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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府天)-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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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在了其中。您如今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可魏国公虽是南京守备,身份贵重,可在朝堂上要说多说得上话却是未必。若按部就班升迁,您多久才能挣一个真正的封妻荫子?在那些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眼中,光是杂途二字,就能让您的仕途平添艰险。”
徐勋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从前只是在学堂厮混过一阵,哪里会懂得这许多朝堂大势,除非是傅容真的将其留在身边朝夕教导,否则怎会连他的官职来历等等都这么清楚?
想通了这个,徐迢又心知肚明徐勋所说确实是他最大的软肋,他不觉就有了抉择,脸上不免挂上了更亲切的笑容:“那照小七这么说,六叔我该当如何?”
“当然是抓紧如今这天赐良机。”
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此时打动徐迢之后的机会,因此徐勋在迸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之后,他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笑吟吟地向徐迢推了过去:“六叔看看这个。”
徐迢不比徐大老爷这等刚愎自用的,尽管对眼下长幼尊卑倒置的这种情形有些不快,但利益得失毕竟更为要紧。于是,他伸手拿过布包,就这么当着徐勋的面将其一一解开,才翻看了几张,发现是赵钦的种种罪证,他就再次失态地霍然站起身,那眼神再没了之前长辈似的慈和。
“你这是……”
“六叔可知道,今儿个这样的节骨眼上,赵大人正好去拜访过国子监祭酒章大人?”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道出了这么一件事,见徐迢瞳孔猛地一缩,徐勋这才狡黠地笑道,“六叔不知道吧,赵大人似乎对傅公公很是愤恨,托人往京城疏通关系要告傅公公的黑状呢?他这样不罢休的性子,咱们当时在徐家宗祠都得罪狠了他,也不知道他若真的做成了,腾出手来会怎么对付咱们……”
“你不用说了!”
徐迢厉声喝止了徐勋,再次来来回回踱了一会步子,心中最初是懊悔,随即便涌出了一股恶念,但到最后,却变成了某种意动。不动声色地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其虽是安坐喝茶,可眼睛仿佛也在偷看自己,他越发断定这必然是傅容授意,意动就变成了怦然心动。
他可不像那些清流,口口声声要和什么阉竖划清界限,若是那位傅公公能成为他青云之路上的助力,他当然心甘情愿投靠过去!况且,徐勋哪里懂这些,分明是傅容授意他来的!
再次回到位子上坐了下来,他便不动声色地将那小布包揣进怀里,这才沉声问道:“傅公公要我怎么做?”
听到徐迢直截了当的问题,徐勋知道自己今天的功夫没白费,于是笑眯眯地说:“傅公公说,请六叔把这东西收好,等适当的时候,把这些交到应天府尹吴雄吴大人手中。”
徐迢自然不会去问所谓的适当时候是什么时候,当即点了点头,心里着实松了一口大气。相比他猜测中的亲自举发,对方只要求把东西交给应天府尹吴雄,这就有很多条路子可走,甚至可以不必他亲自出面。于是,心情转好的他看着徐勋这昔日族侄,自然而然多了几分交好的意思,当徐勋起身要告辞时,他突然想起一事来,立时开口留了一留。
“你也难得来,索性留着用了晚饭再走,也见见你婶娘和你六哥十一弟。”
要是往常,徐迢恨不得自己的两个儿子离着徐勋这败家子远远的,如今却巴不得他们兄弟能够亲近些,哪怕徐勋如今已经不是太平里徐氏一族的人。于是,见徐勋客气了两句,却并未真正推拒,他少不得又挽留了一番,最后终于是成功把人留了下来。由于他特意吩咐了妻子儿子,这顿晚饭自然吃得宾主尽欢,待到最后徐勋打算告辞时,他竟又叫来了陶泓。
“小七,你从前就瑞生一个贴身服侍,如今他既然留不得在你身边,你在外头一时半会也难能找到妥当的人,我就送一个人给你。”
徐迢也不管陶泓闻言如何大惊失色,和颜悦色地训诫了他几句,这才拿出一张纸递给徐勋,又笑道:“陶泓你是见过的,人老实本分,留在你身边也好多个帮手。他又认字,跟着你做个书童也好。他的身契我就转了给你,日后他就是你的人了。”
第八十一章 他不仁,休怪我不义
就连徐迢平日亲近如朱四海,也没料想自家老爷居然会突然把陶泓送给了徐勋,因而在一路把人送将出去时,他不禁赔了十万分小心,甚至最后还在马车旁对着陶泓千叮咛万嘱咐,仿佛陶泓将来要服侍的不是一个还是白身的平头百姓,而是什么真正的贵人。
由于事出仓促,陶泓只来得及收拾了几身常穿的衣裳和存下的几串铜钱,以及上次徐勋借给他的三本书,平常积攒下来偷偷藏好的纸笔却万万不敢当着徐迢的面去取,因而坐在马车上不禁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直到车子在一段石子路上突然一颠簸,他险些一头撞在徐勋身上,这才手忙脚乱地移了开来,慌忙赔罪不迭。
徐勋知道徐迢此举多半表示善意和笼络,但莫名其妙被塞了一个人在身边,他不得不存着几分挑剔和审视,只这一路上才观察了不一会儿功夫,再想起从前几次打的交道,他就明白,若是徐迢真的挑选眼线放在他身边,这陶泓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从这一点来说,那位六叔还真的是既精明,又通人情世故。于是,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小书童,他不禁笑了起来。
“到我这儿就这么不高兴?”
