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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3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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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伤摄政的老史官家,便是恢出动的。
  这青年沉默寡言,乐却和以前一样,是个话匣子,眼下工作间隙,吃饭休憩,他便跟恢说起那些儒生的来源来。
  “一批是始皇帝、胡亥时遗留的博士们……”
  虽然因为扶苏之案,博士儒生遭到打压,但毕竟要留着装点门面,好歹没彻底取消,只留着吃闲饭,只是忽然有一天,也不知胡亥脑子抽了哪根筋,得知关东变乱后,因为诸儒生关东人居多,竟派人将他们召集起来,问道:
  “楚戍卒攻淮南入东海,当如何?”
  当时还剩下的三十多个博士皆言:“人臣无将,将即反,罪死无赦,楚地乃响应黑夫,愿陛下急发兵击之。”
  岂料胡亥只是想当鸵鸟,无法接受关东与南边一起造反,天下摇摇欲坠的事实,还想让儒生们安慰自己一下,闻言竟怒而作色。
  “于是当时的太祝周青臣,便将这三十多人,一起卖了。”
  乐说起此事来,依然觉得好笑异常。
  “周青臣言,诸儒所言皆谬!如今天下归为一统,关防兵器皆已销毁,而且有二世皇帝这样的明主在位,下有完备的法令,派出去的官吏都效忠于职守,四面八方都像辐条向着轴心一样地向着朝廷,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南方的贼人……嗯,便是吾等。”
  “总之,哪里还有什么人敢作乱呢!那些人不过是一群偷鸡摸狗的盗贼,不值一提,各地的郡守郡尉们很快就可以把他们逮捕问罪了,何足忧?”
  “于是胡亥置关东六国群盗于不顾,专让王贲对着吾等进攻。”
  “这还不算,胡亥还让当时的廷尉,又挨个问那些三十余儒生博士,儒生们有的人依然说是‘造反’,有的人说是‘盗贼’。于是胡亥让御史将言反者都抓起来,投进了监狱,罪名是‘非所宜言’。而那些说是盗贼的人一律无事,更赐了周青臣二十匹丝绸,并把他提升为奉常。”
  恢听得瞠目,这世上竟有这么蠢的君主?
  “难怪胡亥败亡,而关中无人愿效命。”
  乐笑道:“结果到了胡亥败亡,周青臣又是第一个出城迎接君侯的大臣!”
  这……胡亥果有识人之明。
  乐继续道:“吾等入咸阳后才发现,关在牢狱中的儒生,基本都被拷掠至死了。剩下的这批博士,可知皆是机灵阿谀之辈,对着武忠侯大唱赞歌,将他说成是商汤、周武,引经据典,大肆吹捧。”
  “我听了那词句都觉得尴尬,武忠侯却只是一笑,让儒生们继续在奉常任职。”
  乐大摇其头,他最看不起这批人。
  “而另一批儒生,则是叔孙通带来的。”
  二月时,叔孙通到江汉投奔武忠侯,此人乃是孔门后学,在儒家圈子里交游甚广,于是在接下来几个月,随着黑夫的大军不断向北推进,叔孙通的弟子、师兄弟、朋友们相继来投,加入了叔孙通麾下,为宣传工作添砖加瓦,竟聚集了数十人……
  但这群人别的本事没有,却还嫌俸禄低,抱怨叔孙通不将他们推荐给武忠侯,像陆贾、随何那般得到重用。
  恢忍不住道:“陆奉常,随行人皆有游说之功,岂是彼辈俗儒能比?”
  他们法吏并非看不起所有儒生,像陆贾、随何这种靠着游说之功得到高位的,却也无话可说。
  “可不是,叔孙通只给武忠侯推荐一些昔日在关中认识的勇士,关东的武者,面对儒生的抱怨,他对彼辈说,武忠侯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诸生且待之,我必不忘矣……”
  “这倒是实话,在作战时,儒生有何用处?”
