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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无罪证-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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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今天没来?”
  楚行云问。
  “没有,他说会来,但是都这个点儿了,估计今天不来了吧。”
  楚行云略一沉默,又道:“你给他打个电话。”
  女孩儿扬起妆容浓重妖艳的脸庞,因画着眼线黑溜溜的眼睛显得格外有神,慵懒又漫倦的姿态非常的性感,清凌凌道:“打了,他不接。”
  孙海不接他的电话尚有情可原,但是连‘相好’的电话都不接,看来情况已经按照他料想的复杂状况发展了。
  “他住在哪里?”
  女孩有些厌烦的翻了翻眼睛,道:“不知道。”
  楚行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轻轻扯起唇角,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你说他很抠门,而前两天都跟他出去过夜,既然他抠门,订酒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除了把你带回住处,还会是哪儿?大街上吗?”
  说着,他语气一沉,话语间极有威慑力:“我不想找你的麻烦,如果你不配合的话,现在就跟我去公安局做尿检,我怀疑你们聚众吸毒。”
  在他威逼之下,女孩儿迅速的屈服了,也摆出认真的态度,道:“不是我不配合,是他住的地方不好找,一条巷子套一条巷子,我去过两回,差点没转出来。”
  “你是说,他住在白苹洲?”
  “就是那个破地方。”
  银江市经济虽然发达,但也不缺个别地区发展缓慢,甚至被经济滞留。白苹洲就是东城区最有名的‘城中村’,堪比西城区的‘湖西巷’。其中居住人口繁密,大多是来此务工的外乡人,或者一直没有等到拆迁的本地居民,治理也是混乱不堪。
  白苹洲面积很大,没有准确的地址找一个人的确不容易,于是楚行云向女孩儿走了两步,掏出身上仅剩的一张百元钞,对她说:“这是定金,你带我找到孙海的住处,尾款明天结清。”
  女孩儿刚才被他吓住了,即使他给的劳务少的可怜,此时也不敢微词,于是拿起自己的手包,跟姐妹们打了个招呼,和他一起走了。
  楚行云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直奔白苹洲。
  穿过一条窄街,司机把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邻着电线杆的路边,扭头对楚行云说:“里面的路不好走,你们在这儿下车吧。”
  预感到这一趟多半赴险,他没有让女孩儿下车,而是问她详细地址。
  女孩儿把胳膊伸出车窗,指着错乱的房屋群中没有高耸的建筑物遮挡,在夜空下隐隐浮现的一根电线杆,说:“就在哪儿,那根电线杆旁边有家面馆,孙海租的就是面馆老板的房子。”
  楚行云掏出身上的零钱,数出一半车费递给司机,笑道:“麻烦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进接个朋友,很快就出来。”
  司机当然不肯,怕他赖账,眼看就要说出难听的话,楚行云便道:“我把女朋友压在这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司机瞟了一眼不敢言语的女孩儿,松了口:“行吧,多加五十。”
  “我多加你一百,只要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他开门下车,很快钻进一眼望不到底的深巷当中。
  那个女孩儿说的电线杆算是这一带最高的建筑物,所以很好找。他腿长,走的快,只身一人如一道风一样在障碍物扎推的窄巷中蹿行,不时惊动趴在路边守夜的流浪猫狗。
  一只猫踩在串联成线的屋脊上陪着他一路找到电线杆旁的面馆,随后在弃了他往前走了。
  面馆里没有客人,坐在门口正在洗碗的中年男人正在和坐在店里收银台后的女人吵架,吵到情绪激烈处一把掀翻了堆满碗盘的不锈钢大盆,带着洗洁精泡沫的洗碗水登时顺着斜坡往下流。
  楚行云往旁边站了一步,避开满地的污水,抬脚进了店。
  “不做生意啦!”
  老板娘冲他如此吼道。
  楚行云不慌不忙的掏出证件在他们面前晃了一圈,问:“孙海在哪儿?”
  老板是个老实的,不似媳妇儿泼辣凶悍,见警察登门,忙道:“租的我家房子,我带你去找他,你们把他抓走才好。”
  “怎么?”
  “这小子整天偷鸡摸狗,赶也赶不走,隔三差五就有人找他,刚才又来了几个——”
  没等他说完,楚行云抬手按在老板肩上,箍着他往外走:“快走吧,你再多说几句,他命都快没了。”
  孙海住的地方就在饭馆的后门,一片摇摇欲的两层楼自建房。大老远,楚行云就发现路边停着几辆摩托车,把原本就窄的巷子挤得更为拥堵。
  “这几辆摩托是那伙人的?”
