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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2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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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虽死,诺不毁,君侯他,应能体谅我今日的不得已之举。”
  她心意未有动摇,拉起有些懵懂的伏波,向前走去。
  “同样是女子,既然巴寡妇清可为族长,带着巴氏坐大,以财货自卫,名扬天下,她孙女如今是尉氏儿媳了,为何不能继承家业?”
  “陆先生,帮我告诉所有人,尤其是那些愤愤不平的巴人武士。”
  “巴氏若想延续,既不可北上,也不能南下,更不该留在原地等死!而应拥旧主之女为主,投靠武忠侯,带着巴氏剩下的武士、僮仆,乘船,东进,袭击江关塞!与吴臣会师!”
  “往后,巴人们若还想打回枳县,为主人复仇,可为北伐军前锋,挥师西返!”
  ……


第0797章 北线无战事
  巴郡发生巨变时,北线战场,却格外平静。
  西起汉水,东到冥厄三关,这就是南北两个政权之间的分界线,长数百里,二十多万人在这条线两边驻扎,已对峙月余之久。
  “还是老样子,连条狗彘都见不到。”
  再度带着袍泽们乘马泅渡白水河,在北岸的村邑巡视了一圈后,北伐军骑兵司马老五如此骂道。
  老五是安陆县人,他其实是家里的老大,之所以被取了这么个名,是因为前面四个兄弟姊妹,都没活过三岁,不是死于饥荒,就是亡于疾病。
  到老五时,父母也亡了,他为了混口饭吃,就去投靠了正在招募门客的黑夫家。
  最初在安陆帮忙看家护院,后来黑夫去做北地郡尉,需要在家里选些勇武食客相随,回来挑人的桑木就点了老五的名——因为这厮饭量大,长七尺五寸以上,壮健捷疾,还会射箭,正好符合“武骑士”的标准。
  虽然符合标准,但老五过去没骑过马,他的骑术出了名的烂,经常从光滑的马背上掉落,遭到北地良家子和戎狄骑从嘲笑。
  直到后来,随着北地骑兵普遍装备马鞍、马镫,老五又时常苦练,骑术也渐渐赶了上来。
  他作为黑夫身边的亲卫之一,虽未参加过破匈奴之战,但也见过万骑交刃的大场面。等黑夫去胶东时,依然带着他,老五在北地时是骑兵里的吊车尾,在胶东郡兵里,骑术却成了中上游水平,遂做了统领十名骑兵的骑吏,曾追随共敖突袭诸田叛军,也算过足了冲阵的瘾。
  没隔几年,他又随黑夫到了岭南,升官为坐拥二百骑的骑将,只可惜,岭南山林险隘,河流纵横,骑兵几无用武之地,老五只能憋屈地管骡马运输,往返于五岭。
  好在武忠侯起兵后,重建了骑兵队伍,因为南方战马稀少,骑兵更少,一共只设了三名骑司马,分属韩信、东门豹,还有一支是大元帅直辖。
  老五靠着自己的履历,成了其中之一,直接向黑夫负责,他的职责便是负责白水河这一百余里的警备……
  北伐军占领白水河(湖北枣阳滚河)与桐柏山以南,已过去两个月,秦廷的军队源源不断地从武关开入南阳,但他们没有急于向南进攻,而是集中在宛、叶、邓一带,双方陷入了僵持状态。
  这也导致,白水河以北数十里,都变成了渺无人烟的无人区,或是秦廷强迁,或是百姓主动流亡,避开战争,十里村社空空如也,近来甚至连狗彘都看不到一只了,只有地里与杂草混生的粟稻头越垂越低,快到收获之日了。
  “近日来粮食吃紧,真想抽空将这些粟割了。”
  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们在一处空空如也的里闾旁嚼干粮,一个骑将看着田亩舔着嘴唇,一边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一袋豆子喂给马儿。
  老五则骂道:“不等你动手割粟,北军的斥候便会冲杀过来,将汝等射杀于田中。”
  南北两军虽对峙良久,各自广积粮秣,好似要打持久战,但双方的骑从斥候交火却十分剧烈,为了争夺更大范围的侦察空间,他们几乎每天都在战斗。
  但几次交手下来,老五不得不承认,北伐军的斥候骑从,压根就不是关西精骑的对手。
  且不说骑射和对马匹的熟悉,南人完全赶不上北人,就算只看马匹,也是北伐军完败,他们所骑的南方马儿,个头完全被敌军碾压,交锋时一点优势占不到。
  但即便是这批战马,还是北伐军五月份渡过白水河,袭击蔡阳县唐子乡的厩苑才获得的。那里是古唐国,盛产骕骦马,那些马儿的后代,善于吃苦和攀登山岭,是南方难得一见的好马。
  但骕骦马的后代遇上塞北、河西马,依然不够看。
  “若那些北军的骑从没有马鞍、蹬,吾等肯定能打得过,武忠侯当年不将这些马具做出来就好了。”
  有个骑将嘟囔着说道。
  老五再度骂出了声:“你在想什么?你可知道,当年打匈奴,因为有了这些利器,少死了多少人?再者,八年后的事,八年前哪能想得到?”