“嗯……啊,不不不!”
见陶泓慌忙抬起头,脸上紧张兮兮的光景,徐勋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瑞生。想到瑞生和陶泓差不多的年纪,将来却不得不进宫去厮混,而眼前这好学的小家伙则是曾经为了几本书千恩万谢,又在他求见徐迢时大开方便之门,他渐渐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要是你挂念六叔亦或是那里的什么人,只管照实说出来,我不会怪罪你,找个理由送你回去就是。毕竟,若是跟了我,不久之后可能就要上京城去,那会儿什么时候能回南京就说不好了。”
“啊,七少爷要去京城?”
陶泓一下子呆若木鸡,见徐勋不像是开玩笑,他顿时心乱如麻。他虽然为人单纯些,可并不傻,也略明白一些自家老爷徐迢的秉性。若是他被送出去却又要闹着回去,到时候一定会被重重责罚不说,服侍少爷读书的差事也决计再也轮不到了,那会儿就更不要提接触到那些笔墨纸砚。于是,在纠结了好一阵子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低声说道:“老爷既然让我跟七少爷,我就跟七少爷。只是……只是七少爷您能不能……能不能准我每日写字?”
本以为小家伙会提出什么要求,听到最后这句话,徐勋想起他借书的光景,这下子终于笑出声来,随即就板着脸道:“写字可以,只以后每日写字要是不足四页,别怪我罚你!”
陶泓原本被徐勋这一笑之后一板脸给吓了一跳,听到这写字后头还有条件,原是心中嘀咕,待回过神来,立时满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瞪着徐勋。明白这不是和自个开玩笑,他几乎忘了这是在行进的马车上,立时蹦了起来要跪下磕头,结果一脑袋才碰了下去就险些整个人往前扑,最后总算是在徐勋的拨拉下回身坐稳了。尽管如此,他脸上却依旧流露出兴奋的红潮,俨然还是当初那个为了借到几本书而高兴得忘乎所以的小书童。
此时虽尚未到宵禁,但天色已晚,车到徐家小院,陶泓便先下了车来,随即小心翼翼地搀扶了徐勋下来,待徐勋吩咐他先到里头唤人来,他方才一溜烟地跑了进去。这时候,坐在车夫位子上的徐良不禁冲徐勋笑道:“勋小哥,你可是轻轻松松又拐到了一个人。”
“大叔这话说的……人是六叔送给我的,哪能用一个拐字?”
“怎么不是拐?这世上又不是捏着一个人的身契就能让他忠心耿耿的。现如今陶泓才跟你就这样感恩戴德,日后等时日长些,决计是对你惟命是从。老汉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人,天生就有一种让别人听你的气质。”徐良一面说一面卸下斗笠跳下了车,又笑道,“你那个小童儿瑞生如此,老汉我如此,就是老于世故的和尚都是如此。至于其他乱七八糟我不知道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话说到这,徐勋已经听出徐良这老汉是调侃自个居多,耸了耸肩正要说什么,大门内突然就探出了一个脑袋来,却是气急败坏地冲着他低吼道:“回来了怎么还在门外呆站着,我都等你好一会了!你知不知道我多不容易才溜出来,还浪费时间!”