  老板说:“是啊,一伙人流里流气的,看着就像黑社会。”
  楚行云心道你是没见过真正的黑社会,流里流气的那一伙人充其量算是流氓。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上面挂了一把装饰用的小刀,他用刀子把三辆摩托车的前后轮胎都扎了一遍,然后抬脚走向老板指给他的其中一片自建房。
  这片自建房围起的建筑群也算是个小区,只是格局比较散乱,两栋房子之间往往夹着一片土木结构极简的平房,是在这里拥有宅基的住户特意为外来务工的人们搭建的‘工人宿舍’,孙海就住在里面。
  楚行云很快找到孙海的住处,一个斜路死路遍布,在宅院围堵之下的犄角旮旯里,虽然并不十分脏乱差,但是这迷宫一般的走位简直让人火大。
  刚逼近门前,楚行云就听到粗制滥造的墙壁后传出摔摔打打的声音,还有几个人繁杂的脚步声,他压轻了步子走到窗前向里面张望,窗户从里面拉着窗帘,但是没拉严整,留下了一条不算很窄的缝隙,足以看到室内的全貌。
  这扇窗应该开在卧室,卧室的门大开着,可以看到客厅,楚行云看到一个男人在孙海的卧室里转来转去,而卧室门口也走过去两个人影,地上落了一堆被褥。看来他们是在找东西,并且还没找到。
  楚行云站在窗外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以什么方式突袭,很快发现什么方式都用不成,只能硬闯。
  他敲响房门,听到房间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明显减轻。
  “谁?”
  一个男人问道。
  楚行云边在脚边寻摸趁手的兵器,边说:“我们家停水了,接一盆水吧大哥。”
  男人骂他滚开。
  楚行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半米多长的木棍,拿在手里试了试手感,点点头以示满意,拔高嗓门开始胡搅蛮缠,过程中听到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逐渐恢复,这帮人已经放下了戒心。
  忽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逼近,便闭了嘴,站在门口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
  门被豁然拉开,开门的男人一句脏话还没来得及骂出来,就被他一棍子抽在了脑袋上,像是被疾风吹倒了似的摔在了打开的房门上。
  楚行云那一棍子不偏不倚的斜抽在他脑袋左侧连着耳朵,下手之狠,当即摔断了棍子头儿,差点把他的脑浆抽出来。
  挨了他一棍子的男人像昏过去了似的瘫在地上,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呜呜!”
  挡在门口的男人一倒,楚行云立刻看到了躺在客厅的孙海,若不是他拼命发声求救,他还当真险些认不出来。
  孙海太惨了,满头满脸都是血,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塞着毛巾,被阎王爷收去半条命的鬼样子。
  门口的击打声很快惊动了在房间里翻找动机另外几个人,楚行云走到孙海身边刚把他提溜起来,就见五六个人提着刀齐刷刷从房间里跑出来。
  楚行云眼角一抽,在心里骂了一声卧槽!
  在路边看到三辆摩托,在窗外看到三道人影,他以为里面就三个人,谁知道厨房里还有人,他们是两个人骑一辆摩托!


第122章 一级谋杀【46】
  像甩保龄球似的把孙海用力甩向门口,楚行云扔掉手里断了一半的木棍,抄起地上一只凳子就硬碰硬的挡在了朝他砍下来的一柄长刀上,与此同时扫起高边腿将围到他右手边的男人一招爆头!
  敌众我寡,他又手无寸铁,只能用平常不用的狠招。
  被他踢到头部的男人歪歪倒倒的失去战斗力,楚行云趁机而上夺取他手里的兵器,回过身,手里的长刀如狂龙摆尾般横扫一圈,和几人手中的冷刃擦出一片火星。
  他这不要命的架势把几个真正不要命的人吓住了,被他抬起的刀刃指着,一个个都不敢再轻易出手。
  “都他妈别动!”
  楚行云红着眼吼了一句,然后举着刀,慢慢退向门口,余光瞄到被他用棍子抽了脑袋的男人歪着脖子如恶虎扑食般朝他俯冲过去!
