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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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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翔放下手臂,再一次哭拜于地,他说:“大人,我家少爷死得屈枉,请大人为我家少爷主持公道”

“这不用你说,本官自会料理。”项进苦笑着站了起来:“不过现在天气炎热,你家少爷尸身万万不能久放,我想,暂时还是买一副棺木,将你家少爷的遗骸装殓起来吧。总好过这般……你说呢?”

孟翔也有些乱了方寸,这时候只能任由对方摆布了:“是。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那好,本官与崔大人同朝为官,这等情谊还是要尽一尽的。来人?”

“大人?”

“去县城里的寿材店铺,买一口最上等的楠木寿材,将崔大人装殓起来容等本官奏明上峰,再做道理。”

“喳”

接到县里发来的公事,田书元大吃一惊朝廷派到省里来专为调查冒赈示意的道员竟然自缢在居住的客房之中?项进封奏的公事中注明:已经‘派本县仵作详加验明,并无扭打、羁绊痕迹,可知确为自缢而亡。’在发过来的公事中他说:‘于客店之中认真研判,当为背痈疾患发作,不克忍耐之下,故而轻生以待。死前也并无遗折留存……’

田书元不敢听信项进一面之词,连夜带领府城衙门的仵作等人赶到莱芜县,重新开棺验尸,正如项进奏陈的那样,尸体上只有背痈疾患受创流血,并无骨折,刀伤等为人谋害的痕迹。田书元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得到的回禀:难道崔荆南真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难忍而遽尔轻生?这绝对不可能

崔荆南是一方道员,身份特殊,又是有公务在身,差事未了在客店自缢,这于公于私都是说不过去的。更不用提便是他有心自杀,又怎么会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留下?以为后来人明白事情的始末原由?

他这样的人自缢而亡,会给本县、给府里、省里惹来多大的麻烦?这一层崔荆南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这等大碍关系之事,他又怎么会仓促而行?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把孟翔等人找来详细询问一番之后得知,崔荆南在莱芜县中所获取的不同卷宗,在事发之后也已经为人盗取。这更加加深了他对这件事的疑窦,可就在他要认真研究下去的时候,来自省城济南的一封公文,让他不得已放下了县里的事情,转而奔赴省城。到了目的地他才知道,皇帝钦派的刑部左侍郎肃顺已经到了省城,和福济等人会商,共同研讨、调查崔荆南离奇自缢而死的案子。

崔荆南之死事关重大,而且其中疑点甚多,甚至惊动了一国的皇上,众人自然不敢怠慢,在臬司衙门会商一番的结果是,由京中到省查案的肃侍郎为主审,本省臬司福济、泰安府知府田书元为副主审,共同审理此案,总要求一个清楚明白,定谳上闻。

公文发下,着项进将县中的公务暂时交托本县学政负责,带领本案中一众人等到府城听勘待问。同时还下发了一道公文:将崔荆南的棺木从厝居在县外一座道观中移出来,同批运抵省城,然后开棺验尸。

崔荆南的棺木自然不能下葬,在莱芜县城外一座荒废的道观中厝居,除了县衙派差役看守之外,还有孟翔、崔勇、崔福三个人日夜守灵。在这一次提解之前,先要加封。

四道加盖了莱芜县大堂印信的封条,由本县大老爷项进、学政当着众人的面,满浆实贴在棺材盖与缝隙之间,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整个县城都被轰动了。案情到底如何先不用说,县中百姓却多一份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提解人犯本来是苦差事,这一次更是要提解一口棺椁,更令新接任的本县学政头疼——此案有省藩库拨下了一笔银子,作为路费之用,不过事体重大,学政不敢不小心谨慎,从三班六房找了几个平日里俗称老成的押解,还觉得不放心,又从城守营中调拨了几个人,同路前往——一笔路费银子十几个人花,自然是注定要赔累的。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只得以宪命硬着往下拍了。

