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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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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勉说:“回头劝劝老爷子,国外医疗好,他那个脑血栓,没准儿还有办法治呢!”
  店主女儿笑得合不用嘴,连连点头,心里满意得很,自觉和刘勉达成了共识;她日子还长着,没有她爸“落叶归根”的执念,而且她的印象里,外国的月亮就是比中国的圆,为了儿子的前程,别说出国,出车祸她都乐意。
  ……………………………………
  石故渊旷工两天,一天将装修好的城东别墅正式交给了妹妹,然后带她和威廉去买日用品;一天带池晓瑜去买新衣服和新鞋子——池晓瑜又长高了一点儿,鞋子穿着不跟脚。池羽不好意思让石故渊破费,本想劝退他的念头,却在石故渊的语言陷阱中彻底迷失自我,“被迫”请了一天假,与他们同去逛街。
  池羽无奈地说:“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板,巴不得自己员工请假。”
  石故渊笑说:“每个月工资奖金研究费都不少你的,你怎么就学不会偷懒呢?”
  “要是都偷懒去,你就得哭了。”
  石故渊听了暖心,低头抿嘴一乐,说:“原来你是舍不得我啊。”
  池晓瑜在店员的帮助下穿上了新裙子,见到个镜子就跑过去转圈臭美;两位男士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相视苦笑;池晓瑜跑了几圈,一脑袋扎进池羽怀里,叽叽喳喳地说:“爸爸,我漂亮吗?”
  “漂亮,我家晓瑜真好看,谢谢石叔叔。”
  池晓瑜转而抱住石故渊的腿,软糯糯地说:“谢谢石叔叔!“
  石故渊把她抱起来,说:“你小姑和小姑夫订婚那天,我们就穿这件好不好?”
  池晓瑜说:“好,我还要带蝴蝶发夹!”


第四十六章 
  江北市西郊荒地,头顶的太阳和眼前的老人一样,极度暴烈;空气被炙烤出层层波纹,人心也随着呼吸的频率而加剧动荡。
  店主脑血栓不能久站,刘勉带来的两个小青年好心地找来把椅子,在荒草下敦实的地面上戳出四个坑,俩人按着店主坐下;老人家眼睛上覆着黑布,他的妻子站在旁边,环顾了一圈空无一人的西郊荒地,双手搅在一起,呐呐地不敢吱声。
  直到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在对准脑袋,那双放大的瞳孔中露出骇然;一前一后两声枪响,惊起乌鸦一树。
  与此同时,西郊匝道上,一辆无牌照的福特车不疾不徐地向西奔驰。
  车里,刘勉载着店主女儿和她的儿子,与他们说说笑笑。
  关于出国,店主女儿是满口答应,店主却是块儿难啃的硬骨头;僵持了三天,刘勉怕夜长梦多,只好用了下策;店主女儿被他忽悠着,上午到儿子学校办理了退学,还不忘炫耀说要带儿子出国留学;幸福来得太突然,她儿子终于能爬出书山书海,也是兴致勃勃,对刘勉这个大恩人更是笑脸相迎,万分亲切,直把自己的前路交到了刘勉手里。
  高三的男孩,正是花季雨季,大好年华,欢天喜地的跟他妈妈商量着店铺出租的事宜;刘勉说:“时间比较紧,饭店先关着吧。你们那地方,租也租不上价。”
  前瞻后顾都是一片坦途,心胸开阔下,也不计较小小得失;刘勉从后视镜看了看他们,突然问:“要是你爸就是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啊?”
