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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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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没有茫然乱飞,因为他知道,射杀雁群的猎人,就在十步之外……
  恍惚间,秦始皇已用飨完毕,在下午开始办公之前,他想要先听会乐曲。
  “陛下欲听何乐?”
  高渐离是个奏曲的好手,不论是十五国风,还是楚地的《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能弹奏出来,且有一种普通乐师没有的郁郁之气,这亦是皇帝舍不得杀他的原因。
  “心中有志,弹出的曲子才能有神。”
  不过,秦始皇身边,那个名叫赵高的中车府令,听完高渐离的奏曲后,却阴阳怪气地评价。
  现如今,那个人,亦在不远处,眼也不眨地盯着高渐离。
  但秦始皇的警惕心,已然放下。
  “你前些日子为朕弹过《清商》、《清徵》和《清角》,曲子虽好,却一首悲过一首,这些亡国之悲曲,朕不喜欢!”
  秦始皇尤记得,前日高渐离在二十步外,随着竹板起落,筑声像绵绵不断的细雨,又像是令人心碎的哀痛哭诉。
  但他想听点欢快的,能与帝国蒸蒸日上,海内和平,四夷咸服相匹配的,但又不想要诗经里那些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要生出老茧的旧调子。
  所以秦始皇生出了一个想法。
  “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商、周、鲁皆有颂,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扫六合,一海内,功盖三皇,德超五帝,岂能无颂?”
  于是,这颂曲便被命名为《秦颂》,过去半个月里,乐府官员们已殚精竭虑填好了词。试验过种种乐器后,秦始皇还是觉得,最符合秦颂威风八面,雄浑气魄的,唯有慷慨激昂的筑声!
  而世上击筑击得最好的,莫过于高渐离。
  秦始皇想要让昔日刺客的朋友,同时也是天下最好的乐师,亲手为自己谱写一篇新的颂曲!
  皇帝已不满足让普通黔首叩首,让束手就擒的六王咸服,他需要让昔日的反对者,也屈膝于自己的威势之下,让世人知道皇帝之德,皇帝之功。
  今日秦始皇让高渐离来,便是想听听,他新曲子编得如何了。
  “下臣已编好了。”
  高渐离无神的瞎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嘴角上翘:“待臣为陛下试奏。”
  一如之前几次一样,高渐离在侍从帮助下,将筑摆好,但还未奏乐,秦始皇便让他挪位。
  “近前五步!”
  ……
  有一件事,除了太医夏无且外,其余人,哪怕是赵高和侍奉皇帝的嫔妃,统统都不知道。
  在上次西巡途中,秦始皇发现,或许是被车辚马萧声所扰,自己的左耳有些难以听清声音,总有回响,这亦是他派黑夫、李信为自己祷山川的缘由。
  回到咸阳宫后,状况没有恶化,却也没好转,秦始皇总是嫌乐声不够大,听不清晰,不断地让高渐离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皇帝的声音平静而自信,这已是高渐离第三次被准许挪近了,最早是在宫殿阶梯下,之后是十步,如今已至五步……
  高渐离收敛心神,他的老师曾告诉他,学乐者,第一件事便是静心,心若不静,乐就会乱。
  他不能乱,依然是故作笨拙地摸索向前,再次坐错了方向,遭到了礼官严厉的斥责。
  但当高渐离的手,抱起筑,手握竹板时,他的气质,与之前笨拙的盲人便全然不同了!
  先为“变徵之声”,此调苍凉、空旷,映衬着他高声唱和的颂词,极为般配。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这是秦始皇特地让乐府官员改的词,虽然黑夫的西拓之策才刚刚提出,虽然南征百越遥遥无期,但皇帝已将那些地方,看作是自己探手可取的疆土!
  当高渐离奏曲时,秦始皇眼前浮现的,是一次前无古人的伟大征伐:数万户中原百姓,即将陆续开赴边关屯田戍守,一个个新城邑拔地而起。随着这些据点渐渐向域外推移,氐羌西戎已尽被秦所吞并。
  关西子弟为他们的战马备上高鞍马镫,穿上保暖的羊毛裳,跨过长城,出征塞外。西夺河西,远涉流沙,与西王母之邦接壤。北逐匈奴,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只要是人迹所至的地方,尽为大秦之土!