  在他看来,这些时日遇见的同行们,已经手下留情了,根本没有当年与匈奴作战时,那股不死不休的狠劲,大多时候都默契地避开,甚至会一起躲个雨,分享食物。
  毕竟几个月前,大伙还都是秦军。
  但从俘虏口中得知,来的多是上郡兵,鲜少北地兵,老五只觉得可惜,若北伐军中有武忠侯当年一手打造的北地良骑,他们就不必只在沿河一线偷偷摸摸地侦察了。
  正因为这种下层吏卒间能不打就不打的默契,所以北线才很安静,安静到让人忘了,这是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
  直到七月十五这天,这份安静,被打破了!
  一天的巡视完毕,老五回到了白水河南岸,陆续受到了甲乙丙三个骑队的汇报,说北军的斥候出动较往常更加频繁。
  老五感觉有异,但西边的两个骑队,却迟迟无人还报,直到几匹空马惊恐地跑回河边,他才笃定,自己的部下出事了!
  北军的斥候骑从横越白水河北岸,耀武扬威,全无平日的默契,更糟糕的是,哨塔上,斥候还瞧见,北方天际,烟尘高扬,遮天蔽地!
  王贲在宛、叶的大军,终于出动了!
  老五面色大变,将嘴里的炒米吐掉:“速速派人,去禀报武忠侯!”
  ……
  黑夫人在鄢县(湖北宜城)。
  “收成不错,鄢地这边的数万大军,靠本地粮食,也可以自足了。”
  七月中,南方稻熟前夕,黑夫正在鄢县近郊的田间地头视察。
  这里楚国的早期都城,称之为“鄢郢”,它能被选为都邑,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这里北靠荆山,有山林之饶,东面则地形广袤,田土膏腴,几百年来一直是楚国重要的产粮地。
  黑夫特地调了衷来,带人屯田,以确保当地收成,除了说好的五一之租,当地多出的粮,统一由北伐军搜粟都尉平价收购,充作为前线军粮。
  夺取鄢城后,黑夫并没有将宝押在这,毕竟此城历史虽然重要,却也有漏洞,那就是建城在洼地上,很容易积水,历史上就曾被武安君白起筑长渠灌城,楚人死伤惨重。
  为了不重蹈覆辙,黑夫在此屯驻大军之余,又令共尉继续向北移动,在汉水之南建立了一个前哨城塞,一来与鄢城互为唇齿,而来,也能就近知晓南阳王贲军的风吹草动!
  这份未雨绸缪是正确的,一个时辰内,他连续收到了几处告急:
  “山都、樊城、蔡阳、白水乡、上唐乡……都发现了敌军踪迹,烟尘高扬,遮天蔽地,看来北军真的开始大肆南调了。”
  黑夫看完老五送回来的急报,看着即将熟透的稻穗,笑道:
  “非要挑着南方收谷子的紧要关头,来逼吾等打仗,通武侯是精明人啊,一点都不想给我安然坐收边角的机会啊,不过……”
  “这场战争,在边角打的是先发制人,但在这腹里中央,打的确是后发制人,老将军,你等不下去了么?”