  楚行云往后撤了一步躲开他这一扑,顺势转身钻入室外如水深的夜色当中。
  他敏捷的身影像一尾在夜间跳出海面的鱼一样,行动迅速,忽隐忽现。
  跑了没几步,他在前方看到一瘸一拐的孙海。孙海听到背后脚步声逼近,以为是追兵,鼻子里发生绝望的呜鸣声,迈动腿骨严重变形的右腿更加拼命的往前奔逃。
  楚行云几步追上他,抄起他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用力搂住他的腰:“跑!”
  刚出了住房区,楚行云就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摩托车的嗡鸣声,紧接着又传来几个男人怒火彭拜的叫骂声。
  楚行云担心他们骑着两个钢圈轮子追上来,回头往后看了一眼,登时头皮就炸了。
  一柄长刀破风飞来,刀刃旋转着撕开烈风的声响由远至近迅速逼近!
  他按住孙海的脑袋几乎是以扑到的姿势趴在地上,刀刃沿着方才他站立的位置向前飞旋,最后狠狠的镶进前方堵路的一面墙壁。
  孙海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刚被他按到,又被他强拉起来,再次向前狂奔。
  那伙人没了摩托,只能徒步去追,但是楚行云的行动太过于诡异,把他们引进一条死路,人却不见了。
  楚行云这辈子都不会向人说起他领着孙海钻了饭馆后门的狗洞,还好他和孙海都属于高瘦身材,换了别人再胖那么一丁点都不一定钻的进去。
  钻到围墙的另一边,他回身把孙海从夹缝里拉出来,踩着一地的狗屎穿过小小的后院推开饭店厨房后门,呼咚一声,把正在厨房码菜的老板吓了一跳。
  看到从后门闯进来的两个人影,老板手里的刀差点扔出去。
  “你你你你你们!”
  楚行云搀着孙海径直从他面前走过,丢下一句:“后院的狗洞该堵了。”
  大约十分钟后,他带着孙海回到了下出租车的地方,看到停在路边的白蓝色相间的出租车时,他险些热泪盈眶,又开始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把孙海塞进出租车后座,楚行云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精疲力竭的往椅背上一倒,说:“走。”
  司机看到孙海身上的血,还以为他带回个死人,登时被吓的面无人色,刚想说点什么,又听到车外几个男人的叫喊声,以及车屁股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把油门踩到底,车子像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
  把跟他出来的姑娘送回百乐大世界,他才想起刚才忘了通知陈智扬变更行动地点。
  此时三辆警车站在路边,七八个便衣警察以陈智扬为首堵在百乐大世界门口,正在盘问和楚行云搭过话的那个前台姑娘。
  一辆出租车慢悠悠的停在路边,鸣了一声笛,把陈智扬的吸引力转移了过去。
  楚行云打开车门下了车,不耐烦的冲陈智扬喊道:“过来抬人!”
  陈智扬还没见过孙海,更不知道他的身份,见两个便衣警察从车上拖下来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纳闷道:“这是谁?你抓的?”
  楚行云站在路边,把身上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掸着T恤上的灰尘道:“掌握覃骁贩毒罪证的人。”
  陈智扬着实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方式找到的这位证人,但是他从未怀疑过楚行云的判断,楚行云就像一个奇兵,总能做到出其不意。
  他细细看了楚行云两眼,发现他像刚从狼窝里逃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地儿,他短袖下的右臂还在往下淌着血,明显是伤到了肩膀。
  陈智扬想拍他的肩膀,发现没地儿下手,只向他送上没滋没味的祝福:“兄弟,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楚行云正在把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屏的破手机开机,闻言,懒洋洋的从眼角处瞄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你想的太多了。”
  陈智扬道:“说说,你找的这位证人到底什么来头?”
  破手机开机太困难,楚行云把手机踹在口袋里让它慢慢开,转向陈智扬道:“孙海,偷鸡摸狗破落户。方雨出事的那天,他偷走了方雨书包里的东西,覃骁找方雨就是为了找被他偷走的东西。我估计被他偷走的是覃骁的手机,里面很有可能记载了覃家贩毒涉黑的重要信息。按照你们查到的覃厅长有几笔款项打到了云南边陲这个线索来推,我怀疑他手机里有制毒公式,海洛因提取技术之类的信息,还有和海内外‘进口销售’买家和卖家之间的联络名单。”
  陈智扬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中有一簇火苗隐藏在暗处悄悄的抬头。
  “这么重要的证据,你愿意交给我?”
