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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择路-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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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黄粱大梦。再也顾不得喝骂,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天子窦弼听到这声狼号,直接跌坐在九龙盘绕的黄金御座之上,用颤抖的双手手死死抓住了身旁服侍的太监。那瘦弱的老太监犹如波涛中天子的一根救命稻草,在他会意喊出一声尖利的“退朝”声中,天子由几名小太监搀扶着,匆匆躲入了后宫之中。
两个月后,威北营,一盏昏暗的油灯照亮了整间小屋,孙老医官坐在书桌旁念着最新送来的军情,“天子于城破之前让袁吹忠单独进城,之后治了他十条大罪,千刀万剐,中神城的百姓人人争抢着花钱买他一块肉吃。”放下手中这薄薄的一片纸,却好似有万钧重的军情,孙老医官长叹了一声,在旁边的小本子上用蝇头小楷仔细记下“牛皮不要吹太大,不然会死很惨。”一句,然后合上小本子,封面上《授徒笔记》四个鎏金大字在灯下闪闪发光。合上小本子,孙老医官拿起军情继续读了起来,“中神城被突辽人攻破之后,突辽人在城中烧杀掳掠,大肆屠城十日,最后抓走城中百姓上百万,纵火焚城,大火月余不灭……”读到这儿,孙老医官好似失去了浑身的力气,颤抖着嘴唇再也读不下去。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服下,闭目歇息了许久之后,孙老医官好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强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浑身打着哆嗦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注视着东北边草原的方向,久久不曾挪动。
草原上,李得一凑近了小刘医官,一脸担忧的说道:“师哥,俺这两天眼皮总跳,你说是不是有啥事儿?”小刘医官也点头说道:“我也总是心神不宁。”李得一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跟在身旁的“悍马”说道:“突辽人留下守家的唯一一支人马都被咱们打垮了,还能有啥难事儿?这些天遇上的十几个突辽人小部落都被咱们杀干净了,也不必担心有人能去通风报信。”小刘医官沉声说道:“不可大意,突辽人一向崇拜狼这种畜生。草原上的野狼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儿,也要狠狠地咬住猎物,一直拼到力竭而死。我们现在深入突辽人腹地,若是情报没,再有两天就能看到统万城。这时需得时时戒备,刻刻小心,稍一疏忽,不知道哪里就可能蹿出埋伏的突辽骑兵,咱俩和这几百弟兄只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小刘医官说着,用很严肃的眼神盯住师弟,李得一被师哥盯的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背,用力点了点头。
小刘医官叹了口气,看着前面不远仍在飞速蔓延燃烧的大火,说道:“我朝的最后一丝机会,就在这草原上第一场雪什么时候来。若是在大火烧到统万城之前下雪,这大火熄灭,那咱们只能立即后撤,退回定北小县先力求自保,苦熬到来年雪化。若是侥幸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让这火烧到了统万城,借着这大火的浓烟遮掩,咱们兴许还能做点什么,让此时正在咱们平周朝腹地肆虐的突辽人分分神。”李得一试着开口,想缓解一下这紧张的气氛,说道:“咱们现在已经很赚了,这场大火,草原南面这片地,水草丰美的地方基本被烧光,今年冬天在草原南面过冬的突辽人别想喂饱他们的战马。他们倒是可以搬到北面去过冬,就怕他们的马匹也受不了北面的严寒。”小刘医官慎重地点点头说道:“今年冬天突辽人是不会太好过。但恐怕我们也强不到哪去儿,需要小心防备突辽人的报复。”