沈悦瞪着徐勋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就因为这家伙捎的口信,她千辛万苦趁着父亲傍晚出门的功夫溜了出来,为此甚至想破了头在房中故布疑阵,结果这家伙居然在家里唱了空城计,那瑞生是一问三不知,金六则是嘴里掏不出一句准话,因而她几乎都等得快疯了。这会儿眼看徐勋看着自己仿佛还在惊讶,她一下子忘了其他,一把就将他拽进了门去。
见徐勋无可奈何地被人拖走了,站在那儿的徐良不觉笑得更深了,嘴里又慢条斯理地念叨着刚刚没说完的下半截话:“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小丫头也被你糊弄了去!”
“没时间了,长话短说,你说要见那个妻儿被逼死的人,这是为什么缘故?我老实对你说吧,句容乡间这些时日转悠的人太多了,赵家已经有了警惕,你这么个外乡人跑过去实在是太扎眼了!那个人从前给沈家打过短工,你把你的打算对我说说,若是可能,我再让干娘去想想办法。”
“我的打算……”打量着面前小丫头那招牌式的男子装扮,徐勋突然注意到她小巧的耳垂上竟还挂着两只精致的金丁香尚未摘下来,不觉微微一笑,“你是知道我的,我的打算当然就是歪主意。耍耍奸,使使诈,骗骗人,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听这些会污了耳朵。”
“说这么多废话干嘛,别拿我当小孩子!”沈悦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按着桌子就站起身来,“只要结果好,哪怕法子促狭些也不要紧,我又不是那些迂腐的老道学。”
“真要听?”
“当然要听!”
见小丫头死硬地盯着自己,想到自己要做这档子事,总得取得人家的配合,徐勋只得勾了勾手示意小丫头凑近些,旋即立时上前挨着她的耳朵说出了一番话来。两人虽是打多了交道,但这样亲密的姿势却还是第一次,小丫头本能要躲,可当声音响起,她立时忘了这一茬。然而,徐勋说话时那一阵阵热气就这么呵在她的耳垂上脖子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只觉得耳朵脖子面颊都在一阵阵发烫,可这种异样感觉须臾就被徐勋大胆的设计给全都冲没了。
她一下子挪了开来,指着徐勋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都说了让你别听的,你自己偏要死硬。”徐勋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随即才认认真真地说,“他不仁,休怪我不义。既然对手卑劣,那我也不得不用更卑劣的手段。”
沈悦死死咬着嘴唇,好半晌才问道:“这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错,这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徐勋哂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至于你那句话,只是别人对成功者的恭维而已。不过,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一定会尽力善后。”
尽管心中恨不得赵家那卑劣的老家伙立时倒台,可徐勋的法子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因而沈悦站在那儿呆愣了许久,最后觉察到有人轻轻压着她的肩膀,她才抬起了头,茫然之下竟是没指责徐勋居然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所以,把那人的名字和住处告诉我,剩下的事情我去做。我的主意,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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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府街镇守太监府,内书房。
坐在书桌后头的傅容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站着的陈禄,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能确定,徐边真的死了?”
“十有八九。公公,那支商队路过江西时遇盗匪,当时官府怕事情闹大,影响了主官的考评升迁,硬是把事情按下了,一应死者的名姓等等都没有留下来,所以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徐边从前两三年总能回来一回,这一次却是八九年音讯全无,应该是凶多吉少。”说到这里,陈禄顿了一顿,等傅容考虑了一会,他才轻声说道,“说起来,徐边把徐勋抱回去的时间和年龄,有的是文章可做。”
“且让咱家再想想。”傅容摆了摆手,沉吟好一会儿,这才摇了摇手说,“先看看他对咱家夸了海口之后,接下来会怎么去做。你那一丁点人手,留心国子监和赵家的动静,不用盯着他了。由得他去折腾,这南京城死水一潭这么久了,他就带了个瑞生和徐良,就凭这一丁点人手,他要真能折腾出什么,就算是再烂的烂摊子咱家也乐意!”
说到这里,傅容便笑了起来,只那笑容中不免流露出昔日在宫中司礼监时的狠戾。就算徐勋夸口也不要紧,他的杀手锏已经送去了京城,这会儿兴许人就该下来了!
第八十二章 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太平门位于南京城东北,因南京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这三法司就在门外,相传入夜便是哀声四起,因而此门便得名太平二字。由于这是南京诸门之中唯一没有水路环绕的城门,守城的官军也比其他诸门来得多,对于入城者的搜查更是尤其仔细。相反,往北郊出城的人相对较少,这盘查就松得多。
多花了几个铜子,徐勋这辆车没怎么查验就轻轻巧巧就出了太平门。上了官道,他忍不住一再往身边瞟,见小丫头咬牙切齿就是不看他,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你家大小姐忧心赵家逼婚,会大大方方允准你出来。可这一趟来回起码得一整天,万一晚上赶不回去,你家老爷难道还会察觉不到家里少了人?到时候追问下来你怎么办?”