  但和着这颂词,高渐离所见的,却是一场耗费民脂民膏的无谓远征,北攻胡貉,欲在塞上修筑工事,南攻扬粤,安置士卒戍守。其目的,并非是为了保卫边地,救民死伤,而是秦始皇心怀贪戾,好大喜功,不顾生民死活。山东之士,远赴关西,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百姓上路,如赴刑场,官府却不管不顾,强行征发,世人皆谓之为:“谪戍”。
  当高渐离奏唱到下一句:“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时,秦始皇眼前浮现的,是自己兴兵诛六王之暴乱,结束春秋以来五十五十年战乱,收缴兵器,隳毁关防,结束了诸侯以邻为壑的时代。
  天下车同轨书同文字,使用一样的度量衡,黔首百姓没了封君额外的盘剥,只需要向官府缴税,人人安居乐业,享受着自己赐予的德泽。
  但高渐离所见所闻,却是秦吏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也是为了削弱六国之民。而秦苛刻的律令,大行于关东,稍稍犯一下小错,就会遭到黥面城旦的刑罚,于是奸邪并生,赭衣塞路,囹圄成市,民不聊生……
  立场不同,对同一件事的看法亦不同,皇帝与六国遗民,便生活在这样割裂的世界中。
  《秦颂》接近尾声,高渐离已变徵声为羽声,曲子的音调越发高亢起来:
  “世世永昌,千秋万岁。
  世世永昌,千秋万岁!”
  这是秦始皇的期望,他期望自己的皇朝能万世一系,世世永昌。
  同时也心怀期待,自己的功德,能得到昊天承认,配为上帝!
  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凡人,一个人王,而是作为一个神帝,长生不死,千秋万岁!
  但高渐离却不这么以为。
  是啊,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话没错,身为天子,身为皇帝,大可为所欲为。
  但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这是一篇从魏国流出的策士文章所言,说的是唐雎之事,多半是假的,但高渐离却从中看到了好友荆轲的模样。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当年荆轲与秦王的距离,也不过如是吧?以荆轲的本领,若不是为了挟持秦王,他的徐夫人匕首,定已刺穿其胸膛!
  可高渐离没有这自信,他既没有匕首,也没有荆轲的过人本事。
  唯一有的,就是手中的筑,和作为一个瞎子,作为一个乐师,对声音位置的敏锐判断!
  “我至少能掷得准!”
  他能听出来,自己前方五步之外,秦始皇的声息可闻!皇帝在拊掌赞叹曲调雄浑,他在自矜得意,将这歌功颂德之言,当成了自己的功绩!
  当《秦颂》即将唱毕之际,当秦始皇和诸臣还沉浸在这乐曲中时,毫无征兆,高渐离忽然站起,猛地高高举起了筑。
  高渐离心里很清楚,只靠筑,大概杀不了秦始皇。
  但自己却能击伤他,让他面如土灰,让他如被荆轲刺杀那次一样,目眩良久。
  让他知道,天下还有不服软的硬骨头,让他知道:
  “休要妄想万世一系!”
  “所谓的秦始皇帝,亦只是一介凡人!会受伤,会流血,会震恐!”
  “而这世上,亦无不亡之国!”
  纵然你真的能长生万世,那又如何?迟早会有人同他高渐离一般,喊出那句话的: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高渐离声如破缶,大声呼喊,手中的筑,亦脱手而出,砸向秦始皇!


第0381章 孤雁
  “陛下当心!”
  高渐离起身,欲将手中的筑掷向秦始皇的同时,他的身后,殿门入口,亦响起了一声大喝。
  高渐离近在王榻五步之内,而黑夫,却在高渐离身后十数步外,且兵器已在外面被陛楯郎们收缴,如今手无寸铁。
  情急之下,黑夫只能一把取下旁边郎官董翳顶在头上的铜胄,像无数次与部下们玩耍“兵球”,充当的投球手一般,用尽气力,重重朝高渐离掷去,希望能阻止他!
