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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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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这样的收入,想在咸阳买一套房子,可不容易。据说一间能让五口之家容身的百多平米小宅,都要一万钱起步。和后世相比,也不算太贵,辛苦几年,亲戚们帮忙凑一凑,起码能把首付交了……
  至于公卿大夫住的大院,根据面积大小不同,价格从五十万到百万不等!
  巴忠目前的爵位是公乘,按照名田宅制,可有房20宅,近八十亩的宅基地,他便置办了这座大豪宅,又处于渭桥这种黄金地段,少了两百万钱,绝对拿不下来!
  但两百万钱对巴氏而言,毛毛雨啦!
  秦朝的小康标准是家财十万,那些被迁来咸阳的富户标准则是百万钱,若能达到千万,便是“豪贵”。
  但巴氏的家财,恐怕要用“亿”这个单位来形容。每年光是采炼丹砂,卖给官府,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更别说僰僮、井盐、马帮的生意。据说巴氏在巴郡养着僮仆千人,私人武装两千,依附者上万,足见其财力雄厚。
  “这里原本是嫪毐门客的离院,嫪毐倒台后,便被母亲买下来翻修,让我入都城时方便居住。”
  巴忠笑眯眯地暗示道:“像这样的宅邸,咸阳其实有很多,若是中郎户令需要,可任君挑选……”
  不愧是有钱人,两百万的大宅,说送人就送人!
  黑夫如今也成了皇帝近臣,巴氏此举不无讨好之意,但秦律在这方面管的很严,专门负责监督百官,靠打大老虎凑政绩的御史大夫可随时盯着呢,黑夫不敢犯险。
  于是他婉拒道:“秦律,收受一钱亦要被判刑,何况宅邸?巴兄切勿复言!”
  “这是自然,我也只是一时玩笑,玩笑。”巴忠哈哈大笑,请黑夫入宅饮宴。
  黑夫倒是没有艳羡,就社会地位而言,他身为左庶长,是比巴忠高很多的。只要黑夫有钱,他也可以在咸阳置办七十宅屋舍。
  但问题是没钱……
  他如今年俸千石,折合半两钱三万,但要置办大宅,光靠死工资是远远不够的。过去数年征战,依靠赏赐和掠夺,黑夫身家逾百万,可闲钱都拿来投资红糖生意了,所以到了咸阳,只能在供官员居住的小院里凑合。
  “也不知堂弟在渭北咸阳市肆卖红糖卖得如何了?”
  黑夫这些天忙于宿卫,没有关注此事,于是在入巴忠宅邸吃饭前,便让御者桑木去渭桥对岸走一趟,看看情况,自己的买房计划,就指望红糖在咸阳大卖了。
  ……
  进宅邸后,黑夫随着巴忠到了一个小亭内,虽未入夜,亭周边已点起火烛,将四周映得通亮如昼。美婢垂首侍奉于侧,这里的石案上已设樽俎,漆盘里放置着些许蔬果,石案上还煮着酒。
  秦之法,黔首三人以上不得聚饮,百官倒是没有禁酒令,但也不能太过嚣张。唯一的例外是,朝廷有庆典之事,特许臣民聚会欢饮,此谓“赐酺”。
  今日皇帝宣布诏书后,为了庆祝帝国建立,也宣布天下大酺,禁酒令一开,渭桥两岸,处处酒香四溢。
  二人就坐把酒,相互祝寿,巴忠祝贺黑夫荣登左庶长,并成了中郎户令,能常伴天子左右。
  黑夫则先祝巴忠之母得到始皇帝公开褒奖,被封为贞妇。
  “能被皇帝亲自表彰,三代以来,从未有此例!”