李得一学着师哥的样子也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小刘医官被师弟这个下意识的动作逗的哑然失笑,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说道:“你现在担忧这些还为时过早,最重要的仍是提高你自己的本事。”李得一赶忙一拍胸脯说道:“师哥你放心,俺这些天仍然坚持晚课修原气不曾放松。”小刘医官噗呲笑道:“是啊,这些天打来的粮,光填你这个肚皮去了。幸亏咱们扫荡了不少突辽人的部落,不然光你一个就要把师哥我吃穷啦。”
“走吧,陪我去看看那些受伤的兄弟们恢复的如何。”小刘医官拉着师弟往队伍后面走去。之前那一仗,威北营的兵士虽说死的不多,但是伤了不少兄弟。在这草原之上,即便有急救术,环境依然太过恶劣,对于伤口复原非常不利,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由轻伤变成重伤,最后白白丢掉性命。说起来这事儿还是多亏了李得一,他提出用新鲜的马肉敷在伤口上可以有效治愈伤口,防治伤口流脓恶化。这个说法虽然新鲜,但是小刘医官相信师弟不会信口胡说,加之那一战杀死突辽人不少战马,最不缺的就是新鲜的马肉,小刘医官下令给伤兵都敷上了新鲜的马肉。好在效果不,有几个伤的很严重的兵士伤口也不曾恶化,渐渐恢复了过来。
这些天虽说每天都要行军几十里,但是有伤兵营出身的两位小医官在,一众受伤的兵士恢复的都还不。兵士们现在一见到两位小医官,都主动打招呼问好。现在那些还打光棍的兵士对李得一则是格外的热情,无他,上次李得一出主意帮一众老兵说媳妇的消息,早已经在威北营流传了开来。威北营不少兵士现在不光把李得一当成小小医官,他身上俨然还多了一层小男媒婆的光环。这趟出门又救回去那么多女子,不少兵士的心都热了起来,个别活泛的,甚至故意在李得一跟前多多走动,希望借此让小小医官心中落个印象。可惜的是,他们这番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李得一现在根本没心思管那些事儿。
带着李得一转了一圈,发现兵士们状态都不,小刘医官一直惴惴的心也略感平复,带着师弟又去找两位把总反复确认了一遍行军路线,这才回去歇息。
中神城,这座昔日的天下第一城,太祖当年亲自营建的雄城,统治了平周朝六百多年的都城,如今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大火到现在仍未完全熄灭。那些昔日华丽的亭台楼阁,蔡太师家高三层的异珍楼,气势恢宏的金顶皇宫,都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其他高官显贵的深宅大院,也都化为了黑灰一堆,秋风一吹,四处飘落。曾经住在这些楼阁之中的娇妻美妾,大家闺秀,数千捧主人臭脚的文人墨客,鸡鸣狗盗之辈,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想来多半逃不脱被突辽人掳走欺凌或者杀掉的命运。曾经的富丽繁华,曾经的广厦万千,曾经的高楼遍地,曾经的豪宴奢侈,都在这大火中如同冰雪一般消融无踪。空寥寥的大地真干净,只有城墙的残垣断壁,还残留着这座城池曾有过的恢弘。
这里还有一则笑话,在突辽阿史那大汗入城之际,也有那可笑的,自以为书读的很多,智慧超群的读书人,在突辽大汗入城之际,勇敢的冲上前去拦住车马,效仿前贤高声喝问了一句:“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却不料这货喊完了这句口号,刚挽了挽袖子,正准备一展自己引以为豪的口才说服突辽大汗把自己引为治世良臣,便被几个突辽兵士冲上来直接乱刀剁成了肉泥。此无耻文人,徒贻笑大方尔。自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以为到了天下革鼎之际,便迫不及待想在新主子那里邀买一番功名富贵,却不料这异族的主子根本不拿你当人。在人家眼里,你不过是“两脚羊”,唯一的作用就是平时养肥了,等主子什么时候饿了,宰了你来吃顿肉。
