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秦吏-第36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武周山很有特点,山不高,不过二十余丈,山顶平缓如荡,山的南麓,一条十里长河平静的从山下淌过,如今已完全封冻,冰莹剔透,可以行人。河的北岸有一道高一、二十米的崖墙,连续不绝,长达数里,落雪积累在上面,犹如一道北境的冰血长城。
  虽然距离云冈石窟兴建还早,但此地已不失为一处“藏风得水”的好地方,山脉遮挡住了寒冷的北风,军营扎在这里,再生一堆熊熊燃烧的烈火,便能暖意盎然。
  当扶苏被名为“黄石”的谋士引到此处时,黑夫已在这烤着火等待。
  但凡许久未曾谋面的故人相会,最初总是会有一些尴尬的,尤其是当二人各有事业,且一度生出龌龊误会的时候。
  缄默持续了好一会,最后由黑夫打破了这份尴尬。
  “来了?”
  “来了。”
  黑夫注视着扶苏被风霜所摧,已经不再稚嫩的容颜,曾几何时,二人在北地相识时,还英姿勃发。
  但一转眼,他们都已是人到中年,扶苏消瘦了许多,鬓角甚至有几分白。
  “长公子。”
  黑夫不由得站起身来,问起了往事:“当年我从南方派季婴送去咸阳的那封信,收到了?”
  扶苏颔首:“收到了,里面有警告,但还是迟了。”
  “出事后,为何不去岭南投我?”
  扶苏摇头:“那时你也凶多吉少,加上形势所迫,无法南行,更何况,当时我斗志已失去,满眼迷惘,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连妻、子,都摒弃了……”
  黑夫摇头:“汝子公孙俊安然无恙,在骊山为你‘服丧’,衣食无忧,更未曾痴傻,反倒聪慧得很。”
  “我代他谢过……夏公。”
  扶苏朝黑夫作揖,算是默然道谢。
  又是一阵缄默,直到黑夫问了最关键的一点。
  “你当初既已心灰意冷,那为何,最后又复起了?”
  对此,扶苏没有回答,他此时发现,带自己来此的“黄石”及护送自己来此的卫士统统告退。只有武周山悬崖顶上,远远巡视着十余人,他们手持弓弩站在百步距离处,既无法听到二人的对话,又能时刻保卫黑夫的安全……
  黑夫也注意到扶苏抬头看远处材官弩士的神情,顿时笑道:
  “别介意,我对这场会面,已是诚意十足。”
  “要知道,我昔日见钟离眛,见张良,都是令其手戴桎梏,唯独你,却能以自由身,单独与我见面。”
  扶苏收回目光,看向近处,说道:“且不说崖壁上的材官,你此来,也绝非‘单独’罢?”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黑夫左右,还各有一头半大的黝黑代犬,正趴在地上啃着肉骨头……
  黑夫倒是拍着两条爱犬,大言不惭地说道:
  “从云梦泽起兵后,我虽然也参与了不少战役,但渐渐只靠运筹帷幄之中,靠自己拼杀的已经很少,倒是听闻你在边塞,常身先士卒。我怕一旦出事,交起手来,我会打不过你。”
  “于是便叫了两个帮手……”
  扶苏摇头道:“我昔日认识的黑夫,果断而骁勇,可不是一个畏惧怕死之辈。”
  “形势变了,我不得不惜命。”
  黑夫自嘲道:
  “麾下将尉谋臣们都说我这是……遇大敌勇,遇小敌怯。”
  扶苏哑然失笑:“那已经被夏公祭奠过一次的扶苏,又是什么,大敌,小敌?”
  “还是你眼中钉,肉中刺,一个已死之人?”
  “是旧友。”黑夫伸手,请扶苏在数步外坐下。
  “明白大是大非,可以坐下来谈谈的旧友。”
  “扶苏啊扶苏,你亦是如此认为罢,否则,又怎会助我击匈奴,烹蒯彻,最后又孤身前来呢?”