  乐笑道:“满口空谈,打完仗也并无大用,但君侯还是应了叔孙通的推荐,将彼辈一股脑,塞进奉常。”
  奉常现在由陆贾主事,掌宗庙礼仪。
  其下属官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令丞,分别执掌音乐、祝祷、供奉、天文历法、卜筮、医疗。在地方上,还有诸庙寝园食官令长丞,雍太宰、太祝令丞,五畤各一巫祝,博士也归其管理。
  太祝、太史由叔孙通兼任,他算是奉常的二把手,比两千石大吏,近来修订史书,可出足了风头,连带着一众儒生也越发猖狂。
  真以为这朝廷换了主人,他们就有重新出头之日了?据说这群人又开始拿出秦始皇帝刚一统时的精神头来,经常写奏疏给武忠侯,鼓吹周礼和封建。
  乐忍不住,是日去向黑夫禀政时抱怨道:
  “君侯,再这样下去,奉常都快成粪坑了!”
  ……
  “粪坑?那在汝等眼中,儒生是苍蝇蛆虫?”
  这就是法吏眼里的儒生,毕竟在他们心里,“儒以文乱法”,儒士是国家的蛀虫,必须消灭。
  黑夫乐了,儒法可是老仇家了,随时都能干一仗,不过他和秦始皇帝一样,留着那些儒生,还真有用处。
  于是黑夫道:“见过狙公养狙么?”
  乐点了点头,狙是楚地对猴子的称呼,养活戏耍以博取众乐和赏钱的职业,叫“狙公”,他还听过一个狙公“朝三而暮四”的故事……
  但黑夫却不想在今天,这个点,谈朝三暮四的问题。
  “狙公给群狙喂食果子,但群狙天性如此,精力旺盛,终日吵闹不休,与狙公为难,你可知如何才能使之不烦扰狙公么?”
  乐手往下一挥:“逐之!”
  “我还要让彼辈耍百戏以娱人呢,岂能逐走?我告诉你罢,光喂食物可不行,得扔个玩物给彼辈,让其自己一边玩去……”
  “武忠侯的意思是……”
  “没错。”黑夫朝着远处的奉常官署一指着:“除了陆贾、叔孙通之外,其余诸儒皆狙也。”
  奉常就是个猴山,上面关满了大大小小的猴儿,头顶还带着冠。
  黑夫道:“知道怎么样儒生才能不终日空谈闹事,鼓吹周礼么?”
  “很简单,给他们找事做!”
  而现在黑夫给奉常的群儒找的事,便是为公子高挑选谥号,因为他才是“太子”……
  中国人讲究盖棺论定,尤其是从周代开始,王公贵族死了,后人都要给他一个谥号,用以总结他一生的功过是非,还为此有了《谥法解》这门学问。谥号基本上就是一个字,无非是什么庄、惠、文、襄、桓、武之类,每个字都有其特定的含义,言简意赅。
  只是到了秦始皇帝时,认为谥号是“以臣议君”,直接取消了,连带底下的彻侯们也不再有谥号。
  但今日,黑夫却恢复了侯爷们的谥法,首先要给公子高、扶苏两位要举行“葬礼”的“死者”定谥。
  群儒们顿时高兴坏了,真像见了玩具的猴子,将什么复周礼,兴封建的,崇礼乐的三板斧抛之脑后,争先恐后,为这事吵了好几天。
  最初,争论的主题在于,公子高在“悼”和“哀”中该得何谥?
  “有何区别?”当奉常陆贾抱着简册来禀报时,黑夫皱眉问道:
  “年中早夭曰悼,肆行劳祀曰悼,恐惧从处曰悼。”
  陆贾又道:“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
  黑夫文化少,没听出差别来……
  “你以为呢?”
