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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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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夫拉他起来:“我另有事让你去做……”
  他将那封信帛交给了目不识丁的桑木,嘱咐道:“明日一早,日出时分城门开启后,你就骑马离开。若是有熟人瞧见,就说是回竟陵县有事……”
  桑木十分奇怪:“我去竟陵作甚?”
  黑夫笑道:“去竟陵是假,你要替我去安陆!”黑夫行县期间,桑木曾经替他去过一趟安陆县,也认识他的属下们,正是做信使的好人选。
  “你务必日夜兼行,抵达安陆县城,将这信帛,交给县尉官署的尉史利咸!并替我告诉他一句话……”
  黑夫道:“宗族存亡、仕途前程,都在一念之间!我希望能看到,鲖阳城内,那个当机立断的利君!”
  ……
  PS:后二岁,王稽为河东守,与诸侯通,坐法诛——《史记·范雎列传》
  秦昭王五十二年(前255年),王稽、张禄死——《云梦睡虎地秦简·编年记》


第0243章 利咸
  第十遍,利咸将郡城送来的帛书反复看了十遍,确信自己几乎记住了上面每一个字后,才将其扔到了火盆里烧毁,看着丝帛在火焰里慢慢扭曲变形,变成了焦炭,确定没有留下一点残余后,这才推门而出。
  他如今住在安陆县城官寺其余吏员小院里,有一个自己单独的房间,出门之后,利咸一如往常一般,与同院的同僚们打着招呼,随意吃了点朝食后,便到了办公的县尉官署。
  这几天正是征兵的紧要关头,所以县尉官署十分忙碌,不少亭长、乡吏等候在外,手里都捧着简牍,准备递交自己乡、亭的征兵情况。郡尉要求,五月份必须完成征兵任务,在乡、亭按照籍贯完成编队,六月份夏收完毕,就要在县城集合训练。
  利咸绕开这些乡吏步入官署,先走到门口的一间屋舍里,当着一位看门小吏的面,拿起笔来,在一面写着县尉官署28名吏员名和日期的宽大木简,在对应今天的那一栏划了个圈……
  在秦国,郡县上每一位吏员都有自己的档案,每天都要记录出勤天数,出差和告假都要注明。若是缺席次数太多,到了年底就会被主吏掾举咎,这就相当于后世的上班打卡。
  “左尉今日还是没来?”
  打卡完毕后,利咸若无其事地问小吏。
  “可不是。”
  利咸如今是右尉最器重的尉史,小吏便讨好着笑道:“这个月已经缺了七八天了,据说是抱恙在家。”
  利咸点了点头,看向两位县尉办公的地方,正堂是右尉郑收,偏堂是左尉郧满,原本郑收作为外来的官吏,虽是正职,却事事都要与地头蛇郧满商议。
  直到半年前,黑夫带着不少立功的本县子弟归来,这些人大多被征辟进入尉官系统。这下子,风水轮流转,郧氏再也无法一手遮天,郑收开始收回了不少权力,郧满或许也觉察到了什么,近几日一直告病在家,没有来理事。
  “左尉的日子没有几天了。”利咸想到那封帛书里说的事情。
  但左尉的家高宅大院,宛如城塞,还有僮仆、宾客近百,若是强攻有些困难,更何况,县卒里还有近半是郧氏子弟、族人。
  “亭长说他会在明日抵达安陆,我只有一天的时间提前准备……”
  如此想着,利咸在莫时的时候,便借口去巡视县兵训练情况,往南门附近的校场走去。
  校场外有木栅栏,还有一个岗哨,利咸是这里的熟面孔了,随便问了两句便放他进去,才到校场边上,他便听到了一阵喝彩声……
  却见校场箭靶处观者如堵,县卒们一边看还一边拍手叫好。
  走近一看,却见一个身材不算高的屯长,站在六十步外,和一般人射箭瞄上半天不同,他几乎就没怎么瞄准,箭矢已出。一箭紧随一箭,后一箭的箭镞紧追前一箭的箭尾,围观众人只听得“啪啪啪”,三声弓弦响,紧跟着远处的人报靶,说三箭都中了靶心!