  店主女儿一时语塞,与儿子对视一眼——久病床前无孝子,父亲日子不多了,她除了照顾儿子,还得时刻伺候他,医药费还不能用医保报,是家里很重的负担;但毕竟是自己父亲,她说不出来不孝顺的话。
  于是她试探地说:“我爸这么大岁数,话都说不利索,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也没几天了,要不先让我儿子过去,我把我爸安顿好了,再和我妈一起走,耽误不了多久。”
  刘勉在后视镜中冲他们笑笑,不再说话。
  而西郊荒地,一大块翻过土的痕迹,如同土地烫伤后留下的疤痕,即将迎来它的第二次结痂。
  ………………………………………
  石故沨的喜气似乎冲上了云霄,上天沾了喜气,也跟着转了性,对石故渊格外眷顾起来,喜事一浪高过一浪:公事上,由恒宇独资的新会所“金碧辉煌”即将在政府新批的商业区正式动工;腾空集团上半年报税表创新高;私事上,池晓瑜的领养证办了下来,石故渊容光焕发,一举一动散发着少年气,魂牵梦萦的眼皮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不仔细看,与往日无异。
  石故渊却习惯了戴眼镜,他发现池羽面对戴眼镜的他,目光会更专注,也更容易动情;石故渊将此归类为池羽的特殊癖好,倒也兴致盎然地纵容着;他从刘勉手上接过了领养证和其他手续,一页页翻看下去,抬眼见刘勉仍杵在面前,就问道:“还有什么事儿吗?”
  刘勉打量了一眼石故渊:一向黑衣压身的石总,今天难得穿了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质地一般,像是小摊上甩卖的商品,却衬得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看他心情不错,刘勉就开了个玩笑,说:“石总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人帅,穿什么都行。”
  石故渊懒洋洋地歪在椅子里,叠起双腿,朝捧个喷壶,致力于把花撑死的池晓瑜一偏头,半是无奈,半是惬快地说:“她爸买的,说两件打五折,非得给我带一件,穿着还挺舒服。”
  气氛平静而祥和,刘勉趁此机会,说:“石总,店主的事儿也已经办妥了。”
  石故渊双目微阖,漫不经心地问:“嗯,还配合吧?”
  刘勉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不太好弄,废了不少工夫,好在……一劳永逸了。”
  石故渊猛然睁开眼,目光炯炯,落到刘勉脸上。
  刘勉咽了口唾沫,拿捏不准石故渊的态度;石故渊咬紧牙关,恨铁不成钢地说:“犯得着吗?”
  刘勉低下头,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石故渊缓了口气,重又合上眼,摇摇头,惋惜地说:“……既然做了,就一定做干净……你们哪,做事太急躁。”
  刘勉腹诽:“再不急,等市局追上来,急得可就是你了。”嘴上说道,“石总您放心,绝对没问题。”
  石故渊头也不抬,挥挥手,让他出去;石故渊撑住额头,抿紧嘴唇,从鼻子里重重地吐出气,他看了一眼踮脚站鱼缸旁边吓唬鱼的池晓瑜,幽深的瞳孔无波无澜。
  良久,他看了看时钟,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他拿过电话,给池羽打过去,接通之后,说:“干什么呢?”明显只是随口一问,因为没有留给池羽回答的时间,石故渊紧接着说,“池羽,下午,陪我出去一趟吧。”
  池羽刚在医院食堂打完饭,和几个同事坐在一起,闻言脸一红,把话筒更贴紧耳朵,生怕被同事听了去:“怎么了?”
  说着,冲同事打个手势,出了食堂,坐去了树林边的长椅上。
  电话里石故渊轻轻一笑,说:“走吧,陪我出去一趟,我带上小鱼儿;跟老板出门,不算你旷工。”
  池羽莫名感觉石故渊像是在撒娇,不禁耳根一热,心里像通了电流,酥酥麻麻地痒:“……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石故渊说,“等着,我这就去接你。”
  ……………………………………………
  三人会合后,先一起吃了个午饭;然后石故渊开着车,带他们来到了慈恩寺。
  花木扶疏的狭窄街道里,池羽仰望着宏伟的建筑说:“慈恩寺,”转头问石故渊,“怎么想起来到这儿来了?”
  石故渊牵着池晓瑜的小手,轻声说:“没什么,就想带你们来看看。”
  “你信佛?”