又是一天的黎明,借着草原上大火的掩护,威北营出征的这些人马终于接近了突辽人的统万城。小刘医官选了一处地势较高的草坡,定住身形,望着远处已经若隐若现的统万城城墙,就那么迎着草原清晨的寒风怔怔的站了半天,直到师弟喊自己吃饭。小刘医官呐呐自语地走下草坡,“这才几年功夫,突辽人居然筑起了这么一座大城。”小刘医官下了草坡早饭也顾不上吃了,直接就奔两位把总那儿去了。
李得一在师哥后面紧紧跟着,嘴里嘟囔着:“师哥?啥事儿这么急?”小刘医官这会儿也顾不得回答师弟,只是一路小跑找到正在吃早饭的两位把总。小刘医官急匆匆对两位把总说道:“咱们的计划得改改,不能硬功统万城了。刚才我看到了他们的城墙,目测了一下,怕是得有八丈多高,咱们不可能攻得上去。”韩把总一口肉干正要咽下去,听了这话,给噎得直翻白眼。钱把总递到嘴边的水也不喝了,直接往地上一搁,失声道:“你说啥?再说一遍!”小刘医官低声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跟两位把总又细细分说了一遍。
“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死伤这么多弟兄,这都到了突辽人城下了,说没法攻城,这让我怎么跟兄弟们交代。”韩把总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嚷嚷道。小刘医官接话道:“咱们此次前来本也没打算破城,就咱这五百人,想要破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突辽人就是全剩下来妇孺守城,只依托那高大的城墙,也能拖死咱们。咱们这次本就是为了袭扰突辽人的后方而来,希望在突辽人后院放把火,给入侵咱们平周腹地的突辽大军制造点混乱,最好就是能迫使他们分兵回防。如今看看这场大火,草原上南边水草丰美的地方基本被烧了个干净,咱们也达到目的了,可以撤了。”
钱把总忍不住插了句:“突辽人的统万城就在眼前,不走过去看看我实在是不甘心。”李得一也说道:“不如咱们让走得慢的步卒在此地等候,骑兵去统万城下鼓噪一圈,学着突辽人,咱们也往他城里射射火箭,你们看这主意咋样?”
“可行。我和老钱带着步卒在此等候,小医官你俩就带着骑兵前去袭扰一番。把所有的马都带上,一旦不对,别怕跑死战马,弟兄们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多半不会出事。突辽人之前那一仗被咱们打怕了,打残了,这回多半不敢出城迎击咱们。此番进攻安全的很。”
“我这就让人去预备些火箭。”
李得一骑着“悍马”跟着小刘医官,一路多树旌旗(其实就是些突辽人那儿弄来的些破布,撕成长条挂在枪尖上)鼓噪声势,来到统万城下。李得一看着面前这高耸的城墙,忍不住说道:“师哥,突辽人这是有高人啊,不然怎么就能筑起如此高大的一座雄城。”小刘医官抬眼看着这不可逾越的城墙,叹声说道:“怕是三年前他们那次入寇抓走了不少能工巧匠,里面有擅长筑城的。从此以后突辽人的城池只怕要一座座拔地而起了。”李得一拍了“悍马”的脊背一下,打骡上前,嘴里说道:“管那么多干啥,咱们今天先给这统万城射通火箭再说。”说着话,掏出携带的皮口袋,往地上撒了一溜线的火油,扔下火种,忽的点着了。一干骑兵一个个上前来在这火线中点着手中的火箭。
“让马跑起来,抛射入城!每人三发!射完咱们马上就撤!”小刘医官高声指挥着。马蹄声轰隆隆的响了起来,连片的火箭射入了统万城中。城上突辽人中偶有使强弓的人能射几支箭过来,却也无济于事,威北营射完了三波火箭,调转马头,拍马就走了。李得一跟在小刘医官身边,兴奋地笑道:“哈哈,师哥,真过瘾啊,这下城里缩着的突辽人有的忙活了。”小刘医官说道:“咱们的火箭恐怕不能起多大作用,我刚才凑近了观察,这统万城紧邻着额伦河修建,此时河水尚未冻上,取水救火很是便利。”李得一小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道:“那不是咱们能管得着的,好歹这次咱们也算是打到了突辽人城下,还射火箭攻了一次城,也算出了口恶气。”
“说的不,那波火箭射完,确实舒缓了我心中的抑郁。刚才我在城外还瞅见了不少未收敛的白骨,想必是修筑这座城池时,被活活累死的我朝百姓吧……”话说到这儿,小刘医官再也说不下去了,干咽了一口唾沫,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师哥,接下来咱们该回家了吧!”