押解着棺木到了省城,还不等办理手续入城门,从城门里跑出几个穿着孝服的男女,为首的是一个苍然老者,脚步飞快的奔到运送的骡车前,哭号一声:“少爷”便大哭起来。

后面跟过来有男有女,居中的一个正是崔荆南的妻子狄氏夫人,一身素装的由丫鬟搀扶着到了车前,跪倒下去,也是同样的当街嚎啕一边哭,一边拉过旁边的两个银装素裹,满身忠孝的孩子:“秋儿,芝儿,来,给你爹磕头。”

两个孩子很小,还不大懂事,看母亲满脸是泪,一双儿女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娘,……娘啊”

案情未明,暂时不能做任何的处置,一群人连哭带号的扶榇而行,将棺木停在臬司衙门专门准备出来的空房中,只等着第二天正式查验。

这一边,狄氏夫人和管家崔德把孟翔三个人找来,详细问明事情的经过,孟翔一五一十都说了,到最后又以头碰地,带着哭腔说道:“一切都是小人的不是。受了老爷、少爷两代恩德,不想如此不中用,竟然不能……保护少爷周全。小的本领想追随少爷于地下,又想把这件事审清问明之后,看着那个谋害少爷的凶手伏法,再行决断……。”

“也不用这样。”狄夫人呜咽着听他说完,用手绢塞住嘴巴,只怕在人前哭出声来,那个家里的管家崔德说:“少爷死得冤枉,从皇上到朝廷,无不关切,此事不论到什么地方,都要辩出一个理来。若是山东省内不能有个定论,我便要回京告御状,就不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狄夫人女流之辈,从来没有经历故这样的大事,眨着哭得通红的眼睛左右看看,问道:“那,现在该当怎么办啊?”

“此事总要等京中来的肃侍郎问案之后再做决断。少夫人不必着急,少爷的案子通了天,想来他们也不敢一手掩尽天下人的。”崔德说:“再等一等吧,再等几天。”

第二天,在省城的臬司衙门正堂前,围满了来听审的百姓,这件案子影响太大,山东巡抚景廉也很为重视,特别从城守营、本省绿营中挑选了三百名精壮之士,随同臬司衙门的差役共同维持秩序,刚过了早上的辰时,肃顺、福济、田书元升座正堂,彼此一揖,各自落座,肃顺坐主位,福济和田书元在左右相陪:“来人,升堂”

威武的堂号之声响过,肃顺站了起来,传令一声:“请王命”

这就是请王命旗牌,大堂正中一座龙亭,里面供着一面二尺六寸长的蓝缎长方旗和一面七寸五分大小的朱漆圆形椴木牌,旗和牌上都有满汉合璧的一个金色‘令’字,上面钤着刑部的大印。这就是所谓的王命旗牌了。

肃顺三人走到龙亭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然后再一次归坐:“传山东省按察使司衙门仵作。”

仵作上堂跪倒:“给列为大人见礼。”

“你叫什么名字?”肃顺问道:“干仵作这一行是与谁学徒,做了多少年了?”

“回堂上老爷的话,小人叫文恒,今年四十七岁,做这一行是家传,已经有三十年了。”

“这样说来,你的经验是很丰富了?”

“不敢,小人只知道竭诚报效,行事之间也全要靠前辈书中所记述的文字为求断之法,不敢言什么经验之谈。”

“那就好。本年四月二十六日,有山东道监察御史崔荆南在莱芜县境内之罗家老店离奇自缢而亡,今天本官奉皇命赴山东查案,你身为仵作,也是本案中第一关键要务,行事之间,可要千万谨慎,不可有半点马虎大意,你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

“那好,”肃顺点点头,吩咐一声:“来人,把崔荆南的棺木抬出来。”

早有事先预备下的八名杠夫在厝居棺木的配殿中等待着,听见招呼,八个人一起使力,抬起棺木到了正堂大门前,头东脚西的放好,抽出杠子,转身退在一边。

肃顺不敢大意,向坐在一边的田书元拱拱手:“田大人?”