  说起来,这年头的人在两性问题上是比较开放的,男女上巳节可以自由恋爱。阳武县陈平挑选结婚对象,也不嫌弃张氏女再嫁多次。
  即便如此,天下间寡妇也不算少,但能被皇帝立贞节牌坊的,独此一例,这对于一个边郡女子,一位商贾而言,当真荣耀至极……
  倒不是像一些狗血电视剧情节,皇帝对寡妇清有何想法,听巴忠所言,他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皇帝今年才三十八,口味不可能这么重。
  就黑夫的了解,皇帝尊崇寡妇清,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
  其一,便是秦始皇真的对女子“贞洁”看得很重。
  这也情有可原,皇帝的母亲赵姬早年在邯郸,就是个长袖善舞的主,先勾搭了吕不韦,又嫁了公子异人。当上太后后,她更是藏嫪毐于宫中,淫乱宫闱。
  母亲的放荡行为,恐怕给皇帝童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所以秦始皇平定嫪毐之乱后,囊扑太后所生两子,囚太后于偏宫。虽然后来碍于舆论,复迎赵太后于甘泉宫,但母子已成仇雠,到死也没和解。
  秦始皇至今仍未原谅赵太后,在议帝号时,他尊秦庄襄王为太上皇,祖母华阳太后、夏太后的陵寝亦有加封,唯独漏了赵太后。
  童年阴影让皇帝对男女不正当关系十分敏感,他曾让御史府和廷尉更改了通奸的相关法律,鼓励捉奸,已经到了抓住通奸者后,直接浸猪笼打杀的地步了……
  如今又刻意抬出贞妇牌坊来表彰巴寡妇清,未尝没有希望天下女子效仿之意。
  其次,巴氏也投桃报李,屡次献钱帛、粮食为军资助秦灭六国,巴忠更是常年在巴郡、南郡奔走,缓和巴人部族和秦国官府的关系。
  而巴忠此次来咸阳,除了代母亲拜谢皇帝之赐外,还有另一个任务。
  “数千石丹砂,从巴郡运入关中,或走栈道,或绕道走武关,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酒酣之余,巴忠低声和黑夫说起了他们家最大的买卖。
  “陛下喜欢丹砂,听他们说,方士可以用丹砂来炼制仙药。此外,丹砂烧之则成水银,而陛下在骊山令廷尉修筑的陵寝,亦需要巨量的水银!”
  秦国早年的陵墓都修在故都雍,到了秦孝公起,才开始在灞水以东的芷阳县划定新的王陵区,惠文王、昭襄王、宣太后等人都葬在那。
  唯独秦始皇的陵墓,却定在了芷阳以东的骊山北麓,虽然皇帝正值盛年,但这陵寝从他13岁即位伊始,已修了整整二十六年,初具规模……
  但如今,随着秦始皇从秦王升级为皇帝,陵寝的规格也要上一个档次,遂决定重新开工。按照秦始皇但凡做一件事,就要旷古绝今的性子,便能想见,骊山陵将是何等的宏大了。
  黑夫暗暗思索:“既然骊山的大工程已上马,那么兵马俑,也要开始烧制了吧?”
  他前世就去过兵马俑,除了惊叹于门票之贵外,也对秦有了个全新的印象,还在秦陵公园里打转了一个下午,发了个朋友圈,那时候可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秦始皇的警卫员。
  “据说兵马俑是以郎中令军和卫尉军为模板烧制的,说不定,会有少府的人找上门来,按我的模样身高,做一个将军俑呢!”
  想到这,黑夫就觉得特别有趣,历史和现实,仿佛交织到了一起。
  就在黑夫脑补自己变成了大型陶手办,站在玻璃框里供后人观看研究时,巴忠的手下,那个曾在船上分盐给黑夫吃的巴人武士丹虎却走进来,用巴人言语说了句话。
  “中郎户令。”
  巴忠颔首让丹虎下去后,对黑夫道:“我家在咸阳市肆的人来报,说君之堂弟,似乎在那边遇到点麻烦……”
  “什么?”黑夫先是一愣,是谁吃了豹子胆,敢找自己的麻烦!
  巴忠话音刚落,外面也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却是桑木回来了。他来到亭边,下拜道:“主!出事了!”