  当黑夫扔出去的胄重重砸到高渐离后背时,高渐离手中的筑刚好脱手,而几乎同一时刻,皇帝身旁三步内的一个人影亦猛地站起,将身前的矮案高高掀起,与击向秦始皇的筑撞在一起!
  是赵高,一直在观察高渐离的中车府令赵高!
  高渐离的筑,本就被黑夫一胄之击偏了方向,又遭赵高抛出矮案阻挡,最后堪堪落到秦始皇身旁数尺外的铜柱上,铿然之声震耳欲聋!
  秦始皇亦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站立起来,看看为自己挡灾的铜柱,再看看已被赵高扑将过去,按在地上的高渐离,以及殿门口小步跑来的黑夫……
  恍然间,他仿佛回了多年前,那个跛着脚,手持利刃,在大殿上追杀,让他丢尽脸面的白衣刺客!徐夫人匕首击中铜柱时,也是这般声响吧?
  秦始皇忘不了荆轲的双眼,如今高渐离眼睛虽瞎了,但仿佛如当年一样,亦冒着仇恨的火焰。
  而秦始皇的左耳,也被这回音充斥,蜂鸣不已。
  皇帝复又坐下,赵高已拧断了高渐离的胳膊,黑夫亦入殿下拜,称救驾来迟。
  秦始皇却只是定定地看着摔得稀巴烂的筑,怒极反笑:
  “嘴上唱着世世永昌,千秋万岁,心里却想要朕死!”
  “好一个高渐离!”
  “好一群六国遗丑!”
  ……
  高渐离被董翳等人拖了下去,宫人在打扫地上的一片狼藉,碎裂的筑很快被抬走,矮案也换成崭新的,但皇帝阴着脸久久无言,殿内众臣亦只能站立着,眼观鼻鼻观心。
  方才歌功颂德的《秦颂》转瞬间就成了个笑话,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黑夫在偷眼看赵高,就在方才,他再度见识到了此人的狠辣。
  他三步并做两步,与陛楯郎们跑入殿中时,高渐离已被赵高制住。赵高乃武车士出身,他的双臂,是能够驾驭奔马的,捏住高渐离纤细的胳膊,将其拧得变形,黑夫经过时,甚至能听到骨骼断裂、关节脱位的脆响,而赵高则在得意的狞笑。
  这是何等的痛苦,但高渐离却咬着牙,涨红脸,一声不哼。
  虽然立场不同,但黑夫还是敬佩这种人的,只可惜,那双能弹出世间绝妙音乐的手,已被赵高毁了,而他的命运,在掷出筑的那一刻,也早已注定……
  被拖走时,高渐离没有任何挣扎,只是闭着眼,含着笑。
  目光扫过去时,赵高也正好抬眼,二人四目相对,又迅速挪开了。
  黑夫在感慨赵高心狠手辣,赵高则有些郁郁不快。一直以来,他都在疑心高渐离,这些山东六国的士人,怎可能那么容易屈服?果然,高渐离举筑刺王,赵高瞅准机会,掀起矮案,为皇帝挡下了那一击。
  这可是救驾之功,但美中不足的是,黑夫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此刻抵达,还掷出胄砸中高渐离后背,使他的筑扔歪。按照当时的情形,纵然赵高不阻止,也无法击中皇帝……
  “为何哪都有你?”赵高心中暗恨。
  这时候,沉默良久的皇帝说话了。
  “黑夫,王离、董翳说,你急入宫门,说有要事见朕,上殿时一步三阶,又在高渐离起身掷筑时大呼示警,以胄击之,莫非你早知此人欲行不轨?”
  赵高竖起了耳朵,他倒是要听听看,黑夫会如何解释!
