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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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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会出现三十多年前,武安君白起卸任后,无一亲故相随,孤零零地走到杜亭自刎的凄凉情形。
白起固然是优秀的大将,但少了他,秦国的战争轮轴依然会继续转动。因为秦之强大,并不因某位公子的个人魅力,也不因数千门客的一时荟萃,而是被律令严格维护,方能百年不朽。
当然,也有不寻常的时候,比如吕不韦、嫪毐这两个外国人,就把东方的门客风气带到了咸阳,豢养数千人,任人唯亲,官府吏治律令一时败坏。
只可惜他们都不长久,文信君和长信侯相继倒台后,数千舍人门客或被抓,或流放,或者像李斯那样,迅速投身秦国原有的体制之内,直接效忠于大王。现如今,也只有昌平君、昌文君等贵戚被允许豢养少量宾客。
所以今日安陆县右尉调任,也只能和来时一样,孑然一身上路……
这种制度对国家自然有好处,但对黑夫和陈百将而言,杜弦一走,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长吏来来去去,副手佐吏却长期把持地方官署,这也是异地赴任带来的问题。中央和地方的博弈,永远都在继续,夹在其中最难办的,就是黑夫他们这种外官提拔的亲信,走又走不了,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寄希望于下一任右尉能继续起用他们。
这种情况是很可能出现的,毕竟没有哪位外来的长吏,会心甘情愿被当地势力架空,既然没办法自带亲信赴任,起用上一任留下的人,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但新的右尉,恐怕要到十月中旬才能赴任,在此之前,安陆县尉官署,便是左尉的一言堂,黑夫亭长,你我要多小心啊……”陈百将心有戚戚,他很清楚,左尉郧满可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说不定会打一个时间差,对右尉的亲信来一场大清洗。
“纵然是左尉,也不敢公然违背律令,携私报复吧。”
黑夫却没那么害怕,这一年多来,他虽然深深与左尉结仇,在办案时也得罪了不少人,许多因他锒铛入狱的人,都仇视他,恨不得他去死。
但与此同时,黑夫也结识了一大批秦国的基层官吏,如喜、怒、乐,还有县城的仓蔷夫、县工师等,虽然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像喜这种真正的君子,若黑夫遭到了不公待遇,甚至会站出来为他说话。
在民间,黑夫的名声也十分不错,赠钱购马,让他得到了“仁义”“廉洁”的声名,即便左尉恨他入骨,在处置黑夫时,也要考虑到民间舆情。
所以黑夫很看得开:“左尉最多把上次走失了贼人的事拎出来,将我说成渎职,逼我卸任,到时候逼得急了,我离职就是了,回家种地务农,也比整日惶恐不安强。”以他现在的爵位,不管做不做官,当战争到来,最起码也能做个屯长。
话虽如此,但之后几天里,黑夫还是提高了警惕,并要求下属们也不得造次,黑夫已经感觉到了,郧氏已经盯上了自己,在这敏感时刻,他可不想授人以柄。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过了十天,到了九月下旬时,县左尉的报复倒是没等来,去县城的季婴,却带回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二三子,大事不好了。”
刚进门,季婴就高举县尉发来的文书,嚷嚷了起来:“秦国和楚国,开战了!”
