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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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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黑夫,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我曾与人说过,这硕大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没错,那种一朝拔剑起,却给苍生带来十年劫难的‘英雄’‘豪杰’,余不认!”
  远处,戴着面具的黄石先生静静矗立,风从睢水上刮来,战场的恶臭熏得他有些摇晃,这曾是颍川差一点就要面临的场景。
  而现在,听到此言,他却微微点了点头。
  这熏臭的残局,好像真有一丝清风吹过,让人不至于那么绝望。
  黑夫的声音在继续,在兵卒中一传十十传百:
  “只有那些为了天下统一大业,为了黎民能男乐其畴,女乐其业,四海休战而付出牺牲的人,才配得上这称谓!”
  “在苦战后还活着的人,哪怕只是黔首,小兵,从今往后……”
  黑夫朝幸存者们拱手,长作揖道:“皆是英雄!”
  “而战死者,亦为鬼雄!”
  ……
  “今日决战的场面,也要篆刻在英雄碑的石浮雕上,树立在咸阳宫门前,要叫众将士的事迹,众将士的名字,永垂不朽……”
  黑夫让差点失业的叔孙通记下此事,等回到关中要交给奉常陆贾及少府张苍操办,说话间,忽有大雨倾盆而下,他们只能在撑开大伞的戎车下避雨。
  雨水冲刷着战场,将血水冲入睢水,也让地面变得更加泥泞。
  就在此时,前去追击敌军的灌婴却派人回来禀报,信使扑通一声,拜倒在泥水里,却满脸的欣喜:
  “灌郡尉回报夏公,奉命逐楚盗,沿途百里,斩首三千余,江东水陆之师,亦占领蕲县。项籍残部三千,入蕲不得,被我数万之师,困于蕲县北部,大泽乡中!”
  “大泽乡……”
  黑夫念叨着这三个字,旁边的谋士、将尉们都在相互庆贺,唯独他知道,这个地名,意味着什么……
  “冥冥之中必有天意哉?”
  黑夫走到雨中,仰天大笑起来,那些丝丝垂下的雨线,仿佛真是在操纵王朝、个人命运的线,将他们这些参与者,一点点引向终章的位置。
  又或者,拨弄这些丝弦的,是苍生之愿,希望早日结束战争,开始新生活的大愿?
  “也好。”
  黑夫嗟叹道:“就在这个原本一切开始的地方。”
  “让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争,结束罢!”


第1013章 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吴广,你可知前方是何处?”
  战后第三天,天蒙蒙亮时,秋雨还是在下,行军中,黑夫也没有躲在厚实的车子里,而是简单顶了个斗笠,将负责后军的吴广唤来问话。
  吴广投靠黑夫两年了,过去只任司马,今年来运势不错,做了能独当一面的都尉,在河东作战时打了蒲坂之战,黑夫东出以来,将吴广放在他熟悉的汝南陈地位置,代替战死的共尉,又为陈郡尉。
  符离之战中,吴广以后军趋敌,顶住了左翼差一点的溃败,立了些许功劳,如今再升为陈郡守,一下子成了两千石的大吏,黑夫甚至已将他放进了战后封关内侯的诸多人选中……
  他显然比陈胜,混得更好了。
  忽然被夏公传唤,问起前方来,吴广自是诧异,老实道:“只闻是泗水郡蕲(qí)县,大泽乡。”
  “来过么?”黑夫看着两旁被秋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树林道。
  吴广道:“下吏虽做过阳夏县邮吏,但三十岁前,都没离开过陈郡。”
  因为黑夫蝴蝶翅膀的作用,吴广与大泽乡是擦肩而过了,他和陈胜起兵的地点,恰恰是黑夫曾战斗过的地方:鲖阳!