  ……
  虽然秦廷大军不断南调,但通武侯王贲本人,并未离开宛城。
  但经过数月蓄力,他已在汉中、南阳、陈郡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同时建立了完备的后勤粮道。不论是老兵还是新卒,各部队犹如臂指,奉命抵达了预定的战场,随时可以向黑夫的防线发动进攻。
  但王贲的目光,却没有放在鄢城、冥厄、随县这几处,反倒对汉水以南,一座新筑的城极感兴趣。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樊子城以南,一条汉水相隔的小邑。
  “这便是黑夫派人新筑的城?”
  长史立刻道:“是,黑贼占据鄢城后,便驱使兵卒,全力修筑此邑,如今还派了共尉,统兵一万驻守。”
  王贲颔首:“此邑虽新,却以汉水为池,因岘山为塞,一下就扼住了江汉险要,真是好地方啊,黑夫眼光毒辣。”
  这座新邑,恰恰是这次秋季攻势的重中之重,谁得到它,谁就将掌握战场主动!
  想到这,王贲又问:“此邑,何名?”
  “禀通武侯,黑贼亲自命名:襄阳!”
  ……


第0798章 铁打的襄阳
  襄阳对岸,是北军庞大军营,以樊城为中心,连绵十余里,时值朝食,炊烟袅袅,在樊城上空汇聚成了一片乌云。
  “数清楚了么?”
  襄阳城头,共尉踹了负责观望敌军多寡的视日一脚,让他快点。
  视日连忙道:“共都尉,我看得差不多了,敌营里在造饭时,起码有五千灶一起冒烟!”
  “一个灶,十个人吃饭,那就是五万。”
  “这还只是主营,据白水河那边的骑兵司马老五来报,大营西边、东边,后方还有三个小营,各驻万人。”
  “也就是说,敌军安排了八万人的规模,前来进攻襄阳。”
  旁边的几名军吏飞快算出了敌军粗略人数,看向共尉:“共都尉,怎么办?”
  要知道,襄阳守军,只有一万啊。
  “怕个鸟!”
  作为黑夫旧部子弟里的佼佼者,曾在武昌、江陵两战立下大功劳的共尉嘴上没毛,却自有几分蛮横之气。
  他指着对岸的八万敌军,仿佛视其为无物:“隔着宽两三百丈的汉水江面,更有我军舟师阻挠,他们还能插翅飞过来不成?七八天过去了,还不是望汉兴叹,一筹莫展?”
  话音刚落,对岸数百丈的北军大营,却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喧嚣,声浪直冲云霄!
  襄阳城墙上,也正造饭食用的士兵们几乎在听到大呼的同时,一个激灵起身,拿起身边的武器,警惕地看着汉江北岸。
  敌军并没有渡江的企图,他们只是单纯的欢呼,为一个人的到来而高歌!
  八万人扯着嗓子齐呼,那声浪,即便隔着数百丈,依然清晰地传到了北伐军每个人耳中。
  “通武侯至!”
  “通武侯至!”
  敌军的军营之中也竖起了一杆黑色大纛,除了代表君侯地位的交龙之旗外,大纛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王”字!
  众人面面相觑,新兵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以舒缓自己的情绪,难掩眼中的畏惧。哪怕是经历过无数次厮杀老卒,也使劲的压抑着胸口的压力。
  但他们每个人都清楚,那位数十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克的大将军,终于来了,且立刻提升了北军的士气!
  但偏偏,有头初生牛犊不怕虎。
  共尉表现一如往常,谈笑依旧,将士卒们从敬畏的恐惧里拉了出来:
  “大元帅说过,襄阳,是铁打的,我定要让王贲在此地,尝到初败!”