  这手连珠箭着实厉害,更难得的是在六十步外射中,材官射士里那些新卒都十分吃惊,看着小陶屯长平日里闷声不出气,说话也结结巴巴,甚至需要人帮忙转述,谁料他还真是有些本事的。
  一旁的老卒们则开始跟新人吹嘘起小陶屯长的事迹来,从盲山里一箭鸣哨震百人,到鲖阳城箭击徐扬平乱,再到战场上以准确的箭矢阻止楚将自杀,听得众人赞叹不已。
  而小陶则只是笑了笑,让众人勿要鼓噪,站在一起听他传授射箭的技巧。
  用于战场的射术不必像春秋贵族学射一样,有那么多讲究,还得内志正方能言中,小陶直接就教众人眼法、身法和足法……
  所谓练眼法,当然不可能像传说中那样看虱子如车轮大小,最基本的要求是让眼睛“不瞬”,也就是目不转睛,一眨不眨,至于足法,则是“左足纵,右足横”,一边说,小陶还一边放慢动作给众人示范起来,右脚横直,让身体重心放在后脚上,左足尖则对准目标……
  也就是这时,他看到了利咸。
  “左……左手如拒石,右手如拂枝,右手发之,左手不知,此盖射之道也,汝等学着再练一遍……”
  说完,小陶就让众人自行练习,走过来朝利咸拱手。
  利咸笑道:“军中果然是以本领说话的地方,这些材官射士,已对你心服口服啊。”
  小陶则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只是把亭长带兵之法,偷学了些。”
  “吾等这些跟着亭长的老人里,也就你学到了点练兵之术。”利咸知道自己是无法以诚心待兵卒的,而东门豹就是个莽夫,冲锋杀敌可以,让他带兵肯定一团糟,可惜小陶口吃,限制了出路,不然未来当不止一个屯长、百将。
  “说起来,小陶你教导县卒的射箭之法,不就是在魏地时,教给亭长的射术么。”
  说起此事,二人都忍俊不禁,黑夫武艺不俗,唯独射术奇差,练了两年也没有长足的进步,只达到了一般材官的及格线。
  又聊了聊二人近况后,利咸压低了声音:“亭长明日便能到……”
  小陶一喜,随即又一惊:“此……此来何事?”
  利咸却不答,先问道:“城内的两百安陆县卒中,有多少是能奉郡上虎符行事的?”
  “众人皆能应命……”
  “若是郡上的命令是包围郧氏,缉捕郧满呢?县卒中也有不少郧氏子弟故旧……到时候又能有多少人奉命?”
  小陶了然,指着那些在练习射术的材官们:“其他不敢说,但我手下……这五十把弓弩,亭长指向何处,他们便能对准何处!”
  ……
  离开校场后,利咸先回了一趟家里,才到门边,与他约好这个时间点见的季婴正好也来到附近。
  “汝等先去送信牍,我去利尉史家讨口水喝!”
  已经掌管一乡邮传的季婴笑嘻嘻地走来,直到进了利咸家门,才将一块记录了不少东西的简牍交给了利咸。
  “这是新查到的事。”
  利咸一看,这简牍上所写的,都是一件件、一桩桩有关郧氏子弟、故旧的事,虽然都是流水账,但每一件都有时间、地点、人物,并非随口胡诌。
  季婴无奈地说道:“通奸、私斗、从楚地购人为奴婢,还有杀牛、聚饮、博戏,这些罪加起来,虽然可以让郧氏在县中为吏的几个人丢官,但对于郧满而言,都无关痛痒,顶多算教训族人无方。这几个月来,我虽然利用职务之便,拆了不少郧氏的信牍,却也一无所获,近来他们似乎警觉了不少,甚至连私信都不往公文里投了。”
  看得出来,郧满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开始谨慎起来了。
  “足够了。”利咸收起简牍,笑道:“亭长已经查实了郧满的大罪,此罪若证实,足够诛杀此僚!加上这些族人子弟的罪行,郧氏必倒!”