“不用你管!”沈悦头也不抬地撂下这么一句,老半晌悄悄抬了抬眼,见徐勋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这才轻哼一声道,“我家老太太这几日身体不好,大小姐借口到鸡鸣寺拜佛祈福,还说要住一晚上。总之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同车的李庆娘看着沈悦这一身男子装扮和用她特制油彩涂抹过的脸、脖子和手,再瞟了一眼都已经改头换面,年纪粗看至少大了十岁的徐勋和瑞生,想要叹气又不能当着徐勋的面,心里简直把自己埋怨死了。要不是她教沈悦从小习武,又磨不过她的央求,小时候也不知道编了多少侠女侠客的故事给小丫头讲了,能把人养成这样的烈性?就算沈家不算书香门第,哪怕为了避免招人耳目,可连这男女同车都来了,这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了得!
听说沈家那位大小姐还这样大费周章,徐勋眉头一挑,心里倒是觉得那位千金行事比沈光大方周全,还挺会为下人着想。眼见劝说不动,他也就不费那口舌了,反而是见瑞生坐在车厢中一动不敢动的局促模样,他冷不丁把一个扁圆的剔红牡丹纹捧盒递了过去。
“啊?”
“呆坐着无聊,来,吃两个蜜饯果子润润嗓子,然后说两段你在乡下的趣事来听听。”
瑞生正在那出神。他没想到徐迢竟把陶泓送给了徐勋,更没想到陶泓还识得不少粗浅文字,才刚来就能在家里整理书架,而他因为这身份,再能留在自家少爷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免不了暗地里自怨自艾。而今天徐勋出门把陶泓放在家里留守,而是带了他出来,他越发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没能耐,这会儿听了徐勋这话,他一时就有些呆头呆脑的。
“愣着干什么,说啊?”
见瑞生还是不开窍,徐勋忍不住屈了食指中指,一下子就给了小家伙一个重重的栗枣,见其抱着头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他才淡淡地说:“你应该知道你是要进宫的。一进宫门深似海,以后要再这样自由出来闲逛怕是比登天还难。而且,就凭你这待人接物的本事,到了里头兴许真得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所以,这些天你老老实实跟着我,我去哪你就跟到哪,好好看看学学。读书认字眼下我教你也来不及,能教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啊!”
此话一出,别说瑞生完完全全愣住了,就连沈悦和李庆娘也忍不住为之大讶。沈悦侧着头看了徐勋好一阵子,突然冲着他扑哧一笑:“我就没听说过哪家少爷有这么待小厮的……不过听着怪让人感动的,看不出你这小骗子还是个好人!”
“我家少爷当然是好人!”瑞生气呼呼地瞪了沈悦一眼,随即把捧盒往位子上一撂,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在徐勋面前跪了下去,满脸郑重地要磕头,可两只胳膊偏被人一把托住,这脑袋怎么都碰不下去。抬起头看见徐勋正含笑看着自己,他终于忍不住有些酸涩的眼睛,眼泪竟是夺眶而出,随即更是使劲吸了吸鼻子,脱口而出道,“少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又哭了!
对于这时不时如同女人一般掉眼泪的小家伙,徐勋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心中不忍,于是索性板着脸递了旁边盒子里的一沓细纸过去,见其红着脸转过身又是擦脸又是擤鼻子,好半晌才转过身来,他这才笑道:“别那么严肃,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时候,动不动磕什么头!好了,还是刚刚那话,你从前在乡下有什么趣事,都说出来听听!”
有了瑞生的活跃,这接下来的一路自然是有说有笑。就连本是赌气一定要跟来的沈悦,也被瑞生比划着说当年种出老大一个南瓜,却被别家猪圈里窜出来的猪咬了大半个,结果害他鼓足勇气和那头猪斗了一场,自己鼻青脸肿却没能猪口夺食的往事给逗乐了。外头驾车的徐良听着车中的欢声笑语,脸上也不觉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孤苦伶仃大半辈子,除了那个贼和尚,他就没什么其他亲近的人,没想到快到知天命之年竟是能经历这般热闹,哪怕这趟去京城没个结果,他也知足了!
