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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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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在众人想来,到了御前,是一定有缓从的余地的。

谁知道皇帝本意要杀人立威,奏折呈报上去,立刻诏准,命随扈的惇郡王奕誴和刑部满员尚书阿勒精阿监刑,就在当天的中午,携一条白绫到刑部狱中,当众宣旨,赐定郡王自尽——总算是免了他显戮之辱。

“朕念载铨份属宗人,遽以身罹重罪,本应弃市,能无泪下?惟载铨前后一切专擅跋扈情形,实属谋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特欺凌朕躬为有罪也。在载载铨未尝不自恃为顾命大臣,纵使作恶多端,定邀宽宥,岂知赞襄政务,皇考并无此谕,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托之重?亦何以饬法纪而示万世?即照该王大臣等所拟,均即凌迟处死,实属情真罪当。惟国家本有议贵、议亲之条,尚可量从未减,姑于万无可贷之中,免其肆市,载铨着加恩赐令自尽。即派惇郡王奕誴,刑部尚书阿勒精阿,迅即前往宗人府,传旨令其自尽。此为国体起见,非朕之有私于载铨也。”把旨意宣读完毕,奕誴放高了声音:“…王爷,请接旨吧?”

载铨哪那里还能听清他的话?涕泪纵横之下,放声大哭奕誴终究是年轻人,心里酸酸的,故意等了一会儿,有意让他发泄一番,倒是阿勒精阿看看不是事,顿着足,着急地说:”这不是哭的时候还不快定一定心,留几句话下来,我好转给你们家属”

这样一说,总算有了效果,载铨收拾涕泪,给奕誴磕了个头说:“五叔,我不用留什么话,只求五叔代奏,说载铨悔罪,定郡王的爵位,千万开恩保全,听候皇上选本支贤能承袭。倘或再革了爵,我怎么有脸见先人于地下?”说着又痛哭失声了。

奕誴点点头:“你放心,这番话我一定给你代呈皇上。想来皇上天恩如海,也不会一定就要断了你这一支的祭享的。”

阿勒精阿看看差不多了,向两旁随立的差役一摆手:“还不伺候王爷?”

赐自尽,照例自己可以挑选毕命的方法,但总不出悬梁服毒两途,所以两间空屋中是同样的布置,梁上悬一条雪白的绸带子,下面是一张凳子,另一面茶几上一碗毒酒,旁边是一张空榻。

奕誴看着差役半扶半拖着浑身瘫软的载铨转身进屋,便悄悄退了出去,这时只剩下几名笔帖式在监视。载铨双腿瑟瑟发抖,拿起那碗药酒,却以手抖得太厉害,‘叭哒’一声,失破了碗。

载铨又哭了,呜呜咽咽倒像童养媳受了绝大的委屈,躲到僻处去伤心的声音。这时阿勒精阿已派人来查问两遍了,看看天色将晚,复命要紧,大家不由得都有些焦急。

于是一个性急的笔帖式,被查问得不耐烦,就在窗外大声说道:“王爷,快请吧不会有后命了,甭等了这会儿时辰挺好,你老就一伸脖子归天去吧”

说完这话,见载铨挺一挺胸,昂一昂头,似乎颇想振作起来,做出视死如归的样子,但才走了一步,忽又颓然不前,把个在窗外守伺的笔帖式,急得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时,阿勒精阿又派出人来探问了。一看他如此徘徊瞻顾,贪生恶死的情态,也觉得公事棘手,必须早想办法。于是两人商量着,预备去报告司官,替载铨‘开加官’。

如果被赐令自尽的人,不肯爽爽快快听命,或者恋生意志特强,自己竟无法弄死自己,以致监临的官吏无从复命时,照例是可以采取断然处置的。在满清入关以前,类似情形,多用弓弦勒毙,但这样便成了绞刑,不是‘自尽’。以后有个积年狱吏,发明一种方法,用糊窗户的棉纸,又称皮纸,把整个脸蒙住,再用高粱酒喷在耳眼口鼻等处,不消片刻,就可气绝。这个方法就称为‘开加官’。