  “当真!”季婴大喜过望,笑着说还是亭长厉害。
  利咸道:“亭长明日便会带着郡兵抵达安陆,先过北郊乡,你今夜就让人送口信给东门豹,让他带着乡中各亭兵吏做好准备。”
  季婴听罢十分兴奋,他们自从回来后谋划了小半年,还听黑夫的嘱咐小心翼翼不要有什么违法行为被对方利用,可谓殚精竭虑,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要动手了?”
  利咸学着小陶的模样,做了一个开弓如满月的姿势,对准了郧氏府邸的方向:“箭已在弦上!”
  ……
  送走季婴后,利咸又思索了片刻,发现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黑夫抵达安陆,便可以以北郊乡兵吏、县卒材官之士配合郡兵控制局面,镇压郧氏可能的反抗。
  “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昨夜黑夫那封帛书到时,利咸也曾一度犹豫,有没有既不辜负黑夫,又能保全宗族的两全之法?
  利咸是知道自己宗族的,作为服侍了鄀敖氏四百年的大夫之家,族中的老人一直对旧主念念不忘,不单经常和族中年轻人讲述过去的事,偷偷过楚国时期的节庆,举行司命祭,历代族长也与斗氏联系紧密。
  说利氏是楚国内间,有些卖秦,这是笑话,全族加起来都没这胆子,只是对过往的留恋罢了,所以若因此被株连的话,实在是有些冤枉。
  所以利咸也曾想:“或许我可以飞马回乡里,单独与族长见面,让他速速销毁过往的信牍,再提前自杀……”
  这样的话,就可以把罪过推到族长头上,线索就能断掉,不必牵连太多人。
  但利咸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宗族可以稍后再设法挽救,如今要做的,还是先保住自己的仕途前程,以及黑夫嘱咐的事!
  所以,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去做!
  这时候已是下午下班时间,官寺的吏员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有说有笑地朝外走着,利咸也一如往常,同他们打着招呼。
  直到步入县右尉办公的厅堂,利咸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慌乱惊骇的神色,故意连鞋履都不脱,就匆匆入内,拜倒在正准备回家的县右尉郑收面前,下了他一大跳!
  “尉史,出了何事!?”郑收还以为是云梦泽对岸的楚军打过来了呢!
  利咸声泪俱下地说道:“下吏有一事要向右尉告发!”
  “何事?”
  “下吏休沐回乡时无意发现,涢水乡利氏族长与楚国有书信往来!还可能是楚国内间!”
  “啊?”
  郑收大惊,利氏是本县第二大豪长,其子弟族人占据了涢水乡一半的职位,一直为他所倚重,但自己的尉史本就是利氏族人,也不至于栽赃自己的宗族吧?
  “下吏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
  “这该如何是好?”右尉有些慌张,他一直重用利氏子弟维持与郧氏的平衡,如今利氏出事,他手下要有一半的人不能用了。
  “为免打草惊蛇,不如先将利氏族长赚来城中,待其入县尉厅堂再行缉拿。”
  利咸低着头,掩盖自己狡黠的眼睛和真实目的。
  “此事非同小可,右尉可否能通知左尉郧君,明日一同前来县寺审讯利氏族长?我听闻郧氏与利氏一向不和,想必左尉很乐意助右尉缉捕利氏!”


第0244章 壁虎断尾
  利氏的族长利平已经年过六旬,老态龙钟,他虽然还兼着三老之职,但早就不关心官场中事,心思只在如何让宗族继续发展延续上。
  昨夜族人利咸前来禀报,说县令、县尉有关于某个本乡子弟迟迟不从学室毕业,欲逃避兵役的事,需要利平亲去县中商议。
  “竟还有这种事?”