  的确,扶苏南下时,他的属下颇有劝阻者,因为陈平对辽东做的事,他们对黑夫存有深深的怀疑,觉得扶苏击匈奴已表明自己的态度,大不必再涉险。
  “黑夫贪鄙,若大王前去,必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但扶苏,只是令副将高成,将带到这来的万余辽东骑从,都带回东北方百里外的广宁(张家口)去等待——扶苏此行未带刘季,将其留在辽东,提防辽南群盗的侵扰。
  而他自己,则单骑随黑夫的使者南下。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信任?
  不,除了信任外,还有对时势的明了。
  扶苏很清楚,倘若对黑夫采取对抗姿态,这绝对是一场以铢称镒的战争,辽东政权也许能熬过这个冬天,却绝对活不过来年秋天……
  既然决定不做对抗,那便只能尝试着,坐下谈谈了,扶苏希望,能为辽东众人,争取到一个相对公平的未来……
  黑夫指着扶苏面前,石案上的铜壶:“招待不周,并无侍女从者,这是用武周山下冰冻河床化后烧开的水,自己倒罢。”
  说完自己倒了一盏,慢慢喝了下去,笑道:“看,没毒,当然,若是陈平在,他定会觉得,乘机将你毒死,是最好选择……”
  不提陈平还好,一提陈平,扶苏也忍不住握起了拳头。
  他最痛恨的人,一是蒯彻,二,便是陈平!
  扶苏肃然道:“过去两年间,陈平身在胶东,却通过商贾,向燕代输送军械,使其联手阻我,更招募群盗贼人,不断滋扰辽东,陷城邑十余,杀害掠走百姓数万。”
  他看着黑夫:“但我听闻,君对陈平,倒是嘉奖有加,不但封其为阳武侯,位列九卿,更将楚地悉数交给他治理?”
  “于辽东百姓而言,于你而言,陈平确实有大过。”
  黑夫却摊手道:
  “但对我,对胶东,对整个天下,在陈平却又有大功。”
  “若无陈平诡计,破楚定齐,不会如此顺利。辽东受的损失,不一定比彭越在彭城枉死的人数多,倘若如今,彭越以此为借口,请求我处置陈平,我应该同意,还是赞同?陈平是当诛,还是当赏?”
  陈平是辽东的罪人,是坏人,是阴谋家,但他,却也是功臣,是黑夫必须重赏的列侯!
  “陈平有过错,但过错在于,当时东西隔绝,陈平无法得到我的命令,只能自作主张,此人喜好阴谋之术,他觉得,我与你的关系,犹如夷吾与重耳,只能有一个人成功,谁先动手,谁便有优势!”
  如同黑暗森林里,两个猎人,陈平为黑夫扣下了扳机,否则他与扶苏,便不会如此实力悬殊了……
  扶苏冷笑:“于是,这件事,万余条人命,便这么轻轻揭过了?黑夫觉得,这是天下大定前,微不足道的阵痛?”
  “没错,如同翻阅纸书,这一页,只能就此翻过去!”
  黑夫不吝承认:“如今的形势是,谁先动手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结果如何!”
  “扶苏,从你自称召王时起,我便知道,你在想我传讯,愿行周召共和之事,分治天下,但纵观如今形势,显然不可能了。”
  “如今天下已经一统,六国余孽灭尽,匈奴残部也仓皇北遁,天下四十八郡,我已取四十五,你手中却只有三郡。我麾下有兵卒四十余万,列侯关内侯数十,而你,所属不过寥寥两三万人……”
  扶苏皱起眉:“你是在用兵多将广来威胁我?”
  黑夫大笑:“不,不是威胁,而是想告诉你,我背后推着我向前的手,比你多出十数倍。”
  “而一旦我让他们失望,我将遭到的反噬,也将比你放弃这一切的代价,高十数倍!”
  “你应该能明白,时至今日,吾等,早已不是只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战了!”
  扶苏默认了,他背后,何尝没有无数推手呢?
  但他依然无法接受,黑夫将这一切,说得如此轻易!
