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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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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告辞之前,曾国藩拉住左宗棠的手:“季高兄,如今天下再不是当年文风不振时日,天下才俊之士不愁无登进之途。左兄大才,想来便是曾某不提,儒斋兄也不会放过。倒是应该早做打算啊!”

“此话怎么说?”

“左兄大才,不但三湘之中尽人皆知,便是皇上,也久有耳闻,若是此一番荐才之举却没有左兄大名,天下人笑话国藩事小,皇上竟不知、不用大才若兄,怕是也会辜负了天下人的一片期待之心呢!”

“啊!”左宗棠大大的被他提醒了,身为读书人,又是满腔抱负,这一次为国举贤,乃是朝野上下人人关注的大事,自己久负文名,若是真的不在其中的话,旁的人不会想到是他有意推辞,只会是当曾国藩没有识人之明,倒不可轻忽以待哩:“那,依曾兄之见呢?”

“若是某来看嘛。左兄虽有大才,却也不宜应天子传召而入庙堂。倒是应该在儒斋兄幕府屈身一段时日,待日后时机成熟,再腾挪也不晚。”

曾国藩的话说得很是委婉,左宗棠却也听出了言外之意:自己的脾气从来就大,若是借此机会一朝登龙,怕是将来于公事上少不得和同僚不睦,在骆秉章府屈身一段时间,倒也可以借机磨练一下性情,更加可以熟悉一番官场上的习惯与避忌。倒不失为一条曲线救国的好计。

曾国藩看出他有点意动,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头:“季高兄,天下需要湖南,湖南需要左兄这样讲实学的读书人。望左兄好自为之啊!”

第54节 宦海生波(1)

刑部的监狱俗称叫天牢,正式的名字却是叫‘诏狱’。因为凡是‘入住’这里的,将来的名字都是会出现在诏书中的,故而得名。也可以说,每一个住进这里的人,都是大有来头,就如同是洪秀全这般受到举国关注的大案首犯。

和提牢司的夏成海交卸了差事,把一干人犯押解进牢房,并命人认真看管,周祖培这一次奉旨出京就算是顺利结束。不过还不能就回家,因为是钦命差事,还要到御前做一番正式的陈述,才算了事。刑部各堂的司官知道他要到圆明园见驾,也不敢阻拦,互相拱拱手,道声辛苦,便各自忙碌去了。

从刑部大街出来,乘轿穿城而过,来到位于海淀的圆明园,过二宫门绕正大光明殿,前湖,过奉公无私殿,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九州清晏殿了。

皇帝驻跸圆明园,比起在大内更多了一份悠闲,少了些礼教束缚。每天召见军机,内阁,御前等大臣虽然还是例行之事,不过君臣见面的时候,却更加的轻松和自如。甚至就是臣工递牌子请起,也比大内要快捷和方便很多。

听说他办差回来了,年轻的皇帝立刻召见,周祖培进殿之后免冠碰头,见礼以毕,皇帝命他站了起来:“周祖培,这一次出京远赴桂省,一路上辛苦了!”

京城离广西万里之遥,周祖培望六之年来回奔波,也真是感觉有点疲惫。在路上随时担心差事办得好与坏,还不感觉什么,这一次回到京中,精神放松下来,真感觉身体有点坚持不住了!不过在皇帝面前却不能这样说话,勉强打起精神,从容奏答:“臣奉旨办差,勤劳王事,万不敢言辛苦二字。”

“话是这样说。”皇帝摆摆手,示意内侍为他搬来杌子,容他落座:“只是芝老年届六旬,应该多多节劳才是。朕,嗯,事先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自当另行简派年轻之人前往。”

周祖培正要拜倒谢恩,皇帝制止了他:“这且不去说他。这一次回来,先不忙着入值,给你十天假期,在家中休养一番,待精力恢复一些了,再入朝办公。”

周祖培在座位上欠一欠身:“臣叩谢皇上天恩。只是老臣不敢奉召,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为什么?”

“回皇上话,洪秀全一案引发国人观注,更加是中外物议中心,若是迁延日久,只恐天下人流言纷纷,更不可断绝。老臣以为,此案审理,当以迅捷二字为尚,而不可拖延。臣身为刑尚,为国审案责无旁贷,皇上便是要臣休息,也应等到此案了结之后。”

“这样啊,也好。”年轻人没有再多劝,似乎深以周祖培的话为然:“等到明天吧,明天朕会将此事知会军机内阁,着安排三司共同会审此案。此案天下观瞻,总要落到实处,办成铁案,你身为刑尚,还要多多辛苦啊。”

听皇帝口中温言抚慰,周祖培心中感动,伏地碰头,“皇上言重了,臣不敢当!”