“不敢,卑职在。”

“请你验一验棺上的封条,可还完好无损?”

书元离座到了院中,认真的查验了一番——这原是必须的程序,只要走一下过场就好。不过自打案子出了之后,山东省内流言纷起,甚或有人说,棺材中的尸体已经给人掉了包,里面根本就不是崔荆南所以,为求慎重,肃顺和田书元等商议过,开棺之前一定要认真的验看,以堵悠悠众口。

左右走了几步,田书元转回到堂上,向肃顺一拱手:“回大人的话,棺木之上封条未有扯动痕迹,可保无虞。”

“那好,”肃顺点点头:“开棺”

第32节山东大案

第32节山东大案

几个杠夫的首领从怀中拿出一个鼻烟壶,在鼻子上抹了一点,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斧子。准备开棺。

棺材做得很讲究,棺材盖上有一道凸槽,棺材上则相对应的挖一道凹槽,盖棺的时候从一个方向推落入槽中,名为落槽,然后上榫头——榫头一共四枚,两头粗,中间细,像个尜儿尜儿;棺身两侧各有同样形状的槽沟,一半在棺盖,一半在棺身,盖好之后,钉上榫头,严丝合缝,再想要打开,只能是用破坏的方法将棺盖劈开,否则是怎么也打不开的。

用刀斧把接缝处的油漆、封条刮掉,然后砍断榫头——便等于是开锁一般——棺盖就可以向一个方向滑动了。那个杠夫的首领拿着斧子来回走了几步,到了棺材的尾部,把斧子掉转,用力敲击了一下,棺盖已经有活动的意思,他做到心中有数,手上先停顿了一下,向周围呼喝道:“各位大人,棺盖马上就要打开了,里面大约会有气味出来,各位先把鼻子塞一塞。”

于是,不论是堂上的几位大人,站班的皂隶,还有周围围观的百姓,或者拿手帕捂住鼻子,或者拿出准备好的辟瘟丹塞到嘴里,大家屏息凝神的注意看着,那个首领在棺盖上又敲了几下,棺盖一寸一寸的向一端移动,有那鼻子尖的,捂着鼻子闷哼了一声:“哎呦,好臭啊”

几个杠夫七手八脚把棺盖撤下,一阵浓烈的尸臭味道弥漫的空气中,时值五月,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崔荆南的尸体早已经发胀腐烂,味道让人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棺材打开,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验明正身,当初尸体入殓,是项进和莱芜县县中一干人等与孟翔几个人现场所见,自然也要让他们亲自验过。

项进只看了一眼,就胸闷欲呕的退到一边,倒是孟翔等人,手扒着棺身,望着里面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少主子,三个人放声大哭:“少爷,是奴才糊涂啊少爷,是奴才的过失啊”

嚎啕之声让人不忍卒闻,不等肃顺发话,有臬司衙门的官人将几个人拉扯开来,把他们带到堂上:“可看清楚了吗?”

项进把掩住口鼻的手帕拿下,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话,卑职看清楚了。”

“可是崔荆南崔大人的遗骸?”【wWw。WRsHu。cOm】

“卑职不敢肯定,尸体略有走样,卑职只能从衣着上分辨。”项进说话滴水不漏,“确实是当日入殓之时所着的衣物。”

“那好。”肃顺又问孟翔:“孟翔,你可看清楚了?尸体是你家主人的吗?”

“回大人的话,正是我家少主人。”

肃顺立刻捉住了他话中的漏洞,问道:“刚才项大人说,尸体已经走样,他只能从衣着上加以分辨,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呢?”