  但叙旧到此结束,接下来,便是黑夫邀约他前来的戏肉了:虽都自命为秦,但双方是两个不同的政权,若不以攻占厮杀的形势,该如何并为一体,使天下真正一统?
  答案显而易见。
  “天无二日,山无二虎。”
  黑夫放下杯盏:“为了天下安稳,你我之中,得有人退让,推贤让能!”
  “谁背后推手少,便谁让,是么?”
  扶苏了然,但还是有些失望,叹息道:“黑夫啊黑夫,你是要我将这天下,将这江山,将嬴姓的七百年社稷,统统让予你?”
  黑夫却不置可否:“不,让的不是位置,不是社稷,更不是江山。”
  “执掌天下的位置,你从来没坐上去过。”
  “嬴姓社稷,汝弟胡亥已丢得一干二净。”
  黑夫张开双臂,似乎要将天地囊括在胸怀之中:
  “至于这锦绣江山,也早已在各路‘英雄’‘豪杰’的争夺中,支离破碎,是我花了三年时间,一点点将其收拾缝补,至于你,扶苏,你只不过拾缀了三个郡,何谈相让?”
  扶苏愕然,却哑然而笑:“此诡辩之术也,皆是歪理,不过以上种种,我的确一无所有,既非皇位、社稷、江山,那我还有什么,能让予你?”
  “有。”
  黑夫走近了他,盯着扶苏的双目:“扶苏,我再问你一遍,你本已万念俱灰,意志消沉,为何能远走海东,再度复起?”
  “是想做皇帝?”
  “是想继承秦始皇帝的遗志?”
  扶苏也起身,与黑夫四目相对,给了他答案。
  “是为了赎罪。”
  “是我一念之差,造成天下大乱,百姓离乱,我想要,从头收拾这旧河山!”
  “不错。”
  黑夫拊掌道:“我想要你让出的,是这份罪过,自然,也有其背后的荣耀!”
  “还有执掌天下的责任!”
  “好大口气。”扶苏有些触动,却又摇头:
  “但你连惩戒陈平,公平对待辽东、辽西众人都无法做到,我又如何知晓,你纵能善待天下一时,往后会不会重蹈的覆辙?”
  “我当然能!”
  说完这句话后,黑夫却哑了火,良久后才缓缓道:
  “因为我不仅知先王三千年之兴衰,我还知道后王两千载之得失……”
  他指向扶苏,眼神满是遗憾:“甚至,知道你,扶苏过去的命途走向!”
  “此言何意?”
  一番让扶苏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后,黑夫看了看武周山崖壁上,远远盯着这边的士卒,听不到这边任何声响,而左近就他和扶苏。
  还有两条啃完了骨头,正在打盹的狗子。
  一人两狗,这便是全部听众。
  山壁阻隔,河水凝结,这里发生的事,仿佛也会被永远冰冻。
  真是个吐露秘密的好地方啊……
  黑夫露出了笑:“扶苏,你我在此,做一笔交易,如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什么交易?”扶苏满腹疑惑。
  “很简单。”
  黑夫低声道:“我想用一个真相。”
  “换你一个谎言!”
  ……
  上谷郡广宁县,便是后世的张家口,此地乃是燕山的一个缺口,从燕地通往塞北的必经之路:左右是隐约约的山脉,北方是莽莽苍苍的大地,腊月将尽,积雪未化,稀少而枯萎的草木,零星点缀着些许墙垣城邑,苍凉与荒芜,是这儿的主旋律。
  只有奉命西撤至此的辽东骑从们,才让这儿有了些许热闹。
  但他们的心已越来越沉,因为“召王”扶苏,已南下五日,至今杳无音信。
  “大王会不会已经被那黑夫所害?”
  “说不准,陈平能肆虐辽东,黑夫也必能对大王痛下杀手!”
  “大王何等仁爱之人,若真如此,吾等拼了性命,也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为大王复仇!”