“对,回家,回咱们的威北大营去。弟兄们,让马跑起来!咱们回家了!”小刘医官高喊了一声,已经连续作战几个多月,早已感觉疲惫的一众兵士也纷纷跟着欢呼起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威北营的兵士们欢快的踏上了返家的回程。
来的时候因为时时要提防突辽人,所以人人都是神经紧绷着,战马每日也只能骑一个时辰,好保留马力,以备随时与可能来袭的突辽人厮杀。回程却不需要顾虑那么多,韩把总与钱把总商议了一下,把缴获的战马给步卒也配上了,步兵也做到了一人一马,威北营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往回撤退。
回程却不敢再走来时的老路,小刘医官带着队伍先往南先插了一头,两天走出去一百多里,然后才往西南走,打算沿着南面草原边缘的群山一路返回。小刘医官与两位把总商议过,此时突辽人派来堵截他们的大军必然已经在路上了,兵士们都已疲惫,无力再战,能避开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回程中,威北营一路上哨兵散布的很多,六十里以内散出去近百号骑兵,让部分未受伤的步卒让出了胯下的代步马匹,给每个哨兵都配了两匹马。
安然赶了十几天路,这天天黑之后,远征的队伍终于来到了草原最南边的无定河边。过了无定河,草原就被彻底甩在身后了,到了那时即便遇上追兵,威北营也可以钻入山中躲避。一众兵士在河边抓紧时间歇息一阵,积攒体力准备好连夜渡过无定河。
夜色中,李得一借着月光走近了无定河,想试试水的深浅,好找一处浅滩渡河。李得一用临时制的长棍探着河底,忽然感到棍子被什么东西碍住了,沉重的很。李得一低头仔细看了看,大叫了一声“俺的娘啊!”直接吓得把棍子丢出去多远,一屁股蹲坐在河岸边,紧接着一个骨碌爬起来,扭头连滚带爬地朝着小刘医官跑去,嘴里带着颤音儿高喊着:“师哥,师哥,你看河里那些是啥!?“
第三十八章 安魂
小刘医官听到师弟喊自己,迅速跑了过来跟师弟来到无定河边。小刘医官看清河中漂着的东西之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河面,牙咬得嘎吱嘎吱响。许久,小刘医官开口道:“你马上去喊两位把总来。”语调中的怒火显然已经到了极点。
两位把总一来,顺着小刘医官所指,就看到了河中漂浮着无数的尸体。小刘医官径直开口道:“咱们今晚不渡河了,马上安排兵士捞尸体。咱们既然遇上了,就必须管这事儿,不能让百姓的尸体就这么在河里漂着,任鱼虾啃食。得把他们入土安葬!”两位把总对视了一下,韩把总开口说道:“弟兄们这时都已疲惫不堪,何况咱们的口粮也撑不了几天了。”小刘医官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无妨,我已有了打算,命令兵士杀掉缴获的突辽马匹,今晚吃顿马肉,吃饱了好干活,吃不完的马肉给每个兵士分分,都带上。等过了无定河就离家不远了,若是昼夜赶路,再往西走十天便可赶回定北县。”
韩把总还要争辩两句,被钱把总拉扯着走开了。两委把总把命令传达下去,威北营的兵士虽说舍不得胯下的战马,可还是执行了军令,韩把总特意先挑着瘦弱的和骟过得战马宰杀。兵士们被分成几批,一批专门负责捞河中的尸体,另有一批集合在一起挖一个大坑,准备埋葬捞上来的尸体。还有两波兵士先歇息,积攒体力准备接替前两批兵士。又单独分出几十人负责宰杀战马,架锅烧水,准备煮马肉。韩把总挑了又挑,好容易留下些最好的突辽战马,都是没阉割的种马和年轻的牝马,准备留着回去产小马驹。韩把总挑完这些好马,就捂着脸扭头离开了,兵士们开始宰杀马匹,清理内脏,拾柴火。
