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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三戒)-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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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师从无戏言。”朱瞻基却要将这个名头敲死,朝王贤一龇牙道:“你就别否认了。”

“那道衍大师要是发起飙了,你来顶缸?”王贤六识敏锐,感觉到朱瞻基想要保持轻松气氛,只好奉陪道。

那徐妙锦被逗乐了,嫣然一笑,登时闭月羞花,“不要乱开道衍大师的玩笑,不然奶奶告一状,你屁股就要开花。”说完忍不住又笑了。

“孙儿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开姚师的玩笑。”朱瞻基捅一下王贤道:“你把信给我姨奶奶看看,她就知道了。”

王贤忙将姚广孝那封信,双手奉给朱瞻基,由他转交给徐妙锦。

徐妙锦伸出纤纤玉指,接过那封信,当着两人的面拆开封口,掏出信纸,展开细读起来。看着看着,神情渐渐庄重起来,接着眉头好看地蹙起,似乎又有些生气。沉吟片刻,她抬头横了王贤一眼,虽然是埋怨,却险些让王贤半边骨头都酥了。

好在王贤早有防范,骨头酥了,皮囊却纹丝不动,这才没有出丑。

“你家师傅好生狡猾,起先说送我一桩大功德,让人好生期待。”徐妙锦的声音如珠玉落盘,即使是责备,也令人心生愉悦:“结果看到最后,却是自己缩头,让人替他坐蜡。”

“道衍大……呃,家师也是没有办法。”王贤见她看了信,反而认定自己的身份,显然老和尚在信里有提到自己,便索性抱上这根大腿道:“才让小子来求助真人的。”他当然不能跟着朱瞻基叫奶奶了……

“我若不答应呢……”徐妙锦声音转冷。

“那我们周臬台,就没有生路了……”王贤的脸色说变就变,顿时沮丧得要掉下泪来,“我们浙江的老百姓,也更没生路了……”

朱瞻基也配合着黯然道:“小姨奶不知道,他其实和周臬台非亲非故,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纯属义之所在,你就帮帮他吧!”

“嗯。”徐妙锦闻言又看一眼王贤,她本以为他是周新的子侄学生之类,想不到竟没有关系。不禁钦佩道:“这是个大火坑,你也敢往里跳。”

“说义不容辞有些夸张。”王贤苦笑道:“但不这样做,过不去心里这关。”

“心是什么?”听了这话,徐妙锦竟好似有所触动,恍惚了一刹,幽幽一叹道:“值得豁出命去么?”

“心是自我,违心即是伤害自我,”王贤正色道:“在小子看来,自我就是生命,生命就是自我,所以从没想过值不值得。”

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臭不要脸么?

徐妙锦却生出几分同道之感,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际,柔声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切不可任性而为。”

“我也知道,可总是管不住自己。”王贤自嘲笑笑道。

“咳咳……”朱瞻基听得一身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不让两人再磨叽下去,“我也是看他人不错,才带他来见小姨奶的,您就当可怜可怜他,帮帮他吧。”

“……”徐妙锦白他一眼,双目微垂地寻思起来,半晌,那张绝世容颜上,露出恹恹的神色道:“下不为例。”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姨奶最是慈悲为怀了!”朱瞻基大喜道。

王贤心里也高兴,但却又有几分不高兴,他觉着强迫这样的女子去违背本心做一件事,实在是老大的罪过。旋即暗骂自己一声,想不到你还是个情圣哩!

“周臬台曾在京城为官,我耳闻他不少为民伸冤的事迹,”徐妙锦淡淡道:“这次他蒙冤入狱,不能没有人替他伸冤。”说着冷冷道:“既然你们这些男人都不愿为他出头,我个弱女子只好勉为其难。”

一番话说得朱瞻基老脸通红,好在他面庞黝黑,倒也看不出来。

又说了几句话,徐妙锦的兴致显然受到影响,朱瞻基只好识趣地告辞。

徐妙锦也不挽留,送两人出了净室,竟对王贤道:“京城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鬼,没有例外,你不要被他们当枪使了,此间事了,还是快点回家吧。”

王贤感到徐妙锦对自己的关心,忙深深一揖。

朱瞻基尴尬道:“小姨奶,你不能当着和尚骂秃子。”

“身正不怕影子斜。”徐妙锦揶揄笑笑,一甩拂尘道:“快滚吧!”