  “悼合适一些,只是……”陆贾道出了麻烦之处:“秦昭襄王之太子,早死,谥号亦是悼太子。”
  嘛,这就是战国以后取谥号的麻烦事了,春秋的诸侯卿大夫们,基本把单字的谥号都取了个遍,后人很容易重复,跟祖宗叔伯撞谥号,地下相见会很尴尬的。
  不过陆贾也有解决方案:“或可在悼前加一字……譬如,孝。”
  孝,这是个怎么用都不会错的谥。
  “那便叫孝悼太子罢。”
  黑夫对公子高不甚在意,这只是他篡改历史一个挡箭牌。
  真正重要的,是要给“扶苏”的侯名和谥号……
  儒生们也是奇怪,他们曾经无比推崇扶苏,可现在,却似乎为了讨好武忠侯,一连抛出了许多个恶谥来……
  什么愍、哀、幽,也不知是何道理,他们与扶苏又有何深仇大恨。
  一连否了无数个后,黑夫终于挑定了一个。
  “刚。”
  “强毅果敢曰刚,追补前过曰刚!”
  陆贾走后,黑夫默默望向东方。
  “扶苏……嗯,那个还活着的,远在辽西的扶苏,你称了召王,算是与我的隔空通讯,那心意,算是传达到了。”
  “而我现在,正式给你回复!”
  “海东刚侯,这便是我的答案!”


第0950章 孰立?
  秦始皇三十八年,九月底时,这次从修订官方史书开始,对始皇帝崩后,过去两年内战若干问题的总结,终于告一段落,该定性的定性,该背锅的背锅。
  稍后,黑夫还在骊山附近,重新为公子高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将其从陪葬坑移了出来,葬在秦始皇陵旁边,还重新搬出被始皇帝废除许久的谥号制度,尊之为“孝悼太子”。
  至于“扶苏”,只是葬礼上的配角,他被以诸侯之礼葬之,号“海东刚侯”,就这样“被死亡”了。
  当然,除了必要仪式外,葬礼精简到了极致,除了几个考工处剩下的陶俑外,几乎没其他的陪葬品。
  这是黑夫制定的新制:“棺材厚三寸,衣衾三件,足以使死者的骨肉在里面朽烂足矣。掘地的深浅,以下面没有湿漏、尸体气味不要泄出地面上为度。坟堆足以让人认识就行了。送葬者哭著送去,哭著回来,回来以后就从事于谋求衣食之财。”
  “这是墨家节葬之说啊……”
  本来摩拳擦掌,以为总算轮到自己出头的儒生们面面相觑,墨家在始皇帝末年遭到沉重打击,秦墨几乎被屠戮驱逐殆尽,也就武忠侯军中有一批年轻墨者。其中当官最大的叫阿忠,做了少府属下的考工令,掌管工程器械,六百石吏而已。本以为墨家在政治上影响不大,没想到武忠侯竟依然采用其学说。
  身为在朝儒生之首,奉常陆贾倒是赞同此制:“凡善法,不拘学派,墨子节葬之说,正适应当下情势,不损害生、死两方利益。”
  他还上书附议:“用之盈虚,在节与不节耳。不节,则虽盈必竭;能节,则虽虚必盈。如今国库空乏,民生凋敝,岂能再耗费财物往坟墓里埋?再让生者为王公大臣之死而荒废耕作,甚至陪葬?”
  而旁边高大的骊山陵,正是极尽奢华的反面典型,早已被各派诟病多时,被当成搞得天下板荡的源头。于是黑夫当权后,自然就走向了另一个反面:崇俭黜奢……
  在此影响下,公孙俊为“扶苏”守墓的时间,也从黑夫最开始设想的三年,变成了一年。
  此举倒是赢得了从官吏到墨者的一致赞扬,唯独有几个来自鲁地的儒生意犹未尽,觉得太过简略,仪式太过短促,无法体现他们的特长。
  于是在两场葬礼结束后,这几个儒生竟不开窍的地试探着询问陆贾。
  “秦始皇可需要补上谥号!?”
  他们很想给这个暴君来点“一言褒贬”。
  黑夫得知后,二话不说,直接让廷尉,将提问的人下了大狱,罪名和胡亥折磨这群儒生时一样:
  “非所宜言!”
  或许百年后,千年后,能得到公正的评价,至于现在,没人能理性地看待他,除了黑夫。
  “其功过,只能由我一人评说!”