  据吴广说,他们还是受了黑夫“公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鼓舞……
  而如今陈胜远在燕地,也举了响应夏公的旗帜,苦等着韩信去救他出代、赵的包围,或许以后,他能和吴广再度相聚,同为一朝之臣罢。
  显然,这个位面里,大泽乡跟陈胜吴广没了联系。
  反倒和黑夫,有些因缘!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黑夫忽然变得有些怀旧,等抵达秦军的包围圈的指挥部——大泽乡乡邑时,又招来此战最大的功臣东门豹,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东门豹昨日以右翼秦军击破楚左翼蒲将军、虞子期部,立了大功,斩首过万,一个彻侯之位,是跑不掉了。
  所以升职的速度,真的跟个人能力没啥太大关系,黑夫现在对韩信是隐隐压一手,对东门豹却火速提拔,必使其地位相当。
  这也是黑夫坚持自己指挥的原因,不只是对己方实力碾压的自信,听说现在韩信已经足够傲了,对自己调灌婴南下颇为不满,要是这场仗也是靠韩信才打赢的,这小子,鼻孔不得朝天呢!
  而东门豹对此处还真有点印象:“十六年前,曾随主君来追楚残兵,在此避雨。”
  他们的确来过,那还是十六年前,王翦与项燕蕲南决战之后,项燕战死,十余万秦军兵卒分成二三十部,开始从战场上散开,追杀溃散的楚国败兵。(见278章)
  那时候,楚兵大多失去了建制,多者千余人,少者数十人,没了项燕,他们就失去了团结的主心骨,被秦军打得丢盔弃甲,星散而遁。
  黑夫带着千余人向北追击,没逮到什么大鱼,只砍了百余级楚人溃兵首级,还在一天傍晚,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就像现在这场大雨一般。”
  黑夫抬起头,和那时有些破还漏雨的伞不一样了,他头顶是厚实宽阔的“盖幔”,但撑伞的人,却不再是那时候的亲卫牡,而换成了两个壮实的安陆小伙。他们眼神好,腿脚棒,注意力全在黑夫身上,仿佛让一滴雨落到夏公身上,都是失职。
  闪电划破阴霾的天际,骤雨倾盆而泻,打在盖幔上滴答作响,地面顿成泽国。
  于是他们为了避雨,进入了名为“大泽乡”的小邑——在秦军地图上,连名都没的穷僻地方。
  “那时候,邑中人闻秦军至,皆逃,只剩下一个腿脚有伤的老叟,以及他在发烧的小孙女,未及走,我还记得,他那小孙女,容貌有些特别,左脸颊上有被火烫过的痕迹,很是怕生……”
  回忆间,灌婴他们却押着几个当地人过来拜见黑夫,说正是这几个大泽乡本地人,提供了楚军的去向。
  灌婴禀报:“昨日黎明时分,楚军溃败至此,迷失道,问邑中人,邑中一农妇绐曰‘左’。楚军左,乃陷大泽中,以故吾等追及之,于泽外四面,围之三重!别说是人,一只硕鼠,也跑不出去!”
  “是谁给楚军指了错的路?”黑夫问道。
  众人拜在黑夫面前,讷讷不敢言,倒是一个怀抱三四岁孩子的女子引起了黑夫注意。
  她大概二十上下年纪,左脸颊有通红的疤,大概是小时候被烫到的,再看其说话时露出的牙齿,曾次不齐,小时候多半没过什么好日子。
  这也许,就是十六年前,黑夫他们当年所见的那个小女孩,只是时间隔得久,那时候她又小,似乎没将眼前这黑脸“大官”和多年前的黑脸小秦吏联系在一块。
  “楚将军问路,是我给他们指了大泽的方向,说成了小路,这才将他们陷在里边。”
  女子紧紧抱着娃儿,对“出卖”同胞丝毫没有愧疚,问及原因,竟也振振有词。
  “半年前,彼辈抓走了我夫,说是要抵抗秦军,去当楚兵。”
  “汝夫可归?”
  “同乡让行商带话回来,说是死了。”女子面上闪过一丝愤怒。
  “他可能,是与吾等作战时死的。”黑夫说道。
  女子却很固执:“小民不知他死在哪,被谁杀了,我只知谁抓走了他,然后再也未回来过!”
