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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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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世铎证实无误,那太监便将薛福成延入殿侧小屋,世铎、薛宝善也跟着在一起。未及坐定,竹帘一掀,进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太监,昂首阔步,薛宝善先自含笑相迎。薛福成当然猜得到,这就是皇上身前最得用的太监六福了。

“给王爷请安”六福招呼着,作出要请安的样子。

“陆公公?”世铎不敢怠慢,急忙扶住,趁势握着他的手问:“今儿个怎么样?”

“精神头儿还不错,听说堂督荐的人到了,问了好几遍了。”接着,便又问:“这位就是薛先生吧?”

福成答应着,“我是薛福成。”

“薛先生,你请过来,我有两句话跟你请教。”

两个人走到一边,六福悄然关照,说话要小心,如有所见,须识忌讳,又说是直督荐来的人,他会格外照应,叫薛福成不必害怕。

薛福成人虽耿直,对于京里的情形,大致了解,知道这不止是一千两红包的力量,必是纳尔经额另外走了路子,他才会说这样的‘体己话’。不过有他这般有力的奥援,无须顾虑薛宝善从中捣鬼,心里宽松得多了。

经过这一阵折冲,等于作了一番好好的休息,薛福成的心已定了下来,随着世铎进见。进到暖阁中,军机处的几个人还没有退出,不过看得出来,政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君臣几个正在说话。

薛福成不敢多看,随在世铎身后行过了礼,跪着等候问话。

“这就是直督保荐的薛福成了吧?”皇帝盘膝坐在软榻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的医道,是跟人学的,还是自己看书,看会的?”

福成来之前也曾经在礼部演过礼,于御前奏对略有知晓,低着头跪在地上,“学生也曾请教过好些名医。不过,”他答道,“还是自己体会得来的多。”

“学生?”皇帝觉得他这样的自称有点奇怪,便问道:“你不曾入仕吗?”

“是。学生草茅新进,未曾入仕。一直在家乡奉母读书。”

皇帝点点头,不再纠缠下去,“医家有好些个派别,你是学的那一派啊?”

“学生最初佩服黄元御,这个人是山东人,他因为误于庸医,坏了一只眼睛,发愤学医,自视甚高,确有真知灼见。他为人看病,主张扶阳抑阴,培补元气。”

“喔,”皇帝又问道:“你看过内科没有?”

“看过很多。”薛福成答道:“学生在家乡时,曾经为人诊治过各种病科。”

“这么说,你的经验多了?”皇帝欣然说道,“你仔细看看脉,该怎么治就怎么治,用不着忌讳。”

“是”

皇帝还要问什么,让六福拦住了,“皇上歇歇吧,多说话劳神。”他屈一膝,将双手往上平举,虚虚作个捧物的姿态,“让薛先生请脉吧”

于是皇帝将右手一抬,六福双手托着,将他的手捧在桌案上,下垫黄缎小枕,上覆一方黄绸,然后向薛福成努嘴示意。

薛福成磕一个头起身,低头疾行数步,跪着替皇帝按脉,按了右手按左手,按罢磕头说道:“臣斗胆瞻视玉色。”

“嗯,”听皇帝恩准,薛福成这才抬起头来,近距离的打量着皇帝的脸色。

其时正是早上,阳光直射进来,可以看得非常清楚。皇帝生了一张蛮清秀的瓜子脸,原本应该是很丰腴的脸颊,由于消瘦之故,下巴显得很尖锐,上下两片嘴唇因为患病变得很干燥,离得近了,可以看见唇瓣干枯,略有皴裂。

看了几眼,薛福辰成不敢逼视,不由得就将头低了下去,“你看朕到底是什么病啊?”