也许是载铨已经听见了窗外的计议,居然自己有了行动,窗外的人听见声音,赶紧向里窥看,只见他颤巍巍地一步一步走向凳子,但身子颤抖,双腿软,竟无法爬得上去。

这就必须要扶持他一下了,看守的那个笔帖式推门直入,走到他身边说道:“王爷,我扶你上去”

载铨闭上眼,长叹一声,伸出手来,让他牵持着踏上方凳,双手把着白绸圈套,慢慢把头伸了进去。

站在地上的那笔帖式,张大了嘴,一眼不霎地看着,等他刚刚上了圈套,猛然省悟,立即异常敏捷地把他脚下的方凳往外一抽,载铨的身子立刻往下一坠,双脚临空,猛力蹬踏,却又如何会有实处供他借力?不到片刻之机,便再无动作,像个钟摆似的来回晃荡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载铨已死,两个宗人府的差役把尸身解下,放平在地——因为是奉旨监刑,自然要让奕誴和阿勒精阿现亲临察看,阿勒精阿自然无可无不可,奕誴却一派神情黯然,大约的向尸身扫了一眼,便即转身向外,留下一句话:“总是郡王之尊,你们好生料理。”

载铨以‘莠言乱政,诽谤朕躬’的罪名被赐自尽之后,皇帝余怒未息,又连续下了两道旨意,第一是将从高宗之后传下来的定郡王的封爵削掉,算是彻底断了这一门的俸享;第二是命身在北京的宗人府右宗丞肃亲王华丰,带人查抄定郡王府将一干收缴上来的,多年贪贿得来的银两、古玩,全数上缴国库。

这就让奕誴觉得分外难过:载铨毕命之前曾经向他有过托付之言,恳请他在君前多多保全,总要留下定郡王这一支的尊荣,自己也答应了,谁知道连这样一点要求也做不到?当天晚上便草拟了一份奏章,大意是说,载铨身犯律法,总还是不涉妻孥,请皇帝开恩,留下从高宗年间传继而下的定郡王一支。

皇帝接到折子的当天,就将奕誴招至御前。他来的时候,皇上正在和军机处商讨关于刑部官员的处置。

因为上谕中有交部严加议处的字样,这样的差事,自然也就要由吏部尚书文庆来料理了。

文庆处事很是明快,把卷宗拿来看过,吩咐找来考功司的掌印郎中,对他说:“奏请,一律革职。”

吏部的考功司专管六部掌令的功过奖惩,有着多种措施,很多都是因袭而来。到了文庆署理吏部,他虽然是满人,却少有满汉之别,而且为人很是好说话,下属也都愿意和他多做交流。于是这个掌印郎中提出自己的建议,将刑部六堂,除外出办差未归的肃顺之外,分别处以革职,革职留用,降三极调用的处置方式。

“这样不好,”文庆摇摇头,他说:“你想,两位堂官革职,要找人来补,这还可以用署理的办法应付一下,一个降三极使用,从侍郎变成三品官,在大九卿中,找什么位置安插?而且同罪同科,若是强行区别,必失其平,倒不如一律奏请革职,皇上不能让刑部六堂都由新人接替,一定会有恩旨,警戒之意甚明,而实际政务无碍,这样岂不是很妥当?”

果然如文庆所料,奏章封上,皇帝看过之后,在和军机处的几个人议事时拿了出来:“朕真不知道刑部几个人在想什么,若是以后每一次处置都要朕再发诏谕才能做到如衡之平的话,我看,倒不如就这个机会把刑部几个人都撤换了算了”

听皇帝语气不善,周祖培和文庆都是心中慌乱,若是真的俯准所请,事情就糟糕了。真不知道皇帝这一次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就在这个时候,奕誴唱名而入。

“正好,老五也来了。”皇帝摆摆手,让他站了起来,他继续对军机处说道:“昨个儿老五监刑回来和我说,载铨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自言辜负了朕的期望,辜负了列祖列宗。他看了也是心中难过,朕听了之后,”