  她又骂道:“自从彼辈起兵以来,本乡就没落得好,赋税徭役,比过去更重了,天天打仗,稻子也没好好种,眼看就要收割,几千人跑来一踩,全没了!”
  可见楚军,即便是在楚地,其实也没那么得人心。
  说到这,她难过得蹲了下来,抱着孩子痛哭,大泽乡的邑人也苦着脸,邑北的稻谷全毁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冬天,该怎么过……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军队开过,为了就食于敌,每一粒粮食都会搜走,跟蝗虫过境没什么不同。
  至于开过的是秦军还是楚军,区别其实也不大。
  “汝等诱敌有功,秋冬的粮食,来年的种子,都会由新的泗水郡府发放。”
  黑夫让已升任泗水郡守的周苛记下此事,未来的泗水郡府,将以丰沛人士为主建立,这群人历史上撑起了初汉朝堂,撑一个郡府,应该没问题吧。
  “再下军令!从今以后,凡我军所过楚地郡县乡里,敢踏谷田者,踩死了几株粟稻,就笞几下,哪怕是我犯了法,也不例外!”
  说归说,到时候黑夫可不想割发代屁股……
  不提大泽乡人欣喜道谢,黑夫起身来到里闾外,却见雨水渐渐变小,他不由嗟叹道:
  “和十六年前,不太一样了……”
  那时候,这女子的祖父,可是不管怎样都不肯交待楚兵逃匿的位置啊。
  黑夫走出门,外面是雨后晴朗的阳光,他眯起眼,喃喃道:
  “这一次,哀郢思念故国的哭声,也许,不会在这个乡邑响起了罢?”
  ……
  离开大泽乡继续向南,大概十里开外,便抵达了楚军陷入的泽外。
  此泽广数十里,大泽乡因此命名,泽中有干旱的陆地,可通外部,但每逢大雨,就会被水包围,泥泞不堪,不小心还可能陷进去,大军一旦进入,除非自然水干,否则绝难脱身!
  自此往南仅三四十里,便是项燕战死的蕲南……
  十六年前,黑夫听说自己来到的是大泽乡时,只觉得,这是一切结束的地方,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时他回过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大泽乡,还有出来后远远看着他们离开,眼神中已不知是畏惧还是仇视的爷孙俩,他仿佛看见,一个幽灵,一个名为国仇家恨的幽灵,已在这荆楚之地上徘徊,经久不散!
  “十六年前,我们跟着秦始皇帝的旗帜,挥师南下,灭了她的肉体,但她的魂儿,依然在。”
  存续在“亡秦必楚”的预言和幻想里。
  蔓延在贵族士人们念念不忘的八百载辉煌里……
  “是仇恨、不甘、侥幸、煽动,加上苛政、厚敛、重役,种种因素,支撑着楚人复辟,与吾等苦战至今。”
  黑夫承认楚人反抗有一定正当性,但这种正当性,在第一次屠城后,早就荡然无存了,而他的回答,必然只有代表朝廷的专制铁拳!
  统一不可避免,分裂必然失败。
  “现在,我要连这最后的魂儿,也一起灭了!”
  黑夫不灭五国之书,唯独要绝楚国之史!民间的衣冠、风俗、言语甚至是信仰,都可以保留,但官方的痕迹,却必须毁灭殆尽!《梼杌》、《鸡次之典》,除了在充作大图书馆的阿房宫保留一份封存百年才能解密的孤本,以待千百年后,后世学者研究外,其余统统都得查抄焚毁!
  他保留了韩、齐的豪杰势力,让他们继续做县令,最大限度保证和平解放。却定要将楚国的大贵族们,一一剿灭殆尽!昭、景、屈、项,这一次,将不会再有一个子孙能苟全于世!
  该宽容的地方一定要宽容。
  该狠心的时候,也要能狠下心,除恶必尽!