  利平在本乡德高望重,乡啬夫找他有事,都得亲自登门拜访的,但县令和县尉有请,至少要给点面子,于是老人家不情不愿地在儿子陪同下,乘安车往县城方向而去,利咸自告奋勇为其驾车,利平一路上,也与这个族中最有出席的子弟唠着话……
  “利咸,汝子利仓几岁了?”
  “五岁了。”
  利平点了点头:“此子我看着就聪慧,与你少时一样……你身在县城,不常归家,不如就让他经常到大宗这边来,多与他族兄们相处,也顺便学学识字。”
  “有劳族长费心了。”利咸虽未回头,手却握紧了驾车的辔(pèi)。
  他们离开乡邑,抵达熟悉的湖阳亭时,这儿已经有一队弓弩材官在等待,正是屯长小陶和他的手下们。
  见利氏的车马过来,小陶便冲这些精挑细选的属下们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围了过来,像是保护一般,护翼在车的两侧。
  “县尉也真是,老夫又不是外乡人,来趟县城还要如此礼遇。”
  利平虽有些奇怪,但只当做是县里给自己的优待,也未当回事。
  他望着路过的湖阳亭开始感慨往事,说当年还真没看出来,黑夫能有如此能耐,从一个小亭长一直做到了官大夫,虽然职秩才两百石,还是佐吏,可却比县里一个曹的主官地位高多了。
  “可惜啊,那桩姻亲终究没谈成。”
  老人家有些惋惜,去年腊月被黑夫拒绝此事后,他生了一个月闷气。待得知黑夫被郡尉举荐为郡吏,才有些后悔,再想让利咸帮自己家和黑夫之弟结亲,才得知云梦乡的阎氏早已捷足先登了……
  “黑夫一家,或许会成为在郧氏、利氏之下的本县第三家豪长!我家纵然不能与之为友,至少不是敌人。”族长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就这么缓缓而行,到午后时,抵达县城前最后一个亭舍已遥遥在望,沉默许久的利咸才突然开口,那可怕的话语如同一柄剑般,刺入了老人家的心中!
  “族长,你与楚国斗氏有书信往来的事,败泄了……”
  利平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听错了,错愕地看着前方的利咸。
  “你……你说什么?”
  利咸道:“斗然已经说出了一切,族长先前在信中向斗然泄露的事,差点让黑夫身份暴露,让鲖阳诈降失败,让郡尉李由遇险。如今郡守遇刺,江陵大索刺客、内间,此事已被郡中彻查,郡吏不日便要来缉拿,县令、县尉今日请族长前去,并不是为了什么逃兵役的学室弟子,而是要询问此事!”
  老族长惊得几乎没坐稳,好一会才回味过来,这时候再看左右护翼的兵卒,哪里是保护啊!分明是手持弓矢押送他,送他去受审!而利咸,更是奉命来诓骗他的!
  “利咸!”
  待回过神后,利平便指着这个最有出息的子弟骂道:“老夫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生了一颗禽兽之心!”
  “族长低声些吧。”
  利咸依然稳稳驾着车,叹息道:“我若真是禽兽之心,就不会告诉族长这些了,之所以告诉你,便是想尽最后一份力,挽救族长的儿孙们。族长可知道,做内间和通诸侯,是何罪?”
  利平好歹做过乡三老,也是懂秦律的,《贼律》中有言,谋反和为敌国做内间,除了本人腰斩外,其父母、妻子儿女以及兄弟姊妹,不论年龄大小,一律处死。至于通诸侯罪,则本人弃市,父母、妻子儿女以及兄弟姊妹黥为城旦舂!
  以目前的形势看,他或许能洗刷内间的罪名,但“通诸侯”是逃不开的,利平已经能看到自己和家人的下场了。
  利平瞧着周围押送他的县卒,还有前方蒙在鼓里的长子,知道今天是决计逃不掉了,有些颓唐地问道:“你打算如何救?”
  “父母、妻子儿女以及兄弟姊妹中,若有人提前向官府告发罪行,便能免受连坐惩罚。”
  “族长,若是想要你的儿孙免咎,待会在十里亭下车如厕时,就嘱咐他们进到县城中后,抢先告发你吧!”