小刘医官和李得一都在帮忙捞着河中的浮尸,李得一还特意安排几个兵士去弄了不少长的枝杈回来,暂时充当钩子,帮着打捞漂在河中心的浮尸。忙了大半夜,饶是小刘医官修到了俱五通境的身体,也感觉疲惫不堪,一般的兵士们已经轮换了三班。李得一气喘呼呼,满头冒汗凑近师哥说道:“师哥,俺看差不多行了,要不今天先这样吧,兵士们有的都累脱力了。”小刘医官抬起头四下观望了一圈,发现不少士兵已经累得直接昏睡了过去,拍拍师弟,疲惫地说道:“你让他们先歇歇吧。我去弄点石头垒个祭台,得给这些死难的百姓们安安魂,他们死的不甘心啊,都是横死的。顺便把咱们捎带的突辽人的人头拿来几个,我要借这些人头祭拜这些死去的百姓。”
过了一阵,李得一把人头准备妥当,摆在了小刘医官临时搭起的石头祭坛上。小刘医官掏出剩下的最后一点白绷带,绑在了头上,一挥手,点燃了旁边堆起的柴火堆。“魂归来兮……”小刘医官独自在祭台上吟唱着招魂词,李得一在下面开始动手跟兵士们一起把几个土坑填上。
新挖的大坑中密密麻麻全是摆好的平周朝尸体,这一个坑足有一千多具。李得一边填土边念叨着:“俺们人手不够,手里的家伙儿也不凑手。这荒郊野地的,你们也别嫌弃,先凑合着吧。这次先拿几个突辽人的人头给你们消消怨气,等以后俺会杀更多的突辽人给你们报仇的。血债血偿,俺一定要让突辽人血债血偿。突辽狗杀了多少平周朝的百姓,俺以后就杀多少突辽狗!都安息吧……”
小刘医官眼瞅着师弟跟兵士们慢慢把大坑填上,久久没有一句话。天上浓重的乌云遮蔽了夜空,第一月被彻底挡住,就连星光都半点儿透不出来。夜,彻底黑了下来。李得一抬头看着站在祭台上的师哥,却发现根本看不清在这黑夜笼罩之下,师哥此刻的模样。李得一此刻觉得,现在师哥身上笼罩着一只野兽,一只想要痛饮仇敌血液的野兽。小刘医官从小跟着师父孙老医官长大,孙老医官一声崇敬狄大帅,特别推崇狄大帅一生戍边护民的理想。小刘医官从小跟着师父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在心中认同着戍边护民的理想,此刻见到这无定河中漂着的数不尽的百姓尸首,内心中的悲愤,可想而知。
李得一静静地等着师哥从祭台上走下来,低声说道:“师哥,河里的尸体根本捞不完,咱们只捞上来一小部分,更多的都顺着无定河漂走了。”小刘医官用冰冷的声音说道:“能捞多少算多少,咱们尽力就行了。我决定了,咱们先不急着往回赶了,明天接着在这河面上捞尸体,尸体这么多,总不能让兵士们趟着尸体过河。”
“恩,说得对,俺也这么觉得。”
“行了,夜深了,你也去歇息吧,明天还要接着忙活。”
小刘医官带着众兵士在无定河边捞了七天七夜的尸体,直到第七天半夜里,河面上顺流漂下的尸体才渐渐的少了,不是被威北营的兵士捞尽了,而是大部分尸首都被湍急的河流冲走了,威北营捞上岸的,不过是一小部分。这天夜里,入冬的第一场雪终于姗姗来迟。两位把总找到小刘医官,商量道:“该过河了,再拖下去,河面上就会有一层薄薄的浮冰,那时再过河就万分的凶险,恐怕要白白搭进去不少弟兄的性命。”小刘医官点头答应道:“咱们也该回去了,师父直怕是已经在家里等的心急了。我已经探出一处浅滩,水只没到小腿肚子,正好可以过河。传令下去,半个时辰之后渡河,让弟兄们都收拾妥当。”
接下来回去的路上有惊无险,小刘医官带着人昼夜赶路,每天只歇息两个时辰。路上遇到几波突辽人的探马斥候,威北营只是躲入山中继续前进,也不曾派人驱赶。原本十天的路程,走了七天就看到了定北县的城墙。这一路上幸亏有提前准备好的马肉顶着,一众兵士虽然日夜赶路,却没有出现因为体力透支而倒地猝死的状况。到了最后两天路,李得一提议把铁锅,帐篷,等一些辎重都暂时放在山中一处隐秘地藏好,只带着刀和战马轻装赶路。这个主意一提出来就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成,纷纷表示若是早提几天就好了,就连一向勤俭度日的韩把总这回都没有提出异议。