  陈智扬看着他,笑问。
  如果楚行云判断准确,那么他获得的线索将引起银江,乃至全国范围内的一次‘大爆炸’。从首都沿路到边陲,都将拉开一张规模庞大,历年少见的扫黑缉毒网,而掌握这些线索的陈政委很有可能将获任指挥官重任。
  无论这张大网撒出去能捞到多少条鲸鲨,陈家的功劳算是立下了,这是值得载于史册的浓墨重彩的一笔。对陈家而言,更是一个鱼跃龙门,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虽然他信任楚行云,但是他不认为楚行云没有丝毫政治企图心。
  他的心思,楚行云当然看得出来,也很清楚陈智扬并非不信任他,只是可圈可揽的功权太重,陈智扬需要吃下一颗安心丸。
  于是,楚行云即慎重又严肃的再次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当初你我达成同盟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们要权,我要人。我的目的是保护贺丞,成功翻案,只要这两件事达成,其他东西我一概不要。所以我把孙海送到你手上,也由你搜集覃厅长的罪证,我不参与,就是不想抢功。”
  话都摊到桌面上,说的如此明晰了。陈智扬也没有理由怀疑他,于是最后一次向他确认道:“你确定不参与?或许你掺和一脚,明年就升到中央了。”
  楚行云低低一笑:“我不走,我的命,我的根,都在银江。”
  陈智扬不解:“你还想一辈子守在银江?”
  楚行云笑道:“是啊。”
  守住银江,守住一个人。
  陈智扬摇头,骂了一句山炮,然后又问:“你说的手机在哪儿?”
  楚行云往警车方向看了一眼,唇角撇出一丝很复杂的笑意,有所感慨般:“孙海这种人,要死也是掉进钱眼里摔死。我估计他拿到覃骁的手机后看了里面的内容,所以联系覃家要了一笔钱,但是他贪得无厌出尔反尔,今天才招来杀身祸。不过他很聪明,肯定没有把手机放在家里,这次他被打残一条腿估计也长记性了,等他醒了稍微敲打敲打,他就吐了。”
  话音刚落,听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终于响起开机铃声。
  来电管家提醒他,郑西河给他打了四五通电话,而且收到一条彩信,他先把彩信接收了,点开一看,看到一张照片。
  其实他看到郑西河给他发彩信就猜到了,郑西河找到了陈雨南的照片,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儿如此眼熟,眼熟到让他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照片原画是小半张侧脸,距离有些远,难以看清女孩儿的全貌,而且郑西河的二次拍摄很粗暴,手机像素渣不说,拍摄角度更是成迷,照片本就拍斜了,他拍的比原照片更斜。
  虽然种种人为因素造成照片难以辨认,但是他依旧一眼认了出来——这个女孩儿是高远楠。
  陈静说她的女儿‘短发,清秀,鼻子上有颗痣’,这些特征在高远楠身上一一应验……
  哐当一声,忽然加急的晚风关上了警车的车门,像是无形的巨人忽然苏醒,在街道上愤怒的狂奔,呐喊,一声声风啸如鬼诉。
  陈智扬仰起头看了看几乎快被风摧倒的林带,道:“今天晚上的风真邪门儿。”话音没落,一滴冰凉落在他的鼻尖,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嚯,还下雨了。”
  说着,他去看楚行云,想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却见他蹲在地上,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闭着眼睛,貌似在等待电话接通。
  片刻后,电话通了,楚行云双眸一睁,眼睛里像是着了两团火。
  “贺丞呢?我打不通他的手机。”
  肖树说:“我们——也找不到他。”
  顷刻,一道闪电撕开天幕,街道上的巨人受了惊般更加疯狂的奔跑,嚎叫。一场大雨瓢泼落下,瞬间打湿了人间。


第123章 一级谋杀【47】
  桑吉?
  桑吉?
