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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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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吏说,这是抵达终点“上林苑”前的最后一站,他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夜,由当地官府送来粮食。
  尽管被迁徙的人家境都不错,也做好了充足的远行准备,但在入关后,食物还是飞速耗尽了,从前日开始,他们这数千人,就必须接受秦国官府的周济,吃的也差,有时候只有粟粥,清寡如水。
  可在迁虏们的口口相传中,听说今日送来的食物更加恶劣了,竟是野人农夫都不喜欢吃的麦……
  “秦人是真将吾等当刑徒了!”
  程郑又爆发了,他一拳重重锤在地面上,与此同时,旁边一位来自邯郸的王氏富豪从马车上站立,大声问秦吏道:“上吏,我可否自行购买米粮食用?”
  王富户不缺钱,每次都可以通过给亭舍一点好处,要来更好的食物,今日便想故技重施。
  和他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不缺钱,黄金不会贬值,富户迁到哪里,都是富户。
  “不行。”
  但今日,秦吏似乎有特别的任务,一定要让迁虏们吃分发的食物,板着脸拒绝了这一请求。
  他同时一挥手,让皂隶们扛着一箩筐食物来分发,移民们更绝望了,看那样子,竟然不是勉强能下咽的麦粥,而是要嚼很久的麦饭?
  程郑已经涨红了脸,忍耐到了极限,若非卓铁死死拉住他,保不准要做什么冲动的事。
  而另一边,那个王氏富户也不忿于自己居然要和刑徒狗彘吃一样的食物,觉得自己受了莫大侮辱,便指着灞桥说道:
  “我就算是死了,饿死,从这跳下去,也不吃麦饭!”
  说话间,王富户大腹便便的肚子已咕咕直叫了。亭舍虽然可以收钱开小灶,但每次只给做一人份的饭食,若是多做了,便是违律。
  这时候,食物也分发到众人这了,卓铁拉着程郑拿着木碗上前去,才发现不是麦饭,而是一块块麦黄色的饼状物,像是金饼!有的上面还有烤焦的痕迹,入手生硬,轻轻捏了捏,外面的皮便裂开了,露出了里面略软的瓤……
  “此物能吃?”
  拿着三块烧饼回到自家辇边,卓铁的妻子有些怀疑地看着它们,赵人和秦人血海深仇,总是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秦人的打算。
  当年长平之战,可是有四十多万赵人被欺骗杀死啊。
  “或是秦地的吃食罢,吾等当然没见过。”
  卓铁倒是心大,苦笑道:“都到这了,秦人还能毒死吾等不成?”
  妻子依然摇头:“秦人粗鄙,能有什么好吃食。”
  “为了活命,难吃也得吃啊。”
  卓铁对妻、子笑了笑,示范性地重重地咬了一口!
  本来已做好难吃的准备,谁料一口下去,却是出人意料的松脆喷香!
  他顿时愣住了,但嘴里却没停,一直嚼着麦饼,咽下腹中,顿时有一种浓烈的满足感——比起这些日子吃的稀粥、藿羹,这是半个月来,吃到过最饱人的东西了!
  和周围的许多人一样,卓铁也大吃一惊,正要惊喜地告诉妻、子这是好东西,却听到不远处,那个方才还自矜高贵,不愿意吃麦食的王富户,在旁人劝诱下,忍不住咬了一口麦饼后,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
  “真香!”