  “始皇帝,这便是最好的谥,再无人能拥有的谥!”
  众人这才闭嘴,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着年关将近,一个被搁置许久的问题,终于摆到了黑夫政权面前。
  “孰立?”
  既然说胡亥是谋篡,长公子扶苏已故,其子公孙俊痴呆不足以为帝,而正统的继位者公子高又举家皆死,那接下来,该轮到谁继位呢?
  朝野之中,难免响起一些异样的声音。
  “商君曰:先王之法,立天子不使诸侯疑焉,立诸侯不使大夫疑焉。立适子不使庶孽疑焉。疑生争,争生乱。”
  “韩非子曰:国无君不可以为治。”
  幸好黑夫提前利用白手套打了一批“保皇党”,否则类似的声音更加喧嚣其上。
  总之一句话,早点确立一位始皇帝的继业者,以安人心。
  满朝故秦臣吏的目光,都不由集中到了李斯的女婿,目前还活着的公子中,年纪最长的公子将闾身上!
  ……
  公子将闾,公子将臣、公子将夜三兄弟乃是一母同胞,只是母亲去世得早,靠着兄弟三人抱团相互庇护,小心翼翼地在咸阳存活。
  胡亥屠戮公子高全家的行为,让兄弟三人为之心寒,咸阳变乱时,他们聚集在公子将闾的妇翁李斯身边,想要谋得一丝生机。
  政变失败后,三人又随李斯出奔废丘,一来二去,竟成了始皇帝诸子里,唯一还幸存于世的。
  咸阳的动乱已经结束,但三兄弟却依然被留在废丘,不得回归咸阳。
  好在两个月过去了,尚且安好,家眷也被送到废丘来,只是这种朝不保夕的软禁生活,让人不能心安,他们心情忐忑,总觉得随时会被黑夫谋杀。
  “吾等好歹是始皇帝子嗣,堂堂公子,岂能如此禁锢?”公子将臣更为急躁些,有些烦闷,喝了酒后猛摔杯盏。
  “黑夫之心,兄长还不知么?恐怕是生出了谋权篡位之心,吾等三人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公子将夜低声道。
  “武忠侯一向自诩忠臣,应不会堂而皇之做此事罢?否则必为故秦人所恶。”
  直到公子将闾的到来,他们才停止了争吵,追问道:“兄长,李丞相信中如何说?”
  今日中断消息多日的李斯忽然来信,这或许是他们三兄弟的软禁生活有所松动的标志。
  公子将闾叹了口气,将李斯信中之言悉数告知两个弟弟,从黑夫为公子高举行葬礼,尊为“孝悼太子”,再到扶苏的“死讯”。
  “扶苏兄长也亡故了……”
  将臣有些怔滞,但旋即反应过来,惊喜地说道:
  “如此一来,父皇子嗣,便只剩下吾等三人,而兄长,你便是接下来的皇位继业之人啊!”
  但公子将闾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连连摇头:“莫要胡言。”
  将臣道:“绝非胡言,武忠侯虽任摄政,但那是初入关中,人心混乱之际,眼下关中稍安,也是时候立君以安社稷了,按照长幼次序,兄长为长。”
  “若按贤能,昔日先帝在位时,阙廷之礼,兄长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兄长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兄长未尝敢失辞也,一样当仁不让!”
  “做皇帝……”将闾却从没想过,父皇在世时上头论年长有扶苏、公子高,论宠爱也有胡亥,反正轮不到他们。
  更何况是这种形势下。
  “做一个傀儡么?”他反问弟弟道:
  “像诸侯坐大的周天子,反朝三卿的晋侯,还是被田常挟持的姜齐君主?”
  将臣声音变得低沉:
  “黑夫不可能掌权一生一世,等他老了,就算兄长已不在,朝中必有忠贞之士,子孙自当伺机复兴大秦!”
  将闾依然不为所动:“皇位已不是皇位,而是一个火坑,我可不想害了家人,叫子嗣也遭了毒手,吾等可知,李丞相在信中最后,如何告诫我?”