第0108章 张子房
“秦王政二十一年,九月,秦王使王翦子王贲为将,率师十万攻楚。”
当这个消息传入南郡安陆县,被小亭长黑夫知晓同时,也传入了千里之外的颍川郡新郑县,摆在了某位未来大人物的案头。
颍川郡,乃是韩国故地。而新郑,更是座历史悠久的古都,从祝融氏之墟到郑韩都城,一直是中原地区最富裕的城市,与洛阳、大梁并列,人口超过了十万。
四年前,新郑在秦国南阳郡守腾逼迫下不战而降,除韩王安被掳走囚禁外,满城的公卿贵戚,却并未受到太大刁难。
毕竟秦国在中原的统治未稳,秦吏短时间内无法在韩地建立像关中、南郡那样严密的制度。暂时只能借旧韩贵族之手,在新郑收取巨额的市税,想方设法将韩国丰富的人力资源、百工商贾为己所用。
位于新郑城东的张氏,便是在这微妙局势中,侥幸保留了富贵的人家之一。
张氏曾经出了两位韩相,财大气粗,望山式的院门修得极高,一看就有宰相门楣的气派。粉墙朱瓦内,隐隐可见亭园楼阁错落有致。花园小径上,头发花白的老仆恭恭敬敬,带着一个客人,快步朝水边小亭走去。
客人十八九岁年纪,穿剑士服、高八尺五寸,不管到哪都鹤立鸡群。
他放目望去,但见张宅内的三百多名僮仆都是男子,他们各司其职,不用人吩咐,所有人都安静地做着各自的事情。或修剪花木,或清扫落叶,没有窃窃私语,也没有嬉笑打闹。
客人不由暗暗点头。
“传闻果然不虚,张氏这三百名僮仆,都是用兵法训练约束过的,这些人若能为横阳君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正因如此,硕大一个家宅,几百号人生活在里面,却极其安静,唯独他们越走越近的小亭处,传来一曲响亮的琴音……
亭子是四角攒顶,四周有花卉修竹围绕。如今是深秋,花朵凋零,竹子也稀稀疏疏的,大多已经泛黄,在琴声中微微发颤……
弹琴的是位宽衣博袖的白衣青年,他坐在竹席上,一头乌发披散在肩上,显得不拘小节,此人十指修长纤细,相貌秀美,双目微闭,表情很专注。
曲调最初平平淡淡,仿佛在娓娓叙谈这个国家悠久的历史,又似是潺潺流逝的小溪,在历数这个家族昔日的辉煌。
可慢慢地,这一切却化作一声叹息,曲调夹杂了弹奏者的情绪,开始迸裂,琴音尖锐,夹杂着愤怒,变成了剧烈的质问: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若是懂《诗》的人在此,便能听出,白衣君子弹奏的,是新郑本地的《桧风·隰有苌楚》,暗喻国家垂亡,而君主不悟,亡国不知自谋……
客人虽样貌雄壮勇武,举止间还有点贵族气派,却是个不懂诗、书的莽夫。他被老仆拦着不让进亭,早就不耐烦了,哪还顾得上听这琴音里的内涵,眼看一曲弹完,便大声喊道:
“子房,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清朗的琴音,登时就停了,青年按住琴弦,看向不速之客,面色平静,那双眼睛,更如同古井中的水,黝黑深沉。
“君子。”老仆伏地拜道:“公孙信来访。”
白衣君子起身,淡淡地说道:“原来是子诚来了,快请坐,备热汤。”
“不必了!”
公孙信大步走入亭中,无礼地拨弄琴弦,数落道:“子房啊子房,全城的公卿子弟都聚在一起商议大事,就你在家里坐得住,还弹起琴来了!你知不知道,秦国派王贲发兵击楚,如今已破上蔡,进围陈郢了!”
白衣君子朝他作了一揖,轻声道:“这一切,不都如我所料么?在攻破赵燕之后,秦王下一步就是灭魏。但在灭魏之前,得先敲打敲打楚国,以扫除围攻大梁时的后顾之忧。这些事,我都与横阳君说过,不必再重复一遍。”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值此非常时刻,吾等韩人,又能做些什么!”
公孙信目光炯炯:“子房,秦国可能会同时与魏楚开战,此战定是长年累月,你我复国报仇的时机,到了!”
白衣君子却摇了摇头:“公孙,你的来意我明白,但还请回复横阳君,此战不会持续太久,时机未到,这次举事,张氏不会参加。”
“张良!”
公孙信愤怒地直呼其名:“这暴秦的统治,你还没受够么?山东六国,韩国先亡,大王被掳囚禁,宫室王孙尽数迁到咸阳,做了秦王的奴婢,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侥幸留下来的人,要么为秦人的鹰犬,助其荼毒韩地。要么被日渐侵吞家产,我看,你张氏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
他指着外面的那些僮仆道:“我记得小时候来张宅时,还是满园的丽美奢华之婢、衣纨履丝之奴,可如今呢?破落成什么样子了!我就不信,这种日子,你还能忍下去。”
“还有,你大父,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汝父,相釐王、悼惠王。你虽然年少未仕,但张氏五世相韩,难道就全忘了么?”
“怎么忘得了?”
张良看着池塘里波纹阵阵的湖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公孙信,你乃韩襄王之孙,所以念念不忘复国报仇。难道我张良,就将国仇家恨统统忘了不成?”
“我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猛士一人,为了什么?还不是想效仿太子丹荆轲之事。我苦心寻找兵法,暗地里训练家中三百僮仆,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举事复韩,为国报仇么?”
公孙信不解:“那此番横阳君举事,你为何不参加?只要明日各家派出僮仆,夺取武库,杀尽秦吏,便能发动全城韩人,一起去营救大王!”