第0341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秦始皇二十六年四月下旬,卓铁扶着锄头,站在浑浊的渭水河边,打量着自己的新家。
  他们的新家,坐落在杜亭以东,芷阳以西的“丰镐之间”,这里本是周朝的旧都,骊山之难后废弃了,早没了昔日的城阙宫殿,也没了都市的繁盛荣华,只有一片郁茂的黍苗尽情生长,狐狸所居,豺狼所嗷,偶尔还传来一两声野雉的长鸣。
  这片土地乃是五苑之一“上林苑”的北缘,一直没有开发,直到十多年前,秦始皇的祖母夏太后选了这里作为自己的陵寝。
  夏太后并非正室,故不能与秦孝文王合葬于杜亭以西的寿陵,便在寿陵和儿子庄襄王芷阳陵墓间选了一片荒地,还留下遗言说:“东望吾子,西望吾夫。后百年,旁当有万家邑。”
  秦始皇显然将老太后的遗言放在了心上。不必等待百年,随着移民的到达,这里已经建立起了一片简陋的居室,供移民们居住。严格划分了里闾什伍,选出了里典、伍老、乡三老。又派了一位乡啬夫来管辖,让所有人登记户籍、姓名,并自书年岁。
  居民点外,栅栏墙垣也在慢慢夯垒,以防止苑中野兽来袭击人畜,树林草地被一把火烧成白地,大概是等他们彻底安顿下来以后,去开辟田亩。
  虽然结束了长途跋涉,但卓铁等燕赵移民仍在担忧,因为此时春耕已过,种粟已经来不及了,又不允许去外地买粮,秦吏官府会白养他们到明岁秋天么?
  光是被安置在杜东的,就有千余户人家,整个渭南上林苑周边地区,像这样的移民点,起码有十个。数万人得吃百多万石粮食,这可不是小数目,更别说分散在内史四十个县的数十万移民了,一年下来,起码要五百万石粮食。
  这天,黑衣黑冠的田佐吏、仓佐吏召集了每户的人,打消了他们的焦虑。
  “依秦律,男子每月发粮食一石半,身高不足六尺五的小男子及女子,每月发粮一石,孩童则有粮半石。”
  按照之前登记的户口本,各家在五月初一去领这个月的口粮,卓铁家共有粮三石,好歹能吃饱。
  可当移民们领到粮食时,打开麻袋一看,却都傻眼了。
  原来,分发下来的,竟然不是粟,而是麦!
  “上吏,只有麦?”
  卓铁自己倒是不要紧,可妻子身体不好,儿子年幼,若顿顿麦饭,肯定会吃出毛病来。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人体内缺少小麦淀粉消化酶,食麦饭会出现消化不良等不适症状。
  “从现在起,直到明岁四月,汝等的口粮只有麦!”
  秦吏扫视这些敢怒不敢言的山东迁虏,露出了笑:“若不愿吃麦饭,可去渭水边的水磨坊,以三十钱一石的价钱,可将麦子磨成麦粉,内史还会派庖厨来各邑,教授制麦饼之法!”
  麦比粟稍便宜,一石也就三十钱不到,却要花相同的价钱去磨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宰人。
  寻常农夫肯定舍不得,宁可嚼着难咽的麦饭,也不愿出这笔冤枉钱。
  但山东移民们本就是当地富户,被迁移前,全部家当都换成了金银钱帛,钱他们不缺,缺的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生活。
  从灞桥到杜县,他们有幸吃了几顿名为“馕饼”的食物,据说就是麦粉制成的。虽然众人吃不习惯,但还算可口,而那位叫嚣着打死不食麦的王富户,已经吃上了瘾,说麦饼的味道要比粟米黍米要强。
  如今秦吏只给了他们两个选择,所以大部分人在略微纠结后,咬了咬牙,还是扛着麻袋,往水磨房走去。
  一个民谣,也在山东移民里传播开来:
  “宁食馕饼一口,不吃麦饭一筐!”
  ……
  章台街黑夫家中,看着面前摆在盘中,麦黄色、热气腾腾,还裹了点肉馅的馕饼,秦墨程商闻着香味,咽了下口水,却迟迟没有下手。
  他看着对面案几上,慢慢吃饼的黑夫,叹气道:“早先时,墨者必服短褐之衣,食藜藿之羹。秦墨虽不至于此,但也讲究简朴,若相里革见到我如此奢侈,恐怕要说秦墨数典忘祖了罢?”