  直到一个孤单的骑影出现在辽东军的驻地外时,高成和辽东骑从,海东戍卒们才爆发了欢呼!
  “是大王回来了!”
  相比于南下前,扶苏形容并无太大变化,不像是遭到苛待的样子,但精神气却不大一样。
  他沉默寡言,下了马后,对与黑夫会面发生的事缄口不言,巡视军营时却若有所思,呆呆怔怔,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似乎在思索一件让他难以相信,却又无从与别人说起的事。
  直到巡视完全营,扶苏才下定了决心,让高成召集三军集合。
  “我有话,要对众人说!”
  万余辽东、辽西骑从,追随扶苏两年的海东戍卒站在广宁邑城下,仰头看着他们的大王,秦始皇帝正统的继业者,如同明月般照亮这黑暗乱世的公子。
  扶苏会和他们说什么。是拿起武器,继续对抗黑夫么?很多人心存疑虑,但也有许多人,愿意为了召王,继续战斗下去!
  但扶苏一开口,众人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始至终,我一直在骗二三子!”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更多的是决绝!
  扶苏对所有人长作揖,让人大声复述自己的话,将接下来的话,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不是扶苏!”
  “真正的公子扶苏,早就死了!”
  嘈杂声顿时响起,但所有人的惊呼,不解,疑惑,都被扶苏举起双手压下。
  五日前,他从黑夫那,得到了一个真相。
  而现在,作为交换,是宣布谎言的时候了!
  一个要他在失去父皇,失去地位,失去江山社稷,失去妻子后,还要失去姓名身份的谎言!
  却也是一个能让他善终的谎言。
  一个能让天下和平一统的谎言!
  迎着东方升起的太阳,扶苏露出了笑,这是卸下重担,一切释然的笑。
  “我真名叫白羸,陇西郡人,乃是公子扶苏,在咸阳时的替身!”
  “我只是,扶苏的影子!”


第1030章 他的时代结束了
  摄政二年,春三月,扶苏又一次,站在了西安平的岸边(丹东)。
  马訾水依然是那么清澈碧绿,春来时节,上面游着群群野鸭。
  难怪黑夫说,它以后会叫“鸭绿江”。
  这是扶苏第三次来到西岸平,第一次,是奉父命远征海东,在辽东千山老林子里杨端和病逝,自己一个领兵新手,在此遭遇了一场兵变,实在是狼狈不堪,幸亏黑夫帮忙,否则定会更加难看。
  第二次,则是在目睹中原大乱后,历经艰难,单骑归来,凭着扶苏之名,带领海东戍卒,在帝国的东北边陲做下了一番事业!
  回忆过去,扶苏哑然失笑:“同是扶苏,前后差距如此之大,难怪说成是两个人,众人便信了……”
  尽管黑夫当日在武周山下与扶苏的对话,集中于这几十年间,秦楚汉匈奴的恩恩怨怨,但已经足够让扶苏在之后的几个月里,从燕地折返辽东的路途中,辗转反复无数次了。
  因为黑夫说得一切,真是太可笑了。
  自己,竟会在接到一封伪造的诏令后,自杀而死?
  扶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是我生来易信于人,信于事?”
  又或者,他骨子里,便是那种为了天下安生,能牺牲自己的人,未曾改变?
  还有,秦始皇帝希望能传万世的秦,竟会二世而亡?且是为楚国项羽所灭,关中毁于一旦。
  父皇若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而这时代最后的赢家,也不是项羽,而是扶苏手下,那个流里流气,满嘴荤段子的大胡子老刘季,他才是秦始皇帝最终的继业者……
  扶苏只觉得好笑,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但诡异的是,此人却又在白登为冒顿所围,签下了耻辱的和约……
  至于黑夫?原本只该是一个籍籍无名,死在第一次灭楚里的小小秦卒!