两人再施一礼,离开天香庵,走上白玉桥,朱瞻基见王贤有些魂不守舍,却毫不感到意外,反而一脸坏笑道:“怎么样,我小姨奶奶名不虚传吧?”

“咳……”王贤正色道:“你想害死我,就只管胡说。”出了净室,他就一直目不斜视,上了桥之后,更是用好大毅力,才阻止自己不要回头看。尽管他分明感觉,自己的一丝魂儿,被丢在了身后的天香庵里,但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来,不然肯定死得很难看。

“倒省了我提醒你了。”朱瞻基龇牙一笑,压低声音道:“不过也不用紧张,天下对我小姨奶想入非非的多了去了,我爷爷也不能都抓来阉了吧?”

但一过桥,朱瞻基也不敢再信口胡说,和王贤登上马车,离开山门,打道回府!

马车驶离山门的一刻,王贤心头泛起一个念头,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旋即又压入心底。

第二百五十章大帝难当

天阴沉沉的,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湿漉漉的空气从玄武湖上吹来,让仪天殿中批阅奏章的永乐皇帝,感到浑身不舒服。

身上黏糊糊还在其次,常年出塞征战、爬冰卧雪患上的痹症,才是皇帝难受的主因。所谓痹症就是风湿病,已经折磨他多年。不发病时,五十开外的大明皇帝依然健壮似牛,步履如飞,一旦发病,就四肢痛胀、不能随意屈伸,十分痛苦。

金陵地处江淮,每年初夏都会进入绵长的梅雨季节,气候潮湿无比,皇帝的痹症往往都会复发,全身关节疼痛、以致彻夜不眠,白日倦怠,却仍坚持日理万机不辍,只是难免脾气暴躁。

朱棣背靠着大枕,倚在榻上,两个御药房的宦官跪在榻下,用高超的手法为他按摩双腿,缓解疼痛,这样朱棣才能保持头脑清醒,处理这个帝国的军政大事。

没办法,大明朝万方亿民,灾害仍频、四边有事,每日报到朝廷的文书何止万份。虽然朝廷里有六部五军的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但大明朝没有宰相,军政权柄尽在皇帝一人之手,所有决策都需要皇帝来做,相应的,所有的事情,皇帝都需要知道,说是日理万机,一点都不夸张。

但朱棣并没有撂挑子的念头,因为这副担子他父皇挑得动,他便咬牙也要挑下去!这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标——证明自己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君王,证明父皇当初没有选择自己,而是选了允炆那个黄口小儿继承皇位,是个天大的错误!

为此,他宁愿放弃一切安逸享乐,将全部的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到他的帝国中。登极十年来,他数度亲征漠北,派大军收复交趾,于东北设奴儿干都司,西北设哈密三卫,开疆拓土万里如虎!他还编修《永乐大典》、文治煌煌!疏浚京杭大运河、沟通帝国南北!派郑和下西洋,引万邦来朝!

他早已证明,自己的能力比侄儿强之百倍,比如令建文谈之色变,最终大败亏输的削藩,朱棣却于谈笑间便处理得当,解除了这一肘腋之患。但是他又有些过犹不及了……他太迫切想证明自己,步子迈得太快、摊子铺得太大,以至国强民困、四方多事,国家并没有因为他的昃食宵衣而政通人和,反而问题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紧张,让皇帝始终不得休息……

这种情况下,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只能尽量替皇帝减轻负担,他们用标签标记奏章中的主要部分,这样朱棣可以不用看前后的废话,节省大量的精力用于决策。而且大学士预览了奏章,也能提前做好功课,皇帝垂询时有的放矢,将顾问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朱棣对内阁的工作满意极了,杨荣杨士奇金幼孜等人在圣心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无论内政外情,皇帝都会与他们商量。