  黑夫下拜道:“臣昨夜至杜邑,听章邯说,高渐离乃荆轲之友,如今被陛下恩赦,熏瞎双目,在乐府做乐师,常能接近陛下,便心中存疑……”
  他斟酌着说辞道:“再者,柱下史张苍,近日在乐府同高渐离学乐律,今早高渐离奉命入宫,苍察觉其言辞有异,在少府门口遇到我时,便将此事说了。他总觉得高渐离举止乖戾,心怀不安,请我入宫一趟,提醒陛下小心此人,臣匆匆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有罪!”
  “是这样?”
  秦始皇颔首,叹道:“黑夫爱朕,效夏无且之事。”
  他又看了闻讯赶来,满头汗的廷尉李斯一眼,却又跳过了他,直接喊了中郎将蒙毅,让他立刻派郎卫去询问夏无且、张苍等与高渐离接触最多的人。
  黑夫一点不慌,他早就给张苍交了底,说宫中若出了事,让他做好被调查的心理准备,张苍是聪明人,知道这种敏感时刻,怎么说才能保全自己。
  若无黑夫这句话,张苍近来与高渐离走的太近,还经常给他带东西,嫌疑很大,恐怕会被廷尉直接下狱彻查,纵然能脱了嫌疑,官职爵位恐怕也保不住了。
  “子瓠啊子瓠,你也别可惜高渐离了,先想想自己吧,你交了不该交的朋友,老弟我只能帮到这份上了……”
  令人彻查此事,秦始皇的心情依旧有些难以平复,过了一会,他似是自言自语般,又似是对殿内李斯、赵高、黑夫等人说道:
  “朕对这些六国遗丑,是不是太过宽厚了?”
  ……
  秦始皇二十七年,秋八月,早晨朝霞刚刚穿破云层,咸阳城中便响起了沉重的鼓号,呜呜咽咽,酸楚悲怆。
  渭桥旁的刑场,已被看热闹的秦人围得水泄不通,百二十名身穿赭衣的刑徒一字排开,双手反缚,跪在地上,悲鸣哀嚎不已,身后则是面无表情的刽子手。
  这些人都是与高渐离有牵连的人:巨鹿郡宋子县富户,宋子城内所有优待过高渐离的人家,几个和高渐离往来甚密的乐府乐师,同情高渐离,偷偷给他提供铅块的少府小吏……
  而在刑场中央,则是今日刑杀的正主,五匹马分列五个方向,身上套着绳子,绳子拴在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男子脖颈、四肢上。
  秦人对着高渐离唾骂不止,他竟妄图刺杀至高无上的皇帝。而外围的一些关东士人商贾,则表情各异,他们心怀同情,却又不敢表露。
  高渐离死期将至,却一直含着笑。
  负责行刑的是咸阳南市狱吏司马欣,他轻咳一声,过去问高渐离道:“高渐离,你害得燕、赵旧友一同赴死,可曾后悔?”
  “杀他们的是赵政,不是我。”
  高渐离回答:“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以筑击之!只是这一次,会砸得准些!”
  “跳梁小丑,飞蛾扑火!”
  司马欣面色不快,高渐离却大笑了起来。
  “火再烈,只要不怕死的蛾子够多,难道就扑不灭么!?”
  此言一出,司马欣勃然变色,让人将高渐离舌头割了,省得他再多嘴。
  明亮的眼睛已瞎,灵巧的双手已废,过去常能一展嘹喨歌喉的舌头也没了,带血的肉块被扔到地上。高渐离现如今,已同心爱的筑一般,支离破碎……
  他看不到旁边刑场的情形,只能听到随着刽子手斧钺剁下的声响,听到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们,凄惨的嚎叫,以及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的血腥味、屎尿味。
  高渐离心中在流血,眼中亦有两行血泪夺眶而出。
  终于,当一切声音都归于沉寂后,轮到他了。
  四肢和脖子上的绳索,开始晃动,高渐离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
  但他却不在乎,他在凝神细听,听高高的天空上,有雁儿在啾啾鸣叫……
  八月中,雁南飞。
  他张开血肉模糊的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
  “我这孤雁,总算要归群了!”