看到定北县城墙的那一刻,李得一眼泪都流出来了,回家的感觉真好。不少兵士此时体力早已透支,只是靠一口气强撑着不倒,这会儿看到了家门口,那口气儿一松,纷纷软倒在地。有的兵士直接跪在地上大哭起来,这帮铁打的汉子面对穷凶极恶的突辽人都不曾打个颤,如今却被回家的喜悦刺激的失声痛哭。幸亏城中早有准备,呼啦啦出来几十辆板车,把软倒在地的兵士都抬上了车,直接拉回城中。
孙老医官就在城门口等着迎接众人,远远地看到自己两个宝贝徒弟平安归来,老人家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孙老医官笑呵呵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热腾腾的饭食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为师知道你们疲惫异常,此时万万不可立马歇息,不然有损身体。先稍吃一点饭食,肚子里打个底儿再去歇歇。”说着也不待回营,就这么在街上发起了吃食,不多,每人一个小窝头,一个鸡蛋,再加一碗小米稀饭。好多兵士只是简单地吃了几口,就再也抑制不住席卷全身而来的倦意,头一歪,沉沉睡去。
孙老医官安排人把远征回来的兵士都送回去歇息,已经睡着了的就让人背着送到床上。转头让俩宝贝徒弟也先回去歇息,一切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李得一强撑着回到自己屋里,衣裳也不脱,就那么直挺挺的摔倒在床上,居然还打起了呼噜。“悍马”进门之后也是自顾自的歇息去了。
李得一这一觉直睡了一天两夜,再醒来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李得一醒来就直奔王壮彪的火头营而去。王大胖子居然被浑身脏兮兮直冲进来的李得一吓了一跳,说道:“出去,出去,别弄脏了这里的吃食,这里可是摆着全营的饭。你到门口等着,洒家给你弄点吃的。”连轰带赶的把李得一弄了出去,不一会儿给李得一端出“点儿”吃食。一个巨大的木盆子,里面装满了各种肉食,鸡蛋,还有几个大窝头,大半张硬面饼子,还有不少咸菜。饶是进了气壮境的李得一也差点捧不动这大盆吃的。腹中饥饿,身体虚弱的李得一把饭盆直接往地上一搁,两手并用就开始往嘴里扒拉吃的。王壮彪过了一会儿又给他拿出一大海碗的稀饭,“噎着了就喝一口,顺顺。”
这么一大盆子饭菜,眼瞅没一会儿就吃下去一大半,李得一觉得自己的肚子现在简直没个饱,再多的饭菜都能装的进去。王壮彪在旁边瞅着李得一快吃完了,说道:“孙老军师等着你那,吃完饭赶紧过去吧。对了,去之前把脸洗洗,脏的认不出来了都。”李得一顾不上答话,边往已经被塞得满到鼓起来的嘴里继续送吃的,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吃完了饭,李得一在王大胖子那里弄了点水,胡乱抹了两把脸,简单拾掇了下,就朝着师父那里赶去。一进屋,发现师父和师哥都在,李把总也在,另两位把总身体不适,仍然在休养。
孙老医官直接开口道:“此次出征是为师鲁莽了,差点害的你们有去无回。”小刘医官说道:“我们好歹烧了南边这半片突辽人赖以过冬的草原,突辽人这个冬天可不会太好过,人有吃的,牛羊马匹可吃不饱了。这趟出行也不算全无收获。”李把总沉吟半响说道:“按照原定的行程,你们回来的路上必定会遇到突辽人堵截的人马,你们是如何绕过去的?难道你们晚回来了几天就是为了绕过这支突辽人的拦截骑兵?你们出门在外哪里来的这么准的侦察情报?”李得一看了小刘医官一眼,小刘医官瞅了瞅师弟,说道:“突辽人果真派了大队人马堵截我们?”