  ……
  樊城远比新筑的襄阳古老,据说这是周朝仲山甫的别邑,因仲山甫被封为樊伯,故这座小邑亦被称作樊城,但正因为小,城只高丈余,比起襄阳,真是纸糊的。
  刚抵达此地,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便登上樊城,对岸情形一览无遗。
  襄阳城不大,因为只作军事要塞用途,没有任何官署、居民区域。
  但襄阳那高三丈的北城墙,距汉水只有十余丈远,这意味着,就算过了江,也没有广阔的纵深来展开攻城部队,反而会被敌军布置的弓弩射得透心凉。
  其他三面也有城墙,且引汉水绕城而过,护城河宽达五六十丈。
  看得出来,黑夫为了打造这座坚城,当真下足了血本,两个月内都忍住不渡汉北上,四万人轮番施工,让此城拔地而起。
  不过要王贲来说,黑夫这份投入,花得很值。
  再看远些就知道了,襄阳东面是临江的滩涂,西面南面则是连绵的山头,乃是万山和岘山,只有两条狭长的山路通往南方。
  “兵法有云,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这襄阳,便是一处围地啊。”
  王贲沉默地看了许久,终于发声了,老将军这辈子打了无数场攻坚战,不管是易守难攻的淮阳,人口众多的大梁,还是偏居远方的襄平,他都有办法拿下。
  但眼前的襄阳,却让王贲真切体会,为何他派出的前锋花了整整十天,还是对对面的城池一筹莫展。
  不,前锋的都尉,其实连城墙边都没摸到,因为他们连如何让大军渡过汉水,都未拿出一个完善的办法。
  “将军,那边就是桃花洲(襄阳桃花岛)。”
  前锋裨将名为司马鞅,是司马错之孙,他指着西边南岸一座巨大的水中岛洲,隐约可见到一些艨艟战船出入水寨,那便是将北军阻于北岸数日的罪魁祸首!
  “黑贼在修筑襄阳的同时,还在这桃花洲上建水寨小邑,他夺取南郡期间,控制了不少江汉舟船,大多溯汉而上,集中于此,我军欲济汉进攻襄阳,常为其所阻,尝试搭了两次浮桥,都被叛军冲撞烧毁。”
  这下司马鞅与诸都尉可犯了难,若论阵地野战,甚至蛾附攻城,他们都是打过灭六国之战的老行伍,率领的还是上郡、关中之兵,绝不畏敌。
  但若在水上交锋,北边来的将士脸色就不好看了,北人善马,南人善舟,南军本多是楚地之人,滨水而居,光水性就比北军好几倍,再加上秦朝几乎所有舟师都集中在滨海与南方,北方人就只能盯着襄阳干瞪眼,轻易不敢入水作战——周昭王淹死在汉水,南征不返的教训,都尉们可都记得呢。
  王贲倒也并未太过怪罪他们,反笑道:“借山水之势,而为险固之地,的确不容易攻打!”
  但他对这座新城高度评价,不代表毫无破绽。
  王贲踱步到樊城东城墙,指着十余里外,唐白河汇入汉水处的大沙洲问道:“东边的大洲,叫什么?”
  司马鞅道:“此洲名为鱼梁洲,又称龙尾洲。”
  王贲颔首:“叛军之所以不在此洲上筑水寨,恐是因为距离北岸太近,又难以据守,倒是便宜了吾等。欲取襄阳,必先胜于水战,否则大军得绕远路方能渡江,前些时日是我疏漏了,但亡羊补牢,于时未晚,司马鞅,你立刻派人登岸,在上面大兴土木,修建水寨!”
  “将军,若叛军舟师来骚扰……”司马鞅忧心忡忡,他们那点可怜巴巴的小船,根本不是南方舟师的对手。
  王贲却浑不在意:“浮桥也一并重建,让叛军顾此失彼。”
  “诺。”司马鞅领命,但心里却没底。
  “还有那。”
  王贲又指着襄阳城西,汉水和万山山壑间狭长的平原道:“汉中郡尉已将兵两万,至筑阳,我可使之向东推进,在万山上建营垒,居高临下,观襄阳虚实,也由此试探,叛军在万山、岘山之后,藏了多少援兵。”
  被王贲这么一指点,接下来北军的作战,便不再以强渡汉水为主要目的,而变成了积蓄水上优势,并从西面进行试探,夺取制高点万山了……
  众都尉领命退下后,王贲却仍留在城头,拊着城垛,望着襄阳,神情复杂。
  “通武侯,城头风大,是否要下去?”