第0332章 同行冤家
  按照西周以来的传统,匠人营国,前朝后市。都城的宫城居中偏北,市场则统一设置在南面,也就是咸阳塬下的渭河北岸。
  所以黑夫与巴忠乘车过了长长的渭桥后,拐了个弯,进入长阳街,便来到了咸阳南市市门,一道矮矮的墙垣将市肆封闭起来,据说“一字千金”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十多年前,《吕氏春秋》曾挂满市垣,让天下人来纠错。
  黑夫出示传符后,马车进入市肆,从车上放眼望去,却见这里其实是一条狭长的街道,东西长约三里余,一眼看不到头。道路两侧,尽是密集的市肆。
  “市朝则满,夕则虚”,市场白天开放,黄昏休闭,时近傍晚,离市场交易结束还有半个时辰,南市却依然热闹非凡。来买卖东西的人络绎不绝,不但有咸阳本地人,还有从关东来的商贾。整个市集上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喧喧嚷嚷,市道时不时会被堵住。
  想来最热闹的早晨和中午,当和江陵“朝衣鲜而暮衣蔽”不相上下吧。
  巴忠是这里的常客了,他对黑夫道:“过去六国之市和秦人之市是分开的,如今都合到一起了。”
  看似有些混乱,实则规划有序。
  据巴忠说,这里的门店按照门类排列,分别位于不同区域,一路走过,黑夫见到了打烊的食肆、收摊的狗屠,还有贩缯、粮食、农具、皮毛、陶器、漆器的店铺,百物俱备。有的店铺后面,还直接连着小工坊,沿渭水排行成列,也方便车船货运。
  黑夫又发现,不管店面多大,每天在做几万钱的贸易,市中商贾衣着都极其简朴,基本是粗布麻衣,鲜少见到穿帛和衣服上有文绣的人。
  秦国的商人地位低,且被法律限制得死死的,战争徭役都优先征发他们,不去官府登记,就擅自与市籍者结婚,甚至会被判刑。所以商贾们极其低调,哪怕是巴忠,家产上亿,母亲还得了皇帝褒奖,出门在外也不敢炫富。
  身在市中,他们也要受制于人。
  巴忠指着两侧道:“市肆排行成列,故称之为列肆,在市场中贸易的商贾称之为市人,编入市籍,五户一组,设有列长,每隔一里,又设一个市亭,树立市旗,由市掾吏监督贸易。”
  “故而,只要令堂弟并未违法,当不会有事。”
  巴氏在南市也有店铺,随时将这里的情况报告巴忠,所以他是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的。
  “但愿如此罢。”黑夫道,这时候,桑木将马车停下,他们到了!
  这里专门卖糖蜜的区域,有蜂蜜,有饴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这里的商贾也不做生意了,都挤在黑夫堂弟彦卖红糖的店肆外,面上尽是幸灾乐祸。
  黑夫下车挤进去一看,却见一队兵卒,正查封这家店铺,几个看店的安陆子弟苦着脸站在一旁,彦则跟在黑衣小冠的市掾吏身旁,不断求情……
  “上吏,我租借这店肆时,契约齐全,又有官府印章,岂能说收就收?”
  “市肆本就是官府土地,商贾可以租借、转让,但有人举报,说你这市肆乃是强租,且所卖之物有异,本吏特来检视。”
  “是哪个竖子举报的!?”
  彦有些明白了,回头去瞧那些看热闹的蜂蜜、饴饧商贩,却也看到了人群中微服而来的黑夫!
  彦先是面色一喜,只觉得救星来了,但旋即,黑夫却冲他摇了摇头。
  黑夫的堂弟最终还是被市掾吏带走了,一同被查封的,还有剩下的五百斤红糖。
  整个过程里,黑夫没有贸然上去护短,彦也得了他的眼色,从始至终,闭口不谈黑夫之名。
  这是黑夫一开始就嘱咐过他的,一旦出了事,千万不要将他抬出来!
  等市掾吏走后,那些卖蜂蜜、饴饧心满意足地收摊时,黑夫才招招手,将那几个从安陆一起来的子弟喊过来,带着他们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
  “究竟发生了何事?”
  几个子弟愤愤不平地说道:“左庶长,吾等本来一切顺利,租下了原本卖蜜的店肆,也有契券和官府作证……”
  经他们一说,黑夫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这一案件的大致情形是:彦所租借的店肆,原本是卖蜂蜜的,因蜂蜜供应不上,生意做不下去,便平价将店肆转让给了他。
  彦带着众人在这卖了十来天,一开始无人问津,后面生意渐渐起色,已卖出了千余斤红糖,挣了数万钱。
  谁知道,今日那租出店肆的卖蜜人却突然反悔了,竟告诉市掾吏,说店肆是彦威逼他强租的!