“不然,恐怕到时候,等来的却是秦军的镇压,还有大王之首级。”
公孙信怒道:“子房,你怎能对大王如此不敬?”
“实话实说而已。”张良眼的睿智,再度压倒了愤怒,他淡淡地说道:“还是那句话,时机未到,贸然举事,非但不能对局势有什么裨益,只会害死那些有志复国的韩人。”
“我知道,这两年间,横阳君奔波列国之间,用韩国的惨痛教训,试图联络魏、楚、齐一起抗秦。这是好事,可惜却不得其法。”
“齐相后胜受秦贿赂,让齐王建紧闭国门,对诸国被破无动于衷,是指望不上了。”
“魏国自从信陵君死后,脊梁骨就断了,魏王整日歌舞酒乐,只知道一味地事秦讨好,过一天算一天,也信不过。”
“而楚国,虽然与秦仇恨最深,但两年前才发生了动乱。公子负刍弑楚哀王,自立为王。楚国内部还没有结束动荡,虽有将军项燕在淮南练兵备战,并往秦国各地派了不少间谍打探消息,但楚王一直以为,秦国要先破魏,所以不甚警惕。”
“此番楚国遭到秦国王贲突袭,半月之内,上蔡便沦陷了,眼看陈郢也要不保,如此人心惶惶,也许很快就会与秦议和割地,何谈反击久战?楚国人一贯如此,松散惯了,不被逼到绝境,便无法齐心协力。等秦军得了陈郢,便切断了楚国援魏的鸿沟,到时候东南北三路大军合围大梁,魏国明年之内,必亡!”
张良一通分析句句在理,公孙信连忙道:“所以横阳君也说了,吾等韩人,绝不能再等!若是坐视秦国击破荆楚,再回头灭了魏,将韩地与齐、楚隔断,韩国就再复不了国了!”
“错,大错特错!”
张良有些愤怒又无奈地斥责道:“此时举事,只是用韩人好不容易积蓄下来的力量,抱薪救火而已!复国当缓,不可急躁,不要想着一蹴而就,而需要长期筹划,务必一击不成,还能保全自身,以备日后重新积蓄力量。岂能如赌徒一般,将所有人的性命压在孤注一掷上?横阳君是六博玩多了罢!”
在张良看来,只有承认秦国的强大,才能清楚,什么事现在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我已经劝过横阳君,奈何他一意孤行。所以我不会让张氏卷入此事,那三百僮仆,明日也不会持刃出现在新郑街头!信,我劝你也速速离开新郑,这场举事,绝不可能成功!留着有用之身,等待反击秦国的真正时机!”
公孙信已经有些动摇了:“不在此时,那在何时?”
张良眼神坚定:“当在秦国欲一战灭楚之时!那才是韩国,是六国,是天下人最后的机会!”
……
PS:燕王喜走辽东,翦遂定燕蓟而还。秦使翦子王贲击荆,荆兵败。还击魏,魏王降,遂定魏地。——《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二十一年,王贲攻荆……新郑反。——《史记·秦始皇本纪》
留侯张良者,其先韩人也。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年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史记·留侯列传》
第0109章 羔裘
新郑城的刀兵之声,响了一整夜……
由横阳君组织的这场举事十分仓促,行事上也算不得机密,在秦国新郑令事先察觉的情况下,这场举义刚刚开始,坦右臂发誓复韩的众人,竟遭到了秦军的突然袭击,然后便是里巷中的短兵相接。
就像韩国立国两百年来,从未在疆场上战胜过秦军一样,韩弩劲卒做不到的事,由亡国遗民组织起来的僮仆轻侠,依然无法做到。
最后,轻侠僮仆们被秦卒有条不紊地屠戮殆尽,只剩下数十人躲到了城北一处据点里。在悲壮的歌声中,这群不愿瓦存的韩人点燃了屋舍,九月底天干物燥,北风大盛,这场火,导致半个城北在大火中化为废墟……
城东的张氏宅邸,一如张良所言,三百名僮仆没有参与举事,也侥幸逃过了大火的浩劫。
站在家中的三层阁楼上,身披羔裘的张良看着远处的火光,他眼中有隐隐泪光,拳头也不自觉地握紧……
这是他最喜欢的阁楼,每一层都有凉台。天气好的日子,可站在上边凭栏远眺,观赏郑韩风物。下雨雪时,因为凉台上有屋檐突出,足以遮风避雨,也能邀约三五好友,拥炉饮酒,对着霜雪畅谈古今。
若是他厌倦了新郑贵族圈子里的喧嚣应酬,也可以关上门,卧在小楼上,读着诸子百家的遗著典籍入迷,一看就是好几天……
无忧无虑的公卿子弟生活,在四年前戛然而止,在同一个地方,张良扶着栏杆,眼睁睁地看着韩王安打开城门,赤身牵羊,卑躬屈膝地跪迎秦军入城。
张氏几代人苦心维护了百年的韩国,从此彻底消失,甚至连“韩”的名号也不允许被提及,被“颍川郡”替代。
从那时候起,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便同韩国社稷一起死去了,只留下一个心心念念复国仇家恨的遗民。
但此时此刻,张良却又要在同一个地方,眼睁睁地看着,积蓄数年的复国力量,在朝夕之间毁于一旦。
时也,势也,在一点把握都没有的情况下,为何要仓促行事?