“回大人话。”孟翔擦了一把眼泪,说:“自从我家少爷入殓之日起,小的就日夜不休的为我家少爷守灵,从不敢离开棺木半步,所以知道。”

“嗯,你这样说倒也成理。退在一边。”摆手让几个人退开,肃顺让仵作上前验尸。

文恒上前几步,他随身带着跟班的随从,这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棺材中的石灰包——这是为了预防尸体快速腐烂而进行的一种措施——取出来放在一边,自己戴上口罩,来到棺材前,指挥人轻手轻脚的拉住尸身下面的寿布,将尸体抬了出来,放置在准备好的长条门板上。

看见尸体,立刻又引发了孟翔、狄夫人、孩子们的一片哭号,百姓嗡嗡之声大作,彼此交头接耳,肃顺用力一拍醒木:“都不要吵吵什么?”

有差役用力弹压,嘈杂之声才消减了下去。文恒亲自动手,用剪刀剪开尸体身上的官衣,认真的审验着,一边看,嘴里一边呼喝,和当初莱芜县县中仵作所能够得到的信息差不多,尸体上确实没有任何人为伤害的痕迹。

等到把尸体掉转了九十度,验看到后背上的时候,文恒犹疑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尸体放平,命人取来一张白布盖好,自己则走上大堂:“给大人见礼。”

“你辛苦了。”肃顺问道:“查验得怎么样了?”

“据小的看,正如莱芜县仵作所填尸单中在在言明的,尸体上确无扭打痕迹,也无有刀伤印象,只有一点,尸体后背处有背痈破裂,涌出大量血迹,这……”

“怎么了?”

“小的是仵作,不是郎中,不懂这背痈疾患可是有迸出鲜血的。”文恒似乎很是惭愧似的低下了头:“小的学艺不精,耽误了大人的公事,还请大人责罚。”

肃顺楞了一下,他也不懂医术,甚至都听不大明白这背痈疾患是怎么回事,游目看向田书元,问道:“田大人,这是何意?”

田书元和崔荆南打过交道,知道他有这样的病患,给肃顺解释了几句,最后说道:“莱芜县仵作验尸之后称,崔大人是因为背痈之疾发作,不克忍耐痛苦,方才遽尔轻生的。”

肃顺书读得不是很多,人却非常聪明,是那种听一句懂三句的,立刻抓住了问题:“这样说来的话?背痈之疾,是很疼的喽?”

“这,卑职不知道。”

福济一直在一边听着,慢吞吞的不时拿起鼻烟壶,倒出一点抹在鼻端,挡一挡这顺风而来的尸臭,听到这里,忍不住说话了:“肃大人,依我看,身有疾患,发作之时痛苦不堪,这等事还是常有的,便不提背痈之疾,就是我等有个头疼发烧,不也是难过极了吗?”

肃顺根本不理他这样意图含混了事的说话,又低头问下跪的文恒:“文恒,照你说,可是要请郎中来吗?”

文恒苦笑了一下:“大人,请郎中来殊不可行。”不等发问,他就自己解释道:“您想啊,郎中是给活人治病的,哪有给死人诊治的郎中?便不提能不能验出实情,只是这等气味,便非常人所能抵御啊。”

“照你这样说,就没有办法了?”

“小的不敢这样说,不过,非要请一位老司务来,不能分清楚实情。”

“是哪一位?”

“是小的的父亲。名叫文仲良。现在已经告老在家了。”

“啊,我知道文司务的大名。”田书元说话了:“只是想不到是令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哪里,哪里。”文恒笑着拱拱手:“我连他老人家十成中的一成都没有学到,实在是惭愧得很。”

肃顺懒得听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互相废话,立刻追问道:“可能将令尊请到这里来?”

文恒打了个顿,似乎又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不瞒大人,家父脾气古怪,仵作这一行本来也不是什么高贵的行当,他老人家告老之后,再也不愿意见官磕头的当差,……”

肃顺眼睛一转,立刻有了主意:“来啊,备轿,本官亲自去请”

“啊,不,不不不”文恒跪在地上吓得双手乱摇,“大人,万万使不得给我家老爷子知道了,只会以为小的胡言乱语,不会做人,到时候,小的两条腿都保不住了。”

肃顺给他的话逗得扑哧一笑:“那好吧,本官就如你所请。不过,轿子还是要的,用我的轿子,把你的老父请到这里来,你看可好?”