  故事离奇,其中曲折,叫人啼笑皆非,难以尽信。
  这或许是黑夫瞎编的故事,为的是骗得扶苏上当。
  “但我还是选择了相信……”
  不管怎样,扶苏都接受了这样一个“真相”,作为交换,也宣布了自己的“谎言”。
  “大王,渡河的浮桥都准备好了。”
  高成过来禀报,这不知是他第几次叫错了,扶苏纠正道:“我已去王号,不再是什么大王了。”
  “那,公子……”
  “我从来都不是公子,只是一介替身。”不论亲信如何试探,扶苏都坚持这一点。
  “那该如何称呼?”
  “还是叫将军罢,如最开始那样。”
  “难怪两年前来海东召集吾等时,让吾等叫将军,不称公子……”高成嘀咕道,对扶苏的故事,他已信了八成。
  高成也是在扶苏宣布自己乃“扶苏替身,公子死后继其遗志,远赴海东”后,依然决定追随他的为数不多下属之一。
  其余人等,或愤愤离开,或心灰意冷,大多数选择留在辽西、辽东,卸甲归田。
  兵卒们回到了他们的土地上,黑夫答应两辽、右北平免租三年,以恢复民生,这让土著们欢呼雀跃,早已疲倦的海东戍卒,也默默扔掉武器,领走属于自己的退伍钱帛,不用打仗,对所有人来说是好消息。
  相信他们在期盼已久的安稳生活中,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忘记那个昙花一现的“假扶苏”。
  “顶多在闲下来时,对儿孙念叨惋惜几句。”
  扶苏心中暗道:“再往后,世人将只记得一个志大才疏,懦弱无能,抛弃妻子,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长公子……”
  倒是高成,却对他不离不弃,执拗地说道:“即便将军不是扶苏,骗了吾等,但这两年来发生的事,却作不得假!”
  “在中原大乱吾等海东戍卒踌躇不安时,是将军出现,让吾等有了主心骨,不至于流亡为盗,这是假的么?”
  “在辽东遭到东胡王入寇时,又是将军带着吾等迎头抗击,保住了辽东,这是假的么?”
  “这两年在辽东撑起一片天,庇护数十万百姓安宁的,正是将军!这也是假的么!?”
  高成将拳头重重砸在左胸膛上:“既然都是真非伪,哪怕你真不是公子扶苏,吾等也愿追随!”
  同高成有相同想法的人,有三千余,他们就这样一路追随,跟到了西安平……
  但这儿,远不是终点。
  众人将渡过马訾水,又一次穿过箕子朝鲜,在入夏前,抵达数百里外,曾经大军云集,而今早已废弃的“韩城”。
  那儿是“海东侯”公孙俊的封地。
  这黑夫,心里不知有多少阴谋阳谋,所有事都蓄谋已久。他早在一年多前宣布“扶苏已死”时,就安排好了,为其加了一个“海东侯”的爵位,又由公孙俊继承。
  公孙俊将成为新秦的第一个边侯,实封!分之土田倍敦,祝、宗、卜、史,备物、典策,官司、彝器俱备,都于韩城,治马韩、辰韩、弁韩之民,命以策命,而封于海东。
  朝鲜之南,大海之北,千五百里山河,皆海东侯封域!
  所封不可谓不厚,但又实在辽远,与中原一衣带水,却又足够疏离,且对岸就是与扶苏有怨的胶东。
  而扶苏,则要顶着假姓名,作为海东侯国的第一任国相……
  公孙俊将在入秋时节去到海东,与扶苏父子团聚。
  扶苏期盼着那一天,想早些见到玄衮赤舄,钩膺镂锡的小君侯。
  但他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来,该如何面对曾遭自己摒弃的儿子……
  他应该以父亲的身份与其相认?对他道歉。
  还是继续那个谎言,以国相的身份,尽心辅佐,默默守护他长大?
  如何才能不让父子不信的悲剧,重演一遍?
  摇了摇头,扶苏决定先不去想此事,他现在更迫切的,是与刘季碰面的时刻……
  若有机会,扶苏一定会将此人好好瞅瞅,看他何德何能,竟能赢得天下!