  黑夫听到“相里革”之名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来,是灭楚之战时,孤身跑到秦营劝李由退兵的那个楚墨。
  后来汝阴城破,他的三名师长悉数战死,相里革用麻绳拉着车辇,将他们的尸体运走……
  自那天以后,秦墨程商的理念就受到了巨大冲击,总是在怀疑秦墨做的事是否正确,都快得忧郁症了。
  黑夫来到咸阳再见他时,程商已经瘦了一大圈,面色越发苦楚了……
  于是黑夫放下了手里的食物,一边擦手一边道:
  “如今楚国已灭,天下一统于秦,强者通吃,专门帮弱国抵御侵略的楚墨,彻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但秦墨正值大用之时,程兄却终日忧虑,这是为何?”
  程商默然,秦墨主要继承了墨子“尚同”的理念,他们认为,只要天下存在多国,战争便无法消失。想实现天下大同,首先得实现政治上的统一,要让所有声音出于一口,以此来消弭战争。
  秦墨选择了辅佐秦国统一天下,经过百年奋战,饱受派系内外诸多质疑,终于实现了初衷。
  秦墨也积极参与了帝国的建设,在那场封建、郡县之争里,墨者就坚定地站在郡县一边,秦始皇说:“今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此言秦墨十分赞同。
  但眼下的新王朝,距离秦墨理想中的国度还很远,尤其是近来皇帝的一系列政策,更让程商忧心忡忡,不由想起数年前,楚墨相里革的预言来。
  “秦王强兼六国,宰割天下,天下之人必不相爱,强必执弱,众必劫寡,富必侮贫,贵必做贱,诈必欺愚!”
  天下虽然统一了,但六国遗民对秦的恨意并未消失,为了稳定统治,秦始皇下令十二万户迁徙入关,此举在墨者看来,略显粗暴。
  “六十多万人衣食,若是处理不善,后果不堪设想,陛下太急切了。”
  黑夫倒是不这么认为,秦连六十万远征军的口粮都能供应上,何况是在富饶的关中就食呢?难题无非是如何节省成本罢了,便笑道:
  “程君是不是多虑了?眼下山东移民皆已住进新家,有城邑保护,口粮也有官府提供。虽然只有宿麦,但我听闻,山东之民已经喜欢上了面食,男子争先恐后去水磨房磨面,女子则跟着官府的庖厨学揉面发面烤饼之法。还有民谣曰,‘宁食馕饼一口,不吃麦饭一筐’……”
  水磨房亦是新鲜事物,是黑夫向内史腾提出的主意。关中的麦氏已经有畜力的石磨,而南郡的连机水碓也已是十分成熟的技术,两者结合,把舂米的碓换成了磨面的石磨,便能做出水磨来。
  于是从上个月起,内史从南郡请来的工匠和秦墨合作,在渭水、丰水、灞水各个移民点处,陆续建立数十个水磨房。
  关中人第一次见到这种不用人畜之力,就能自己运转的器械,惊奇不已。但本地的老秦人,看完热闹后,却无人走入水磨房磨面。
  食物习惯的顽固性是极深的,就拿黑夫自己为例,偶尔吃一顿麦饼可以,让他顿顿吃就受不了了,他还是更喜欢前世今生陪伴自己数十年的稻米饭,南方人更有“吃煞馒头不当饭”的说法。
  所以关中本地人也宁可吃自家产的粟黍,也不肯碰闻上去香喷喷的麦饼,唯独山东移民别无选择,只能被迫食饼……
  “小麦和面食在北方的推广,就从数十万山东移民开始吧,先让他们吃惯麦饼,到了七八月,再让所有人都在地里种麦,如此便能成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慢慢扩大宿麦在关中的播种面积。”
  麦比粟要高产,取而代之是迟早的。但在历史上,这个过程从汉代开始,直到唐宋才初步完成,一千年时间里,麦子在北方都是杂粮。
  黑夫还宽慰程商道:“以沣水、渭水作碾、磨,并转五轮,每个磨坊日碾麦三百斛,能做到这点,程君和秦墨们功劳不小!”
  但墨者的圣母病又犯了,程商迟疑地说,他以为水磨收的磨面钱也太贵了,乃是暴夺民衣食之财,夺民之用……
  “反正不必人畜之力,何不让百姓免费使用?”