‘望、闻、问、切’四字,薛福辰已有了三个字,虽然听闻不真,但只凭自己三只指头,一双眼睛,便已十得,皇帝的病在于因为保养得太过导致的脾肺虚热,又天生是一副不能虚补的体质,在虚热之外,房帏之中不知节制,而在病发之后下药未能对症,虚弱到了极点。

幸亏遇着自己,及今而治,还可挽回,否则仍旧由那些太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诊察既不能深究病根,下药又没有一定宗旨,就非成不治之症不可了。

只是来之前世铎和六福都有过交代,谈及病情多有忌讳,特别是病体迟迟不愈的原因在于他年轻人沉迷女色,更是万不能出口的。想到这里,便越发不敢说真话。略想一想答道:“皇上的病在肝脾。肝热,胆亦热,所以夜不安眠,脾不运行则胃逆,所以胃口不开。”

“你说得倒也有点儿道理。”皇帝问道,“不过,朕只是每夜咳嗽不断,而且痰中带血,这不是肺病吗?”

“是。皇上咳嗽不断皆为表征,内里则是肝脾燥热所致。”

“那,应该怎么治呢?”

“以降逆和中为主。”说完他怕皇上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改了一种说法,“总要健脾止呕,能让皇上开胃才好。”

“说得不错,”皇帝深为嘉许:“吃什么,吐什么,可真受不了。你下去开方子吧”

于是薛福成便被引到外间去写脉案、开方子。他凝神静思,用了半夏、干姜、川椒、龙眼、益智五味叶、以竹叶为引。写完由笔帖式用黄纸誊清,立刻装入黄匣,进呈御览。

隔了一会儿,只见世铎携着黄匣走了来,一见面就问:“薛先生,你这个方子,跟你跟上头回奏的话,不相符啊”

“喔”薛福成有些紧张,“请王爷明示,如何不符?”

“你说皇上肝热,胆也热,怎么用的都是热药?川椒、干姜,多热的药”

原来如此薛福成放心了。从容答道:“姜的效用至广,可以调和诸药,古方中宣通补剂,几乎都用姜,跟半夏合用,是止呕首要之剂,川椒能通三焦,引正气,导热下行。而且有竹叶作引子,更不要紧。”

尽管他说得头头是道,世铎只是摇头,“薛先生”他放低了声音说,“你初次在内廷当差,只怕还不懂这里的规矩,药好药坏是另一回事,不能明着落褒贬。这个方子有人说太热,你愣说不要紧,服下去出了别的毛病,谁担得起责任?”

薛福成明白了,是薛宝善他们在捣鬼。因而平静地问道:“那么,请王爷的示下,该怎么办啊?”

“上头交代,跟三位太医合定一张方子,回头你们好好斟酌吧薛老爷他们也快下来了。”

等薛宝善退下来,对薛福成又是一副神态,连声称赞‘高明’。这也许是真的觉得他高明,也许是因为皇上对他有嘉许之故,薛福成无从明了,只能谦虚一番。

谈到方子,薛宝善说道:“上头交代,姜椒必不可用。不知道增益先生有何卓见?”

“自以培补元气为主。当务之急,则在健脾。”薛福成说,“今日初诊,我亦不敢执持成见。”

薛宝善不置可否,转问李德立和龚福平:“健脾之说,两公看,怎么样?”

李德立比较诚恳,点头称是,龚福平资格还浅,不敢有所议论。于是健脾的宗旨算是定下来了。

“既然如此,以‘四君子汤’加半夏,如何?”

薛宝善这几个月为皇上下药,一直以四君子汤为主。薛福成懂得他的用意,一则是要表示他用药不误,二则是半夏见功,则四君子汤连带可以沾光。好在这是一服很王道的药,与培补元气的治法,并不相悖,只要略微改一下就行了。于是他说:“很好,很好。不过,人参还以暂时不用为宜。”

于是开了白术、茯苓、炙甘草、半夏四味药。等送了上去,有太监来传旨:赐饭一桌。由世铎相陪,一面吃,一面谈值班的办法。

“内廷的章程,薛先生怕还不尽明了。”世铎说道,“圣躬不豫,除非是极轻极轻的病,不然就要在内廷值宿,随时听传请脉。如今除了三位太医以外,外省举荐到京的还只有薛先生一位,如何轮值,请各位自己商量,暂时定个章程。等各省的人都来了,再作道理。”

薛福成心想,就算两个人一班,隔日轮值,用药前后不符,如何得能收功?既已奉召,自然要殚精竭力,方不负举主的盛意。因而毫不迟疑地答道:“皇上的病证不轻,为臣子者,岂敢偷闲?我x夜伺候就是了”

“好薛先生,真有你的。”世铎翘一翘大拇指,然后又问薛宝善:“三位如何?”