文恒赶忙俯身碰头:“多谢大人容小的走一趟,请我家老爷子到臬司大堂上来。”

“快去快回,我们在这里等你父子。”

文恒答应一声,起身而去。肃顺的轿子是蓝呢子八人抬的官轿,他自然不敢僭越乘坐,在前面引着路,回家去了。

围观的百姓紧张又兴奋,堂上发生的一切下面听得很清楚,看事情又有了变化,更加觉得今天这一趟不算白来,便是鼻中闻着的尸臭味儿,这一会儿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

只有一个崔福,做贼心虚,一会儿盼着文恒的老父突然死在半路上,一会儿又盼着老人来了也查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心念电转间,额头上满是汗水,好在现在天气炎热,旁的人和他也没有什么分别,一时间还不会给人瞧出异样。

很快的,两个人在前,一顶官轿在后,从官道上由远及近的行到了衙门前。文仲良是场面上的人,讲究的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肃顺命人抬自己的官轿去接,他一来不能不识抬举,二来也不敢僭越,就和儿子一路走了过来:“让一让,让一让”文恒分开人群,把个老人引到院中:“爹,几位大人都在堂上。”

“唔,容我拜见几位大人。”不用问,老人就是文仲良了,把烟袋放在一边,伸出手去:“把你的大帽子给我。”

大帽子就是红缨帽,差役仆从见官,戴上它是一种尊敬的表示。文恒拿下帽子,给老人戴上,在一边搀扶着,进了大堂,肃顺在上面看得很清楚,先一步说道:“文老司务,你年纪老迈,不必行礼了。”

文仲良抬起头向上打量了一眼,慢吞吞的摇摇头:“臬司衙门大堂,礼节不可随便,恒儿?你扶我磕头。”

到底还是让他碰头请安,起身之后,肃顺才问道:“文仲良,你的身体可还好?”

“是,多承大人关爱,老朽身体尚称健旺。”

“眼力如何?”

“回大人的话,看远的不行了。”

“这样说来的话,看近处还是可以的?”肃顺说:“这一次请您老过来,是有一件案子,要仰仗您老高明。想来,令郎已经和你说过了吧?”

“是,小的知道一些。不过,这要等看过遗骸之后方可有定论。”

“那,就请你多多费心了。”

文仲良拱手作揖:“现在太阳正好,请容许小的退下动手。”

文仲良到了堂下,换上一件仵作的衣服,又戴上长长的麻布手套,走到尸体前,便是刚才来的路上儿子已经给他做过解说,老人也全当没有听到过一般,从上到下的认真检查了一遍,最后,验到了尸体背部的伤患处。

撩起衣服,已经开始变得一片黑紫色的肌肤上,深陷进去一大块,原本溢流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又为人用净水擦洗过,不过,皮肤破裂之处仍然依稀可辨。

文仲良用手掌在深陷下去的部位左右丈量了一番,大约的知道是怎么回事,向儿子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了。然后脱下手套、外袍,还是由儿子搀扶着,回到了堂上:“回大人话,小的已经验过了。”

“可有什么结论吗?”

“回大人话,已经有了。”

“是什么?”肃顺探出半截身子,紧紧地瞪着文仲良:“崔大人是怎么死的?”

“回大人话,此人是被人谋害而死的”

第33节山东大案(12)

第33节山东大案(12)

文仲良验尸完毕,堂上堂下鸦雀无声,只等着他一言而决,听他一句话出口,狄氏夫人和崔福因为完全不同的缘由各自哀嚎一声,当即昏厥在地场面一阵大乱

肃顺一楞,这时候顾不得再问,先让人把狄夫人和崔福救治一番,待到又听到女人凄厉的哭号之声,这才摆摆手,示意人把她先安抚到一边,这才低头问道:“文仲良,你说崔大人是被人谋害致死,可有实据?”