这会儿,在仪天殿当值的是杨荣,因为皇帝龙体实在不适,杨荣便将奏章节略读给他听:

“甘肃总兵宋琥奏报,前番征剿叛番,先后擒获酋长八尔思、朵罗歹等,别遣土官李英防野马川。时遇凉州酋老的罕叛去,都指挥何铭追捕战死。李英追歼,尽俘其众,惟老的罕遁走赤斤蒙左卫,被卫指挥佥事塔力尼匿藏。二人担忧寇首不除,将为边患,请皇上批准他们对塔力尼用兵,迫其交出老的罕。”

念完之后,杨荣便保持安静,因为病痛让皇帝思考的时间变长,而且宋琥还是皇帝的女婿,更是他不好插嘴的。

好一会儿,朱棣才缓缓问道:“李彬怎么没有联名?”甘肃是朝廷西北重镇,除了备边之外,还肩负着经略归降的蒙古各部的职责……朱棣对蒙古各部,也不是一味赶尽杀绝,而是恩威并施,能招降的招降,招降不了的才用兵……甘肃宁夏一带,就是朱棣安置内附内蒙各部之处,保证他们不复叛乱、甚至成为大明的臂助,是朝廷边防的重点。现在由丰城侯李彬和甘肃总兵宋琥负责。

“丰城侯的看法……和驸马相左。”杨荣轻声道。宋琥是勋贵之后,尚朱棣三女安成公主,故而杨荣称之为驸马。

“怎么讲?”朱棣眉头微蹙道。

“丰城侯言远饷难继,宜缓图之。”显然,丰城侯李彬也有奏章同时送来了。

“原来是争执不下,把笔墨官司打到朕这儿来了。”朱棣哼一声道:“这是第几回了?看来这俩人,真是尿不到一壶里。”

“驸马年轻勇锐,丰城侯持重稳健,看法相左实属正常。”杨荣轻声道。

“你不用替我那女婿说话,这小子就是个不长进的混账!”朱棣却生气道:“朕让他承袭他爹的甘肃总兵一职,不是因为他是驸马,而是让内附的各部放心,朝廷的方略不会变!本来他只需萧规曹随、与民休息,便可安稳。谁知这小子心高气傲、总想建功立业!朕这才派了李彬过去,名为辅佐,实为给他掌舵,以免他阴沟翻船,坏了朕的大事!”

“丰城侯也是开国元勋之家,奉天靖难功臣,算是驸马的叔辈,又是战功赫赫的一代名将,皇上派他去辅佐驸马,实在正确无比。”杨荣道。

“可惜朕这个女婿,忒张狂了!处处以主帅自居,生怕被李彬这条过江龙,抢了他的位子去!”朱棣哼一声道:“平日里弄性尚气也就罢了,这种关系干天的军国大事,他也敢不听李彬的?还敢把笔墨官司打到我这儿,简直反了天了他!”皇帝越说越生气,一张脸阴沉得吓人,显然是动了真怒:“我看这小子,又是个李景隆那样的废物,再纵容下去,非得坏了朕的大事!”

“皇上息怒,”杨荣见朱棣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反而劝道:“驸马不是李景隆之流可比的。”

“朕不能拿子弟兵的性命开玩笑。”朱棣接过茶盏,呷了口茶道:“何况谁对谁错,都是明摆着的。马哈木那贼子在河套,对内附诸部威逼利诱,朕时常笼络尚无法阻止他们和马哈木眉来眼去,宋琥竟要对他们用兵,还嫌马哈木的军队不够多、实力不够强么!”