薛宝善酸味冲脑,脱口答道:“增益先生这样子巴结,我们更不敢偷懒了自然也是日夜侍候。”

“那就这么定规了。吃完饭,我派人跟薛老爷回去取行李。”说话间已经从‘先生’变为了‘老爷’。

饭罢各散,薛宝善赶到御药房去监视煎药,薛福成出宫回客栈。刚一坐定,有内务府的笔帖式和两名苏拉,坐一辆大车赶到了。

相见礼毕,一个笔帖式将他拉到一边,含着微笑,悄然说道:“薛老爷,恭喜,恭喜”

“喔”

“一来是直督的面子,二来是六福总管的照应,上头很夸奖你,说你忠心又有学识不过,”他做出极恳切的神色,说:“王爷吩咐我,我拿你当自己人,内廷当差,总以谦和为贵,也别太扫了薛大人他们的面子。”

这是好话,但薛福成称谢之余,不免懊恼。自觉满腹经纶,未见展布,如今以‘方技’邀恩,已深感委屈,谁知还要再屈己从人,想想实在无趣。

连续用了几天的药,皇上觉得自己身上轻快多了,内廷传出话来,说皇上‘很是受用’,这便是薛福成才学俱佳的的明证。自然的,薛宝善的面色就更加不好看了,只不过碍于他现在正是得用的人,不好、不敢说些什么。

皇帝管不到二薛之间的这等杯葛情状,病体大见好转,又让他起了眠花宿柳的心思,不过这一次皇上生病,内廷也得到一些风言风语,说皇上缠绵床榻,方才使得龙体抱恙,如今病体未复,又要翻牌子侍寝?

不但祯贵妃挺着大肚子来好言规劝,就是勉强支撑着去给老太妃问安的时候,连老人家也忍不住说话了:“皇帝啊,有些话不是我应该说的,不过我想,总要等皇帝的身子全都养好了,再论其他。皇帝现在还年轻,日后的时光长着呢,又何必亟亟一时?”

老太妃意中所指皇帝很清楚,俊面一红,点了点头:“太妃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老太妃了然一笑,“你们啊……”她望向周围坐着的祯贵妃等人,含笑说道:“也要爱惜主子的身子,不要由着他的性子来,晓得啵?”

“是,老太妃的话奴才们记下了。”祯贵妃是后宫品秩最高的嫔妃,暂摄六宫事,当然也要由她来奏答,说完话,和皇帝互望了一眼,脸蛋红了起来。

皇帝说是记下了,但是每当想起和瑜妃、瑾妃,兰妃在一起的时光,还是让他觉得心旌摇动,回想起那软玉温香,耳鬓厮磨的日子,夫妻间行此天下第一等的诱惑之事,又岂是说放得下就放下的?

到了临近八月十五,皇上的病体痊愈,可以报‘大安’了。

报大安即表示已无可为天下之虑,一切因皇上染恙而减少的仪制典礼及日常办事规制,恢复如常。这是社稷苍生之福,也是请脉医士的非凡大功,所以论功行赏,有一道恩诏。为首的是薛福成,他是举人之身,从未入仕,便不能有官衔上的赏赍,不过,因为这样的缘故,皇帝特为赏赐貂裘、紫蟒袍、玉带钩、奇南香手串等等珍物,派太监赍送到家,薛福成摆香案跪接。一家大小,无不感激天恩,但他本人却别有难以言说的抑郁,满腹经纶,未展抱负,只不过偶尔学医,竟成富贵的由来,自觉委屈。

皇帝当然理会不到他的心境,传旨在福寿园赐宴,派总管内务府大臣作陪,宴前单独召见,亲表谢意。“你的功在天下,就多得朝廷一点儿恩典,想来大家亦没有话说。”

皇帝究竟是年轻人,底子厚实,偶有疾患,只要能够安心将养,恢复起来也是很快,精神也变得很是爽利,接下来又问他:“你弟兄几个啊?”