  石故渊自嘲地说:“佛可不会收我。”
  池羽诧异地看着他,石故渊把池晓瑜拉到中间,和池羽一人一只手牵着她,迈进了大殿。
  寺庙香火鼎盛,烧香台上满是香灰;池羽和池晓瑜站在殿内,等石故渊上完香,叩头起身,池羽不安地问:“你怎么了?”
  红墙黛瓦遮住了暑气,石故渊避讳地捏了捏他的手,说:“没事儿。”
  池羽反手扣住石故渊的手腕,寻找脉搏,同时担忧地说:“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就是有点儿累。”石故渊笑笑,抽回手,打起精神抱起池晓瑜,说,“我和这儿的主持是老朋友了,这会儿他在讲经,我们先去茶室坐坐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先行一步;池羽跟上去,越发忧心忡忡,却又不好逼问;即便有小沙弥准备的上好的香茶入口,也食不知味。
  石故渊垂着眼睑,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池晓瑜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沉静,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到处乱转,不声不响。
  讲经阁响起了钟声,空旷的后院洪水一样涌出披着黄袈裟的僧人,空气刹那间嘈杂起来。不过片刻,茶室外脚步渐近,得乐推门而入,向他们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笑着对石故渊说:“头一次见您带朋友来。”
  池晓瑜在爸爸的要求下站在了地上,她躲到池羽的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得乐;得乐冲她微微一笑,请他们落座;池晓瑜早坐不住了,端着空茶杯,屁颠儿屁颠儿找石故渊讨茶喝。得乐看了看池晓瑜,又看了看石故渊,分明长着同一张脸,不过是一个已经走过了大半人生路,一个才刚懵懵懂懂地,被放在了时间的起点。
  池晓瑜喝个小肚溜圆,转身把杯子交给了池羽,说:“爸爸,我喝不下了,你喝吧。”
  石故渊把咬了一口的茶点顺手放池羽面前的碟子里,说:“太甜了,你吃吧。”
  池羽:“……”
  得乐看着他们仨的互动,若有所思;待石故渊回过头来,他意有所指地笑着说:“恭喜石施主找到了真正的慈恩寺,我们该退位让贤了,阿弥陀佛。”
  石故渊摇摇头说:“一旦做了错事,还是只敢到这儿来。”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石故渊说:“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成佛这么简单,你们还苦苦修行什么?拿上屠刀,就一辈子是个屠户了。”
  得乐说:“佛家劝人向善,却不遏制欲望;所谓四大皆空,其实是修炼心境,以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大善大恶、大是大非面前,能够坚守本心。若说欲望,我师父曾说,学佛人最贪,想往生,想成佛,屠户可没有这么大的贪念啊。”
  石故渊苦笑一声:“改行?太晚了,下辈子吧。”
  池羽插不上嘴,俩人的话绕的他脑袋像盘蚊香圈;他隐隐觉得,这一刻的石故渊,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
  从慈恩寺出来,池羽一把抓住他,焦虑而不知所措的神色,如同一个徘徊在谷底,面对悬崖峭壁,想往上攀爬却找不到立足点的困兽;池羽小声却急促地问:“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石故渊冲他笑笑:“没事儿,真没事儿。”
  “你是把我当傻子吗?还是觉得我好骗!说慢慢来的是你,藏的最深的也是你!我除了着急,是不是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池羽红着眼,撑大了眼眶,“你一次没事,两次没事,我都不多过问,可一次又一次的,你把我摆在什么位置了?如果不需要我,又何必告诉我!”
  池晓瑜有点儿被吓着了,她拉着池羽的手,仰着小脸,一个劲儿地说:“爸爸,爸爸你别哭了……”
  石故渊抹去他的眼角的湿润,轻轻将他揽在怀里,目光远望,是灿烂的黄昏。
  “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怕你离开我……”
  “离开你我能去哪儿?”池羽委屈地说,“我在你的医院工作,晓瑜每天在你的办公室写作业,你说我们怎么离开你?明明是你可以随时离开我们!”