  这显然是诬告,但麻烦的是,一旁卖蜜,卖饴饧的竞争者们竟纷纷作证,并举报说,彦的红糖价格有异,与一般的饴糖大为不同,此外,一次性售卖那么多糖,定浪费了不少粮食……
  数罪并举,于是市掾吏便来查封了店肆,带走了彦和几名原告,打算对此事立案审理。
  巴忠与母亲经商多年,对这样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了,笑道:“中郎户令,你的堂弟,是遭同行嫉恨了啊。”
  “这的确是没想到。”黑夫摇了摇头,不怒反笑。
  官员经商,是秦律不允许的,所以黑夫只能钻律令的空子,将红糖的产业挂在母亲名下,并尽量不直接出面,给人以口实。
  挣钱固然重要,但为此搭上仕途就划不来了。
  黑夫本打算让彦将红糖作为贡品献给皇帝,然后靠着“南郡贡糖”打响名声,谁料非但没献成,还被管事的少府小吏上了一堂课。
  “贡物是谁都能献的?”
  然后彦就被轰了出来。
  黑夫当时只是个议郎,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总不能专门上一份奏疏说此事吧,只好暂时作罢。他给了彦十万钱作周转,让他来南市卖卖看。之后十天,彦就处于放养状态了,黑夫在宫里宿卫,忙着揣测上意,哪还顾得上他。
  所以,除非是巴忠这种手眼通天,并听闻过南郡甘蔗、红糖的人,彦的同行乃至于市掾吏,都不知道彦的背景。
  黑夫本来对秦国律令有信心,彦规规矩矩,也有钱赚,不曾想,还真被人阴了一手!
  他也不气恼,而是淡定地嘱咐安陆子弟,明日审案时要说的供词,若法吏一切按规矩办事,这场官司彦定能脱罪。
  巴忠却在一旁暗暗想道:“那些商贾,还有他们背后的人,这次却是捋到虎须了……”
  他与黑夫一起平定过夷道巴人之乱,对他的行事有些了解,平日低调,该狠辣时,却丝毫不手软!
  巴忠又对自己道,这正好是一个向黑夫示好的机会!
  黑夫年纪轻轻已是天子近臣,未来前途无量,和他加强关系,对巴氏有益无害。
  于是,等黑夫让桑木带安陆子弟们去找客舍安顿后,巴忠便主动道:“中郎户令,此事看似是同行嫉妒,但背后亦有人暗中授意!据我所知,其官爵还不小,若是任凭法吏审案,恐怕彦会输!”
  “官员经商,勾结市掾法吏,排挤同行,垄断市场?”黑夫摇了摇头,真是熟悉的一幕啊,不曾想,在秦朝竟也有类似的事。
  不过啊,那些人,这次还真是一头撞到铁板上了!
  他略加思索,很快便有了一个主意……


第0333章 司马欣
  咸阳南市狱官司马欣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回到渭桥北岸附近的家中,伸开双手,微闭眼睛,任由婢女将自己的獬豸冠和黑色官服脱下。
  待他换上常服步入内室时,却见自家妻子曹氏正哄儿子。
  “不哭,不哭,尝尝这是何物?”
  原本又哭又闹的孩童,被曹氏将小漆碗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后,睁大了眼睛,随即破涕为笑,咿咿呀呀地挥舞着手,还要喝。
  平日里,这孩子非得吃到蜜汁和饴饧,才会如此高兴。
  司马欣露出了笑,过去将儿子一把抱到怀里,先是高高举起,接着长满扎人的胡须的嘴不由分说亲了他嫩脸蛋一口,将儿子又惹哭了。
  等曹氏将儿子接过去后,他又看着那漆碗里红褐色的汤汁,嗅了嗅后,皱眉道:“这是何物?”