  雨已经停了,但泽中水泊仍在,秦军的将尉们在商议,是长期围困,还是冲进去剿灭仅存的楚军。
  这时候,多年未见的尉阳也来拜见,黑夫笑眯眯扶起自己的侄儿,问他已经有几个儿子了?又像当年在安陆家中时一样,对他道:
  “吾侄啊,为我唱首歌罢。”
  “什么歌?”
  尉阳倒是一愣,过去仲父富贵归乡,常让他和妹妹站在庭院里,相和而歌,他则打着节拍,一家人其乐融融,还要弄出些声响,好让大母高兴。
  “哀伤的歌,葬歌。”
  黑夫看着被团团包围的大泽中,升起的几柱炊烟,仿佛是野地下葬前点燃的香火。
  “吾等家乡南郡的歌。”
  “楚歌!”


第1014章 骓不逝兮可奈何
  “大父,请带上我!”
  梦中的项籍,还是那个没有车轮高,却在戎车旁拼命奔跑的少年。
  “你还太小。”
  大父项燕站在车上,转过身,他的戎装似火一般艳丽,浓浓的胡须遮蔽了系带,对他们慈祥而严厉。
  “那籍儿何时能上战场?”
  一根兵器从车上被扔了下来,一起留下的,还有父亲和项氏叔伯兄弟们的笑声:
  “等你至少有六尺短戟那般高,便能与吾等一同,去战场上杀秦寇。”
  他只能拾起短戟,将它高高举起,对着车队远去的烟尘大呼:
  “大父此去必胜!”
  “楚必胜!”
  那时候在项籍心里,作为上柱国,所向披靡的大父,曾杀秦七都尉,大败李信的大父,不存在败的可能。
  直到噩耗传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对楚将而言,一旦战败,就只有一个选择:
  “死!”
  如此大喝着,项籍从梦里清醒过来,满头是汗,这是一间狭小的帐篷,架在一个刚开辟的树丛中间,落脚就是湿润的地面,他甚至能看到一只受惊的蜥蜴从缝隙里爬了出去。
  这便是他们被困住的地方,名为大泽乡的沼泽,那该死的田妇给他们指了错误的路,楚军残部一头撞了进来,又遇大雨,竟脱身不得,结果被不断赶到的秦军团团包围。
  而项籍身上,从额头到腿脚,也满是伤痕,最严重的一下,是一枚锋利的箭矢刺破了甲,扎进了他的背上,尽管已简略处理过,但仍然钻心般的疼。
  这是项籍起兵以来,受伤最重的一次,但这些伤,全然没有战败带来的屈辱痛!
  现在,随着清醒过来,前日大战失败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浮现,如果如此这般布阵,如果早一点发动冲阵,如果自己再坚决一点,如果……
  没有如果,结果便是他一败涂地!
  整整六万楚人,战死在符离,龙且、蒲将军、虞子期,一个个旧部都战死沙场,若非堂弟项庄,部下英布奋力救援,项籍在冲击黑夫本阵失败后,也差点身陷而亡。
  于是项籍再度想起了楚国的那个传统:
  “师出之日,有死而荣,无生而辱。楚之法,覆将必杀,君不能讨,也必自讨!”
  这是从屈瑕、子玉、沈尹戎乃至项燕,延续下来的传统,光是春秋,就有17位莫敖,令尹,司马,王子因战败而自杀。这是因为,楚人视尊严胜过性命,不惜为信念慷慨赴死。
  春秋时是自缢,到了后来则变成了自刎,甚至还发展出了一套自刎的礼制。
  自刎,成了失败者光荣赴义,保留最后一丝尊严的方式。
  至少在楚人的脑子里,一直如此认为。
  项籍强撑起身,摸了摸身边,空空如也,遂看向一旁一直睁大眼睛,守着自己的项庄:“剑呢?”