  墨家太理想主义了,黑夫哭笑不得:“建立磨坊可花了不少钱帛劳力,看守磨坊的官吏也需要俸禄,若是磨坊不能盈利,官府便没有动力修筑,恐怕不多时便会废弃。”
  程商不知道,这个主意,还是黑夫给内史腾出的。
  磨面每石收取三十钱,相当于把数百万麦卖给山东富户了。等到明年上计时,内史腾不但稳定了关中粟价,还通过磨坊赚回了麦子钱,如此醒目的政绩,定能得到皇帝赞赏……
  也算黑夫送内史腾的红利了。
  “这便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山东富户不差钱。”他暗想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朝官府连小吏出差口粮都算得精细无比,不让你多吃一顿,怎么可能白养数十万人一年?据黑夫所知,这数十万移民,在入秋种麦前,还有一个大工程等着他们。
  这也是程商来找黑夫的目的,他苦着脸道:“秦墨曾向陛下建言,说周武王灭纣后,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今天下虽定,然天下兵戈无数,当收天下之兵入关中,铸剑为犁……”
  这是秦墨的初衷,但秦始皇是个喜欢自己拿主意的人,前日宣诏时,墨者们便发现,自己的建言走偏了。
  皇帝收天下之兵,汇集咸阳,却并不愿将其铸作农具,而是下令,用这堆积如山的六国兵刃,做一件堪比禹铸九鼎的大事……
  “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


第0342章 陛下,奇观误国啊!
  卓铁瞪圆了眼睛,他是个老铁匠了,打铁二十余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兵器集中在一起。
  一旁的同行程郑也张大了嘴,半晌才发声道:“这得有多少兵刃啊!”
  卓铁没法回答他,仅就目测来看,比赵国时期的邯郸武库所藏兵刃还多。
  他们看见,一辆又一辆沉重的牛马车沿着渭水向西行驶,到达地点后,押送的秦卒将车上的戈、矛、剑、戟、殳、铍统统搬下来,堆放成许多座数千上万兵刃堆积的小山!
  惊叹之后,问题来了,秦吏让迁入关中的山东铜铁工匠、商贾们来此服役,又是作何打算?
  谜题很快揭晓,一个叫“司马昌”的秦国铁官要求数千名工匠、商贾将兵刃上的锋镝与木柄分离开来。
  卓铁和程郑面面相觑,但在秦吏的鞭子下,也不敢多问,各自上前忙活了起来。
  他们都是邯郸铁匠,和兵刃打了半辈子交道,已经到了看一眼形制或金铁成色就能判断产地的程度。
  “这绝对是韩剑!”
  卓铁捏着一柄二尺剑,眼睛里绽放出光彩,自从韩国灭亡后,快十年没摸到韩剑了。
  韩虽国小民寡,乃七雄最弱之国,但有一样东西却值得一吹,世间最精良的兵器都是出自韩国的,所谓“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天下宝剑,韩为众!”尤其是韩国的棠溪剑,经过工匠们的千锤百炼,已经到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的程度!
  只可惜,上好的剑,一锤子下去也被砸得弯折,脱离了剑柄,无力地落在地上。
  他又拎起一根长矛来,矛尖是铁制的,仔细一看,上面还有铭文,鸟虫文……
  虽然看不懂刻了什么,但起码可以确定是楚国的矛,楚矛也不错啊,世人常言,宛钜铁矛,惨如蜂虿,卓铁暗道一声可惜,用力卸下了矛尖,将长柄扔在一旁。
  这之后,他们还陆续发现了燕国、齐国、魏国的兵甲。
  魏国亦有精兵,尤其是武卒用的戈最出名。
  齐国的兵刃就比较少了,虽然齐早在春秋时,就开始搞盐铁专营,煮海成盐,开山成铁,铁器最是流行。但经过长达四十年的和平,连兵刃都很少铸造了,唯以针、刀、耒、耜、铫、斤、锯、锥、凿等实用工具为多,卓铁和程郑手持的铁锤铁锯,就是来自齐国。
  还有燕国,入目的是上百个生锈的兜鍪,他们工匠界有一句俗话叫“燕无函”,意思并非是燕国没有制作兜胄的“函人”,而是在燕国,几乎人人都会制作兜胄,函人没有存在的必要。由此可知,燕人打仗最注重防护,这些铁兜鍪(móu),大概是燕军覆灭后被秦人夺走的,里面还有干涸的深褐色血迹……
  削了一上午的锋镝后,一座兵器小山已空,卓铁和程郑走到下一座,发现这里全部都是赵国兵刃!