从官道拐上了小道,一身乡间妇人打扮的李庆娘便出了车厢和徐良并排坐着指引路途,为免惊动村里其他人,不多时就把车停在了一处少人经过的树林里。按徐勋的说法,就李庆娘带路,他带着瑞生过去就够了,可小丫头哪里肯,再加上徐良也担心路上遇到歹人,于是一行五个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开了过去,让他无奈得很。
接下来虽是老长一段步行,身体大好的他自然丝毫不怵,更让他没料到的是,身边那小丫头竟是鬓角额间连汗都没出,那短衫长裤底下的一双大脚步履如飞。
见了这一双大脚,徐勋心中仅有的那一丁点怀疑也没了。小丫头那性子暂且不提,大明朝开国那会儿,马皇后的大脚甚至被称之为奇葩,现如今哪家的千金小姐会有这样的天足?
由于李庆娘之前来过,因而一帮人并没有循着人来人往的主路入村,而是绕了一条远却没人的小路。据她一路走一路解说,那余浩原本在村里还算是一个富户,可从前赵家有家奴盗财远走高飞,赵家人遍寻不着,便诬赖了他窝赃,于是祖传的几十亩良田就这么被讹走了。破罐子破摔的余浩又被人勾搭爱上了赌博,欠下了赵家的高利贷还不起,竟是被人寻上门来要卖了妻女,那一对母女却烈性,竟是在人押着她们过河时投了淮水。
“他人浑浑噩噩不吃不喝,我上次虽劝解过一回,可他根本听不进去,差不多就是在寻死。”
李庆娘这一叹气,从徐良到瑞生,从徐勋到沈悦,全都是默然不语。徐良半辈子蹉跎见惯了各种阴私惨事,自己的房子甚至也被人一把火烧了;瑞生年纪小性子又腼腆,却是被父亲害成了如此光景;徐勋前世大起大落,今生从初来乍到开始就始终在挣扎求存;李庆娘因娘家见罪被夫家驱逐,改头换面隐身沈家做了二十多年仆妇;就连自小锦衣玉食如沈悦,也躲不开赵家的婚姻算计。五个人默立在那儿好一会儿,徐勋才咳嗽一声打破了这难言的沉寂。
“李妈妈,是不是就是那座茅屋?”
恍然回神的李庆娘抬起头看了看,见前头不远处就是一座孤零零的茅屋,便点了点头。这时候,徐勋就唤了瑞生过来,却是冲徐良说道:“大叔,如意烦你照看,我和瑞生一块过去,李妈妈也不要跟了,否则谁都知道这事后头有你沈家人掺和。”
一听这话,沈悦顿时不依了:“喂,我都改头换面了,你别想撂下我!”
“去这么多人干嘛,又不是去打架!”徐勋见小丫头被自己噎得哑口无言,下一刻便犹如对小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乖,在这儿安安心心等着,就算碰到什么事,徐大叔那身手也稳稳护得住你。”
眼见李庆娘也冲自己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竟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徐勋主仆俩上去了,沈悦不禁瞠目结舌,随即气咻咻地正要追上去,却被徐良一把拦住了。
“丫头,勋小哥既然说了,咱们就在这等着。”眼见小丫头仿佛要发飙,徐良竟是笑呵呵地挤了挤眼睛,轻声说道,“别急别急,等他们走远,咱们悄悄跟上到外头听壁角去。”
徐勋自然不知道徐良竟是给小丫头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一进茅屋,他就闻到一股难闻的馊臭味道,而四周乱糟糟的陈设以及昏暗的光线更使得他实在难以习惯。好一会儿,他才看到靠墙一个稻草堆前,有一个合衣对墙而卧的人影。他想了想就示意瑞生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有意加重了脚步走上前去。然而,即便他已经到了那人身后,那人却没有一丝一毫反应。
见这光景,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为什么不拉上仇人垫背再死?”