  桑吉——
  谁在说话?而且这声音好熟悉,好温柔,像一缕微风一样盘绕在他耳边,顺着耳廊飘飘忽忽的钻入脑海中。
  少年睁开双眼,首先映入视线的,是他放在枕边,扣着铁链的手腕。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个人叫他桑吉,这是他的新名字。
  他不想理会那个人的呼唤,他闭上眼睛,想再次沉入睡眠当中,恨不得永远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但是那个人掀开他身上的被子,再次温柔的低唤:“起床了,好孩子,爸爸上班要迟到了。”
  他慢慢的坐起来,身上每个关节都像是锈死的机器组件,吃力的支撑着这幅羸弱的少年躯体。
  男人把他手腕上的铁环解开,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走出了卧室。
  贺丞穿着囚服般的白色睡衣,抱着自己的膝盖,苍白的脸庞上静的一丝活气都没有,那双眼睛像镶在木偶脸上的两颗木珠,僵滞麻木,死气沉沉。
  他坐在床上,无比专注且用力想去听窗外的声音,但是他听不到,这座房子就像一个天衣无缝的囚牢,没有丝毫缝隙能够与外界相连,甚至他呼吸的空气都和窗外的世界不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感受过风,感受过阳光了——
  大概是很久很久之前,时间久的他都有些记不清了,他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身处这座房子当中。
  当时他还没有住进这间房,而是和其他几个男孩子一样,被关在厨房后的一间封闭的暗室中。那个房间没有窗户,没有床,只有天花板上一只简陋的白炽灯泡,整日亮着惨白的灯光,不辨日夜昏黑。
  那个人把他们关在同一间房子里,给他们带上铁链,像是养了几条狗。除了每天给他们喂食,他几乎从不和他们交流,只是用一双泛着温柔笑意的眼睛细细的打量他们每一个人,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眼神中充满着慈祥与关爱。
  起初,那些孩子每天都会哭闹,但是他没有,他远远地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个男人异常有耐心的安抚,哄慰他们。像是感受不到周围的环境,人群的情绪似的,他终日保持离群和冷漠,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里,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安静的待在角落里,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尽力去回想那些能让他怀着希望和勇气,等待下去的人。
  但是忽然有一天,他自己一个人的坚守和平静被打破了,一个男孩儿妄图逃跑,并且带动了其他孩子。
  那天晚上,男人忘记了锁门,一向铜墙铁壁似的房门竟然一拉就开了。几个孩子激动不已,在一个男孩儿带领下,他们踏出那间囚室,天真的想要逃出这栋房子。
  贺丞就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在黑暗中像几只老鼠般鬼鬼祟祟的穿过客厅,就在领头的男孩儿即将触碰到玄关门把时,客厅的灯忽然亮了。
  那个男人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灯光遥控器,总是挂着温雅笑容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霜,连他的眼镜都覆盖了一层寒气。
  男人暴怒了,他揪着几个孩子的头发把他们拖回囚室,用铁链拴住他们的手腕,鹰爪般的大手抓住他们的肩骨,赤红着眼眶如食人的恶虎般冲他们咆哮。
  “爸爸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为什么要跑!”
  躲在角落里的贺丞瑟缩着身子,默默的观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面对几个男孩儿的哭嚎,男人忽然恢复了诡异的平静,眼里不再富含父亲般的慈爱。他用阴毒且狡诈的目光在几个孩子脸上来回扫视,声音尖锐阴冷的仿佛来自地狱。
  “你们不是桑吉,不是我的儿子,我还没有找到他,你们不是他!”
  他如视仇敌般恶狠狠的注视着每一个孩子,冲到他们面前轮番审问他们的身份,当得到与自己心里相悖的答案时,就抬起钢筋铁爪似的手掌,如一道飓风刮过,将他们扇的口鼻流血,一个男孩儿被他撕裂半只耳朵,一个男孩儿被他按着脑袋撞在墙上当场死亡——
  后来,他满手是血的走到贺丞面前,蹲下身,抓住他的肩膀,像摆弄一个人偶般剧烈的摇晃,撕扯着喉咙质问他:“你是谁?说,你是谁!”