  多年军旅,剑好似成了第三只手,缺了就空落落的。
  但帐篷内守着项籍的项庄,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他腰上挂着两把剑,一把是项籍在西河之战时所赠的名剑“工布”,一把是项籍自己的佩剑,此刻牢牢握着两剑。
  项庄舌头过去被秦吏割了,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呀呀的声音,直对项籍摇头。
  “你放心。”
  “我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我的剑,哪怕到了最后,也要指向敌人。”
  项籍如是说,让项庄将自己扶起来,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外面的骚动。
  “何事?”
  守在外面的英布来禀报:“上柱国,是秦军在唱歌,唱的还是……”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在符离面对数倍秦卒逼压,仍面不改色的黥面刑徒脸上,第一次浮现了绝望:
  “是楚歌!”
  ……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冥凌浃行,魂无逃只。
  魂魄归徕!无远遥只。
  魂乎归徕!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歌声最初很小,好似是几个人的唱和,但渐渐变大,变成了一场大合唱,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韵脚,这言语,确实是楚歌无误,而内容,则颇似楚国传统的葬歌《招魂》,或许便是其中的一个地方版本。
  两年前起兵,攻打寿春时,项籍曾高声唱过《招魂》,那时候的他相信,自己已经唤回了迷失已久的,楚国的邦族之魂……
  那一首招魂曾鼓舞了楚人战斗的勇气,但今日这首,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让仅剩三千余楚兵的斗志崩溃!
  英布,这个铁打的汉子,此时却斗志尽失,他绝望地跪在泥地里,喃喃道:“秦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黑夫军中本多南郡之人,这歌中言语,也确实是南郡衡山西楚之风。”
  这一次,项籍却是判断得清楚,这些唱歌的人,要么就是南郡兵,黑夫军队的主力之一,要么则是那些前不久背弃楚国,投降侵略者的无耻县公部属。
  但他拎得清,普通士卒却不一定拎得清,当歌声渐渐消停后,就在项籍又因伤势而晕厥的间隙里,从起兵之日起一直追随项籍的亲兵来报:
  “上柱国,英布带人走了!”
  “还有千余人随他涉水出泽,向秦军乞降!”
  项籍却似乎早有预料,笑道:“英布啊英布,那些楚歌,击垮了他的脊梁,以为这样便能得活,他应该斩了我的头再去。”
  英布确实在帐外窥伺半晌,但终究为项籍威名所吓,没敢进来。
  项庄愤怒地来请示,那意思是,是否要追击?但项籍却摇了摇头:
  “走吧,由他们去。”
  “时至今日,愿意走的,都走罢。”
  “项籍这一次,不带一个不想死的人去死。”
  等他重新走出帐篷时,所有人都已聚集到了这儿,原本狭小的泽中空地,竟不再拥挤,大半楚兵都不见了人影。
  “还剩下多少人?”
  “八百。”
  项籍惨笑:“当年随我在巢湖起兵的人数,正好也是八百。”
  外头响起了鼓点,这是秦军开始向泽中推进了!黑夫终究是没了继续围困的耐心,想要在太阳落山前,结束战斗,灭亡楚国!
  项籍的目光,一个个从剩下的人脸上扫过,他素来亲而爱人,几乎能叫出大半士兵的名。
  “钟平,我还记得你拿下淮阳城头那天,能将秦人整个举起,扔下城楼,今日又当如何?”
  “柳季,汝家世代为项氏家臣,汝大父随吾大父战死,汝父为护卫项氏庄园而死,汝藏匿民间,听闻吾起兵,也第一时间响应。”
  每点到一个人,那些浑身挂彩,疲倦不堪,却依然死死握着兵器的楚尉楚兵,便会爆发出一声大喝,仿佛他们随着项籍两年苦战,只是为了得到上柱国的一声赞。
  有人鄙夷项籍,有人痛恨项籍,有人对他不屑一顾,但也有人对他,发自内心的崇敬忠诚。
  因为那些楚人憋屈十数年后,一场场激动人心的大胜!