  他缓缓说道: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这是《易辞》中的一段话,意思很明显,别掺这趟浑水!
  而李斯的来信,又必是得到黑夫允许的,黑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将臣呆呆地说道:“那吾等接下来会有何下场?会被如何处置,总不能在废丘软禁一生罢?”
  像养彘一样养着他们?想象就可怕。
  将闾叹息:“此事不决定于吾等,而决定于黑夫……”
  言谈间,外面却传来了大门开启的声音,一名高冠大吏带着一群士卒入内,气势汹汹,吓得三兄弟的家眷仓皇躲避,以为命不保矣。
  三兄弟迎了出去,却来来客竟是杨樛——他现在已升任宗正丞,架空了子婴,掌管着宗室名册。
  “摄政有令!”
  杨樛面容肃穆,用眼神逼着三公子拱手作揖,才缓缓道:
  “公子将闾、将臣、将夜。”
  “始皇帝时,三公子无一事利国,空费俸禄,是为无才。”
  “胡亥篡位,孝悼太子被害,亦亦怯怯不敢发一言,是为不悌。”
  “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今三人无才不悌,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不妥,当复为庶人!”
  “我不服!”
  杨樛冷笑道:“此乃宗法律令,有何不服?”
  “吾等对推翻胡亥,亦出力甚多,这不公平!”将臣有些暴怒,欲起身与之强辩,却被兄长将闾死死按住!
  并在他耳边低声道:“勾践亦能忍会稽之耻,切勿妄动,活下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只能听凭黑夫发落。
  杨樛就这样盯着三人,直到他们老实了一些,才说道:
  “念其乃始皇帝子,使赴岭南,以充实陆梁地,置邑,各食百户,为国守边地……”


第0951章 没有皇帝的帝国
  “良人不舍得让扶苏之子去琼崖,对三位公子,倒是一点不怜惜,直接打发到岭南。”
  眼看新年越来越近,立君之事成了朝野聚焦的热点,叶子衿也不由得不关心。
  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三位公子,却被黑夫按照商鞅时便立下的《宗室律》,“无功公子亦为庶人”这一条,剥夺了其财富特权,直接扔到岭南,名义上是去做“邑主”,实则是流放。
  “若始皇帝当初听了我的建言,彼辈早在十多年前,就要奔赴边塞了,眼下不过是迟了些罢了。”
  黑夫倒是觉得,自己对三位公子已经够大度了,让叶子衿坐到他身边,说起一件往事来。
  “当时天下刚刚一统,始皇帝令群臣议定封建、郡县之利弊,有一夜我在宫殿宿卫轮值,便让我也说说看。”
  当时黑夫以自己南征豫章的经历告诉秦始皇:
  “从咸阳到豫章、长沙,林木沼泽甚多,道路险阻,少则两月,多则三月,难以知会朝廷。”
  “岭南更远,又要加上一个月,官府文书尚且如此,民间贸易往来,一个来回,一年过去了。”
  帝国的边疆能扩张多大,是由交通距离决定的,以这时代的路况、车马速度,哪怕有驰道、灵渠加成,岭南也远远超出了秦的国家辐射范围,不论是征服还是统治,都要付出巨大代价。
  “除了路途遥远,朝廷法令不能及时传达外,南方也以越人蛮夷为主,缺少编户齐民,根本收不上赋税。纵使设置名义上的郡县,实则无民可料,无土可治……”
  “我当初建言,与其空置郡县,不如使诸公子镇之。封为边侯,使之带民众迁徙,统治蛮夷越人,慢慢推广教化,以夏变夷。”
  只是被始皇帝否决了。
  “我本是苦心良言,但始皇帝听了却不太高兴。”
  黑夫一边说着,一边板起脸,揪着胡须,眉毛一扬,沉着嗓子,模仿始皇帝说话的语气道:
  “黑夫,你这是想将朕的诸公子们,当做边地县令来用啊,你也曾上书称江南卑热,有水蛊之疾。诸公子长在北方,锦衣玉食,骤然入蛮荒之境,恐怕还没到地方,便已染病而亡!”