孙老医官掏出一个小纸卷,递给徒弟,“自己看吧。”小刘医官拿起这封军情密报仔细看了起来,“师父你把侦察哨往东派了两百多里!”孙老医官点点头说道:“为师在你们出发后曾夜起预兆,推衍出你们此行回程之时有绝地之险,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把侦察哨往东面远远得撒出去。”李得一凑近了小刘医官问道:“军报上说的啥?师哥。”“这上面说咱们的哨探侦察到突辽人单独派出三万精锐突辽骑兵,在我们回程必经之路青羊谷设伏!突辽人埋伏了十天不曾见到我们出现,只得离去!”
孙老医官面现疑虑地说道:“为师当时得知了突辽人设伏一事,忧虑万分。但咱们威北营满打满算家里只有千人,还要守卫着县城,若你们中伏,咱们就算全拉上去,恐怕也打不破突辽人的阵势,救不出你们。然而奇怪的是你们并没有按照预定时间出现,而是晚了十日。突辽人守不到你们,最后也只能匆匆离去,看他们离去时匆匆忙忙的样子,为师就知道你们在草原上肯定狠狠地捅了突辽人一刀。”
小刘医官点点头说道:“我们往突辽人的统万城里射了不少火箭,今年冬天第一场雪又来的晚了几天,恐怕是引起了大火。可惜我们放完了箭就立即撤走了,并没敢好好看看那场火景。”李把总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好哇,你们这天下是第一个敢攻打统万城的!怪不得突辽人像火烧了屁股一样急着分兵往草原上赶,原来是统万城被你们点着了!干得好!”
孙老医官点点头,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说道:“怨不得突辽人居然肯抽出三万精骑堵截你们。这次你们真是摸了老虎屁股了。哈哈,做得好!”小刘医官忧心忡忡道:“突辽人如何会得知我们的回程路线?还能精准的派出精兵堵截埋伏我们。”孙老医官犹豫了一阵,说道:“恐怕那突辽范国师与为师一样,也能大略推算未来之事,而且很有可能他比为师更加厉害,毕竟他成名已久,如今比为师境界还要高深一些。话说回来,你们又是如何躲过突辽人的拦截的?居然能藏起来一直拖到突辽人撤走。”
小刘医官压低了声应把那七天七夜的事情跟师父和李把总分说了一番。“居然会有这种事!?”李把总不待听完,失声喊道。孙老医官听徒弟讲完,眼泪唰就涌了上来,悲泣道:“听人常说九死一生,九死一生,没想到这一分生机却是藏在‘救人便是救己’之中。你们虽说不曾救得一个活人,但能不顾自己安危,安葬那么多的死者,冥冥之中果然自有道理在其中。”李把总也跟着唏嘘了一番。
李得一待众人都不说话了,自己张口问道:“师父,为啥那无定河中如此多的浮尸?”孙老医官听到这话,手一抖掐断了自己几缕白须,摸了一把眼中的浊泪,说道:“恐怕都是京中被抓走的百姓的尸体。突辽人攻破了中神城,屠城之后抓走了所有剩余的百姓。无定河上游有座无回山,是北上草原的必经之地,那山上有座望乡崖,崖下面便是无定河。那些百姓,恐怕是,是……”孙老医官说到这儿,声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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