他恨,恨屠戮同胞的秦人,也恨不听自己苦心良言的横阳君。就是这些脑满肠肥、自以为是的公子败坏了韩国的国政,现如今,他们又在挥霍韩国仅剩的热血男儿。
张良坐了下来,轻抚琴弦,弹奏起一曲哀歌,仿佛在应和远方的熊熊大火。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泪水滑落面颊,郑卫不止靡靡之音,也有悲悯雄壮。
待他一曲终了,老仆也出现在身后,恭敬地禀报道:“君子,外面的消息说,横阳君和公孙信都在最后时刻逃了出去,除他们外,举事的人几乎都被杀了,满城里巷皆赤……”
张良默然良久,他可以想象,城楼之上,此时此刻,已经挂满了反秦义士的头颅。
“悲呼!”
悲愤之下,他竟直接将手里的琴,扔到了阁楼下,仿佛韩国复国的希望,砸得稀烂!
“君子!”
老仆大惊,这可是君子最喜欢的琴,十余年来爱不释手。
张良却已经闭眼压住了内心的愤慨,片刻后平静地说道:“张翁,等秦吏的严查过后,便将府中的三百僮仆遣散了罢。”
张翁连忙顿首:“僮仆皆是家生奴子,世代为张氏仆役,当终生侍奉君子左右,不愿离开。”
张良叹息道:“我之所以要遣散他们,是因为经过这场举事,秦国官吏定会加紧对韩地的约束,不会容许各家保留僮仆武装。清洗就要来了,多亏了横阳君等人,想要在韩地反秦,已无可能。”
“既然留下看不到希望,我也是时候离开新郑了。”
他目光扫过这里的亭台楼阁,一花一木,除了年少时去楚国淮阳(陈郢)学礼的时光,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宅院,这座城池,一时间有些不舍,却无法动摇坚定的决心。
最后的主人也要离去,老仆怅然若失,但还是应道:“君子打算去往何处?”
“去东方,齐楚魏三国交界的地方,继续蛰伏,等待时机!”
这世道,死不难,难的是活,张良必须带着今日诸多韩人义士未尽的夙愿仇恨,忍辱负重地活下去。
张良脱下羔裘,一身单衣在冷风中猎猎作响,朝着大火燃烧的方向郑重作揖。
“诸君请放心,张良会替你们,看到秦国失去时势的那天!届时,我会亲手让暴秦覆灭!”
……
果然如张良所料,九月底,新郑那边前脚才刚刚传来韩人造反的消息,被囚禁在阳翟的韩王安,后脚就被杀了……
杀死韩王安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国的前任丞相,奉秦王之命到东方各郡巡视的昌平君熊启。
昌平君拎着韩王的人头抵达新郑,向韩人示威,满城已无一人敢仰视秦吏,那些冒尖的复国者,几乎都死在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举事里。
在安定颍川郡后,昌平君又马不停蹄地朝东方进发,他的目的地是淮阳,此时此刻,王贲所率的大军已经包围了那座楚国陪都。
昌平君不知道的是,张良也手持验传,出了新郑城,他一向行事谨密,是清白案底,去哪都不会有人为难。仗剑行走在东去的道路上,看着昌平君威风凛凛的车驾,张良若有所思……
……
同一时刻的南郡安陆县,这里秦吏对时局的了解,远不如张良那般透彻。他们只知道秦国和楚国开战了,但战事集中在北方上蔡、陈郢一带,并没有引发南郡与楚国的直接冲突。
南郡太守下达的文书里,也只是让安陆县加强备警,严守边界江防,切勿再出现秋初时,几个邦亡人就将一个乡搅得乱七八糟的事件,更不可贸然发兵越境。
此外,各亭部也被要求,统计辖区内各里青年丁壮人数,组织他们去乡里进行统一训练。亭长亭卒们纷纷猜测,若是战争继续扩大,安陆县也少不得要征发戍卒,战争的气氛,已经相当浓烈了。
到了十月初,秦历翻开新一年开端的时候,新的命令,终于抵达了安陆!