  “这是恒山的铁杖,我曾为人打制过!”
  程郑的手有些颤抖,铁杖是赵国恒山最著名的兵器,它的内心用铁铸成,顶端安有铜帽,外面包着涂黑漆的藤皮。武安君李牧麾下,就有一支上百人的恒山武士,他们常衣铁甲、操铁杖以战,而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
  想想那场面,赵人就热泪盈眶。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六国破,名城隳,王侯降,豪杰死,连失去了主人的兵刃们也无法幸免,作为战利品被带到这里,身首分别,支离破碎!
  “秦人收六国之兵于此,削其锋镝,究竟想做什么?”
  卓铁也满是疑问,三日之后,当他们奉命推着沉重的锋镝,走到渭水以北时,二人才恍然大悟。
  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工地,最外围是数千间简陋的窝棚,上万徭夫生活在此,大多是肤色黝黑的关中农夫。
  再往内,则是卓铁、程郑都不陌生的冶炼场。地上竖立了三十四个椭圆形的炼炉,围成一圈,不算炉下凸字形的夯土台,只算炉身,个个都高达丈余。
  和无数车锋镝一起运来的,还有木柴和木炭,刑徒不断往炼炉下放置燃料,新送至的铜铁不加分别地放入炉内,日夜不休地冶炼。
  滚烫的铜铁金液沿着铜渠,奔腾着流向众炼炉包围的地坑。
  卓铁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其深达数丈,里面是一个已经制作好的巨大范模!瞧那模样,似乎是一个正在铸造的巨人,高鼻深目,身穿狄服,站立拱手,作恭顺状……
  卓铁、程郑,山东工匠都惊呆了,程郑甚至失神坐倒在地,仰起头时,他发现周围炼炉的浓烟缓缓升起,汇成一股,直冲天际!
  ……
  站在章台宫顶端,黑夫的视野比山东工匠们宽阔多了,所以他能看到,整个渭水北岸,一共有十二个冶炼场,十二股黑烟聚集,形成了一片乌云,仿佛要遮蔽咸阳的天空!
  “真是壮观……”黑夫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甚至有些期待金人摆在咸阳宫中时,会是何等情景?
  这十二金人并非无缘无故铸造,而是来源于一次“祥瑞”,秦始皇正式称皇帝的那个月,有长五丈的巨人,身穿狄服,凡十二人见于秦国的西境边关临洮,但很快消失,只留下了长达六尺的足迹……
  临洮都尉将此事禀报皇帝后,引起了皇帝和那些齐燕阴阳家的重视,以为这就是秦一统天下,称皇帝位的吉兆!于是为了纪念此事,秦始皇便下令,将收缴的六国兵刃运入关中,铸高达五丈,重千石的金人十二个!
  此外,黑夫猜测,秦始皇还想将这当做一个仪式,一来,效仿周武王马放南山,收缴天下兵刃,相当于宣布九州之内,再也没有战事。同时,六国用来反抗秦的兵刃被集中在一起,熔铸成臣服于秦,为秦看守宫廷的金人,象征天下的熔合。
  其三,在皇帝看来,只要没了兵刃,六国遗民就像被剥夺了爪牙的野兽,再也没有反抗秦的力量。
  前两个目的无可厚非,但对于第三点,黑夫只能摇摇头了。
  “锄懮棘矜(chú yōu jí jīn),非铦于钩戟长铩也……”
  “秦墨说的不无道理,若不铸金人,改铸农具,不知将替换多少陈旧的木石工具。若让服这次徭役的十二万农夫,数万工匠商贾改而去垦荒,或将开辟百万亩良田出来……”
  前些天,秦墨程商来拜访,其言下之意是,想请黑夫这个能时常见到皇帝的中郎户令向秦始皇进言:铸金人既无利于国,又无利于民,铸之无用,不如罢之……
  黑夫无法立刻答应,只能告诉他,容自己思虑思虑。
  “我能怎么说?”
