我今儿想来也是心惊肉跳的。但是——掌柜的,难道他舅这事真的没成功的可能?”
  “难说啊!你想连关东军都被日本人打得节节败退,靠着舅老爷那百来人马,能做啥呢?”
  吕王氏一听就急了,说:“那前儿他来的时候你咋不阻止他?你还给他钱去买枪炮?”
  吕老爷瞪了他屋里的一眼,说:“你这是啥话?舅老爷难得有这个心,我能不帮衬一下?再说了,他想做的事,啥时听得别人劝了?”
  吕王氏被说得低下了头道:“是这个理……”话虽如此,眼眶一酸,泪水却掉下来了。毕竟那是她亲哥哥啊!
  吕老爷放下烟斗,搂了搂自个婆娘,说:“哭啥呢?今儿不是还好好的吗?快别哭了,咋们都是五十好几的人,还没活够?”
  “我就觉得我孙子才三岁……我抱过他的次数一只手就数过来了……”吕王氏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所以呐!我才不告诉阿四,要是阿四出啥事了,凤娘守寡不说,两个孩子那么小,怎么活呢?”
  “唉!是啊……”
  吕王氏擦了擦眼泪,不说话了。吕老爷拍了拍她的肩膀,劝慰道:“别多想了,早点睡吧,近来你睡得少,脸色都憔悴了。”一边说,一边熄了烟。
  吕王氏还有些缓不过来,愣愣地望着眼前。煤油灯在墙上投出了两个年迈的人影,尽管黑乎乎一片,却又透着一丝温暖。


第四十九章 
  一夜之间,整个东北仿佛都天翻地覆了一般,年内还在张少帅的管辖之下,这过了个年,就换成日本人了。然而,正当大伙惶惶然等待着日本人的到来的时候,形式一变,又出了个满洲国,东北三省迎来了一个“执政”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年号大同。然而元茂屯的老百姓们似乎对这件事没有多大的感想,日子还是像流水一样的过着。收拾过冬的粮食,算计着开春要种多多少庄稼,哪家的牛生了个犊子,哪家的马又害了病,还是一地鸡毛庄稼长庄稼短的小事。
  这里的土地还是那样黑黝黝、肥沃的土地,土地上流过的水还是汇聚到黄泥河子去。麻雀在枝头依然叽叽喳喳地叫着,拍打着翅膀,一会儿飞到这棵枣树,一会儿飞到那棵榆树。暮春的风,带着淡淡的青草气息拂面而来。
  明晃晃的阳光倾盆而下,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院子里种的两棵榆树,多年来枝叶繁茂,树干虽然离得远,树冠却早已紧紧连接在一起了,形成了一大片阴凉。
  一个穿着花褂子的小女娃闭着眼紧紧靠在树桩上,过了好一会儿,问:“韩叔叔,你好了吗?”
  韩彦躲在树上,藏妥了,低声说:“好啦。”
  那女娃子,也就是旗四的女儿旗嘉琳,飞快地转过身子,一张小脸白白净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想都没想就迈着小腿“噔噔噔”开始满院子翻找。
  先到井边瞧一瞧——韩彦在树上看得心惊胆跳差点翻了下来,幸好小嘉琳跑开了。
  再到柴火堆翻一翻——韩彦在树上看得直乐,心想那么小的地方我怎么躲得下。
  又绕着两棵大榆树跑了几圈,还是没看到人影。小嘉琳有点生气了又有点沮丧,开始一声一声喊:“韩叔叔,你在哪里啊?你出来我找不到你啦!”
  韩彦在树上看得直乐,趁着小嘉琳转身的功夫,悄悄从树上爬下来,正想着从她身后吓她一跳,冷不丁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小嘉琳顿时吓得哭出声了。韩彦心下一紧,连忙跑过去把她抱进怀里,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往屋子里走:“没事、没事,嘉琳不哭啊,叔叔在这,我们回屋子里……”
  远处又传来一阵阵的枪炮声,间夹着吵杂的脚步声、摩擦声。
  韩彦抱着小嘉琳还没进屋,小圆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她原本正在炕上补床单,听到枪声,怕这一大一小有啥意外,赶紧出来看看。
  不远处隐隐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韩彦和小圆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难道是日本人又进旗家大院来了?
  三人进了屋,小嘉琳眼泪已经干了,但还是紧紧抓着韩彦的衣领,小声抽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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