“叔父,是郡上发下来的文书!”
安陆县尉官署里,穿着一身小吏皂衣的郧雄匆匆小跑进入厅堂,将郡上下达的文书双手奉上。
左尉郧满连忙接过,开启封缄,小心翼翼取下已经干燥的官印泥块,的确是南郡郡尉无误。
“二十二年正月(十月)丙子,南郡尉谓安陆县尉……”
“秦与荆战,转送委运,修路铺桥稀缺人力,故大王令南郡兴徭。”
“大王不欲兴黔首,必令先悉行隶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居赀赎债、隐官、赘婿、商贾。”
这文书的大概意思是,秦楚淮阳战场的后勤工作很重,缺少转运粮食、铺路修桥的人手,所以需要南郡各县都派遣一些人手北上支援。
他们并不知道,这人手不足,是由新郑反叛引发的蝴蝶效应。原本计划开赴前线的关中劳役,如今却留在了颍川郡驻防,秦国不得不从南郡、南阳等没有战事的地方抽调人力。
大冬天的,北上服徭,这可算是苦役了。所以文书上要求,优先征发隶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居赀赎债、隐官、赘婿、商贾等社会地位低的成员,再派一名干练吏员,带着部分戍卒押送即可。
安陆县被分配到的数额,是五十名刑徒、十名戍卒,十月中旬出发,限期十二月一日前,抵达南阳郡方城县集合……
“叔父!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郧雄两眼发光,力劝郧满。
郧满也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
“这些刑徒、戍卒不是需要一名干练吏员押送么?叔父心中,应该已有人选了吧?”
“吾侄聪慧,这的确是难得的报复机会,还能让县中诸吏无话可说!”
郧满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让尉史安圃上堂,下令道:“立刻让湖阳亭亭长黑夫,前来见我!”
第0110章 入学
此时此刻,黑夫却不在湖阳亭,而是乘着难得的休沐,带着弟弟惊,来到了县城里。
乡下人进一趟城不容易,惊上一次来县城,还是在好多年前,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家里也穷,只是跟着母亲随便走了走,什么都没买就回去了。惊只记得,当时自己很想吃集市上卖的柑橘,母亲却因为囊中缺钱,不给买,惹得他哇哇大哭,一路上都在干嚎……
所以这次黑夫带惊进城,便让惊跟着自己,四下好好转了转,兄弟二人站在码头指点南来北往的船只,猜测它们接下来开往何处;在官寺区遥望那些屋檐上的瑞兽,一个个叫出它们的名,并指出不同屋檐下的官署名称。
“那是县狱,看上去有些肃杀阴森罢?我初次来县城,正是在那与人对质公堂,最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那是主吏掾的院子,掌管官员进退,去年十二月初一,就是在那,我一口气答对了二十道法律答问,被任命为亭长,授予赤帻。”
“那是县尉官署,戒备森严,我这亭长,就归那管,县尉若有指令,我不得不从……”
惊听得十分过瘾,看着仲兄自信满满地指点这些高高在上的官署,与认识的吏员们打着招呼,别提多崇拜他了,但又羡慕兄长这丰富多彩的经历。
随便一件,都足够在里中向伴当吹嘘很久。
最后,黑夫还在市肆为惊置办了一身新衣裳,穿上以后,佩戴着短剑,惊也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衣着得体的弱冠青年,不再像个乡下小流氓了。
将安陆县城逛了一圈下来,惊不由满眼艳羡:“仲兄,这县城里真好啊,集市热闹,衣服好看,连那些小女子,也保养得水灵。”
“没见识。”
黑夫笑骂道:“再热闹,也不过是个小县城,等你以后去了郡城,见识到的东西更多!若是能去咸阳,更能见此生之未见!宫阙楼台,车水马龙,那里应有尽有。”
“郡城还有可能,但咸阳……”
惊有些怀疑地说道:“咸阳可是国都啊,岂是想去就去的,仲兄不也没去过么?”
“我终有一日会去的,且不是作为戍卒,而是要坐着驷马大车去!”