皇帝叹息一声,放缓了语调,说:“……半夜都没有睡好。若是只论本心,朕也略有怜惜之意。只是,皇考以天下相托,很多事也便不能够以个人所想所思为攸归了。载铨身为一国亲王,和外官勾结,于朝政每每大出荒唐言论。什么‘想来不过一年半载,必当改弦易辙,全然恢复旧貌矣’啦,什么‘转告福济,不必为皇上整肃吏治而惊惶失措’啦,这样的话,无疑是在攻击朕登基以来所作的一切努力所以,朕才一定要杀他”

能够到御前来的,都是顶尖儿的人才,众人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载铨被祸,落得如此之惨的境地,大不敬的罪名倒还是在其次;不满、攻讦皇上登基以来推行的新政,方是取死之道而赵光就是见识不到这一层,才给皇上下旨训斥的。

众人正在胡思乱想,周祖培在人丛后面答声了:“皇上,臣有话说。”

“说吧。”

“是。臣分责是管着刑部的,此番刑部堂官忤逆圣意,意同包庇,臣难辞其咎,请皇上下旨惩戒,以儆后来效尤。”

皇帝没有说话,把吏部呈报上来的奏章放在一边,端坐如仪的拿起案边的,慢悠悠的喝着。

贾祯猜到周祖培的话没有说到点子上,提着袍服的一角从容跪下,叩头说道:“臣记得咸丰二年的时候,皇上捡拔臣入军机处之时,曾经对臣说过,‘祈隽藻于皇上圣断之事横加阻扰,更且言语之中大失常礼,也就更增其人罪衍。”

他顿了一下,又说:”皇上还说,大政国是,‘若是不能做到上下一心,给夷人知道了,从中分化,瓦解,又如何能够在未来做到拒敌于国门之外’”

复述到这里,贾祯猛的碰了一下头,说道:“圣上教诲,臣数年以来,从不敢有片刻或忘,我朝自道光年间以来,饱受外夷欺凌,皇上践祚之初,便着意进取,奋发图强,推行新政屡屡得法,更换来天下百姓欢呼雀跃,这些全都是我皇上高屋建瓴,统领四海归心之兆。”

他的话锋一变,转到了载铨之事上:“偏有定郡王载铨,身为一国亲王,累受国恩,不可谓不重,却阳奉阴违,于国政大事妄加评测,实非人臣当为。故而皇上大加挞伐,想来百姓得知真相,必当感念圣德,不耻载铨之为人了。”

他如簧之舌娓娓而言,处处都替皇帝和新政打算,又显着堂皇正大。皇帝听着听着,脸上颜色已稍见霁和,放下杯子,把吏部奏请的旨稿拈起看了看,“赵光为人昏钝,全不知朝廷律法之设,全在惩治奸邪的至意,朕降他两级,仍留在原任;其他的几个,这一次权且给他们记下,今后处置政事的时候,多多用一份心力,不要人云亦云,全无主见。这番话,都要写在旨意中,让他们好好研习研习,明白吗?”

“是。臣等明白了。”

看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奕誴在旁边说道:“皇上,载铨生前虽确有过失,但是奴才监刑之时也曾经答应过他,尽力为之缓颊,所以,奴才恳请皇上,还是免去削爵的上命吧?”

众人心中无不苦笑。皇帝话中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明白,这个奕誴却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没有听懂,犹自哓哓?

便是皇帝也很觉得无奈,先不说朝令夕改是为政大忌,就是从自己本心来说,也是深恨载铨所为,更加不肯放松过去,当下便用哥哥哄劝弟弟的语气说道:“老五啊,有些事你不懂,就不要再提此事了,好吗?”

“可是?”

皇帝摇摇头,知道一时说不动他,只好把心里的话告诉他:“载铨身犯律法,朕重重的惩办他,本也是让宗室之中从中学到教训,少要做那等不知分寸,不懂规矩之事。至于削爵嘛,若定郡王的一支中确有人才,日后于朝政有功的话,朕再选一德行俱佳之辈承袭,也就是了。”

“哦,”奕誴孩子般的点点头,跪了下去:“奴才代载铨叩谢皇上天恩”

“就这样,你下去吧。”

第37节万几闲情

第37节万几闲情

用过午膳,六福用康熙五彩盖碗盛来新茶:“万岁爷,这是新进来的湖南君山茶,万岁爷尝尝看,好不好喝?”