“学生兄弟三人,学生居长,下有一双弟弟,名为福尘,福保。”

帝有心于薛福尘当年给人贿买的事情多说几句,又觉得无此必要,便点点头:“你去吃饭吧有好吃吃不了的,带回去。”

“是。学生叩谢皇上天恩。”

薛福成跪安而出,皇帝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在殿前金阶上来回走了几步:“今年八月十五,让老六也从京里过来,还有,让他带着福晋和孩子一起来,和老太妃一家人团圆一番。”

第51节新政受阻

中秋是三大节之一,自然很是要热闹一番,朝廷有一番体恤小民疾苦的惠政,,诸如年纪过七十岁者,由各地府县发给老人每人陈酒两瓶、肉两斤,钱米、粮油,应季的月饼,等等若干,各地城中金吾不禁,也不必一一细表。

和军机处几个人说了会儿话,把佳节到来之前的各项事务处理一下,皇帝摆手让他们退下:“让老六进来吧。”

恭亲王全身公服进到殿中,身后带着宝洌А⒗詈枵隆⑽南槿觯骸俺嫉芄牖噬鲜グ病!

多日不见,不但宝洌А⒗詈枵碌热撕谑萘撕芏啵褪寝纫埠芟糟俱玻实劭丛谘劾铮闹写笥辛е猓谑秩盟钦玖似鹄矗骸袄狭。庖欢文阈量嗔恕!

“臣犬马之躯何足圣上如此挂怀”奕声音很洪亮的答道:“倒是臣在京中听闻皇上龙体欠安,心下很是忧急。臣弟自问于岐黄之术一通不通,也只好奉力办差,将皇上交付的差事做到圆满妥帖,上疏廑忧。以为皇上节劳。”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极好。只是……”他看着旁边垂手肃立的几个人:“你们啊,不要有什么事情都找老六拿主意。一来他是年轻人,经验未丰;二来呢,老六是朕的兄弟,朕和他情分不同,也算是你们半个主子,为主子分劳,也要朕教给你们吗?”

“是。皇上教诲,臣等铭记在心,断不敢有片刻或忘。”

“老六啊,总署的事物很繁忙,特别是以后,怕还要有的你操劳,要学会劳逸结合,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嘛,嗯?”

觉得心中热乎乎的,当先一步跪了下去:“臣弟多蒙皇上宠幸,愧不敢当,自问只有竭诚以报,方可不负皇上交托之重。”

“起来说话吧。”皇帝说:“这一次中秋佳节,朕让你到热河来,一来是想给你放几天假,和老太妃团圆团圆;二来是想问问你,各方夷人在京中的事物,可安排得妥帖了吗?”

“是。臣弟代额娘叩谢天恩。”奕跪倒碰头,然后他说:“回皇上话。北京城中除却英法美各国夷人所居之领事馆均已构建完成,各国人皆已如数入住,各方夷人对我天朝敞开胸怀允准他们在京中成立领事馆表示最大程度的欢迎。而且,还说,希望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的允准,到热河来,当面向皇上表示他们的感激之情。臣弟不敢做主,只是答应他们,将此事如实转奏,是否允准,请皇上圣意。”

“总要赶上一个由头,这几天怕是来不及了。等到年底吧。临近过年的时候,朕再拨冗相见。”

“是。既然这样,臣回去之后,将这一番旨意当众向各国公使宣讲也就是了。”奕答应一声,又转身从宝洌У氖种心霉槐菊圩樱蚯耙坏荩骸盎噬希馐歉鞴骨氤即实母鞴蕴斐实郾菹卤硎炯呀诘淖:囟钌系睦裎锴宓ァ!

有内侍接过,转呈给皇帝,他顺开来看了看,都是一些在清流中人看来奇技yin巧之物,诸如火枪、自鸣钟、挂饰、各种花油、酒类布匹若干。他正在看着,奕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皇上,臣弟此来,尚有一件大事,想请皇上的示下。”

“哦?”皇帝没有抬头,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是什么事?”