  “是今早隶妾出去买来的新鲜之物,叫红糖。”
  曹氏把孩子交给女婢,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这几日在南市风靡的新颖之物。
  “蜂蜜价贵,好的终南山蜂蜜,一斤七八百钱!饴饧虽然便宜些,却不够甜……”
  这些甜品之所以如此贵,是因为秦自商鞅变法后,便宣布:“贵酒肉之价,重其租,令十倍其朴。”提高了奢侈品的价格,既能抑制商贾,也能节约粮食。
  蜂蜜、饴饧也被算作奢侈品,尤其饴饧以麦芽和糯米制成,被认为和酒一样浪费粮食。
  但反过来想,若能得到售卖的许可,糖蜜也能成为暴利!
  咸阳富户对糖蜜价贵的抱怨,可不止一天两天了,如今忽然多了一种便宜的替代品,岂能不喜?
  曹氏仿佛占了大便宜,对丈夫道:“红糖却不然,一斤只需四百钱,且卖的还多。”
  四百钱,这已是一个斗食小吏一个半月的工资,普通人家对红糖也只能望而却步。
  但对于司马欣家这种世代军功贵族,身家百万的“富户”而言,红糖却是物美价廉的好东西。
  十天来,上千斤红糖卖到了许多个类似的富户家中,也由此导致了近来饴饧无人问津。
  “真不知这红糖是如何制出来的,此前从未见过。”曹氏终于唠叨完了,意犹未尽。
  司马欣静静地听完后,让妻子将儿子哄睡下,又对她道:“今日,有人向市掾吏举报,说红糖价格有异,制作法成疑,食之或有害。”
  “吓!”
  曹氏大惊,连忙跑去摇醒儿子,还想扣他喉头,将喝下去的糖水吐出来,一边折腾还一边哭骂道:“你为何不早说?”
  司马欣阻止了她,笑道:“此案归南市狱官管,我已让手下令史彻查,发现举报之人,皆为蜂蜜、饴饧商贩,或为嫉妒所至,所报多为不实。有的令史也吃过红糖,并无异处,至于为何甜味远超饴饧,能与蜂蜜相比,那个来自南郡的市人彦交待,是因为制法与饴饧大异,用的不是粮食……”
  曹氏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又好奇地说道:“这么说来,那些举纠之人,岂不是要被诬告反坐?”
  “事情没这么简单。”
  司马欣让妻子将门合上,对她轻声说道:“南市蜂蜜,多出自终南山,乃五大夫石氏暗中经营。至于饴饧,亦是左庶长麦氏所种之麦熬制成的,这两家做这行已十余年,已是市肆默认的惯例。”
  “上个月,那些南郡商贾却突然杀了进来,靠红糖挤进市肆,让蜂蜜、饴饧难销,石氏、麦氏岂能不恼?那些市人,不过是受了两家唆使!”
  “原来如此。”
  曹氏有些吃惊,不曾想简单的糖蜜背后,还有这么深的纠葛。
  “那良人打算怎么办?”
  曹氏嫁给司马欣不少年了,知道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游走在国法和人情中间。
  司马欣道:“先搁下看看,石氏、麦氏家中子弟虽无掌实权的高官,但爵位也不低,可不是我一介小小官大夫能得罪得起的。”
  曹氏担心地说道:“你是要徇私枉法?可不要被御史捉住……”
  “我担心的就是这点。”
  司马欣面露犹豫:“若是普通商贾,冤枉就冤枉了,纵然他们向咸阳丞乞鞠,我也能压下来,万一事败,亦能推给审案的令史。”
  “但此事怪就怪在,那些南郡安陆的商贾来路成迷。敢到咸阳做生意,肯定有他们的底气,可不管令史如何询问,他们都不肯说出背后的人。越是如此,我越是害怕,万一得罪了某位大人物,那可就糟了……”
  所以司马欣没少骂石氏、麦氏和他们手下的商贾见利忘智,大概是这十多年来欺压小商贩习惯了吧,结果把难题都扔到他们头上了,真以为平日里没少暗中赠官吏糖、蜜,就能事事护着他们?