皇帝用碗盖儿把上浮的茶叶拨到一边,呆了片刻,突然问道:“六福啊?你到朕身边多久了?”

“到明年正月十四,就是整五年了。”

“好快啊。一晃就五年了。”

“皇上龙体健旺,奴才算算,大约还能伺候皇上九千九百九十五年呢”

“哈”皇帝为他的善颂善祷轻笑起来:“你这奴才,倒真是会说话。”放下茶杯,他又问道:“什么时候了?”

“回万岁爷的话,还不到未时呢。”

“你到老太妃那里去一趟,看看有谁在?”

多年来呆在皇上身边,六福又是生就了一副灵动心肠,于主子的喜好也完全了然于胸,这一次派自己过去‘看看’,其中深意自然明白,当下脆生生的答应一声,领旨而去。

很快的,六福又转了回来:“回万岁爷的话,老太妃那里除了瑾主子、祯主子、兰主子、瑜主子之外,还有几个随扈而来的命妇在。”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这惫懒小子,还敢和朕卖什么关子吗?”

六福嘻嘻一笑,说:“奴才还没有说完呢命妇之中就有和公爷的侧福晋金佳氏在。”

“摆驾,朕要去给老太妃问安。”

“喳。”

皇帝挥挥手,把准备好的车辇哄开,徐步而出,沿着去延熏山馆的花间小路款款而行,众侍卫忙遥遥尾随。只一个西淩阿寸步不离的紧跟在身后。

此时正是七月中旬,热河天高温和,这个时候竟似便有金风扑怀之感。一路走来,药圃里种的沙参、桔梗、山丹、百合等等,还有柏树边一层层黄灿灿的野菊,放着清冽的香气,在凉得浸入脾骨的夜风中飘荡。从热河吹过来的霰雾,袅袅如缕,最容易惹人遐思。

从烟波致爽殿后照影壁绕出来,却是和佛堂隔壁的又一处院落。中间池水假山,横穿一条小溪,活水绕廊穿房而去。四周房舍环廊,朱栏内俱是大玻璃窗,里边挂着蝉翼纱。随驾的后妃都住在这一个院子里,东厢住着瑾妃阿鲁特氏,北边正殿挂着‘静云幽深’的匾额,本来应该是皇后起居的正殿。不过皇帝元妃早逝,没有正式主持中馈之人,皇帝亲自诏准,让祯贵妃钮钴禄氏住了进来。

西厢一溜也有十几间,住着兰妃叶赫那拉氏、瑜妃费莫氏和珣妃旺察氏。这几个人平素爱热闹,在北京大内她们宫中养着无数的鸟,还有猫和狗,随驾到热河也不忘记带上,叽叽喳喳闹个不休。

再向南走,便是老太妃居住的佛堂云帆月舫了。今天来的人真是很齐整,除了皇帝的几个嫔妃之外,还有老五的福晋、和公爷的侧福晋金佳氏在场,围坐在一起,有的正在陪老太妃逗叶子牌,有的在用七巧板拼图,哄着大阿哥玩耍。

叶赫那拉氏眼见,看见门口有人影走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先一步站了起来,正好皇上一脚踏入:“奴才,给主子爷请安。”

皇帝倒没有想到她的举动这样灵敏,几乎一步撞上她,退后了一点打量着她:兰妃是打扮了过来的,上身藕荷色坎肩套着玉白衬衫,下身是葱黄水泄百褶裙,半露水红绣梅撒花鞋,把子头去了,散打个髻儿,扎着红绒结,乌鸦鸦一头浓发梳得光可鉴影,刀裁鬓角配着鹅蛋脸,水杏眼,真有点出水芙蓉清姿绰约模样儿。原本略显得有点长的脸蛋粉扑扑的,满带着清纯娇艳的光泽。更加是惹人遐思。

叶赫那拉氏给丈夫看得粉面通红,娇羞的一笑:“皇上?”

“哦?”皇上苦笑了一下:“你们今天都来了?”