  身后容貌年轻的长史好意提醒,他是王贲新招来的幕僚,氏甘名棠,是大名鼎鼎的甘罗之子,甘罗聪慧但英年早逝,只留了这么个儿子。
  甘棠有其父之风,年纪虽轻,却十分聪慧,王贲很喜欢带着他。
  “甘棠,你素来喜欢多嘴,方才我询问众人可还要补充破城之策,你一言不发,为何?”
  甘棠笑道:“因为我猜想,通武侯并不打算在襄阳打一场硬仗。”
  “哦?”王贲回头:“何以见得?”
  甘棠道:“通武侯出兵已有两月,朝中催促得紧,二世皇帝几乎每隔十天就要发一次诏令,请通武侯进军。眼下黑贼坐大,并有荆州,据说还在向吴会、巴蜀派兵,东方、楚地群盗肆虐,天下将乱,将军恐怕是没时间与叛军在此慢慢试探、包围,再从头训练水兵。”
  “故我以为,通武侯的几项命令,不过是以司马都尉为疑兵,做出要在襄阳长期驻扎,打一场攻坚决战的架势,可实际上,恐怕另有所图。”
  王贲笑道:“好一个甘氏孺子,这机灵聪慧劲,都快赶上汝父了。”
  他慢慢严肃了下来:“你说得没错,我本意是率大军直取鄢县,与黑夫决战,谁料黑夫却在这修了座新城,竟让我迈不过汉水。”
  见一生攻无不克的王贲都如此说,甘棠咂舌:“这城,当真如此难打?”
  王贲颔首,虽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当年吕不韦使门客著《吕氏春秋》,统计天下名关险隘,共得九处,要我说,可以加上襄阳,并为十塞了。”
  “叛军能找到这样一处要地据守,的确是扼住了要害。数十年前,若楚人能在此地修一座坚城,武安君恐怕也要犯难,我亦无速破之法。”
  “兵法云,修橹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我方才算过了,若真要打襄阳,恐怕得以十万之师,左右经营,步步蚕食,先胜于水上,断其粮食援兵,再兵临城下,经年累月地围攻,算起来,恐怕要两三年罢……”
  但王贲,连半年都等不起啊,他身体本就已不好,强撑着领兵出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朝局和天下形势也越来越差,虽然明知这场仗是后发者制人,但他却不得不先动起来。
  然而,襄阳城,却如同一道天堑,拦在王贲面前。
  而这一次,他也再没有当年围攻大梁时的优势和时间了。
  “始皇帝时,隳名城,撤关防,使天下通衢无阻,但如今,黑夫却在国中重筑坚壁,使国分南北,真是罪不可赦啊!”
  骂了一通黑夫后,老将军喃喃道:“我不能让大军,在此地浪费时间,只能明修水寨,做出要大举攻襄阳之举,吸引黑夫援兵,暗地里,却不得不避实就虚了……”
  数十年来,以攻坚战闻名,面对坚城深池从不皱眉的王贲,今日却必须向现实低头,在襄阳城前知难而退。
  这仿若是战争还未开始,他已输了黑夫一阵,让王贲不免有些沮丧。
  纵然心中隐隐不快,但作为一名优秀的将军,王贲有说服自己不争一时之气,不死磕襄阳的理由:
  为了战争的胜利!
  “将军欲攻何处?”甘棠作揖。
  王贲看向东边,答案显而易见:
  “随县!”
  ……


第0799章 江汉汤汤
  “打!”
  随着垣雍的一声大吼,仰攻万山的汉中兵还未到山腰,就被猛地亮出身形的北伐军伏兵痛击,一阵箭矢滚石后,伤亡惨重地退到山脚,并继续向西退却……
  “逆军败了,逆军败了!”