  “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二十馀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渡西河,那可是楚人走得最远的地方啊。”
  这是项籍的骄傲,也是今日所有在场者的谈资,就像他仲父项梁,在符离之战,双方分开时与他做的诀别一样。
  “汝或许会对仲父失望。”
  “但籍儿,你从未让仲父失望!”
  “项氏能有你如此英儿,方能在这天地之间,再奏响几声钟鸣!足矣!”
  项籍抬起头,如今连他仲父,也已不在了。
  “然今败北于符离,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也。”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但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法。
  “我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吾等死于饥渴,或苟且于秦人脚边,最后被狱吏羞辱,亡于斧钺!”
  没有人会歌颂那样死去的人。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
  项庄舌头被秦吏割了,无法说话,但也放开嗓子大吼起来,如同愤怒的野兽!
  “今日固决死!”
  跟着所有的仅剩的楚兵都开始吼叫,并用手中的破盾和断矛相互拍打,泽中充满了丁丁咣咣的声音,使得从外围涉水向这缓慢推进的秦军,不由迟滞了一会。
  项籍改变主意了。
  他不再想再如先辈楚人败北将领们一样,死于自刎。
  他宁愿用自己手里的剑,最后一次,敲响属于项氏,属于楚国的铿锵钟鸣!
  他宁愿来一场战斗,来终结这个悲剧:刀剑相交,血红的雪,破碎的盾牌和切断的肢体,让一切都在此结束吧!
  纵是死志已明,但当项庄牵来那匹浑身是伤,沾满了泥的大黑马“乌骓”时,项籍好似看到了自己。
  “好马,汝也追随我到了最后。”
  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这个在西河,在襄邑杀人如麻的魔王,却忽然温柔起来,抚摸乌骓马的皮毛,为它捋去毛发上干硬的泥土,最后却没有跨上马背。
  他在符离之战中浑身被创,但若要强骑马而战,依然能做到,项籍甚至敢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在与任何骑将交锋时落下风,他手里的长戟,和坐下的乌骓,总是得心应手,所向披靡!
  项籍让人将乌骓,拴在帐篷边的树上,最后看了它一眼,决然转身离去。
  乌骓焦躁而不安,纵已负伤疲倦,纵是被拴着,也依然嘶鸣不已,但它却只能看着,高大雄壮的主人,手握着戟盾,和八百最后的楚卒一同,朝泽外而去。
  他们步履蹒跚,他们也步伐坚定,虽残衣破甲,却在项籍带领下,以八百人,走出了八万人的气势!
  它听到他们怒喝的声音,听到他们与涉水而来的秦人交锋,刀光剑影,金铁相交,楚人的唾骂,秦人的号子混杂在一起,不时有重物轰然倒下,砸出了大片水花,那涟漪,一定散出去了很远。
  它不断挣扎,拉拽绳索,希望能挣脱出去,加入战斗——它也是楚军中的一员!曾载着主人所向无敌,跨过鸿沟,饮马黄河!
  这场与秦人上千前锋的交战,或是楚人赢了,它听到脚步向外而去,渐行渐远,然后便是破空的尖锐鸣啸!
  它记得啊,那是秦军阵地中,万弩齐发,箭矢落下的声响!
  每当这声响出现,就会有无数同类,连同它们身上的骑手,人仰马翻!
  如同一场骤雨打过,沼泽中水花响成一片,但齐射的声音过去后,却依然有楚人存活!
  “杀!”
  是楚人的冲锋号角,是主人的声音,嘶声竭力,却依然那么有爆发力,如同滚雷!
  接着是第二齐射,又一次,再一次,每过一次,怒喝的楚音,就小上许多。
  直到再无丝毫声息。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的声响渐渐停了,乌骓终于拽断了孩臂粗的树干,拖着它往外奔去,越过灌木,跳入沼泽,看到了外面的场景……
  放目望去,硕大一片沼泽中,楚人皆已倒伏,从天而降的箭矢扎在他们身上,好似刚长出的稻杆。
  唯独它的主人项籍,依然手持长戟,在泽中伫立不倒!