“臣弟本年七月十三上折子,为各地督抚就兴建铁路横加阻挠一事……”

“啊。这件事啊?”皇帝立刻合上礼物清单,笑呵呵的望着奕,“朕知道这件事,你们是怎么议的?”

奕和总署衙门七月十三上折子,提请在天朝土地上选择一处,由英人出技术,机车,铁轨等必备之物;清朝出人力和资金,兴建为大清国历史上的第一条铁路,谁想到引发言路一片哗然。包括内阁学士,翰林学子,各省督抚纷纷上书,反对其事。

特别是以湖北巡抚龚裕反对得最为激烈,他上了一道奏折,内中说修铁路其害有八,分别是:‘南漕以铁路转运,工成亦须二、三年,无论缓不济急,而商船歇业,饥寒迫而盗贼兴,其害一;山东黄河泛滥,连岁为灾,小民颠连困苦,今若举行铁路,以千余万之资,不以治河而以便夷民,将怨咨而寒心,其害二;清江浦为水陆要冲,南北咽喉,向非通商码头。铁路一开,夷人必要求此地置造洋房、增设侦栈、起盖教堂。以咽喉冲要之地,与夷共之,其害三;夷之欲于中国开通铁路,蓄念十余年矣今中国先自创之,彼将如法而行。许之则开门揖盗,拒之则启衅兴戎,其害四;中国可恃以扼要据险者惟陆路,广开铁路,四通八达,关塞尽失其险,中国将何以自立?其害五;如谓易于征兵调饷,不知铁路虽坚,控断尺地,即不能行。若以兵守,安得处处防范?其害六;如谓便于文报,查火轮车每时不过行五十里,中国紧急驿递文书,一昼夜可六七百里,有速无迟……。’

洋洋洒洒写了数以千记,总之就是一句话,铁路一物断不可兴

其他的还有一些如已经调任工部尚书花沙钠所提的‘动用民工何止百万?劳民伤财之处在在,未见其利,先见其害,不可轻于尝试’;浙江道监察御史汪正元的‘六不可开’等等议论,闹得沸反盈天,口舌官司打到御前,皇帝正在病中,军机处不敢劳烦过甚,事情便一直拖了下来。

奕首当其冲,挨骂也挨得最多、最狠。他一来是委屈,二来也很觉得惶恐,他这个亲王得来得很是古怪,皇上好猜疑的性子,当年为了这件事没少做韬光养晦的勾当,这一年多来负责总署衙门,明知道是遭嫉遭恨的差事,心中更加不能无防,这一回为了修建铁路,他和总署衙门更是成为众矢之的,饱受清流攻击。

今天见了皇上,他年轻人藏不住心中委屈,“皇上,臣身为先皇血胤,累受皇恩,只要于国有利,就是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只是,臣不明白,这些饱学之士,如此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阻挠其事……”

皇帝无声的在软榻边坐下,叹了口气:“老六啊,你的委屈朕知道。”他说:“若说起铁路一物,各方督抚不知其详,更不通晓其利,难免有强加穿凿之言。龚裕的那份折子,朕前几天看过。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煌煌成理,实际上,只要你能够静下心来,便可见舛误处处。正好……”他说着话便叫了一声:“六福?”

“奴才在。”

“把前几天朕看过的,湖北巡抚上的折子拿来。”

福答应一声,快步到内奏事处,取来龚裕上的折子,又转了回来。

皇帝接在手里,翻开来找了一下:“有了。你看这里……龚裕的折,‘火轮车每时不过行五十里,中国紧急驿递文书,一昼夜可六七百里,比之火车一物,有速无迟……。’”

把折子递给奕,皇帝轻声笑了开来:“你看看朕给龚裕的朱批?”

奕认真审视,在折子的留白处红色的朱批:“该员糊涂一个钟头走五十里,一昼夜该走多少?不是一千两百里吗?与六七百里比较,说是有速无迟?岂非瞪眼扯谎?又或该员全然不通数数之学?以此等常识之事全然不通,仍欲奏陈火车之害?其欲谁欺朕劝你,还是多多寻人学习一番,再来朕前饶舌罢。”

没有皇帝的话,奕不敢把折子交给宝洌Ъ父龌ハ啻模值萘嘶乩矗实垡话谑郑骸案且部纯础!