  利咸停下了马车,第一次回过头,直视利平绝望的双眼,作揖道:
  “这也算利咸,报答族长从小到大的教诲之恩了!”
  ……
  一个时辰后,安陆县官寺内,上演了戏剧性的一幕。
  就在利平和他的长子步入堂上,县令、县丞、右尉、左尉对视一眼,准备发难之际,利平的儿子却突然拜倒在地,当场说要告发其父,与楚国斗氏有书信往来!
  “此事本就是我先发觉,状告利咸的……”
  利平的长子眼睛通红,虽然心如滴血,但之前在厕中,父亲只差给他跪下了,不得已将那些利咸教他的台词背了出来……
  县右尉郑收意味深长地看了默不作声的利咸一眼,“若先告吏,皆除坐者罪”这里面有蹊跷啊……不过既然利平顺利自投罗网,他也没说什么。
  “逆子!”
  利平似乎没来到有这么一出,颤抖地举起手中鸠杖,对准儿子重重打下去,一边打,还一边老泪纵横。
  他回想起,数十年前,秦国攻占安陆时,奉若敖氏之命抵抗秦人的几个利氏子弟受伤归家,却被当时的族长,也就是利平的祖父绑了起来。
  祖父亲自割下其头颅送予秦军,以表投诚之心。
  当时还才不到10岁的利平看着那些血淋淋的人头,惊呆了。
  祖父事后叹着气对他说,像他们这些地方氏族、豪长,是存是灭,关系到数百上千条性命,早就不是一个人的忠诚,或者几个人荣辱了。
  “看到那壁虎了么?”
  他依然记得,祖父指着在昏暗的墙垣上爬行的壁虎,突然伸手过去,捉住了壁虎的尾巴!壁虎受惊,在洒下一泡酸臭的污物后,又猛地挣断了尾巴,飞快向前爬行,钻入墙壁缝隙不见了踪影……
  “那些被斩首的族人,便是这壁虎的尾。”
  祖父用被弄脏的手,拿起还在不断挣扎的尾巴给利平看:“只有牺牲众人,才能让宗族延续。”
  在几百年的发展历程中,各个家族都学会了“壁虎断尾”的招数,当宗族受到威胁时,便牺牲一部分族人。
  但利平却没料到,有这么一天,竟轮到他做了被挣断的尾……
  他在被吏员们拉开后,又看向四位县官,愤然下拜道:“律令有言,子告父母,妇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乃非公室告,勿听而弃告者市,还望诸君将我这逆子弃市!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这时候,冷眼旁观许久的县左尉郧满出言了:“利君号称娴熟律令,却老迈到忘了后面的条律了,律令亦言,以城邑亭鄣反,降诸侯、内间、通诸侯等罪,不在此例!”
  ……
  看着眼前的闹剧,安陆县左尉郧满不免有些好笑。
  一山不容二虎,他与利氏虽然没有大的冲突,但素来不和,今日能看到这一向以鼻孔对他的老朽有这般众叛亲离的下场,郧满心中还是受用的。
  “看来今日来官寺,也不算一无所获。”
  他还记得,中午接到通知,请他来官寺时,多疑的侄儿郧雄拦住了去路,苦劝道:“还望叔父再好好想想,此事颇为蹊跷,利咸乃是黑夫心腹,突然状告己家族长所图何事,那利氏怎么突然就有了通诸侯之罪?莫非是与斗然往来之事被发觉了?那样的话,或许也会牵连到我家!叔父不可贸然前去啊!”
  郧雄清楚得很,他们家也不干净,在秦楚开战前没少与楚国往来,以皮革羽毛换取南郡所缺的金锡。但这几年随着两国为敌,已经收敛了许多,在听闻若敖氏的斗然被俘虏后,更是半步不敢越矩。
  不过,因为斗然是被秘密送到南郡来的,审案时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所以郧满还以为,斗然如今依然被羁押在南阳郡呢。
  于是他不以为然地说道:“斗然已被俘大半年,若是事泄,早就有监御史带着郡卒找上门来了,如今只是利平被其家人告发,狗咬狗而已。利氏好歹是一地乡豪,此事已经惊动了县令、县丞,如今三位长吏要一同审讯利平,唤我前去,我岂能缺席?”