明朝将蒙元赶出中原后,还对逃窜回草原的蒙古人,进行了旷日持久的北伐。二十年前,蓝玉率大军深入漠北,于捕鱼儿海……也就是后世的贝加尔湖大破北元,俘虏元帝的皇子、母后、嫔妃公主一百二十三人,官员三千余人,人口七万七千多,马驼牛羊十五万多头,以及元朝百年的积蓄,彻底摧毁了北元的朝廷。虽然元帝和太子逃脱,但这次失败使黄金家族丧失了在蒙古人中至高无上的中央汗国的地位,蒙古各部纷纷趁机独立。十年后,残元皇帝坤帖木儿被部下鬼力赤所弑,但鬼力赤不敢再用大元的国号,而是改称鞑靼,并向明朝称臣。从此汉蒙之间,再也不是国与国的矛盾,蒙古对大明的威胁,也降格为边患。

鬼力赤之所以放弃蒙古共主的诱人头衔,是因为他知道再用元朝的国号,会被强大的明朝视为头等敌人,那永乐皇帝可是一生气,就会带兵杀过来的主,谁敢捋他的虎须?

朱棣也不是战争疯子,他对鬼力赤表示了极大的友好,承认了他对于蒙古各部的宗主权。但鬼力赤的汗位也没保持多久,便在几年后,被阿苏特部的阿鲁台和瓦剌部马哈木的联军打败。

阿鲁台和马哈木更不敢妄称蒙元大汗,他们最希望的还是闷声发大财,因此在打败鬼力赤后,便表示臣服大明。这更是朱棣求之不得的,因此给了他们极大的支持,希望靠他们来控制蒙古各部。但没想到的是,黄金家族死灰复燃,坤帖木儿的儿子本雅失里长大成人,宣布自己为蒙古帝国的大汗,恢复祖先的荣光!

作为成吉思汗的后代,本雅失里无疑要比阿苏特部和瓦剌部具有号召力。不久,包括阿鲁台在内的各蒙古部落,聚集在这位正统代表者一边,一盘散沙的蒙古各部又有重新整合的趋势。

朱棣岂能坐视大敌生成?于永乐八年和十年两次御驾亲征,最终消灭了本雅失里的军队,虽然他本人逃脱,但这次失败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因为这使他丧失了大汗的权威,而且部族实力所剩无几。马哈木趁机率瓦剌部南下河套,杀掉了本雅失里,将其首级送到京城,请求朱棣将河套封给他们。

朱棣勃然大怒,马哈木这厮简直狗胆包天,竟想摘大明朝的桃子!难道不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

于是皇帝断然拒绝了马哈木的要求,并遣太监前去瓦剌责斥于他,命他立即退出河套。马哈木深感羞辱,更不可能放弃这方风水宝地,竟立本雅失里的儿子为汗,与明朝断交为敌。

马哈木知道以朱棣的性格,肯定会举大军来攻,是以他拼命拉拢蒙古各部,包括已经臣服大明的部族,而李彬和宋琥的任务,就是震慑安抚这些部落,阻止他们投靠瓦剌。结果宋琥竟要向他们用兵,你说朱棣能不生气?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最后朱棣痛下决心,将宋琥调回京城,由李彬接替他甘肃总兵的职务,没有掣肘的全力经略甘肃。

这也是杨荣最敬佩皇帝的地方,一般的君王难免会亲疏有别,任人唯亲,但朱棣不会,他一定会做出最合理的人事安排。

说完了军政,杨荣又奏民情道:“浙江布政使司急报,本月淫雨烈风,江潮滔天,天地水高数丈,南北约十余里,东西五十余里。钱塘仁和二县陷溺死者不计其数,存者流移,田庐漂没殆尽。官府已经展开救灾,具体损失正在统计中,一有结果便立即上报……”

“浙江这是怎么了?”朱棣一听,头大如斗、眉头紧锁道:“去年不是刚发生了钱塘海溢么?”

“天威难测,但是杭州府接连两年遭受大灾,情况肯定糟透了。”杨荣叹气道:“本来今年开春,灾民才刚陆续返乡开始耕种,想不到又遭此无妄。”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所致?”朱棣沉声问道。

“臣不敢妄言,”杨荣轻声道:“臣只知道,这个季节洪水过后,极可能有瘟疫出现,请皇上要早做准备。”

“是啊,大灾之后有大疫,不得不防啊。”朱棣缓缓道:“你让夏元吉就此写个条陈上来吧。”

“是。”杨荣恭声应道。

“唉,本以为浙江今年可以恢复正常,这样郑和出海的货物就有着落了,”朱棣叹口气道:“想不到竟然又遭了灾,光靠苏松哪能够?”