  奉命在万山小道上扎营防守的数千人举着旌旗欢呼,王贲军从西边接近襄阳的打算落空了。
  但他们也未敢深追,谁知道这败退的汉中兵,会不会是来诱敌的呢?
  击退敌兵后,垣雍跑到山上向亲至此地的北伐军大元帅黑夫禀报战果,还嘟囔道:
  “共尉真是轻松,就守着襄阳城看戏即可,敌军过不了江,也近不了城,更上不了万上,拿他无可奈何。”
  黑夫却大笑道:“他心里肯定也抱怨,说汝等只顾着自己杀敌吃肉,连一口汤也不分他喝!”
  他所在的地方,是方圆数十里的制高点,东边是襄阳城,西边群山中的小盆地,则是著名的“隆中”,虽然这会还没人隐居,居民都避战祸,往更深的山林里逃了。
  黑夫脚下,万山壁立江边,拔江而起,高耸兀立,悬崖磷峋。伫立崖边向北眺望,天宽地阔,大气磅薄,汉江浩荡东去,江面上战船帆影点点,且都是北伐军的船,王贲军那还未成型的舟师,只在北岸打转,连江心都不敢到。
  虽然据报,王贲已令人在东面的鱼梁洲修水寨,有大练水兵的架势,但对此事,共尉一点不担心,他还拍着胸脯对黑夫保证说:
  “君侯,北人不善舟船,都是旱鸭子,哪怕他们一个月造一百艘战船,我只需要三十艘艨艟,便能破寨焚船,让王贲一切努力白费。至于浮桥?若北军敢轻易渡江,我定让他重蹈周昭王之覆辙,六师不返!”
  说起来,据说这一带,就是周昭王伐楚时溺毙的地点,襄阳城边的江岸,还有祭祀周昭王和同船二女的祀庙。
  王贲大军人数虽众,但还未到“投鞭断流”的程度,眼看从西边进军的计划也失败了,又迟迟不能济汉,所以双方大军已在此对峙半月了,襄阳城却依旧固若金汤,连块墙皮都没破。
  “东边有何异动?”
  黑夫却丝毫没放松警惕,又询问在汉水附近游弋的骑兵司马老五,这几日,襄阳城的视日观察到敌军白天时向东调度的情况。
  老五禀报:“大帅,北军派了两万人,移师于汉水东边的东津亭(襄阳东津镇),在鹿门山脚下筑营……”
  “东津亭,鹿门山……”
  黑夫目光转向东方,因为隔着远,且有襄阳和岘山阻隔,他无法看到汉东情形,但筑襄阳御敌本就是黑夫定下的守备核心,那边的地势山形,都烂熟于胸。
  他知道,东津亭西枕千里汉江,北依滔滔唐白河,东南面临淳河,依偎着鹿门群山,东北一角连通随、枣走廊,水陆交通极为便利,尤其北边依唐白河与南阳腹地相连,掌控着南北水上交通大动脉,便于宛城、新野的辎重粮秣运输,四周有天险可恃,中间开阔夷敞,攻守、进退、回转裕如,是驻兵扎营的好地方。
  而与东津亭、鹿门山一水相隔的鱼梁洲、龙尾洲,则是襄阳的东南噤喉,虽然说实话,这群北方人哪怕废再大力气打造舟师,也不是南方人的对手,但这种被人掐住咽喉的感觉,也并不舒服。
  黑夫敏感地意识到,王贲的这一手动作,恐怕不止是在形势上包围襄阳,并保护水寨舟师这么简单,他一定是在策划更大的阴谋……
  这些天来,黑夫经常往返于万山和襄阳之间,越是审视自己一手打造的江汉雄关,他就越觉得某个地方有所遗漏。
  汉水涛涛难越,万山绵延数十里,襄阳选址绝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没有任何破绽……
  “围三阙一!因为对手是王贲,我不敢让襄阳有丝毫破绽,殊不知这却是最大的破绽!”
  黑夫一拊掌,他知道自己心里的异样来自何处了!