  带着这种心态,郧满坐到了官寺中,昔日老对手,今为阶下囚,这感觉让他十分舒爽。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接下来,便是兔死狐悲。
  虽然嘴上对侄儿说勿要担忧,自己家不会有事,但郧满心中还是十分担心遭到黑夫的报复。
  他现如今无比后悔,当初为何会结下这么个仇家,而且还未能将其一巴掌拍死,如今这厮的后台靠山,竟比他们家还硬了。
  “好在是利氏先出了事,至少能吸引郡上的注意……”
  就在郧满以为随着利平被缉捕,今日的事已经结束时,县右尉郑收在尉史利咸耳语几句后,却突然起身,阻止众人离开,并宣布了一件事。
  “还有一事未曾禀报县令、县丞,郡上已知此事,还派遣了一位公大夫前来彻查此案,如今已至城外。”
  此言一出,县令、县丞十分意外,而郧满更是面色大变。
  且慢,从郡府到安陆,起码要走十天,那郡上来的公大夫怎么就到城外了?
  如此说来,此案本就是先在郡上查出来的?
  这时候他才恍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官寺厅堂外面,已有一队县卒持弓弩站在门侧,目光没有盯着利平,而是盯着他!那个黑夫的亲信利咸,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郧满感到大事不妙,额头冒出了汗,但还不等他借口如厕离开,外面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是县右尉所说的“公大夫”到了!
  眼看脱身不及,郧满只能拼命思索,来的公大夫可能是谁,他家人脉颇广,官大夫以上者都有些关系。
  这时候,来者已抵达厅堂门楣处,却见前簇后拥,来的人还真不少!而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位头戴双板长冠的黑面秦吏,只是颔下的黑缨已换成了黄缨……
  郧满目眦欲裂,那秦吏不是黑夫,还能有谁!?他何时成了公大夫的!
  黑夫一手扶剑,一手则高高举着郡上发给他的公务简牍,登堂入室,堂上包括县令在内的众人皆起身朝他行礼,因为黑夫身负郡命!
  “奉郡守、郡尉之命!”
  黑夫打量堂中众人,都是熟悉的老面孔,除了郧满外,都对他作揖听令。
  “据狱曹、贼曹彻查,郧满、利平疑有里通外国之罪,与楚国胡公斗然有僭越人臣之交,左兵曹史黑夫奉命缉拿二人,入江陵受审!”
  言罢,他看向不拜不揖,全程面如死灰的郧满,笑道:“郧君,勿要发呆了,这便将你的官印、冠、官服统统交出,随我走一趟罢!”
  ……
  PS:《二年律令·贼律》:以城邑亭鄣反,降诸侯,及守乘城亭鄣,诸侯人来攻盗,不坚守而弃去之若降之,及谋反者,皆要(腰)斩。其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其坐谋反者,能偏(徧)捕,若先告吏,皆除坐者罪。
  《二年律令·盗律》:劫人、谋劫人求钱财,虽未得若未劫,皆磔之;罪其妻子,以为城旦舂。其妻子当坐者偏(徧)捕,若告吏,吏捕得之,皆除坐者罪。


第0245章 除安陆尉
  南郡之所以称之为“南”,是因为于秦国关中而言是比较靠南的,这里的夏天总是显得格外漫长。六月初,随着梅雨消散,热浪重新袭来,持续攀升的高温中,古老的云梦泽似乎都要沸滚蒸腾了……
  就在这个炎热天气里,刚好轮到黑夫休沐,他便躲在家里哪儿都不想去,但御者桑木却有些坐不住。
  “主,今日要在市上处死郧满、利平,你不去看看?”