  在殿中轮值时,黑夫暗暗琢磨。
  “陛下,奇观误国!?”
  “这不是找死么……”黑夫摇了摇头,秦始皇还是一个容许臣子觐见的人,死不至于,但失去信任,甚至被远远赶走是肯定的。
  他看出来了,皇帝征服天下的无穷欲望,正转移到收集癖上:收集六国嫔妃,收集六国宫殿,甚至收集六国兵刃铸大型手办,以后还有兵马俑。秦始皇正在兴头上,决定的事又极少半途而废,劝是劝不住的,还是别触霉头吧。
  而且失去了这些奇观,秦朝的色彩,似乎也会失去不少……
  于是乎,黑夫没有规劝皇帝停铸金人,而是上奏疏提了一个小小建议。
  “陛下可使工匠以烈火熔铸六国之剑千柄,使之为铁榻,剑刃后张,如孔雀之屏。置于宫中,使后世子孙坐之,便可知得天下难,守天下更难之意……”
  奏疏递上去后,黑夫开始脑补,若秦始皇准了此事,秦宫中,便要多出一张钢铁铸成,满是狰狞尖刺利角和诡异扭曲金属的坐榻了。
  叫铁王座不妥,铁皇榻如何?
  七个王国,一个皇帝,似乎也没毛病……
  可惜的是,他这个促狭的建议最终还是被驳回了。
  到了六月份时,随着十二金人铸造完毕,开始缓缓朝咸阳宫运送,皇帝也携带文武百官,从渭南的章台宫移驾咸阳城,见证这一盛况!
  就在咸阳宫内,黑夫第一次见到了皇帝的子嗣们……


第0343章 滑稽
  “中郎户令,我听说咸阳宫中的金人,有我十个高哟,不知是不是真的?”
  黑夫侧过头,看向与自己同车的优旃(zhān),他身高不过五尺余,是个先天的侏儒,短脚短手,唇上却又留着夸张的八字胡,更显得滑稽。
  他没有正面回答侏儒的问题,而是看向咸阳城中道旁的百姓们,他们对于皇帝巡行已经习以为常,除了下拜作揖外,没有太多的惊奇,反倒是对黑夫车上蹦蹦跳跳的小侏儒更好奇。
  “我看百姓们对你的兴趣,也不比宫廷中的金人少。”
  优旃一边站到车栏上,朝道旁百姓挥手,对那些孩子做鬼脸,一边笑道:“咸阳百姓自然会奇怪,因为像我这样的人,能在秦国活下来,便是不亚于金人的奇迹。”
  黑夫熟悉律令,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秦律严禁百姓擅自杀子女,一旦有犯便要黥为城旦舂。但又规定,如小儿生下时身上长有异物,以及肢体不全,杀之不予治罪……
  荀子说过,秦人其生民也陿阸(狭隘),其使民也酷烈,艰难的生存环境,使普通人家不容许一个吃白饭的人存在。
  所以走在咸阳大街上,很少见到那些先天残疾者,侏儒更是几乎没有,并非秦国人种优越,而是这些人,在出生时几乎便被杀死了!
  但优旃却是个例外,他的父母是和善的人,家里条件也还行,没有把他溺到马桶里,而是让他好生活着。
  长大后,优旃身高才五尺,士农工商他都做不了,只能另辟蹊径,跑到咸阳,师从齐楚入秦讨生活的倡优,学起了滑稽逗乐之事。
  倡优在各国普遍存在,其主要职守是作为家臣,在宴飨时,以恢谐、滑稽的话语娱乐君主王侯,生活不易,身为侏儒,只能使自己多才多艺。
  优旃口才很好,在咸阳混迹多年后,成了秦始皇最喜欢的倡优,遇上有宴飨,常让他出席,说些滑稽的话,炒热气氛,聊以娱乐。
  今日金人十二落位咸阳宫,皇帝要在宫中召开筵席庆祝此事,便也带上了优旃……
  优旃今天却没有坐皇帝赐他的马车,而是迈着一双短腿跑到宫门处等待,等皇帝车驾路过时,小个子才跑出来告罪,说自己车夫的母亲病逝了,便打发他回家了。
  当时,他捋起袖子,指着中车府令赵高的位置,认真地说道:“臣进来勤加练习御术,陛下莫不如让臣驾驭六骏,何如?”