听见两个人的说话,祯贵妃钮钴禄氏等人也忙丢牌下炕,整鬓振衣趋出,一溜快步趋到静幽堂丹墀下跪了,莺声燕语请安:“主子爷吉祥”

给老太妃见了礼,在茶几的一边坐了下来,皇帝驾临,众人不能再斗牌,围绕在一边或坐或站的听他们说着闲话:“上一次啊,听到皇帝和大臣讲笑话,传到里面,我们娘儿几个笑得什么似的。这一次,皇帝再给我们说几个吧?”

皇帝迷惑的眨眨眼,立刻想起来了:“哦,您说的是这件事啊?好吧,今儿个哄老太妃高兴,就再给您说一个。”

甘子义自问肚子中的笑话很多,不过很多是不宜在这样的场合讲出来的,只得选一个可以出口说了,“今天给老太妃讲个乾隆年间的事:有个捐纳的官,初初到任,想要和同僚上下联络,又不便出面,就叫他小名儿叫小四儿的老婆摆桌子请客,请的是知州夫人、典史夫人和长吏夫人。四个女人坐齐,小四儿便请教各人贵姓。恰那长吏老婆姓伍,知州夫人姓戚,典史老婆姓陆。”

“还没举筷子小四儿已经大怒,把酒瓶子往桌上一墩说:‘我在娘家排小四儿,你姓“五”(伍),她姓“六”(陆),她姓“七”(戚),好哇,都比我大要再有一个,莫不成姓“八”?’一顿生气,竟撂下客人,回后房独自生闷气去了”

老太妃和众女一片大笑只有一个惇郡王的福晋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全然没有发笑,似乎不能理解这笑话中有趣之处。于是,老太妃又说:“这个不算,你的五弟妹没有笑,总要说一个大家都能笑起来的,才作数。”

“好吧。再说一个。”皇帝顺应所请,想了一下说,“说个好笑的吧。有两个朋友,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

一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老太妃立刻笑了起来:“这个好听,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好玩儿的。”

“张三和李四都不识字,还要附庸风雅,彼此住在邻居,却从来不肯轻易到彼此府上去,有事只是让仆人传话。有一天,张三画了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小男孩儿,一只手中捧着一碗大米饭,笑呵呵的,另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屁股。”

听皇帝竟然这般语出粗俗,众女同时羞红了娇靥,只是不敢啐出声来:“仆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问主人。张三说:‘你拿过去,李四爷就知道了。’”

“于是仆人就拿着画到了李府,李四一看,立刻明白了:‘你家老爷请我用饭。’仆人很奇怪:‘李四爷,您是怎么知道的呢?’李四说:‘你看,画里说得清楚,午后(捂后)请我吃饭?’”

这一次堂中众人立时明白了他一开始的说话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提点,同时轻笑出声,只听皇帝继续说道:“那个仆人便又问:‘那,四爷可能去吗?’”

“李四说:‘我也给你家老爷画一幅画吧,你拿回去他就明白了。’然后,便也画了一幅画:这幅画上是一个开着门的鸟笼子,里面没有鸟,只有一个乌龟,身子在鸟笼里面,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仆人还是不明白,就拿着画回家了。”

“张三看见画之后,叹了口气:‘只能改天再请了。’仆人就问:‘您怎么知道今天四爷不能来呢?’张三说:‘你没看见这幅画吗?他说了,大概(大盖儿),出不来’。”

一句话说完,众女叽叽嘎嘎笑做一团,坐在炕沿边上的老太妃正在吸烟,一口气没有喘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是咳嗽又是发笑,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弄得身边伺候的宫婢赶忙上前拍胸抚背,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平静下来:“这个好,皇帝,这个比刚才那个要好得多”

房中一片欢笑之声,把个床上正在独自坐着摆弄七巧板的大阿哥给惊到了,小娃娃左右看看,没有人在自己身边,嘴巴一瘪,翻身爬了起来,伸开两条臂膀,望向站在一边的奶妈:“抱”

有奶妈赶忙抱起,低声哄着。皇帝一招手,让奶妈子抱着孩子到了自己近前——他从来不讲究父道体尊那一套老例儿,伸出双臂,把孩子接了过来,乌溜溜的眼睛和孩子的眼睛对视着,父子两个同时嘻声一笑:“阿玛,阿玛?”