  叶子衿只觉好笑:“良人只需将脸涂一涂,便可亲到台上扮始皇帝了……”
  原来,在黑夫让叔孙通修改史书,向天下人揭露始皇帝崩前后的“真相”后,还蛮想将这一段制作成百戏,演给关中人看的,只可惜他们碰上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没人敢演秦始皇帝。
  在关中人心目中,始皇帝仍是如神一般的存在,虽然这神不太亲民也不太友好,更别说扮演了,那简直是亵渎。
  于是这场戏就被无限期搁置……
  “我可扮不好,我没他凶。”
  黑夫继续道:“我当时唯唯诺诺,没敢说话,心中却暗道,陛下有子十余,有能者却寥寥无几,与其养在咸阳天天白吃民脂民膏,还不如拿去填边塞。”
  也让人看看,始皇帝的公子们都被打发去建设边疆,那些被强制迁徙的庶民们,也便少了抱怨。
  但始皇帝决心已下,不论何地,都要推行与中央一模一样的制度,结果秦制在关东有些水土不服,放到边疆,更显得繁杂而无用了……
  “现在豫章、长沙倒是渐渐富庶,比过去稍好。但岭南之地,仍是一片荒蛮,象郡、闽中等,不过是空置,为始皇帝凑齐他喜欢的6的整数而已,其实只治一二城,仅相当于一个县。”
  “两年来,我靠岭南谪戍迁民打回中原,承诺带他们归乡,将彼辈一批批往北方调。眼下岭南只剩下不到十万军民,由共敖镇守,除了番禺、桂林等大城,其余小县多数放弃,空置其地,越人又慢慢回到了各地,再这样下去,这场仗,就白打了……”
  政治是需要理想,但也要顾及现实,中原人口太少了,始皇帝时有三千万,现在已不足那数了。强制性的移民已宣告失败,未来再度统一后,帝国需要眼睛向内,料理好肺腑之疾,先将诸夏完全统一了,才能往外扩张。
  这也意味着,黑夫有生之年,基本不可能再向岭南进行大规模移民了……
  “与其让空置的土地便宜了蛮越土司们,倒不如封给功臣们,广树边侯,各领一县,仿照周朝时,以夏君治夷民的故事,最终以夏变夷。”
  哪怕花一百年,两百年,都比历史上更快。
  九州之内推行郡县与大一统,九州之外的岭南、海东、西域,朝廷难以辐射,又不忍弃之,便进行小规模的分封,以此节省行政成本,这便是当年黑夫提出的“一国两制”。
  “功臣们可愿意?”叶子衿担心这点。
  黑夫却不但忧:“九州之内,彻侯亦只是虚封,但若愿为边侯,那可是实封。自己的封地,自己做主,还不需向朝廷纳租税,少量贡品即可。等打完仗,计较功劳,我一口气封他几十上百个侯,这里边,总有人愿意去……”
  至于能搞成什么样,是亡于蛮夷之手还是壮大向外扩张,就各看本事喽。
  而这三位公子,只是黑夫计划中的第一批试验品。
  始皇帝在时舍不得让儿子去填边境,黑夫舍得啊!
  将闾、将臣、将夜,三人福建一个,广东一个,广西一个,都扔在热带雨林边上,某座南征军撤离后的空虚小邑里,管着百多户流放犯,在越人包围下瑟瑟发抖。
  他们要忍受炎热的气候,肆虐的疾病,与越人打交道,以后还会被边侯的领地包围,就算不生病死掉,被越人攻杀,也足够世世代代陷在那,永远回不来了。
  于是问题又绕回来了:
  “三公子皆去,那谁可为皇帝呢?”