  黑夫正拿着笔坐在一面空空如也的简牍前思索,闻言便道:“从我缉捕这二人起,他们的下场便注定了,有何好看的?”
  随即挥了挥手:“你自己去罢,我今日不出行。”
  桑木应了一声便出门了,这件事他是从始至终都在参与的,还作为信使帮黑夫给利咸送了口信,所以今日很想去看看,黑夫他们谋划了大半年的“成果”。
  此时距离安陆左尉郧满、涢水乡三老利平被黑夫当场“双规”已过去了半个月。因为黑夫让利咸设计将郧满、利平二人一同诓来,当场缉拿,排除了两家武力拒捕的可能,郧氏的宾客僮仆闻询后四散而逃,利氏则老老实实地不敢造次。
  黑夫留下部分郡兵协助安陆县缉捕那些逃走的郧氏子弟、宾客,他自己则马不停蹄地押送二人抵达江陵,把人交到贼曹和狱曹,便完成了使命。
  黑夫不在期间,斗然这个硬朗汉子扛不住水刑折磨,将能招的都招了。
  而从利氏家里查抄出来的信牍看,都是寻常的人情问候。这年头有一句俗话,叫“三世事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意思是作为家臣,侍奉三代人,就要将其视为自己的君侯,不得背叛,四代人,则视为主人,生杀予夺都在其一句话。
  利氏侍奉了若敖氏十多代人,深厚的情分不是一道国界能分开的。
  然而,这是律法凌驾人情之上的秦国,偷了一片桑叶也要论盗窃罪,拾金而昧同样违法。利氏的行为,就像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身在大陆,却和台湾书信不断,很容易被扣上个间谍罪的帽子。
  郡府有不少酷吏,最擅长纠察细节,那些对两家情谊的追述,可以被认为是怀念楚国,对秦国官府不满。
  那些看似寻常的寒暄,可以被认为是泄露安陆近况,尤其透露黑夫破获的若敖氏盗墓案细节,更几乎让黑夫和李由深陷险境……
  黑夫记得,查实此事后,李郡尉十分生气:“倘若这老朽再多说些,说不定本尉和黑夫已是斗然的阶下囚!”
  很快,利平的“通诸侯罪”坐实,被判了弃市,因为他的儿子及利咸举报有功,此罪及身而止,不必牵连家人族人。当得知这一判决时,老者放声大笑,说自己死得其所,让黑夫不由对他心生同情……
  郧满的案情则有些不同,谨慎的郧满早就销毁了一切信牍,根据斗然的供词,两家虽然有往来,但都是商业层面上的,利用各自的权力,在两国和平时期互通有无……
  郧氏将自己家多余的粮食、皮革送到鄂地,换取楚国较多的金、锡、漆器!一切交易都在云梦大泽中暗暗进行,正因如此,郧氏才富称安陆,有“郧半县”之称!
  郧满的罪行,已不是简单的“通诸侯”了,而是利用职务之便进行走私活动,好在,无所不包的秦律亦有对应的条款。
  负责审理此案的喜先是惭愧地向郡守、郡丞请罪,说自己在安陆多年,却不知郧氏在偷偷做这种事情,是他的失职,而后便手持律令,严肃地说道:
  “商君有言,粟生而金死,粟死而金生。金一两入于境内,则粟十二石输于境外!若在境内积聚黄金、珠宝,而以粮食易之,则粮仓空虚,国弱!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稻粟粮食,皆为敌有!”
  “郧满通诸侯,此罪一也,身为县尉,却知法犯法,私与外国贸易,此罪二也,律令禁止粮食出境,此罪三也!”
  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喜愤怒地当庭斥道:“郡守曾作《为吏之道》,言吏有五失,一曰贱士而贵货贝,二曰不安其朝,三曰居官善取,四曰受令不尊,五曰安家室忘官府。五者有一,则为劣吏,五者有三,削官去职,如今郧满五者有其五,真是大恶非上,身及于死。”
  “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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