“好乖哦。”看着儿子粉嘟嘟的小脸,穿着用碎布拼成的兜儿,嫩藕似的小胳膊小腿半伸半蜷,年画儿里的小哪吒似的,也实是可爱,皇帝凑过去在儿子脸蛋儿上吻了一下:“叫阿玛?再叫?”

载澧转了转眼睛,突然迸出一句:“皇阿玛万岁”

奶声奶气的孩子说话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皇帝还是明白了,心中大喜,一把将孩子抛起再接住,开心得大笑起来:“好小子连君臣大礼都懂了?嗯?”

转过头去望着平日里负责抱持孩子的精奇嬷嬷,问她:“是你教他的吗?”

“奴才可不敢居功。这都是大阿哥天生聪明,一学就会。”

“做得不错。养好你的小主子,是你的责份,你能够在养护抱持之外,更加以调教,可见你做事认真。赏你二十两银子,英国人进奉的大花哔叽布一匹。”

“是。奴才谢万岁爷恩典。”

把孩子交给嬷嬷抱开,皇帝转脸望向自己的几个嫔妃,祯贵妃钮钴禄氏有了快足月的身孕,小腹高高鼓起,增添几分母性柔和颜色,看在眼里,让年轻的天子着实怜爱,更挑动心中春情:“你的身子,可好点了吗?”

自从传太医请脉,确证怀了身孕,钮钴禄氏的反应便一天强似一天,经常是吐得昏天黑地的,弄得自己容颜憔悴,原本丰腴红润的脸蛋儿都变得消瘦苍白了,也因为这样,几次皇上想去探望,都给她以仪容不整,难以迎驾为由推拒了,这一次在太妃房中见到,倒是夫妻两个多日以来的第一次见面。听皇上问起,钮钴禄氏作势欲起,给他拦住了:“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要劳动起来了。”

钴禄氏答应着,还是下地蹲了一礼,这才归坐:“奴才谢主子爷垂问,贱躯已经好很多了。”

“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就和内务府去要,怀孕的人经常会突然有一些特殊的要求,朕已经给内务府下了旨意,今后凡在你宫中所需——其实不但是你,你们这些姐妹今后有了身孕,但有所需,内务府都要竭诚报效——这些人都是做老了差事的,只要你一句话,就办得妥妥当当。”他又说:“我知道你是个忠厚人,总不忍心给旁人添麻烦,不过不要紧的。”

听皇上温语脉脉道来,钮钴禄氏感动得红了眼圈,再一次离炕跪倒:“奴才诚惶诚恐,叩谢皇上恩典。”

“起来吧。”让祯贵妃重新站起,皇帝对坐在炕沿上的太妃说:“有一件事要和太妃回:本来呢,朕想五月移驾行在,到九、十月份就起驾还京,后来想了想,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妨多住些时日,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返回北京。朕偶然出京一次,地方上督抚有孝心,总是要大肆操办,银子花得太多——上月内务府、礼部、工部报上来的折子称,只是这一次移驾热河,就花了不下一百二十万多两银子。所以朕打算,既然已经花了,就不必急着来回奔波——太妃您看呢?”

“既然皇帝有意在热河多住些时日,我也很喜欢热河这边环境清幽,只是,到了冬天,这里地处塞外,不会很冷吗?”

“不会的。热河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冬暖夏凉,最适宜养生。即便冬天会有几天寒冷时日,也不当事的。”

“既然是这样,那,就依皇帝。我们就等到在热河这边过了年,再回去。”

“那好,等明儿个朕让他们拟旨,把返京的日期改在来年三月。”说完了政事,皇帝站起身来,“朕先回去了,等明天再来给太妃请安。”

金佳氏从云帆月舫出来,正要和丫鬟举步向外,迎面看见六福带着两个小太监快步走近:“有旨意,着金佳氏跪听。”

没有办法,金佳氏由丫鬟搀扶着跪倒在青石板上:“奴才金佳氏,在。”

上谕只有一句话:“着金佳氏烟波致爽殿觐见,钦此。”宣旨完毕,六福笑眯眯的一摆手,丫鬟上前扶起了少奶奶:“金佳氏,和我来吧。可不敢让皇上久等。”

金佳氏心中又慌又急,又有一丝兴奋之意,胡乱的想着跟在太监身后跨上朱栏曲桥,到了殿口,六福又转过身来,对几个随行的丫鬟、太监说:“几位姐姐到旁边的小屋子中喝口茶,歇一歇吧?”