  石故渊为这孩子气的几句话偷偷一乐,将池羽推开怀抱,石故渊仍止不住笑意,盈盈的眉眼在柔和的夕阳下多出几分惑人的风情:“别哭了,让孩子看笑话。”
  最终池羽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石故渊说是公司事情太多,有些倦怠;池羽想了想,认真地说:“等过年的吧,晓瑜放寒假,我们再出去玩一圈儿,正好能提前把签证办下来。”
  …………………………………………
  石故沨和威廉的订婚宴,邀请的人不多,一个小厅绰绰有余,大家都是熟人,互相认识,没那么多的拘束。
  来的人也心思各异。郑稚初别扭了好几天,然而石故渊真不惯他毛病,只当他不存在。郑稚初在家火冒三丈,但火苗忽高忽低,忐忑不安;他耐不住寂寞,又从戴晨明手里拿到了张胖子的号码牌,最后给自己找到一个不得不去恶心石故渊的借口:你看你监管不力吧?赌场里的东西居然让人带了出来!要不是我,赌场早就被查抄了,你还能在这儿看你妹妹订婚?还不快点过来感谢我!!
  许萍则特地给宋将晗换上了石故渊给孩子买的红格子衬衫,不乏讨好之意,希望借钱能顺顺利利;他们打车到了富丽堂皇,一路上,许萍至少补了三次口红、照了四次镜子、涂了五次散粉;宋维斌受不了了,让她赶紧擦擦:“你那血盆大口一张,再把石哥给吞了!”
  众星捧月的石总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打着和池羽一样的粉色丝质领带,架着眼镜,斯文优雅,沉稳冷峻,看得郑稚初从腹腔到鼻腔的血流蠢蠢欲动。但眼珠子一偏,看到他身边的池羽和撒娇的池晓瑜,更加不顺眼,一双筷子在手里翻来倒去,即将殒命。
  石故渊跟来宾一一寒暄完,然后侧过脸对池羽说:“一会儿吃完饭,送你个礼物。”
  他憋了好几天,决定把领养证在今天这个欢庆的日子正式交给他,双喜临门,锦上添花。
  池羽问:“什么礼物啊?”
  “你绝对喜欢。”石故渊一锤定音,眼神玩味地延伸到郑稚初的手上,朝他举了举杯。
  “啪”的一声,郑稚初的筷子正式宣布死亡。
  不论私下如何风波暗涌,面上仍是一派其乐融融;石故沨向大家介绍了威廉之后,基本上都是石故渊控场,石故沨穿着漂亮的长裙,漂漂亮亮地坐着,崇拜地看着她哥,根本不觉得被抢了风头;威廉听不懂中国话,但是他会观察,他看到了石故渊和池羽相同的领带、藏不住的亲昵。
  石故渊破例喝了点酒,面颊染上红霞;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夹菜聊天;池晓瑜和宋将晗许久不见,没吃几口就跑去玩在一起;池晓瑜追着宋将晗跑,宋将晗跑到门口,回头看她,突然门从外面推开,扫过宋将晗,小小的身体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
  宋将晗站起来,拍拍手和腿,发现没人理他,所有人都看向他的背后;他转过头,几个壮汉闯了进来;这些不速之客来者不善,为首的一位捧着个被黑布蒙着的长方形的东西,无视他人,如同藏身草丛中猎食的猛兽,缓缓踱到石故渊面前。
  石故渊站了起来,眼中深海般变幻莫测。
  “石总您真不够意思,今天这大喜日子,怎么也不通知一声,”说着,他拉下黑布,露出一张遗照,“好歹我弟弟看上您妹妹一场,咱做不成亲家没什么,犯不着这么小气吧?”