宝洌А⒗詈枵录父鋈丝垂槐椋詈枵滦ψ潘担骸盎噬纤约恰R莱伎蠢矗蟹炊钥返睦碛桑际遣恢浪暮V螅跃卓斓母蟾笸苊恢档靡徊怠!彼担骸俺嫉挂晕ㄒ怀衫碛傻氖牵蚱叫矶喾啬梗盗巳思业姆缢庖徊愕共豢刹幌茸鲈け浮!

“李鸿章这话说得对。老百姓可管不到那么许多,在他们看来,破坏了自家祖坟的风水,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朕上一次给你们批转的折子中才说,要和英人妥善商议,力争把此事办到最好,让朝野之间都找不出错处来——其中一项,就是对百姓的安抚。”

“是,皇上圣虑周远,臣等记下了。总要使铁路得以发挥富国强兵之效,又不至于伤了皇上爱民圣意。”

“总署那边在此事上多多辛苦。不论最后铁路界址选在那里,你们都要……”皇帝犹豫了一下,他说:“你们不行的。到时候朕派军机处的人到该省之内,把这番强国之法的有所关碍之处向百姓宣讲明白,想来百姓醇厚,当能够体谅朝廷的苦衷的。”

奕心中一酸,红了眼眶皇上一国之君,为铁路这一利国之术能够顺畅推行,竟然口出这样自屈之声,真让做臣子的又感动又羞愧自己与总署上上下下如果再不奋发自强,替国家争口气,把铁路建造得人人喊好,那就太对不起皇上的这番苦心了。

八月十五正日子,祯贵妃从早上起来就觉得身子发沉,本来还想支撑着去给皇上,给老太妃行礼,谁知道下床的功夫脚步不稳,半跌了一跤,这一下可真正是不好了,只觉得小腹疼痛难忍,算算日子,腹中的娃娃怕是要生了。

听到内廷来报,皇帝倒是心中欢喜:赶在八月十五生产,在这佳节喜庆之外更为自己平添了一份愉悦?这是大好事命人到里面去问,果然,内务府已经传了稳婆、嬷嬷、奶妈到来,只等着临盆了。

快到这一天的午时,一声响亮的婴啼之声传来,辛苦了两个时辰的祯贵妃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个小冤家,终于落生了”

“恭喜祯主儿,是位公主”有稳婆把孩子抱起来,送到做娘的身前,祯贵妃抬起眼帘看看,像个小老婆儿,满脸皱纹,紫红色的一个肉团,满身满脸湿漉漉的,兀自张着嘴巴哇哇大哭:“哎,是女儿啊?”

婆把女婴抱开,给她洗澡,穿衣,这些不必多言。有等候消息的内侍快步来到书房,向皇上报喜:“恭喜万岁爷,祯主子给皇上添了一位公主。”

“好”皇帝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脱口说道,“朕不喜欢那些秃小子,还是女儿好。”

一句话惹得军机处几个人同时微笑起来:“公主着实是好。便是小民也有:‘女儿是娘的小棉袄’的俗语。若说起知冷着热,心疼人,一万个小子也比不上一个女儿。”

“是不是?朕就这么说嘛。”拿起书桌上的笔写了一句话:“祯贵妃着晋封皇贵妃,摄六宫事;所生之女,着封为额山固伦公主,取名秀慧。”

“秀外慧中。”贾祯拿过草草书就的上谕当众念了一遍:“只看皇上如此善颂善祷,就可知未来的长公主必将万千宠爱系于一身了。”