这一来,主仆几个也分开了。金佳氏心中更加的孤零零的有慌乱之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六福的后面,进到殿中。

到了殿口,六福先一步推开朱漆大门,对她说:“皇上在里面,你进去吧。”

“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金佳氏心中暗想,踩着脚下的花盆底,格格有声的进到里面,殿门又在身后沉重的关闭了起来。

从明亮的室外到了暗处,双眼一时间睁目如盲,过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殿中光线不是很明亮,却也能够分辨得清楚道路,金佳氏走到尽头,是一帘明黄色的黄缎子的门帘低垂,怯生生的撩起门帘,里面就是皇帝的书房了。

这里她还是第一次进来,看看左右没有人,倒让她生出了好奇之心,款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张望,顾得到上面也就顾不到脚下,花盆底受力不均,人站不稳,全靠腰肢用力,方才能够保持平衡,走起路来便如同风摆杨柳,婀娜多姿。

皇帝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她的腰肢好灵活啊?”他心里这样自言自语。

在暗处看得差不多了,他才闪身出来,站在金佳氏身后喝了一声:“金佳氏?”

静谧之中突然而至的一声呼喝,让金佳氏吓了好大的一跳,一转身看见皇帝,小手轻轻地拍着胸脯为自己压惊:“对不起,”皇帝轻笑着走到她身前:“可是吓到了吗?”

金佳氏迷惑的眨眨眼,突然缓过神来,赶忙跪了下去:“奴才金佳氏,叩见皇上。”

“起来,起来。”

穿着旗袍跪下去,身体为衣服绷住,想要站起来很是困难,皇帝却有意恶作剧,只是伸出一只手,也不说话。

金佳氏努力想不借助外援而起,终于还是做不到,只得握住皇上伸过来的援手,由着他将自己拉了起来:“奴才谢皇上赐援。”

皇帝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也不肯放开,领着她到一边早已经准备好的绣墩前方始松开:“坐。”

佳氏揉一揉手,谢了恩,这才坐下。

“你今年多大年纪?”

金佳氏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问,老老实实的回答:“奴才今年二十一岁。”

“这样说来的话,你比朕还要小几岁呢”皇帝坐在御座上,拉了一下身边的人至铃,只听铃声铿锵,很快的,六福出现在门口,“倒茶来。”

“是。”

六福退下,皇帝继续就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说道:“老太妃很喜欢你,几次在我面前谈及,朕很为你能够识大体,不顾病体初愈,随扈而行,在老太妃面前尽孝心而欢喜。”

“是,奴才不敢当皇上嘉勉之言。在老太妃面前尽孝,本是奴才应尽之务,更是为我家老爷积德之善行。”

这番话说得含含糊糊,不过总算是应付下来了:“太妃虽然不是朕的生母,但是朕自幼丧母,全靠老太妃抚养长大,有时候国事繁忙,不能到她老人家身前尽孝,全靠后宫嫔妃和你们这些人,代朕行礼。朕倒要多多的谢谢你们啊。”

“奴才不敢”金佳氏赶忙站了起来,作势欲跪倒行礼,给皇帝拦住了:“你的闺名是什么?”

金佳氏羞红了脸蛋,孩子气的一笑:“奴才叫铃铛。”

皇帝扑哧一笑,“怎么叫这样一个名字?”

“奴才家里穷,奴才前面的几个兄长和姐姐都保不住,到奴才将将落生的时候,奴才的父亲到庙里求签,听人家说,出庙来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或者事物用来给孩子起名字,就可以保证长命百岁,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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