“茶树都在山丘上,想来应该不会损失太大。如果能救灾得力,迅速恢复生产,还来得及补种桑苗,耽误不了皇上的大事。”杨荣轻声道:“但前提是赈灾必须得力,没有大疫发生,百姓情绪稳定,方能在官府的安排下,抢时间完成补种。”

“嗯。”皇帝点点头,沉吟一会儿方幽幽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皇上明察秋毫!”杨荣也不管朱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坦然道:“周新下狱的消息已经传回杭州,官民大惧,以为锦衣卫将卷土重来,变本加厉,士绅百姓仓皇出逃。现在又遭到大风潮,这次的流民潮,恐怕要远甚于去年那次……”

“哼!”朱棣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道:“你确定是在形容朕的锦衣卫,不是在说倭寇?!”

见皇帝发怒,杨荣赶紧跪下,但依旧面色坦然道:“倭寇之患在外,缇骑之祸在内,轻重不可以道里计!”

“放肆!”朱棣一脚踢翻给他按摩的小太监,愤怒地下地急走两步,瞪视着杨荣道:“你是朕的阁臣,也敢帮着外人说话!”

“皇上此言差矣,”杨荣夷然不惧道:“臣正是全心全意为皇上着想,皇上常说锦衣卫是皇上豢养的鹰犬,臣未闻有谁会让鹰犬远离自己的视线!”

“……”杨荣此言如一道闪电,划过朱棣心头,让皇帝愣住了。劝谏是一门大学问,越是这种权谋盖世、刚愎自用的皇帝,劝谏的难度也就越大,非得在合适的时间由合适的人说出合适的话才行。

杨荣是皇帝最信任的阁臣,却也不敢在皇帝御审周新时说话,而是趁着浙江大灾,眼看要影响下西洋的关头才提出来,实指望能立竿见影。

见皇帝陷入了沉思,杨荣只好安静地坐等,半晌朱棣才回过神来,问一旁侍立的黄俨道:“拿来周新的亲笔供状了么?”

“已经取来了。”黄俨小心翼翼答道。

“为什么不呈报?”朱棣阴着脸道。

“臣看那供状上都是一派胡言,怕皇上生气。”黄俨小声答道:“所以没敢呈送。”

“大胆!你也想干政么?还不速速取来!”朱棣怒喝一声。

黄俨慌乱地磕头请罪,然后退出去把一份手本取来,小心翼翼奉给了皇帝。

朱棣黑着脸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满纸的字写得堂堂正正、一丝不苟,朱棣不禁点了点头,虽然字如其人这话被证明靠不住,但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显然能让人平生出好感来。

但他看到奏折中的内容时,却越看越生气。原来周新没有按要求讲明案情,更没有一句谢罪的话,而是一条条控诉锦衣卫的罪状,痛陈以特务治国,古之未有者,不仅坏人心风气、残害百姓,令官绅人人自危不说,还使国家法律的约束性和权威性荡然无存,一旦掌握锦衣卫之人意图不轨,所有人都将束手无策,只能任其宰割。因此周新大胆建议禁止锦衣卫到京师以外各省去缉查案件!

这话和杨荣如出一辙,但杨荣说出来朱棣能听,是因为他是辅政的阁臣,朱棣相信他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可周新这样说,朱棣就愤怒了,因为他是外臣,在朱棣看来,这分明要断皇帝的耳目,把皇权限制在京城里。京城外的地方,就由着外臣折腾!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奏章后面,周新又用大篇幅对皇帝劝谏,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永乐盛世其实是在透支大明的将来,如果再不与民休息、节约国用,必然民生渐凋,怨望不绝。所以他劝皇帝缩小北京行在和武当山宫观的规模,不要再下西洋,以及停止在交趾用兵……

周新为黄俨所欺骗,以为朱棣一意孤行要袒护锦衣卫到底,出离愤怒之际,索性给皇帝当头棒喝,揭开朱棣引以为傲的功业下,那耗尽国力民财的真相,这当然会令朱棣暴跳如雷!