  只可惜,老刘何许人也,跑得比兔子还快。
  原本驻守辽东的刘季,一听说扶苏与黑夫和解,惊骇之下,赶在扶苏到达前,带着妻子乡党和畏惧黑夫的千余人跑路了……
  到二月底,当扶苏抵达秦与朝鲜的边界满番汗时,果有朝鲜侯箕准在此等候,面对扶苏要朝鲜纳粮的要求,箕准满脸的苦涩。
  “上月不是才要过一次么?”
  原来刘季在扶苏前南逃时,途经朝鲜,谎称自己乃是前锋踵军,又是要吃又是要喝,甚至要走了三百个朝鲜婢子作暖脚之用,且征召朝鲜民夫三千与之同行,又在东海岸掠走了不少船只,穿过朝鲜,朝半岛最南方的弁韩行进……
  高成义愤填膺:“将军如此信赖刘季,他竟敢背叛将军,定要将此人捉住!”
  “刘季只是害怕。”
  扶苏失笑,黑夫曾笑谈,他会将刘季扔到汉城,让这家伙在那老死……
  或许刘季已预见到自己未来了罢?所以提前跑路,可怜的老刘,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明白黑夫为什么要处处与自己为难。
  “随他去罢。”
  扶苏沉吟良久,放弃了高成“追击刘季”的提议。
  “我与他,都不过是离家的游子,何必苦苦相逼。”
  步步前行,燕长城的东端,沛水就在眼前。
  “再往前,便离开大秦了。”尽管朝鲜是中原属国,但毕竟与郡县不同,哪怕是死心塌地追随扶苏的众人,在迈过去前,也有几分踌躇。
  毕竟这一次,他们将永远不再归来!
  扶苏则记起他和黑夫见的最后一面,他们二人在右北平郡碣石山道别,并做了一个约定……
  当时扶苏指着东方承诺:“我这一生,老死海东,绝不会西归!”
  而黑夫则指着西方承诺:“只要我在一天,大秦便在。”
  “我这一生,都将以秦吏的身份,善始善终!”
  那眼神极其真诚,不似作伪,但扶苏也说不准。
  “你我死后呢?这天下又会如何?”扶苏不依不饶,如此追问。
  黑夫却顾左右而言他:“秦始皇帝在世时,对后事做了诸多安排。”
  “但胡亥赵高李斯,听他的话了么?”
  “你和我,按照他的安排走了么?”
  “这天下的走向,人心的离合,如他所愿了么?”
  黑夫摊开手:“吾等管得了身前事,哪管得了身后事,子孙事?千秋万代,世世永昌?可正如我对你所说的哪些事,这世上,哪有不朽的王朝啊,顺其自然罢……”
  扶苏默然,只是看着秦始皇帝的碣石石刻,崖壁上,数百篆字依旧古朴雄浑,上面刻着秦始皇帝承诺过,却未能完成的事:
  “地势既定,黎庶无繇,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
  现在,这份未完成的责任,已经被他推贤让能,让给黑夫了……
  连同帝国的命运,也已在黑夫手中。
  黑夫也在凝视那些篆刻,将酒樽高高举起,对着永世不朽的碣石,好似那个高大的身影,此时已然伫立在海边:
  “我想始皇帝了。”
  扶苏的酒樽,与他碰到了一起。
  “我也是……”
  二人满饮,而后忽然大笑起来:
  黑夫道:“始皇帝若在,会如此说吾等?”
  扶苏笑了:“定是将我劈头盖脸,痛骂一顿,赶得远远的,耳不听为净。而你,恐怕要如韩非一样,被赐鸩酒了,事后父皇虽然后悔,却只能暗暗念叨,明面上则要表现得冷酷无情,不让人看出来……”
  黑夫忍俊不禁:“没错,定会如此。”
  却又叹息:
  “逝者不可复,记住该记住的,往后,吾等也不可能重蹈覆辙。”
  黑夫对扶苏长作揖,作为最后的告别:
  “往前走吧,扶苏,砥砺前行。”
  “你和我,作为继业者,是时候给始皇帝留下的时代,翻篇了!”