  “总不会是子婴罢?”叶子衿开玩笑道。
  “子婴绝无机会。”黑夫对此人还是十分警惕的:
  “我曾被始皇帝压了十多年,虽然偶尔能听我谏言,但大多数时候,仍是计不听言不用,得按着他的喜好来。”
  他才是猎人,黑夫不过是一条猎犬。
  “现在,轮到我做猎人,指挥群犬狩猎了。”
  “而且,自在南郡举兵后我才发觉。”
  “头顶上无人冲你指手画脚,想做的事情能一一推行的感觉。”
  真是太舒服了!
  他干嘛还要在自己头上放一个大爷?
  “况且,六国对始皇帝的横征暴敛记忆犹新,未必会再接受一位嬴姓秦君……”
  叶子衿了然,小声问道:“那,良人欲自取之?”
  黑夫摇头:
  “彘肩未熟。”
  “接下来一段时间,天下将迎来一段,没有皇帝的日子。”
  一个没有皇帝的帝国。
  就像没有国王的王国——弗朗哥的西班牙。
  “践阼而治的,只剩下一位终身摄政!”
  他想起许多年前,在淮阳看到秦始皇帝车驾的情形,那时候黑夫说了一句话。
  “欲戴其冠,先承其重!”
  一语成谶,现在,这半个天下的重量,已扛到黑夫肩膀上了。
  黑夫笑了笑:
  “一个无冕之王!素王!”
  ……
  秦始皇帝的年号,在三十八年终于走到了尾声。
  “周公恐天下闻武王崩而畔,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摄政七年,天下大治。”
  “周厉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摄行天子事,摄政十四年,天下复安。”
  “始皇帝崩,逆子谋篡,关东皆叛,幸有武忠侯靖难戡乱。今先帝诸子弟不孝不悌,难继大业,再统天下。故大秦帝位将空,以武忠侯晋爵为公,效伊尹、周公旦、共伯和事,践阼摄国政!”
  “明岁,当为摄政元年!”
  政治是门妥协的艺术,而这独特的政体,便是考虑到新、故秦人接受程度后,妥协的产物。
  由周青臣暂代的御史府那边,才颁布了这个让天下震惊的消息,少府张苍、治粟内史萧何、奉常陆贾、太史叔孙通等便带着上百名僚属、儒生,请求黑夫加尊位。
  “天子重臣称公!武忠侯有大功于朝,当晋爵为公!”
  黑夫三让,这才顺水推舟允之。
  为了显示尊于其余彻侯,在二十等爵之上,加一“公”爵,这是旧时周代五等爵之首,实际上只有宋国和天子卿士能够得此殊荣,鲁、卫、齐等大国皆为侯,秦国最初更只是一区区伯国。
  至于公号为何,一般是看所选的封地,陆贾他们提议黑夫直接割一郡作为封地,但被黑夫否决,只择一县为封地。
  他眯着眼在地图上搜索了半天,一个个县看过去,不免抱怨道:
  “我大秦幅员如此辽阔,居然找不到叫‘啥来着’的地方!?”


第0952章 不如诸夏之亡也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帝位空置”的状态。
  奉常官署内,尽管前段时间才有人因“非以宜言”罪被下狱,但如今舆论管制较秦始皇帝时松了许多,儒生们的议论声便仍然未息。
  他们的争论,主要集中在随之到来的礼仪问题上:黑夫称公,当用古时封邦建国之礼,置直属于其下的群卿大夫否?亦或是仍如现在这样,凌驾于九卿之上。同时,封公的典礼又将如何举行,既然没有天子,那谁来给予黑夫册命呢?凡此种种,争得不可开交,烦恼之际,甚至有人插了句嘴:
  “孔子言,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如今天子之位空置,这是否意味着,此乃无道之时?”
  就连太宰令伏生也摇头道:“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眼下却不仅要三月无君,恐怕要三年五载无君,岂能如此……”
  虽然法家和儒家一直不对付,但面对君主时,二者的观点却极其一致。
  在法家眼里:“夫利天下之民莫大于治,而治莫康于立君。”可见,天下之治最为重要的是要有“君”。
  在儒家看来,君主在政治中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也以为天下治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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