十年来的心血,一切引以为傲的功绩,被骂成一个独夫的妄为,这让自视甚高的皇帝如何能忍受?朱棣把周新的奏折撕得粉碎,然后提起朱笔,刷刷写下了‘以逆臣罪名,立即处斩周新’十一个大字,然后狠狠丢在地上!

旨意很快传出,令内阁的大学士面面相觑,杨荣格外无法相信,自以为一击必中的劝谏,竟得到这般结果。杨士奇也无法相信,因为皇帝分明是要赦免周新的节奏?怎么会突然又翻脸了呢?

“快去禀报太子,事已不可为!”杨荣顾不上考虑自己的下场,对来内阁传送文书的杨溥道:“以保全为上!”

“好。”杨溥也慌了神,赶忙起身要离开内阁,却被杨士奇叫住,沉声道:“不,要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争反而更危险,就算为了自保,也要争到底!”

“……”听了杨士奇的话,杨荣紧咬着嘴唇激烈地寻思起来,末了重重点头道:“士奇兄说得对,我方才是吓到了。浙江大灾、下西洋在即,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无缘无故地转变态度,一定是纪纲他们进了什么谗言!这时候继续争才是安全的,不争反而会见疑于皇上!”

杨溥也是极有智慧的人,此时也想通了。是啊,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营救周新,不该因为皇帝下旨将他处死而停下,而应该不到最后决还不放弃才对。所以皇帝越生气,太子的态度越不能变,变就是心虚,就是别有所图,反而会被皇上怀疑。

如今天家父子间的关系,已经脆弱到极点,再也禁不起一点怀疑了……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杨溥沉重地点点头,赶紧回太子府,把这个坏消息禀告给朱高炽。

但东宫几位讲官,却发生了争执。黄淮坚决不同意太子冒险,他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什么时候都不该冒险。金问却认为应该听杨士奇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朱高炽只低头默默地沉思,他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出头。但很快,一名小宦官飞快地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禀报几句,朱高炽面色大变,点点头道:“知道了。”

待那小宦官出去,朱高炽缓缓对几位讲官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看了周新的奏疏后,才会暴跳如雷的。”

“什么奏疏?”几人一愣。

“是皇上命黄俨到诏狱里让他写的。”朱高炽道:“内容不得而知,但从皇上激烈的反应看,应该是大逆不道之言。”说着竟扶着茶几吃力地站起来。

杨溥和金问赶忙上前搀扶,“殿下意欲何往?”

“给孤更衣,我要去面圣。”朱高炽神色平静道。

“见了皇上说什么?”黄淮问道。

“替周新说情。”朱高炽淡淡道。

“这样会被皇上误以为,殿下和周新是一党的。”黄淮苦劝道。

“父子君臣见疑,实在是国家的大不幸,”朱高炽的眼里,闪烁着难得坚定目光道:“如果父皇觉着我和他串通一气,那就把我废了吧。”

“殿下……”黄淮大惊失色道:“何至于此?”

“师傅,必须这样。”朱高炽叹口气道:“三十多年的父子了,我太清楚父皇的性格,他最看不起懦夫和软蛋,所以孤……不能当懦夫和软蛋。”

“殿下……”黄淮又叫一声,但意义与前一声截然不同,相伴太子这么多年,他还第一次发现,原来朱高炽那一团和气的面容下,还藏着可贵的勇气和决断。

第二百五十二章非死不可

过午时分,下起了大雨,天地漆黑如夜。东宫的府门却打开了,太子的车驾在漫天大雨中使向北苑。

朱棣是动了真怒,不见太子。朱高炽也上来倔劲儿,跪在仪天殿外整整半个时辰。宦官们知道太子身体不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忙从皇宫外把郑和请来……自从接到再下西洋的旨意后,郑和便离开皇帝身边,在宫外开衙视事,筹备出海事宜。