  随着鞭子抽响,马儿嘶吼,高雅的乐师,被秦律最严酷的刑罚,扯得四分五裂!
  咸阳城楼一角,黑夫、张苍远远望着这一切。
  张苍后怕之余,亦难掩悲痛,别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而黑夫只看着百二十个六国富户、士人的头颅,滚入渭水,渭水河岸都被染红,血流到浑浊河里,变成了橙色,再远一点,血色消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预感是对的,皇帝已决定加强对六国旧地的管制,从高渐离刺杀开始,秦朝官府与六国遗士关系,或将愈行愈远……
  ……
  自从高渐离刺杀之事后,皇帝令廷尉在宫中进行了一次清洗,不仅将那些与高渐离关系甚密的人一一下狱严查,自此之后,来自六国乐工、画师再不能踏入禁中半步!
  连昔日曾为秦始皇画西王母相的三名楚国画师也不例外。
  即便如此,乐府依然能组织起上百人的秦人乐官,在章台宫中为秦始皇演奏改编完毕的《秦颂》。
  与高渐离的曲调完全不同,乐师们敲钟的敲钟,吹竽的吹竽,弹琴的弹琴,但就是没有击筑的,他们人多势众,演奏起来声乐宏大,能隔着数十步,传到皇帝的耳中。
  但秦始皇却很失望,同样颂词,这群乐工百余人奏出来,却还没有高渐离一把筑奏的有气势,显得沉闷而无趣。
  “不听了,下去罢!”
  皇帝宽袖一挥,百名乐工垂首缓缓后退,如同褪下的潮水,很快消失在外面。
  殿上再度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风声呼啸,皇帝一人高坐在上,眼帘低垂,不辨神色……
  这一刻,他好似也是一只飞得太高太远,远离雁群的孤鸿,不被世人理解。
  直到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入殿谒见,皇帝才抬起头来,宣布道:
  “赵高为朕挡高渐离一击,救驾有功,勤勉王事,升爵一级,为左更,仍为中车府令,另赐黄金二百镒!”
  “黑夫情急之下掷胄击刺客,亦救驾有功,又上疏建言西拓、屯田、高鞍马镫等策,皆利国利民,甚合朕意。数功并赏,当直升两级,拜爵为中更!亦赐黄金二百镒!”
  言罢后,秦始皇又问王绾、冯去疾道:
  “三十六郡中,何处还缺郡尉?”
  王绾、冯去疾对视一眼,心中却是一样的声音。
  黑夫,要得皇帝大用了……


第0382章 郡尉
  八月十五这天,虽然秦人不过中秋节,但亦有“仲秋之月养衰老,行糜粥饮食”的习惯,黑夫让自家庖厨制了圆形的酥饼,与妻子一大早就到内史腾府上拜见。
  妇人忙妇人的事,黑夫则与内史腾则在正堂手谈弈棋,但二人都像是弈秋那个不成器的徒弟,下棋只是幌子,心思都放在高空的鸿鹄上,思援弓缴而射之……
  “妇翁以为,我必定外调?”
  当听内史腾提及,一般来说,一旦爵位升到“左更、中更、右更”这三个级别,便轮到外放为郡长吏时,黑夫立刻竖起了耳朵,这可是关乎未来选择的事。
  只可惜,选择权并不在他手里,而在皇帝。
  “话虽如此,但你的职位,去往何处,老夫也能猜出个大概。”
  作为官场老油条,内史腾开始诲人不倦地给黑夫上起课来。
  “若放在一统之前,左、右庶长为郡尉,左、中、右三更为郡守,是不成文的规矩。但自从陛下横扫六国,将士多立战功,还陆续有几次集体赐爵,王老将军做了列侯,蒙武、王贲、冯无择也陆续为关内侯,侯爵都多了这么些,更往下的爵位,便没之前那么值钱了。如今的左、中、右三更之爵,只能当当郡尉,或者南方偏僻边郡的郡守。”
  黑夫想了想,还真是,自己的老上司李由去年帅长沙郡兵平洞庭郡越人叛乱,被升为中更,如今和自己平级,而他的副手,长沙郡尉屠雎则是左更……
  “我听朝中有风声说,九江南部的豫章之地将新设一郡,下辖南昌等七县,会不会调我去豫章?”