  司马欣不想再惯着他们,决定将案子拖一拖,等他将那些南郡商贾背后的势力查清楚再说,最保险的,还是写爰书发到南郡问清楚。
  不过,等到他和妻子快要睡着时,仆役却来敲门,说是董君派其弟给司马欣送来了一封信。
  司马欣没好气地起床穿衣道:“这董翳,大半夜的,送什么信?”
  曹氏在一旁睡得迷迷糊糊,嘟囔道:“或是结束了宿卫,总算轮到休沐,又约你聚饮了。”
  “也对,章少荣走后,我与他许久未聚了。”
  司马欣和章邯、董翳同为内史夏阳人,年龄相仿,三人几乎参军。章邯、董翳因为家世更好,所以入伍数年后,得以选入宫中为郎。只有司马欣在外走小吏升迁路线,好歹混到了官大夫、咸阳南市狱官的位置。
  三人关系却一直很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可惜章邯外放后,相聚便少了。
  不过,等司马欣骂骂咧咧地打开信牍后,却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董翳的信,而是代人投递的!
  司马欣让自己冷静,走到灯烛下定睛再看,却见简牍开头,赫然写着一行字:
  “中郎户令黑夫再拜言!”
  ……
  司马欣看到此名,愣了半晌。
  他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不知道前些天皇帝令群臣“议尊号”一事,自然知道出了风头的两人各自是谁。
  “这黑夫,最近可是颇得皇帝信爱啊……”
  再往下看,却发现尽是些不紧要的内容。
  这位中郎户令絮絮叨叨地谈论着他对司马欣的“久仰大名”,说自己常听好友章邯和下属董翳提及司马欣的精通律令,办案严明,心向往之。他来到咸阳后,却得到皇帝提拔,必须宿卫宫中,未能与司马欣交游。
  “办案严明?执法公正?”司马欣感觉不对劲,扪心自问,刚从学室毕业,戴上獬豸冠时,自己的确是这样的。
  但慢慢地,他发现,即便是天子脚下的咸阳,也有许多律令照不到的阴影。
  这里的权贵太多,社会关系错综复杂,虽然哪怕是公子王孙,也不敢公然欺男霸女,但小的越矩违法,亦时有发生……
  秦律的公平是相对的,当双方地位悬殊时,律令常常无法发挥作用。
  在咸阳这个大染缸里浸泡久了,司马欣也变得世故圆滑起来,对一些案子,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
  黑夫终于说到了主题,说他如今总算得到休沐,希望司马欣忙完公务后,二人能在董翳介绍下,聚会一场,认识认识。
  信的最后道:“些许鄙乡礼物,不成敬意……”
  这封信态度谦虚,是指名道姓要跟他交朋友的,司马欣受宠若惊之余,连忙让下人将一同捎来的小匣递给自己。
  挥手让仆役下去,小心翼翼地打开漆匣,他却差点咬了舌头!
  这里面放着的,不是他物,正是一块红褐色的红糖!和他妻子买回来喂儿子的糖块一模一样!
  “没错的!”
  看看信,又看看那块红糖,司马欣恍然大悟。
  “中郎户令黑夫是南郡安陆人!”
  “那些卖红糖的商贾,也是安陆县人!”
  ……
  半个时辰后,在院子里吹着凉风,思考了整整半宿人生的司马欣,终于钻回了温暖的被窝。
  沉默半晌后,他揽住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妻子曹氏,在耳边说了一句将她彻底吓醒的话。
  “明日,我要秉公办案!为安陆商贾彦洗雪冤屈!”


第0334章 堇荼如饴
  仆役进来禀报案件结果时,麦辉正在品尝自家工坊新做出来的粔籹(jù nǚ)。
  粔籹是一种甜点,以饴糖和麦面相和,搓成细条,组之成束,扭作环形,在釜中用油煎之,香脆甘甜,同蜜饵一样,是关中贵族们很喜欢的小吃。
  年过四旬的左庶长麦辉咬了一口粔籹后,擦去嘴边细屑,满意地说道:
  “调合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咸味,人人皆需,而齐地、东海、河东之人尤好重盐。酸、苦、辛三味,世人或有不喜,江南卑热,饭稻羹鱼,喜酸;巴蜀多有姜、椒、茱萸,喜辛。苦味则爱者寥寥。”
  “但下至婴孩,上至老朽,无人不喜甘甜之味!关中尤甚!”