郑和得报,同样担心太子出事儿,忙冒雨骑马赶回北苑。苦苦哀求之下,朱棣才肯见朱高炽一面。

这时候,朱高炽在仪天殿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个宦官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拉起来,然后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内殿。

朱高炽终于见到了父皇,只见朱棣的表情冰冷彻骨,面部肌肉怪异地扭曲,显出狰狞的神色。对父皇这种表情,朱高炽印象太深刻了,当初父皇杀方孝孺、杀铁铉时,就是这个样子。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朱高炽再次在离朱棣三尺的地方跪下,恭恭敬敬地行礼。

外头突然白光一闪,咔嚓一声闷雷。朱棣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道:“太子非要见朕,意欲何为?”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圣旨要立即对周新处以极刑。”朱高炽俯身道:“特来向父皇求证。”

“朕可以告诉你,不假。”朱棣冷声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如今浙江人心惶惶,又逢天灾,儿臣斗胆乞求父皇,”朱高炽叩首道:“法外开恩,暂且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他写了那样的东西,你还敢替他说情!”朱棣神情阴冷彻骨,声音如从九幽黄泉发出:“他无君,你也要无父么?”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朱高炽的心还是不禁一直往下沉,就像被扔进无底的深渊。直到他想起自己出门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之念,方咬着牙定了下神,虽然仍不敢和父皇对视,口中却道:“儿臣再次斗胆请求父皇,看一眼周新写的那东西。”

朱棣见素来懦弱的儿子,居然没有被自己屡屡震慑妖魔的目光和声音降住,反倒有些意外,凝望着殿外的疾风骤雨,幽幽道:“太子的意思是,周新写这个东西,你事先并不知情。”

“回禀父皇,儿臣的确不知情。”朱高炽沉声道。

“好一个不知情,”朱棣发出桀桀的笑声:“不知情你能冒着瓢泼大雨进宫,在殿外跪等一个时辰,还把郑和当救兵搬来,不就是想跟朕来斗法么?”

朱高炽镇定道:“儿臣向皇天发誓,如果我是知情的,就让天雷立刻将儿臣殛了!”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在殿顶炸开,照得这对天家父子,面目都有些狰狞。“儿臣只是因为听说周新要被处斩,情急之下才进宫求见的。”

“周新不是处斩,是凌迟。”朱棣阴森地笑道:“他是朕的臣子,生死也由朕来决定,你又操得哪门子心?怕他情急之下,把你也一起供出来?”

“父皇明鉴,儿臣和周新除了公事外,绝无半分联系。”朱高炽额头终究现出汗来。

“撇清之前,你得先把屁股擦干净!”朱棣语气尖酸道:“周新的那个……叫王贤的手下,为何一进京便住进了东宫,你当朕是瞎的么?他一个小虾米就敢在京城上蹿下跳,刑部都察院也就罢了,没有你的指使,他能进去庆寿寺和天香庵么?!”

“王贤是瞻基在苏州认识的伴当,瞻基少不更事,只当他是朋友,便非要将他请到家里。儿臣当他是个义士,加之知道他时,他已经在府上住下了,不好再赶人。”朱高炽道:“但是儿臣还专门警告了他一次,不要妄图利用太孙营救周新。至于他去天香庵,是因为姚少师的要求,而他为何会得到姚少师的青睐,儿臣就不知道了。父皇可召姚少师来一问便知。”

朱棣也是很大程度上,因为王贤的存在,才会怀疑到太子和周新是一伙儿的,如果太子不来说明,这个猜测就会坐实,从而引发一连串的灾难。所以朱高炽豁出去了也要面圣,非得亲口说出来,才不会被父皇误会。

“想不到你还有一张利嘴,”朱棣冷哼一声,但心里似乎不那么憋闷了,语气仍旧尖酸道:“世人皆知太子光明仁厚,敢作不敢为,算什么光明仁厚?”

朱高炽的双腿酸胀钻心,但他这时竟显出难得的定力,双手撑地,一动不动咬牙强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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