  但才问完,黑夫又自己否定了这想法:“不可能,豫章诸县长吏皆是我旧部乡党,纵然我有救驾之功,陛下也不会犯忌,让地方党羽滋生。”
  若秦始皇有意南攻百越,黑夫或许会被派去南方统兵,但现如今,却是西拓较为优先……
  不过,在高渐离案后,秦始皇又表现出了对“六国遗丑”的恼怒,这一个月来,已有几起较大的人事任命,巨鹿郡的郡守郡尉全部被更换,皇帝还下诏申饬各郡守、尉,勿要对治下六国遗民太过宽容,统一文字的速度要加快,关东诸郡移民拓边也必须紧抓,秦始皇已决心加大“弱枝强干”的力度,黑夫若被派去关东,也并非不可能。
  内史腾让黑夫放下心来:“虽然蒙恬、羌瘣、李信等人都或多或少提出过开拓西北的建议,但将其归纳为一体的,还是你黑夫,如今陛下正欲在西方开疆辟土,却将你远远调到东方、南方去,这可不是褒扬功臣的做法,陛下不会如此。”
  他猜测道:“你将任职的地方,不会超过陇西、北地、上郡、云中四处!”
  “陇西已有李信。”
  黑夫沉吟道:“李信过去一直是陛下最信重的将军,虽然受了几年冷落,但陛下西巡时,仍视之为爱将,李信也知耻而后勇,他熟悉陇西情况,受部属爱戴,开拓洮西,筑枹罕塞,驾驭羌戎。上个月还被陛下赏功升为中更,看来陇西没有我位置。”
  但除了陇西外,其余几处,近来都出现了人事变动:旧的守、尉被下令十月份卸任,新人选却还没确定。
  这给了黑夫希望。
  “有没有可能是……上郡?”他问道。
  上郡在内史以北,相当于后世的陕北地区,最初是白翟人的牧场,战国时,吴起为魏文侯夺取西河,又北服白翟,设上郡。
  上郡因地处战略要地,一直成为魏、秦两国的争夺地,秦惠文王十年,秦魏两国发生军事冲突,秦大败魏,魏纳上郡十五县于秦,从此之后,上郡就归了秦国。目前上郡的治所在肤施,也就是后世的榆林、绥德一带。
  提到上郡,黑夫眼前一亮,在他看来,上郡无疑是自己最好的去处,首先上郡离咸阳不远,一旦有事,轻骑驰骋数日便能赶回来,不至于远离中枢。
  其次,上郡又是未来三年,秦对匈奴战争的最前沿,比较容易捞军功。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后世常说的秦朝“北部军团”,便是以上郡守卒为主力。若他能去上郡,早早在北部军中打下基础。加上之前在南郡乡党里的底子,日后纵然天下有变,选择权也落回了黑夫手中,起码自保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内史腾却只是轻轻一笑,几个字就让黑夫泄了气。
  “上郡?你还不配!”
  他教训女婿道:“上郡乃形胜之地,军国关要,一旦出事,咸阳将失去最大、最强的御敌屏障。陛下只可能以老臣宿将镇守,怎会让你一个年轻人去?”
  黑夫的确很年轻,十一月才满26岁。
  爵位和能力并不代表一切,还有资历,在秦始皇决定对匈奴用兵之际,能做上郡守的,非得内史腾这种级别的才行。
  “如今几位宿将,王翦告老,功爵也到了顶,不可能再有大用。蒙武被疾病缠身,在家中休养,也不可能。王贲要镇守齐地数郡,无法抽身。冯无择要戍守淮南江东,亦不能出任。蒙恬虽有机会,但仍嫌资历太浅。”
  蒙恬都被嫌浅,黑夫更得靠边站了。
  算来算去,就只剩下大上造羌瘣。
  “羌瘣是北地郡泾阳人,他不可能同地上任,所以很大可能,羌瘣为上郡守!”