“是。未有实据,小的不敢胡乱说话,这实据嘛,就是死者背部留下的崩裂的伤患处。”

“你认真说说。”

仲良点点头,他说:“回大人的话,背痈之疾分为阴阳两种。阳症虽重实轻,阴症似轻反重。先阴后阳生,先阳后阴死。何以辨之?阳症形高突,色纯红,初起必疼,溃烂多脓,收口身轻爽;阴症形平陷,色带黑,初起必痒,溃烂多血,收口身沉重。”

“据你的观察,崔荆南是属于阳痈还是阴痈?”

“崔大人遗骸的背上有凹陷之状,小的断言,崔大人罹患的,乃是阴性背痈之症。”文仲良很是有把握的说道:“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找来崔大人当初所服用的药方,一看便知。”

“回大人话。”在堂下一直听审的孟翔突然插口道:“不用看药方了,小人可以作证,我家少爷罹患的正是阴性背痈之疾,发作之时奇痒难耐,偏又不能用手抓挠,一定要卧床强自忍耐,方可缓解。”

“你上前来。”肃顺让他上到堂上,又问他:“你家少爷的药方,你可有吗?”

“本来是有的,不过我家少爷过世之后,这等药方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到莱芜县城中的药铺去查访,那里应该还能够记得我的——自从少爷到了莱芜县中,我和崔福从来都是在那家药铺抓药的。”

“这且不急。”肃顺继续望向文仲良,说道:“便是崔大人生前所患确系阴性背痈,又如何能够证明他是给人谋害的?难道他不能因为背痈发作,奇痒难止,便自缢而亡了吗?”

“大人所言倒也在理,不过,崔大人背部有流血迹象,这非是人力所不能达成。小人以为,定是有人用手或者用脚用力蹬踏,方能够造成这样的结果。”

“…………”

文仲良知道他听不懂,只得又碰了个头,“大人,小的请大人一移贵步,容小的给大人详加解释。”

肃顺点点头,领先站了起来,和田书元举步向外,又站住了:“福大人?”

福济满心不愿意到尸体跟前去,不过肃顺和田书元已经站了起来,他不能不跟随,只得也随之起身,一同到了外面:“大人请看。”文仲良再一次让人挪动崔荆南的尸体,将后背上的衣服掀了起来:“这样的位置,正是在后背的中央,人手是万万碰触不到的,即便勉强能够碰触到,也很难使上力气,更加不可能有这样严重的伤痕。所以,小的以为,崔大人一定是被人谋害而死的。……”

肃顺认真的探头俯视,果然,离得近了,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崔荆南后背上的伤痕很是不规则,中间凹陷进去的一块与身体旁边的肌肤颜色也略有不同,更加的一点是,凹陷的中心皮肤破裂,像蛛网一般,倒似乎是大力碾压后造成的伤痕。

强忍着尸臭看了半晌,肃顺回身挑起了大拇指:“果然,姜是老的辣多承文老司务,大开本官茅塞”

“不敢,小的也不过是寸有所长罢了。”

肃顺一笑,向文仲良拱拱手,转身回到正堂落座,一拍醒木:“来人,带罗家老店店主”

罗家老店的店主也算是倒了大霉好好的生意做不成不说,自己还跟着吃了官司,给连同带到省城待勘,听到堂上传呼,又差役带着他到了堂上,规规矩矩的跪在光滑入镜的青石板上,向上碰头:“罗自元给几位大人叩头。”

“罗自元,我问你,从京中到山东查案的崔荆南崔大人,可是住在你的罗家老店?”