  放在这个时代,以这种兵力守备,襄阳实在是太完美了。
  完美到,让人失去了攻打的欲望……
  黑夫换位思考,若自己是对面的主帅,看到这雄关天险,若没有耐心熬个两三年的话,绝对会放弃攻打,另谋他道。
  黑夫立刻开始怀疑,王贲是不是不想打襄阳了?
  比如,悄悄移兵至东津,然后直接向南开进,沿着汉江南下,直接去取了南方两百里外的鄀县,深入江汉平原……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除非舟师有绝对优势,完全控制汉水,否则,只有蠢笨的莽夫才会那么干,谁敢放着襄阳不取,这里的北伐军随时会渡江断了敌军粮道,让他们有去无回!
  这也是历朝历代,北方政权打南边,必须先死磕襄阳的缘故,地缘决定了,这颗钉子是没法绕过去的。
  王贲是天下名将,他绝不会看不到这点,东津的布兵,肯定另有原因。
  黑夫又想到了什么,问老五道:
  “自从敌军驻兵东津后,汝等的斥候,便没法越过那座营地向北侦察了罢?”
  老五有些羞愧:“大帅,我就如实说罢,论舟战,十个北人打不过五个南人,论骑兵,十个南人也打不过五个北人。北军车骑无敌,我手下的斥候,只能远远观望,的确好些天未能越过鹿门山,侦察北边了。”
  黑夫了然:“所以在这绵延数十里的鹿门群山后,不管王贲作何调动,我军都被蒙在鼓里……”
  他再度审视汉水北边的王贲大营,又到吃夕食的时间了,炊烟炉灶看似未少,但营里的军队,还有估算的十万之众么?
  就算这的人数不少,王贲手下,还有十万可供其调遣的大军,既然此地短时间无法攻破,他们肯定奉王贲之命,开始做其他尝试了。
  黑夫跺了跺脚,立刻写了信,让斥候飞马去通知随县、冥厄等地,但旋即有想:“倘若王贲打算明造舟师,大张旗鼓,在这拖住我主力,那我何不将计就计,让老将军知道,我还真就在这陪他玩耍呢?”
  “顺便还能试探试探,他究竟在不在此!”
  黑夫想定之后,立刻让人打着自己的大旗,从万山后的小道绕至襄阳城。
  黑夫还想试试襄阳守军是否严格遵循命令,让人打着自己的旗帜叫门,不应,亲自去叫,也不应,直到他让人举出了专门制作的通行符节,襄阳城门才缓缓开启……
  “做得好。”黑夫入城时,夸了城门官,又问了他名字。
  “鄀言!鄀县人!”城门官低着头,黑夫也没看清他的模样。
  等黑夫登上北城墙,已是次日清晨。
  东方红日穿透层云,照射过来,黑夫眯着眼睛,看着江雾散去后露出的敌军大营,对共尉道:
  “共尉,让城头的士卒,复述本帅的话!”
  少顷,襄阳城头,伴随着一阵鼓点,响起了一阵阵高呼:
  上万士卒放声高喊:“北伐军大元帅、武忠侯黑夫,请通武侯王老将军一叙!”
  “请通武侯王老将军一叙!”
  回声响彻汉江,好似激起了阵阵波澜,惊得江上绿头野鸭乱飞……
  对岸的敌营已被惊醒,短暂的混乱后,恢复了沉寂,但就是久久没有回应。
  隔了许久,一直到黑夫心中暗猜:“王贲也许真的不在了”时,对岸的数万北军士卒,却用一阵远高于南军的声浪,替王贲传回了话:
  “黑夫,孺子,战阵之上,岂是叙旧之所?”


第0800章 善攻者
  “黑夫,你为何要举兵叛秦,背弃始皇帝?使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北岸传来一阵呼喊。
  南岸则针锋相对:“既如此,通武侯为何要助纣为虐,宁让社稷变为丘墟,也定要阻吾等北上靖难,解救关中黎庶?”
  随着两边各发一问,这场跨江对话就此戛然而止,令人失望的是,从始至终,没什么新鲜的台词,甚至没什么营养。
  倒是末了,北岸的人大声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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