  “那上郡尉呢……”黑夫还是有点不死心。
  内史腾白了他一眼:“你纵然去做了上郡尉,也要仰老羌瘣鼻息,能做成什么事?”
  叶腾在地方上当做长吏,很明白一个道理:一山不容二虎!虽然名义上郡守为正,管律法、民政,郡尉为副,管军事。但郡守权力太大,尤其是边郡郡守,亲自领兵出征的也不乏少数。
  “陇西郡守那种文臣出身的也就罢了,只能放手让李信带兵拓边,但羌瘣却不同,他武将出身,性格刚强,定会大权独揽,将郡尉挤到一边,陛下选去做上郡尉的人,纯粹是镀金的……而你,陛下是指望你做事的!”
  镀金也挺不错啊,黑夫很无奈,到了卿这个级别,年轻反而是吃亏了。
  他拱手:“不知上郡尉会是谁?”
  内史腾笃定地说道:“御史大夫冯去疾之子,冯劫!”
  ……
  没过几天,秦始皇令丞相、御史大夫议定的各郡守、尉新人选已下来了,跟内史腾预测的八九不离十:
  “大上造羌瘣升为上郡守,中更冯敬为上郡尉,少上造蒙恬总领云中、代郡、雁门三郡兵事……”
  而黑夫,也被安放到了唯一空缺的地方:
  “中更黑夫,任北地郡尉!”
  受命退朝后,对这一结果,内史腾对黑夫道:
  “北地虽不如陇西、上郡,但也是关西三郡之一,按照你的西拓建言,不管向西还是向北,都大有可为,这是陛下希望你能做出成果来……”
  “黑夫省得。”
  黑夫倒是挺满意的,郡尉乃比二千石大吏,也算实现了他前年来咸阳时,许下的话。
  北地郡距离咸阳也不远,且有回中道相连,交通不比没修好直道的上郡差,只是,即便是后世的陕甘宁交界,也是经济较为落后的地区,何况秦时?当地华戎杂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他这次要携家眷赴任,恐怕得苦了妻子了。
  一念至此,他又向内史腾讨教道:“为北地尉,有何要注意的地方,还望妇翁教诲!”
  内史腾捋着越来越白的胡须:“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便送你三个词吧。”
  说着,他便在案上铺好麻纸,挥笔写了下去。
  第一个词,是“华戎”。
  第二个词,是“乌氏”。
  第三个词,他却迟迟不写下去,让侍从女婢统统出去,关好门后,才落笔。
  黑夫一看,却是“帝心”二字……
  翁婿都是聪明人,三个词的意思,不用细说,便已明白。
  “黑夫牢记在心!”
  黑夫说着就要去拿三张纸,打算在去的路上好好琢磨。
  谁料,内史腾却一巴掌按住了写有“帝心”的那张纸,抬起头,目视黑夫,冷不丁地说道:
  “吾婿,与你有怨的禁中近臣,莫非是中车府令赵高?”


第0383章 豳风
  仔细观察地图的话,便会发现,陇西、上郡、北地,三郡各占据了一条关中大河的上游。陇西是渭水,上郡是洛水,北地则是泾水。
  所以三郡之于内史、咸阳,在军事意义上,均是“扼控上游”。
  九月初,黑夫前往北地郡赴任的道路,便是溯泾水而上:他先去了曾解救过书法家程邈的云阳县,绕过甘泉山,抵达了一座叫“漆县”的县邑。
  比起两年前,黑夫单枪匹马入咸阳,如今他的车驾,也有了封疆大吏的派头:驷马驾辕的大车一辆,拖着新婚后便聚少离多的妻子。之后还有十多辆牛马车,坐着婢女、仆役,还有陈平这样随他赴任的宾客,还有陈平妻、子等家眷……
  在县外客舍休息时,人嘶马鸣间,叶子衿本来颠簸得有点小脸发白,一听说到了漆县,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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