第八十三章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此话可谓是语出惊人,然而,瑞生却一脸的理所当然。他原本就是徐勋说什么就做什么的性格,如今更是升格成了少爷说的都是对的,若有不对请参照前一条。若不是徐勋刚刚嘱咐过他,若不是徐勋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冲他轻轻摇了摇,之前在马车上那阵感动劲尚未过去的他,他见人没反应,恨不得冲上去用自己那很不利索的嘴皮子功夫给少爷帮帮腔。
而在外头偷听的徐良和李庆娘,这会儿亦是愣了一愣。沈悦更忍不住连呼吸都几乎摒止了,粉拳紧紧捏在一块,心里少不得埋怨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尽管那背对墙躺着的余浩看似一动不动,但居高临下的徐勋却清清楚楚地发现,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那汉子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两下,而他压在身下的一只手,赫然一下子攥紧了一把稻草。知道自己这话并不是没有效用,他就紧挨着人蹲了下来。
“我听说你为了一前一后两次事情,把家底全都花在了告状伸冤上头,结果却是一场空,少不得以为这世上是官官相护有冤不能伸,所以存了自暴自弃一死百了的念头。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就这么窝窝囊囊死了,你拿什么去面对九泉之下含恨而死的妻女,拿什么去面对传给你家业的祖宗父辈,拿什么去面对你自个的良心?”
这一连串犀利的问题问得瑞生亦是一个激灵,更不要说躺在那里假装熟睡的余浩。他几乎是一个旋身转了过来,竟是伸出犹如鸡爪似的手,一把牢牢攥住了徐勋的领子,厉声喝道:“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没试过?我揣着匕首在赵家门口转悠了几天,可那个狗官就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身边每次都少说有七八个随从跟着!我甚至翻过墙进了赵家,可他家里的围墙底下养了好几条恶狗,我能逃出来就已经是造化了!”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撕下了裤管,小腿上赫然留着两三条狰狞可怖尚未完全收口的伤疤。徐勋还好,瑞生却是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这老天爷已经瞎眼了,我就是这一条贱命,想豁出去也找不到法子,你让我怎么办?我现在已经不想活了,我就想下了九泉去陪我苦命的婆娘和女儿!”
徐勋沉着地伸出手一根根拨开那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指,见人无力瘫坐了下来,他便站起身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人。只见余浩胡乱裹着一身破烂单衣,腰间束着一根连颜色都分不清的腰带,乱糟糟的头发下头是一张形容枯槁的脸,嘴唇干裂得不成样子,就连刚刚那说话声都是带着破锣似的嘶哑。
“要是我有法子让你报仇呢?”
余浩愣了一愣,随即不屑地嗤笑道:“要是你想让我再傻呆呆跑到什么衙门去告状,那就免了!我这条贱命是不值钱,可我为什么要听你一个外人的话,不明不白就扔了出去!”
“要是我不让你去告状,也有法子让赵钦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呢?”
徐勋不理会余浩的冷言冷语,又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句话。这时候,他见余浩用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当即不闪不避地看了回去:“索性都是死,轰轰烈烈也是死,凄凄惨惨也是死,为什么不爷们一点?你要是真想死,撞墙上吊有的是办法,为何要这么不吃不喝折腾自个,一直苦苦等到现在,你敢说你不是在希望老天爷降下奇迹?”
这话说得外头的小丫头面色一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正要往里头冲,肩膀却被人一把按住。扭过头的她见阻止自己的是徐良,忍不住嗫嚅道:“他这话说得太重了,那人本就已经是快被逼死了,若是受不了他这话真要……”
“小丫头,有些人原本就已经心存死志,你不逼他或许就这么死了,你要是逼一逼,他兴许就能做出轰动天下的事情来。哪怕只是一个糟老头子。”徐良想起了自己破罐子破摔的过去,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惘然和哀伤,随即才哂然一笑道,“更何况,勋小哥的脾气,说起话来不饶人,心思却缜密。我这糟老头和瑞生那小家伙原本都差不多是必死的,他还不是一样救了回来?咱们再看看,要是事有不好,这么多人在这,还能看着人寻死?”
沈悦还要再说,见李庆娘冲着自己摇了摇头,她犹疑再三,终于还是站住了,心里却是又纠结又不忍。
屋子外头听壁角的三个人正说话的时候,屋子里的余浩在徐勋那炯炯目光直视下,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突然抓了一把身下的稻草,狠狠地将它们揉成了一团。许久,他才使劲擦了擦被眼泪冲得乱七八糟那张满是污迹的脸,抬起头看着徐勋。
“对,你说对了,我当然不想死!凭什么那个人就能荣华富贵,我就要像条狗似的死在这儿?我不甘心,不甘心!”
“既然不甘心,那就索性拼一拼!”
徐勋再次蹲下身,声音却是低沉了下来,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蛊惑和挑唆,“我不用你去冒险行刺,只要你听我的,就能稳稳当当把他的恶行公布于天下。你想不想看到他比你现在还惨?你想不想踩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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