第四十七章 
  订婚宴不了了之。
  来者虽不善,但比较讲道理,也懂得留面子;他们反客为主,用宽大的体格提醒来宾宴会到此结束;石故渊怀抱歉意,一一将来宾送上出租车;而宋维斌在看到遗照上熟悉的人脸时,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惊愕万分——这分明是“徐立伟翻供案”中的受害人,六年前在南二饭店死于非命的赵铁刚!
  来者自称是受害人的哥哥,那么他的身份呼之欲出;宋维斌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凭借职业本能,他让许萍带儿子先回家,自己则要留下来,抓住这难能可贵的,能和受害人亲属面对面的机会,争取找到新线索;许萍还惦记着三万块钱,宋维斌急赤白脸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回去,钱我张罗!”
  许萍扯上孩子,扭身就走;从争吵到无言,中间只隔着三万块钱。
  最纳闷的当属石故沨,照片上的人她见都没见过,不晓得什么时候多出个变成鬼的追求者;石故渊挡在她身前,清瘦的肩背令她轻易探出头来:“哥,怎么个情况,他们是谁啊?”
  石故渊避重就轻地说:“这次算哥错了,下回给你补上。”石故沨不情不愿地噘嘴,石故渊哄她,“听话,小沨,回家去。”然后他将车钥匙递给宋维斌,说:“这也没你的事儿,替我把小沨和池羽送回去。”
  宋维斌下意识接过钥匙,后知后觉地说:“诶,哥,不行,你这边得有个人啊——”
  “去吧。”
  宋维斌左右为难,想了想说:“那,哥,等我送完他们就回来找你。”
  石故渊冲他笑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将他们温和又强硬地请出了门。
  池羽走在最后,回过头张了张口,担忧几乎要溢出来。石故渊在他耳边,迅速而小声地说:“在家等我,完事儿我去找你。”
  “你自己注意些,”池羽瞥了眼靠墙站一排,满脸写着不好惹的汉子们,声音压得更低,问,“要不要我报警?”
  石故渊很有闲心地笑了出来:“不用。”
  真要报警,放着宋维斌一个现成的刑警队大队长不用,去找远水来解近渴,池羽关心则乱,反应过来之后,颇为尴尬;石故渊却十分受用,他有意地补充说:“帮我看着小沨,别让她多想。”
  池羽被分配了任务,顿时感觉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有了价值;他郑重地点点头,说:“你放心吧。”又说,“早点儿回来,我等你。”
  石故渊“嗯”了一声,看他们上了车;他只要出宴会厅,就会有两个壮汉跟着,阵仗不小;石故渊怕影响大堂生意,只在宴会厅门口目送,待人走茶凉,蓦然回首,居然还有条漏网之鱼。
  郑小公子端坐在原位,气定神闲地对残羹冷炙下筷子,对周遭现状置若罔闻,我行我素,若非时机不成熟,石故渊会赞他一句“有乃父之风”;可现在,没有了他人混淆视线,郑稚初一个小孩,目标太大,石故渊担心如果自己表现得太关心他,会给他引火上身;他只能给他个警告的眼神,冷肃地说:“出去。”
  郑稚初白他一眼,带着初生牛犊的莽撞,转头对为首的壮汉说:“我还没吃饱呢,在这儿耽误你们吗?”
  赵铁强回答说:“敢问您是石总的——?”
  石故渊截住话头,说:“我这个弟弟,自小被宠坏了,我拿他没办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上楼去办公室谈。”
  对方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郑稚初立刻站起来要跟上去,被石故渊狠狠按回了座位,说:“你不是没吃饱吗,吃你的,没人跟你抢。吃完赶紧回家!”
  “石故渊!”
  郑稚初低吼一声;石故渊头也不回,背对着他,为他拦下赵铁强兴味的目光;双方大步流星地去了办公室,分别坐定后,石故渊开门见山地问:“不知赵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赵铁强说:“我还以为石总贵人多忘事,不认得我了,看来我面子大得很,一年不见,石总是越活越年轻了。”
  “过奖,”石故渊说,“不过您挑的时候实在是不妥当,改日得陪我一桌酒席。”
  “好说好说,”赵铁强绵里藏针,笑呵呵地说,“石总,我欠你的,随时能还,你欠我的,你打算怎么解决?”