  这话让皇帝笑了,一挥手,让前方的中郎户令黑夫将小个子提溜到车上,带他一程。
  黑夫并不觉得这是羞辱,因为他对优旃印象不错。小个子的本业虽然是搞笑,但不同于庸俗的普通倡优,他也读过些书,知善恶,识忠奸,说的话往往暗含道理。
  上个月,皇帝在章台宫置酒宴,正遇上天下雨,殿阶下,黑夫和手下一众陛楯郎都淋着雨,却一动不能动。优旃入宫时见此情形,便问众人:“君欲避雨乎?”
  众人被淋得有些惨,纷纷点头,黑夫也不可能入殿请求休息,知道优旃主意多,便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得到肯定答复后,优旃上殿向秦始皇祝酒,高呼万岁,而后优旃靠近栏干,对殿外大声喊道:“陛楯郎!”
  郎卫们应诺,优旃便笑道:“汝等虽然长得高大,有何用?如今还要站在露天淋雨。我虽然长得矮小,却有幸在殿内避雨,哈哈哈。”
  这句话提醒了秦始皇,于是准许卫士们减半值班,轮流宿卫。
  从那以后,黑夫便不以寻常幸臣倡优看待优旃了。
  皇帝御驾过了渭桥不多时,咸阳宫便到了。
  “中郎户令第一次来咸阳宫?”优旃可是这里的常客了,与他相比,黑夫是个新人。
  黑夫道:“然也,四个月了,自我入宫为郎后,这是陛下第一次移驾咸阳宫,故未曾有幸来此。”
  “没什么有幸的。”
  优旃笑道:“咸阳宫是一百年前修的宫殿了,那些冀阙都老旧不已,故陛下才更喜欢章台宫,嫌弃咸阳宫狭窄。”
  黑夫颔首:“不过,我听说过去几个月间,咸阳宫可是扩修了不少。”
  齐燕方士卢生等人向秦始皇建言,说天地对称,天帝的天上居所,与关中各宫室城邑也相对应。渭水好比银河,陛下居住的章台宫,则是天极,经过渭桥,横渡天河而抵达的咸阳宫,便与紫微宫对应,乃帝居也……
  秦始皇相信了他们的话,开始重新重视咸阳宫,对其进行翻修。
  而今日,伴随着十二金人铸成,置于咸阳宫廷,也宣告咸阳宫修缮第一期工程顺利完工。
  “但陛下之欲,不止于此啊……”
  优旃摇头,他也是近臣,所以也知道皇帝接下来的打算。
  秦始皇令人仿画六国宫殿而修筑的“六王宫”,随着六国陆续灭亡,已在咸阳宫后拔地而起,那些从六国抢夺来的女子玉帛礼器充斥其中,这可以视作第二期工程,如今已进行了一半。
  这也就罢了,但秦始皇最终的目标,是想要在关中打造一个“人间天国”,在各地增修宫室,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罗列,使之与天上星宿一一对应!可想而知,这么巨大的工程,需要投入多少劳动力,每年征发的人数,恐怕不比统一前少。
  说话间,镇守咸阳宫的外郎令打开了厚重的大门,在蒙毅令下,黑夫等郎卫数车当先,先行驰入,宿卫左右。
  车入城门,黑夫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基石铺砌的地面十分平坦,一条中轴大道从司马门直通咸阳宫主殿。
  而道路两侧,正屹立着十二个顶天立地的巨大金人!
  他们每个都高五丈,大概合后世的11米,四层楼高,且是呈跪拜的坐姿。
  前六个金人穿着异族的衣裳,容貌也不似夏人,黑夫点了点后,发现除了那个出现在临洮,高鼻深目的五丈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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