  贺丞仰着头,面容呆滞的看着他,在他把自己纤韧的骨头架子摧毁之前,蠕动着苍白的嘴唇,说:“我是——桑吉。”
  他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他只想活命。
  然后,他被带出囚室,来到这间卧室,被丢在羽翼中,带上镣铐生活。
  桑吉——这个名字给予了他继续生存的机会,但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是谁,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等待。若不是心中怀有希望,怀有夙念,心中尚存着一丝光明,他将彻底变成囚牢中的桑吉。
  但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了,远远超出一个小小少年能承受的地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存在于脑海中的影像和画面竟然逐渐模糊,甚至消退。他越是拼命的想要回忆,就越是迅速的忘记。
  就在刚才,他睁开的眼睛的同时,贺丞习惯性的去回忆‘他’的脸,却发现他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忽然,他有一种预感,除非能够在彻底将‘他’遗忘之前获救,否则他将跟随记忆的消亡,而死去。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真的来了。
  那个总是在公园里荡秋千的女孩儿闯入了这座囚城,更不幸的是,她没能走出去。
  男人把昏迷中的女孩儿打横抱起,温柔放在床尾,然后在床边坐下,对他说:“桑吉,他们在找你。”
  贺丞靠在床头,抱着一只已经陈旧的白熊玩偶,按捺出心中的恐惧与忐忑,垂着眸子淡淡道:“我不知道,爸爸。”
  他的确不知道男人准备对他做什么,倘若他以为他想逃跑,他以为女孩儿是受他召唤才闯进这座房子。倘若他不想让别人找到他,那么他只会做出一种决策,就是杀了他。
  在那一时刻,小小年纪的贺丞,就已经体会到了濒临死亡的滋味,他很紧张,又很平静,恐惧的同时,竟然对即将去往陌生的领域而感到兴奋——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就在此刻,他一定要给自己一个了解,因为他就快想不起那个人的脸了。
  “你想离开我吗?桑吉。”
  男人笑问。
  他轻轻的扣着白熊的两只玻璃眼珠,轻声说:“我不知道。”
  “嗯?怎么不叫我爸爸了?这样跟爸爸说话,很没用礼貌哦。”
  “……对不起,爸爸。”
  男人慈爱的抚摸他的头发:“不怪你,可怜的孩子,你被吓到了,这个女孩儿把你吓到了。”
  他满意的听到在他的抚摸之下,少年鼻息间那因恐惧而颤抖的呼吸声,笑着说:“但是爸爸不得不暂时离开你,这样吧,我们来做一个约定。”
  贺丞揪紧了白熊的耳朵,不敢抬头:“什么约定?”
  “你是我的儿子,但是那些人一直在找你,他们就快找到我们了,他们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但是我知道,你是不想离开爸爸的对吗?”
  “……是。”
  “好孩子,可是爸爸现在必须离开你,你回去以后,别忘了你是谁,也别忘了爸爸,过几年,爸爸就去找你。”
  贺丞紧紧咬住嘴唇,没有说话,但他兴奋的浑身颤抖,甚至有流眼泪的冲动。但是他又听到男人说:“但是我不能一个人离开。”
  贺丞一愣,随后又感到铺天盖地的绝望,他把头埋的更低,藏住脸上那丝绝望讥讽的冷笑。
  果然,还是不会放他自由——
  男人又笑了,愈加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发:“我会把这个小女孩儿带走,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由她填补你的位置,直到你回来,换她离开,你愿意吗?”
  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男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冻结,手指在他头皮上摩挲,插进他的发根,紧紧揪住,又问:“愿意吗?”
  少年哭了,哽咽声破碎在喉咙里,像一头小兽般发出呜呜低鸣。
  “我——愿意。”
  后来,他被换上一套隆重漂亮的礼服,男人把他当做一件令人得意的艺术品一样摆弄,为他戴上领结和镣铐。
  再到后来,房门被破开,他看到几个持枪的武警冲进来,他们的身影逆着光,像下凡的天神。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中午的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暖洋洋的,像是柔软的羽毛在皮肤上轻轻划过。
  在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一阵光晕包围,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每寸血肉都舒展开来,浑身上下轻的一点重量都没有。他似乎漂浮在空气里,或者已经和风融在了一起——但是下一秒,光晕褪去,一阵坠落感袭来,似乎是站在云层边缘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跌落万丈云层,从天堂,回到了地狱。
  身体里“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是灵魂坠地的声音。
  贺丞豁然睁开双眼,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仿佛处于一个扭曲而分裂的空间当中,他所能看到的,时远时近。他所能听到的,时轻时重。他想用力看清眼前的事物,但是他的注意力混乱而分散,精神无法击中。他想用力听清楚耳边的声音,但是那些声音缥缈,模糊,仿佛来自天边般遥远。
  “你醒了?”
  他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他想看清楚那个人是谁,但是浑身上下酸软麻木,身体异常沉重,沉重的连转动眼珠都很困难。
  “不要乱动,你现在心率过快,很容易引发呼吸道受阻。”
  女孩儿又说话了,紧接着,他感觉到右臂被刺入冰凉的针头,一股清亮的液体顺着他的血管流向全身,很快驱散了埋在他体内的虚火。
  等到眼前的晕眩感逐渐消退,贺丞才分辨出一直盘旋在耳边的噪音是雨声。
  一点冰凉再次敷在刚才刺入过针头的皮肤上,几乎是下意识的自卫反应,恢复些许行动力的贺丞立刻抓住一只细瘦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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