“是。崔大人从打本年二月二十六到了县城之中,就一直居住在小人开的客店中。”

“这家客店,是你的祖产,还是在你手上置办的?”

“回大人的话,这片小店,是小的先祖置办的,到小人手里,已经传了三代了。”

“平日里由谁搭理?”

“由我和我家婆娘。”一句话没有说完,田书元一拍醒木:“什么婆娘不婆娘的?”

“是,是是。是由小的和小的内人共同打理。”

“那,本年五月初二,你可在店中打理生意?”

罗自元一缩脖子,颤声答说:“是,五月初二如往常一样,是小的和小的内人在店中打理生意。”

“那,当日晚上,你可在店中?可见到了什么?”

“是。当晚下起了雨,小的以为不会再有住客,正要吩咐下人上板歇息,……”

“说下去”

“啊,是”罗自元抬起头,怯生生的向上看了看,又继续说道:“正要命人准备歇息,本县的大老爷项大人,捕快班头刘老爷和冯老爷突然到了小店,对小的说,要和崔大人说几句话,很快就走。”

“然后呢?”

“然后小的就只好等待,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就见项大人他们从崔大人房中出来,冒着雨回去了。”这段话也不知道罗自元说了多少遍,说起来很是流利,只听他继续说道:“然后,小的就让人上板休息,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崔大人竟然上吊而亡了。”

肃顺一边听,一边思考着他说的话,待到他说完,点了点头:“你说莱芜县项大人和本县班房捕快刘大人和冯大人,是哪个刘大人,又是哪一个冯大人?”

“回大人的话,刘大人官讳是上文下明;冯大人的官讳是上昌下炽。”

“他们说的什么,你可听见了?”

“啊,这却不曾。小的是本分人,不敢偷听几位大人说话。”

“那好,你先跪在一旁。”肃顺又说:“传项进,刘文明,冯昌炽。”

三个人带到堂上,肃顺问他们:“项进,你和刘文明、冯昌炽二人在本年五月二日晚间到罗家老店拜会崔荆南,可是有的?所为何事?”

“回大人的话,有的。只是因为卑职和县中捕快班头刘文明私交甚好。刘班头行事之间多有舛误,为崔大人奏章弹劾,本官想请崔大人能够高抬贵手,网开一面,给刘文明一个改过从善之机,故而带领刘文明和冯昌炽一同到访。”项进又说:“不过,崔大人铁面无私,不徇私情,将卑职的请求一概驳回。我等也不好久坐,便告辞出来了。”

“那,冯昌炽呢?他跟着去是做什么的?”

“是。冯昌炽乃是我县捕快班头之一,和刘文明也同样是私交甚好,卑职带他同往,也是为了在崔大人面前替同僚美言的。”

“你们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这,”项进想了想,“时辰嘛,记不得很仔细了。不过卑职和刘冯两位班头出门的时候,是戌时三刻,在客店和崔大人说了几句话,想来也不过亥时前后。”

肃顺心中推演,时间上很难挑出什么毛病,便换了个话题,“这就不对了。”他问:“若是有意为刘文明求情,白天在县衙之中难道就不能吗?一定要夤夜造访?”

“是。大人见责得是,只是,刘文明当众为崔大人罢去职衔,卑职以为,若是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便是崔大人肯于网开一面,也很难说话。故此深夜到访。”项进又说:“卑职自己知道,这件事做得很是荒唐,不过刘文明在莱芜县中操劳有年,于本县风土人情熟稔于心,故而卑职想,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弃瑕取用,给他一个改恶从善的机会的为好。”

“…………”肃顺究竟是履任刑部时间不久,经验未丰,明知道项进和崔荆南之死脱不开关系,总是找不到他话中的漏洞,第一天的审案只得草草收场。命人将崔荆南的遗骸重新装殓,以备来日再审。

山东巡抚景廉和臬司福济自从治下出了这样的大案,各怀心肠,竟没有一晚可以安枕的,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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