  石故渊神态自若地说:“看来是赵先生贵人多忘事,我们腾空的张经理坟头草还没长出来呢,我是个念旧的人,不能让他白白替我挨刀。”
  “这话如果是张经理他弟弟说出来,我还能感同身受;但是从你嘴里出来,我听着就不是个滋味儿了。”赵铁强开胸扩背,向后靠在椅背上,说,“不然你看看我身边这些弟兄,挑个顺眼的,不劳石总你动手,我亲自了结了他;然后你把你弟弟给我,我也捅他二十三刀,怎么样?我死个弟弟,死个兄弟;你也死个弟弟,死个兄弟,这样才公平嘛。”他忽然一乐,“说到底,还是我吃亏,弟弟没了,你还有个妹妹陪着,可惜我爹妈没能耐,没能再给我生个妹妹;”说着,爱怜地擦擦镜框,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傻弟弟哟,就是轴,不就一个女人吗?女人都贱,面上一个个装得冰清玉洁,仙女下凡似的,上几次都老实,哪至于把命也搭进去啊……”
  如果换成六年前的石故渊,面对赵铁强的公然挑衅,他会将对待赵铁刚的方式完整地复制到赵铁强身上;然而,随着阅世与日俱增,历经过海啸的狂暴,再看江河湖泊的泛滥,与泥沙一同沉淀下去的,还有麻木。
  所以石故渊神色淡漠,一针见血地扎漏对方充满嚣张的气球:“这是你的意思,你们霍三爷的意思呢?”
  石故渊心思深沉,嘴上不说,但心里门清;赵铁刚死后,赵铁强蛰伏了五年,汇聚一批乌合之众,前来为弟弟复仇;不料石故渊命大,身边的张景深替他挡了刀,送进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赵铁强复仇未果,又背上命债,连夜逃去京城,自此杳无音信;直到顶罪的人选新鲜出炉——一名叫“李山”的监狱油子——李山出自人称“霍三爷”的霍衍鹏麾下——赵铁强的下落,不言自喻。
  霍衍鹏掌控京城和滨海市的大半黑色江山。石故渊不愿招惹外地的黑道,便将此事束之高阁,与霍衍鹏井水不犯河水;也因此,石故渊自觉对张景深有愧,对他弟弟张胖子就难免纵容了些。
  赵铁强竖起大拇指,说:“好!石总就是爽快,我佩服!其实你我之间的恩怨,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人嘛,还是活着的最重要,活着就得向前看;我们三爷有批货近期要北上,出国,去俄罗斯,最好能从海上过去;三爷不是小气的人,如果石总肯帮忙,事成之后,我们三七分成,怎么样?”
  石故渊眸色清明犀利,他状似思考,仰头盯着天花板,慢悠悠地、温声细语地说:“三爷这批货,里面是什么?”
  赵铁强语重心长地说:“石总您懂规矩,不该问的,就别问。”
  石故渊摇摇头,歪过身体,手肘抵在座椅扶手上,微微笑着说:“我不是道上人,你们的规矩,我是不懂;但我们腾空,也有我们腾空的规矩;当然,不比三爷家大业大,我们腾空规矩简单,就两条——不贩人,不涉毒;三爷这单生意估计不简单,我们接不了。”
  赵铁强骤然落下脸,冷笑着说:“石总是瞧不起我们呢;都是为了赚钱,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谁碰不着谁啊?不如石总再考虑考虑,三天之后,我等您答复。”


第四十八章 
  宋维斌急三火四送一车人各回各家,他心中挂着案子,实在没空安慰惶惶不安的石故沨,又不敢信任一个一头雾水的外国人,两难之际,池羽伸出援手,说:“交给我吧。我们两家住得近。”
  宋维斌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撇下三大一小,一个潇洒的打轮,向来路前进;可是刚上主路,市局来了电话,宋维斌不敢马虎,赶忙接起来,低头来显的时候,差点闯了红灯;他接起电话就骂:“妈的,不知道我着急吗,非得这时候打!”