第52节骎骎大用

第52节骎骎大用

銮仪卫是天子第一等的近人,这个官衔是沿袭明朝锦衣卫的制度而来,只不象锦衣卫那样,担任查缉侦探的任务,此外仪仗卤簿,辇辂伞盖,铙歌大乐,仗马驯象都由銮仪卫管理。

本来鸾仪正副使是郑亲王端华和载垣,不过这两个人给皇上赶回到京中,交宗人府看管,他们的差事便落在奕誴的身上,奕誴人很聪明,只是性子中不脱年轻人毛躁的毛病,几次接见外臣总是行事荒疏,丢三落四,给随扈的大臣上折子弹劾了几次,便越发的视为畏途。不过身为人臣,不能因为一时蹉跌便生出求去之心,还是继续入值,强自坚持着。

皇帝注意到了弟弟于公事上的不谐之处,不等奕誴请旨,便下发了一道上谕:“前有惇郡王奕誴,于朕召见外臣之时行动草率,举止轻浮,着免去奕誴鸾仪使差事,仍管宗人府事物。刑部左侍郎肃顺,入仕以来,勤勉踏实,着改调銮仪卫冠军使。钦此。”

朝命下达,奕誴和肃顺同时大喜在前者免去经常在皇上面前担任差事,也不用常常保持谨小慎微的形态——在他而言,鸾仪使实在是苦事;在肃顺来说,却更加欢快。冠军使是正三品官,比之他现在的品秩还要低了一级,不过冠军使是天子近人,鸾仪使出缺,冠军使便是实际上的皇上扈从大臣,从这个角度来说,便是降为乾清宫侍卫,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谢恩折缮写好了封上,皇帝立刻召见,肃顺带着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的心情进到暖阁,在明亮如镜的金阶上跪倒:“奴才肃顺,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高坐在御案后面,望着这著名的权臣,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肃顺的生命轨迹有了很大的变化,不过想来,他那种兴利除弊的锐气,知人善任的魄力,不会因此而消磨吧?

沉默了半晌,皇帝说道:“肃顺,”

皇帝不说话,肃顺更加不能出言,跪在地上感受着不测天威,肃顺只觉得后背汗出如浆,听到上面有语声,他倒觉得放松下来,“奴才在。”声音之大连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忙又俯下身去:“奴才失仪,请皇上责罚。”

“那种刑部所作所为,朕都是看在眼里的。”皇帝没有理他的话,自顾自的说道:“你这个读得不是很多,却胜在肯于用心,更重要的是,朕知道,你很忠心。”

顺感极涕零,大声说道:“奴才旁的不懂,只知敬天法祖,念念在祖宗的制度上。奴才承皇上隆恩,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图报皇恩。”

皇帝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回皇上话,奴才肖牛,今年36岁。”

“好啊,正是当年的时候,冠军使的差事好好的做,做出个样儿来给天下人看看,也好让他们知道,我旗人之中也有人才。”皇帝慢吞吞的说道:“肃顺,你、恭王等人都是朕将来要大用的。不论当年之事还是现在任命你做这个差事,都不过是历练一二。做得好了,朕断然不会吝惜爵禄之赏;做得不好,朕处置起来也万万不会手软。这一节你要记住。”

“是。皇上教诲,奴才永志不忘。”

“有些话朕要说在前面,也免得日后有人说不教而诛。朕最恨的是两种人,一种便是不知进退,以内臣结交外官;二来,便是贪墨。只要你能够在这两处把持得住自己,便是有一些过错,朕也当容忍。否则,仔细你的皮”皇帝的脸色转为和缓,随意的一摆手:“就这样,你跪安吧。”

“喳”

肃顺退到外面,已经是快到八月底的天气,中午时分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暑热,他却觉得胸中像是燃着了一团火一般,走起路来即使心中一再的叮咛自己要稳重,不能让内侍、同僚看了笑话,但是心中这样想,却全无半分作用,皇上的话一直在脑子中一遍一遍的重复:于自己、恭亲王都是要大用的,到底什么样的提拔才算是大用呢?

又一转念,他想:若是皇上不提恭亲王,只提自己,那该有多好?不过恭亲王和皇上兄弟之情非比寻常,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心里做万一之想,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到了园子外面的值房中,大家知道他虽然品级给落了一级,却由刑左兼任调冠军使,正是骎骎大用之征,这样即将烧热的冷灶不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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