  甜味,总是能唤起人愉悦的感觉,而关中人嗜甜的传统,又由来已久。一千年前,周人迁徙到周原时,便发出了这样的赞美:“周原朊朊,堇荼如饴。”意思就是说,周原这块土地多肥美啊,象堇荼这样的苦菜也长得像糖那样甜……
  究其原因,小麦来自西方,关中是天下种植小麦最早也是最多的地方,所以早早就学会了用麦芽制饴糖。
  而眼下左庶长麦氏家,又是全关中最大的饴糖供应商,他有74顷土地分布在郑国渠沿线,几乎都种植小麦。比粟、黍需水更多的小麦在沟渠灌溉下郁郁葱葱,每年入夏都能丰收无数金黄色的麦子。
  蒸熟的麦饭难嚼,吃到肚子里还不好消化,贵族们主要出于“尝新麦”的传统,勉强食用一点。普通百姓也一般是作为青黄不接时的救急粮食来吃,在关中话里,“麦饭蔬食”,“麦饭豆羹”,都是用来形容生活的艰苦。
  然而左庶长麦氏却不以麦为食,而是眼光独到,将自家种出来的大量小麦,都用来制饴糖!
  饴糖的制作是比较复杂的,首先需要让泡水的麦粒发芽,在以捣烂的麦芽和蒸熟的糯米混合、发酵、过滤,经过许多道工序,才能制出糖液,再反复搅拌、熬煮、碾压,就形成了饴糖。
  带着一丝淡淡甘甜的饴糖,成了世人除珍贵的蜂蜜外,能吃到的唯一甜品……
  “富人食蜜,中人食饴。”这是千百年来固定的传统了,所以麦氏和专司终南山采蜜的石氏一起,垄断了咸阳南市的甜品市场,那十余商贩,没有他们的供应,一天都混不下去。
  蜜、糖只是小宗贸易,获利不如官府专营的酒、肉、盐、铁,也不如布匹、漆陶,但每年也有数十万钱入账。
  然而这种平衡,却被那群从南郡来的商贾打破了……
  从红糖出现在咸阳市面上开始,麦辉就感受到了它的异样,一块块如马蹄状的红糖,坚硬无比,不同于饴糖的柔软,入口则甜如蜂蜜,已经被市人取了“石蜜”的称号。
  更令人恐惧的是,那些南郡商人一口气拿出了两千斤红糖来售卖,且价格低于饴糖,物美价廉的东西谁都喜欢,咸阳富户遂趋之如骛。
  麦辉惊愕之余,也派手下商贾去打听过,这红糖的制法,但南郡商贾却讳莫如深,哪怕是麦辉让人出面,用上万钱收买,他们都严守着这个秘密。
  眼看自家控制的店肆里,购买饴糖者寥寥,麦辉失去了耐心,他决定给这些冒失的南郡商贾一个教训,与石氏一合计,便让商贾们举报了红糖店肆。
  咸阳人口繁多,案子也多,为了方便管理,咸阳令在章台、北宫、南市三个区域分别设置了一位狱官,手下数名令史,专门负责审理鸡毛蒜皮的小案。
  南市狱官司马欣虽然一直小心,不肯直接收受贿赂,但却是个变通之人,没少给麦氏等贵人开方便之门。他手下的令史们,更是人人都拿过蜜、糖、粔籹作为礼物。
  所以在麦辉想来,在租店肆上找漏洞,并让一名医者作证,说红糖食之有害身体,就算无法让那个南郡商贾入狱,起码也能让他做不成生意!
  既然得不到,那便毁了它!麦氏打算将竞争者轰出南市,并坏了红糖的名声,维持自家的垄断。
  “也让彼辈知晓,蜜糖之业,是谁说了算!”
  司马欣倒是干脆,这起案件今天便开始审理,麦辉也有官职,虽然只是个闲散差事,但碍于身份,不好出现在公堂上,那些南郡商贾,交给手下市人对付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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