  秦明不气不恼地说:“你最好是着急回队,案子有情况。”
  “什么情况不能在电话里说!”
  秦明说:“我知道你去参加婚宴走不开,不着急的话,不会打扰你。南二饭店店主一家地址查着了,但没找着人;当地民警问了一圈,都说月初全家移民了,然后我们查了出境记录,没有这家人的记录。”
  宋维斌头脑冷静了些,说:“失踪了?”
  “对,事情太凑巧了,我们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打算。”
  宋维斌说:“我这边也有情况,受害人的哥哥出现了,看架势像找石哥干架似的,我合计去会会他。”
  秦明拧紧了眉毛,声音里包裹着浓浓的不赞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传唤他——”
  宋维斌插话说:“那石哥也危险啊!现在饭店里就剩他一个!”
  秦明说:“那你想怎么着?让整个市局给石故渊撑腰?我可不会配合你公权私用,那成什么了?宋队,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要是参合进去,那就是官商勾结,咱们就陪石故渊一起坐牢去吧!”
  “操!”宋维斌一拳砸在喇叭上,汽车发出一声哀鸣,“石哥要是出了什么事儿——”
  “那也得出事儿才能给人定罪,现在没报案,人家就是自由人。”
  “还他妈说什么把犯罪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要防微杜渐,去他妈的!”宋维斌怒吼几句,末了深呼吸,然后没好气儿地说:“等着,我这就回去了;我他妈开的还是我石哥的车呢!”
  ………………………………………………
  赵铁强和石故渊没谈拢,带着一帮兄弟和不满的情绪出了门;郑稚初从他们进去,就一直在门口徘徊,由于忌惮守门的是赵铁强的人,他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乍一看到有人出来,立即抻长了脖子去寻找石故渊的身影。
  赵铁强停下脚步,堵在门口,回头说:“你们倒是兄弟情深。”
  石故渊的声音从门后清晰地传出来:“当不起,人家可是依老先生最疼的小外孙,依家树大根深,攀上去容易摔死。”
  赵铁强冷哼一声,一行人浩浩荡荡消失在楼梯口;郑稚初冲进办公室,不顾石故渊正闭目养神,猴子捞月似的把他捞起来,抬脑袋举胳膊来回检查,紧张兮兮地说:“他没怎么着你吧!”
  石故渊拍下揽在腰间的手臂,却没因郑稚初对他动手动脚而动气;盯着窗台上的一盆绿萝,他思索着说:“小初,这几天,回京城去吧。”
  郑稚初瞪大了眼睛,一张脸在石故渊眼中放到最大,马似的喘着粗气说:“石故渊,你什么意思!”
  石故渊把他推远,半敛着眼皮,说:“如你所见,这阵子桃仙不会太平,他们不一定动我,但不一定不动你。回去吧。”
  郑稚初昂起脖子说:“你刚才都拿话给他听了,姓依的招牌亮出来,他疯了敢动我?”
  石故渊叹口气,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别拿我当小孩,我的事儿不用你管!”郑稚初气得跳脚,“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对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从口袋来里掏出号码牌,这本是用来拿捏石故渊的把柄,此刻却成了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证明;郑稚初攥着拳头,递到石故渊眼皮子底下摊开,生怕他看不见那枚筹码大小的牌子:“你看看,石故渊,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呀?”
  石故渊果然如他所愿,被号码牌深深吸引住;接过来凝视半晌,石故渊盯着他问:“你去赌场了?”
  “放屁!少他妈什么脏水都往老子身上泼,”郑稚初脸上一红,张牙舞爪,欲盖弥彰,“这是张胖子带出来的,瞧你看中的都什么人呀,没一个好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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