  ……
  “没错,是时候翻篇了。”
  记着在碣石的种种,在渡过沛水后,扶苏转过身,对众人道:
  “吾等,从来没有离开大秦!”
  “而是要去海东,去亲手建立一个崭新的秦!”
  他们会割掉疯长的野草藤蔓,重新开垦土地,播撒胶东商贾送来的种子,实墉实壑,实亩实藉。
  新家园将拔地而起,而这个新邦国的一切,都将由扶苏草创,哪些该继承,哪些要摒弃,他终于能自己做主了……
  新的秦,会是什么模样呢?
  肯定会与秦始皇帝时的大秦不同,也和黑夫的秦不同。
  看着曾随他经历过严寒风霜,如今被暖阳映照的三千张面孔。扶苏将手放在胸膛上,他心中的热血,一如年轻时一般跃动!
  “那将会是公子扶苏在世时,曾告诉过我的……”
  “他理想中的秦!”


第1031章 扶桑
  摄政二年,夏四月。
  就在扶苏还在朝鲜境内砥砺前行时,刘季却已站半岛的最南端。
  当时带着人逃离辽东时,刘季的想法很简单:离黑夫越远越好。
  年近五旬,胡须已渐渐有些花白的刘季奉扶苏之命,守在辽东与卫满、臧荼对抗,他回想往昔,只觉得自己之所以半辈子蹉跎,碰上了乱世也没能建功立业,原因不在自己,而在黑夫!
  龙离水则为虾戏,虎离山则为犬欺,还是条天杀的黑犬!
  沛县的乡党是他的水,他的山,一旦脱离,只靠自己一人,顶多在扶苏手下做到了“都尉”,仅次于高成的位置。可还不等刘季有下一步动作,他那做一番大事的梦,却被扶苏与黑夫和解的噩耗给惊醒了。
  “他若擒住了乃公,指不定会如何折腾,乃公宁可自己走!”
  于是便有了这次逃亡,中原是回不去了,东北太冷,刘季只能带着自己连哄带骗追随的千余人,穿过朝鲜,往海东走。
  已有城邑的韩城、汉城两地他不敢呆,因为总感觉不安全,刘季希望能去到一个黑夫永远抓不到他的地方。
  于是,他们便来到了海东的极南,三韩之中弁韩人的地盘,后世韩国釜山一带……
  刘季当年在海东东海岸的临屯,后被黑夫改名汉城的地方驻守过,与土著打过交道,甚至能稍微听懂点他们的话语,知道海东北部的东濊,和南部的三韩完全是不同的族种。
  而三韩也不太一样,比如这弁韩、辰韩之人,便与“韩城”附近的马韩人形态不似:马韩皆矮小被发,弁辰则略高大,好纹身,褊头,其言语亦大为不同。弁辰亦擅耕作,此处土地较马韩肥沃,善种稻,作缣布,有邑聚,各有君长,且能冶铜……
  弁辰的孩子出生之后,便让孩子的头整天靠在一块石头上,目的是希望孩子的后脑部平扁,大概是认为这能长寿?所以见到的人皆褊头。
  而且好笑的是,弁辰的民居建筑,是一种井干式木楞房,好似中原的牢狱。
  虽是蛮夷之地,但至少气候不错,足以农耕,不少人希望能在弁辰之地留下来,刘季的妻子吕稚便是如此——她又一次怀孕了,刘季当真是老当益壮。
  看起来是安全了,但刘季却偏执地觉得,应该跑得再远一些。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弁辰南方,那片群岛密布的海域。
  刘季记得,早年黑夫与扶苏远征海东时,他曾听人说过,说这其实是个海峡,在东南方,还有一片群山森林密布的陆地,或许就是九州外的另一个州,但最后画到地图上,却成了一个大岛屿,比海东还要大,据说黑夫亲自钦定,命名扶桑……
  “扶桑。”刘季坐在海边,久久念着这个名。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