  他身边则是被击杀的十数名秦兵——他们贪图项籍首级重赏,不听号令而冒进,见其中箭无数,不再动弹,欲上前斩首,却尽数被反击杀死。
  于是远方箭矢依然不断发射,几乎将项籍射成了刺猬,然其纵是气绝,亦不曾倒下。
  这个男人残忍,暴戾,但他确实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站着死。
  项籍身上的红色甲衣,被血浸透,显得更加鲜红,也成了幸存的唯一一点红色。
  而大泽对面,黑色的旌旗,铺天盖地的黑甲大阵,十万人缓缓朝这个红点围拢过来……
  ……
  战斗停止后,迎西风飘扬的秦旗之前,黑夫站在戎车上,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剑柄。
  看着那匹从泽中冲出,奔向项籍尸体的黑色骏马,他伸出手,阻止了士卒们抬起的弩机,长唏嘘后,抬起头望向渐渐发暗的天际,那颗血红色的妖星,早已不在:
  “荧惑星,落了……”
  “亡秦必楚的预言,也破灭了。”
  反倒是另一件事,从此成为事实。
  “后世的人会不会这样说?”
  黑夫露出了石头落地的笑:
  “楚地人黑夫。”
  “亡楚于此!”
  ……
  “裂项籍尸为五,一传东海,一传泗水,一传陈郡,一传九江,头颅向西传递,经砀郡、颍川、三川带回关中。”
  这便是黑夫对项籍尸体的处置,项籍身上插满了箭矢,拔下来一称量,足足有半石重……
  他最后倒是带着最后一批楚兵力战而死,死前想的是什么呢?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战争,是黑面阎罗赢了!
  而那所谓的“楚怀王”,早在数日前,便被蔡赐带着,一起在城破的蕲县自焚而死,蔡赐当年未能侍奉楚王负刍杀身成仁,如今倒是得以殉国,不过让黑夫诧异的是,那位“楚怀王”竟不是熊心,而是不知从哪找出来的楚王遗族。
  在项籍也战死后,楚国便彻底消灭,只剩下季布依然在守寿春,为赵佗围攻。
  这时候,尉阳带着人,喜滋滋地牵着那匹大黑马过来,说这就是项籍的坐骑,只是此马十分暴躁顽劣,踢伤了两个人,一直悲鸣不已,好似是在哀悼项籍。
  “这马叫什么?”黑夫看向被押在一旁的楚降将英布,方才黑夫命他带着楚降兵,向泽中发动冲锋,顺利消耗了大多数人的性命,而英布大腿上也挨了项籍一戟,竟还未死,他的命运,还在等待黑夫的判决。
  “叫乌骓。”人之忠诚不如马,英布面生愧色。
  “果然是乌骓。”黑夫低声唱道: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但只有马,没有虞姬,问过楚军俘虏英布等,说是项籍确实有一爱妾美人名虞,但留在下相,今不知所踪。
  一同不知所踪的,还有亚父范增……
  或许是躲到了民间,也可能是藏匿到了某个山泽里?
  “摄政,这马儿如何处置?”
  “还是杀了为好。”尉阳等人如此建议。
  “不,治好它。”
  黑夫没有伸手去摸这总想着咬人,为主人报仇的骏马,只是远远指点着它道:
  “然后,带它去江东,解掉一切马具,放到马苑草场里。”
  “让因曾为楚军效力获罪的乌江亭长为圉人饲养,让这一人一马,在园囿里,了此一生罢……”
  黑夫没必要对一匹马痛下杀手,楚国的魂儿,已经在今日被消灭了。
  周围是秦军的欢呼雀跃,相互庆贺,以及憧憬着过年前回到故乡。
  他们都觉得,战争,终于结束了。
  但接下来,中原就可以马放南山了么?
  “还不行。”
  黑夫看向北方,那里,还有一个敌人,一个很多年前,被他放跑的,狼子野心的敌人!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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