“驷马大车……”惊咬了咬舌头,不敢想。
黑夫拍了拍弟弟:“你也一样,只要在学室中勤勉,顺利出师,今后就能在仕途上一片坦途。”
黑夫此番带惊来县城,不是为了别的,正是要送他进入县城学室,入弟子籍。
上个月,秦国伐楚的消息传来,让黑夫惊出了一身冷汗,所以便将惊入学的时间,从开春提前到了十月。
这一提前,惊却老大不自信了,他搓着手嘟囔道:“仲兄,我这半年虽然努力认字,但只勉强能读写。我听说,想从学室中出师,必须熟练运用五千字书写公文!此外还要精通律令、数术,会驾车,能击剑……这些都是吏子从小学的东西,我却一点都不懂。”
惊的担忧并非多余,他的基础太差,的确没法和官吏子弟相比。世代相传的官刀笔吏,家教都是很好的,比如再过几十年,那个七八岁年纪,就学着父辈办案,审问老鼠的张汤……
黑夫当然清楚,但他不求惊在学室里出类拔萃,只希望他能乖乖做三年弟子,逃避统一战争的兵役。当然,最好能顺利毕业,那样的话,家里人的前程,就都有着落了。
他自己走的是武吏亭长路线,刀口舔血抓贼,去疆场上奋战,博一个在大时代里步步高升的机会。
姊丈橼走的是工曹路线,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小工匠,但他精湛的技术,已经得到了县工师的赏识。
至于伯兄衷,若是堆肥法的效果被云梦乡田部佐证实,衷也能顺利进入田吏体系,做夕阳里的田典。田典是最安全的地方小吏了,出了性质恶劣的偷盗、杀人事件,当地里正里监门都会因失职而受到责罚,唯独田典不必负责。身为田典,只需督促百姓勤勉农事,完成租税,顺便改进农耕技术即可。
算下来,家里只差一个混在体制内部的文吏了,惊最年轻,可塑性最强,自然是第一人选。
可惊却一副不自信的模样,黑夫觉得,看来除了“前程”这类字眼外,自己还得给惊一点刺激。
于是他便咳嗽了一声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前段时间我在家养伤时,去拜访过匾里的阎丈……”
惊顿时眼前一亮:“仲兄,你拜访阎丈,可见到阎氏淑女了?”
自从去年惊鸿一瞥,惊就对那个小姑娘念念不忘。
黑夫笑道:“倒是没见着,但我听说,她快到许嫁的年纪了,阎丈心高,扬言孙女非万钱聘礼不许,非官吏不嫁……”
惊顿时傻了眼:“怎能如此!”
黑夫则道:“季弟,我知道你的心意,仲兄有言在先,你若能三年顺利出师,我就带着万钱,去阎丈家,替你求亲!”
“此言当真?”
果然,惊立刻来了斗志,急促地说道:“三年可不行,阎氏玉淑已经十四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仲兄,两年吧!我两年内,一定要从学室出师为吏!”
“两年?”
黑夫算了算,两年时间,秦国还没完全灭楚吧?他立刻板起脸来:“你先跟上学业,再夸口不迟!”
说完,黑夫便将惊带到位于县城北边的学室,这里一点都没有官办学校的派头,既无泮池,也无杏坛,按照法家“法后王”的传统,更不崇拜某位先贤,只有几间简陋的屋舍。
这里的老师,打扮穿着也跟寻常官吏没有区别。学堂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不是《诗》《书》,而是枯燥的律令条文。
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这就是秦国教育的特色。
黑夫与惊拜见了学室夫子,正是喜大夫的弟弟,名为敢,爵位不更。敢与黑夫有一面之缘,黑夫便将弟弟拜托给了他,并奉上束脩……
敢带着惊,先办了入弟子籍的手续,在惊拿到手的新“身份证”上面盖印章,黑夫才算松了口气。
这就意味着,作为学室弟子,在结束学业前,惊可以免除一切更役、兵役,那场伐楚大战,他肯定能避开。
如此一来,黑夫就把家里所有男丁都安排好了,但对于惊,黑夫可没办法用后世的知识帮他什么,未来该怎么走,就得看他自己了。
惊送黑夫出学室时,黑夫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他说道:“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来。”
惊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兄长高大的背影走到路对面,对几个蹲在地上卖东西的农夫问了几句,很快就回来了,他怀里的褡裢中,还装了什么物什……
等黑夫走近了他才看清楚,那是满满一怀的柑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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