“就这样,你跪安吧。”

周祖培跪安而出,皇帝再一次拿起书案上还没有看完的折子翻看了起来:“……一曰银价太贵,钱粮难纳……;二曰盗贼太众,良民难安……;三曰冤狱太多,民气难伸也。”

这份折子就是曾国藩在湘潭祖宅中夤夜写就,托湖南巡抚骆秉章的折差送抵京中的。皇帝对于这种能够充分认识到民间疾苦,而且敢于慷慨直言的折子真的是非常重视,心中对曾国藩也是赞赏有加。

不过在上折子的时候,一贯谨慎小心的曾国藩却犯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错误:清例,每有来自皇帝的恩赏,臣下照例是要用黄绫封面的折本书写谢恩折的,而在曾国藩这一次的奏折中,本来很是惯常的黄绫折本他没有用到,却只是在奏事折子之外,另附了一道夹片。

夹片的作用本来是在折子所陈述的内容之外,另外有事,却不能和折本中内容书写在一起的一种便宜格式,用这样的格式来上谢恩折,若是在雍乾两朝,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怎么也跑不了的。真不知道曾国藩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难道是升迁得太快,让他忘乎所以了吗?年轻的皇帝心中如是想着。

登基日久,皇帝处理政务的经验也是越来越丰富。他知道,若是有心发作的话,曾国藩此次失仪,便是褫夺一切官职,下狱问罪都不能算是过分,不过,他不会这样做,而是要借曾国藩之事,在朝堂上掀起新一轮的风暴!

心中打定了主意,提起书案上的御笔,草拟了一份口谕:“西凌阿!”

“奴才在!”

“你到前面去看看,军机处可还有人在?若是在的话,让他们到这里来。”

“喳!”

西凌阿不敢怠慢,更加不敢揣度,一溜烟的跑到位于九洲清宴殿东廊下的军机直庐,正好,包括刚刚见面下来的周祖培也在坐,众人正在闲谈聊天,听周祖培讲述此次桂省之行的细情,看见西凌阿进来,季芝昌赶忙站起:“镇常,可是有事吗?”

“是!列为中堂大人,皇上宣召。”

“喔,喔。”穆彰阿答应一声,取过大帽子戴好,领先走出直庐,百忙中还不忘问了一句:“镇常,可知是何事?”

“不知道,只是皇上脸色难看,似乎不大高兴了。”

“多谢了。”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正殿门前,周祖培是后进之身,自然也要担负起‘挑帘子’的责任。门帘挑起,众人鱼贯而入,穆彰阿就着门外明亮的光线向里面扫了一眼,果然,皇帝的脸色不是很样子,看起来西凌阿的话没有说错,今天的奏对要小心一些了。

在龙须草的拜垫上跪倒叩头:“臣等叩见皇上!”

“祈隽藻。”皇帝没有让一干重臣起身奏答是第一,第一声问道的竟然不是穆彰阿这军机首辅是第二。凡此种种,都在在证明了风暴将临的紧张感,也更让众人惊异:“臣在。”

“你是分管礼部的军机大臣,是不是?”

“回皇上话,先皇在日,捡拔老臣分管礼部。”

“礼部右侍郎曾国藩,其人平时品性如何?”

“……”祈隽藻呆住了,曾国藩近来红得发紫,正是皇帝身前的宠信之臣,怎么,这时候会问到他的品行如何的话呢?只是一愣的功夫,御座上的年轻人却有点不耐烦了:“祈隽藻,你糊涂了?朕在问你话呢!”

“啊,是!臣失仪。”祈隽藻赶忙碰头:“回皇上话,曾国藩乃是礼部右侍郎,为人一贯诚恳,办事也甚是周到,于皇上交代的差事也从来不敢懈怠。”

“那么,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说着话,皇帝示意内侍把曾国藩的折本和内中的夹片递到了几个人面前。穆彰阿一眼扫过,心中暗叫糟糕!曾涤生怎么会这样糊涂的?

不但是他,军机处几位大佬传阅一遍,都是脸色大变。这等事体是身为君主最不能接受的,想来曾国藩这一次若是能够落得个罢官免职,就已经算是祖上有德了!

本年初,新君登基不久,就提出将内奏事处每天子时转呈折子的时间向后延迟的改革的建议,却给穆彰阿为首的军机大臣等人婉言回绝了。虽然这一项政令没有获得正式的通过,皇帝却在驻跸圆明园的时候再一次悄然启动,每一天的折子送交到御前都是在下午未申之交,皇帝用过晚膳之后,就着天色尚明时进行批阅,然后再下发到内奏事处发还。当然一些比较重要的条陈则还是要在转天早晨和军机处商议过之后再行发布。

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很多折子皇帝都是直接和地方督抚进行沟通交流,若是他不愿意交付军机处办理的,后者便不知道——这是一种身为上位者将权力收归自己掌握的手段,穆彰阿等人深明其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听之任之——皇帝登基日久,威严愈甚,便是穆彰阿这样的三朝老臣,每每面君的时候,也总有惴惴之感。

这一次曾国藩的奏折和夹片就是这样,皇帝发下来之前,众人都是不知道的——否则的话,以穆彰阿的精明和与曾国藩的关系,这样的失礼之举,几乎是不可能上达御前的!但是现在,说这些话已经全是无用之功,还是考虑怎么想办法挽回天心才是正办。

想到这里,穆彰阿也不顾失礼,趁着众人正在传阅的功夫,向上碰头:“皇上请息怒,正如祈相所言,曾国藩入仕以来,办事尚称勤勉,为人也都是谨慎自饬,想来此次失礼之处,当是其一时糊涂所致……”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皇帝很是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轻轻地晃动着,语气中满是揶揄味道:“一时糊涂?像夕惕朝乾之事,才可称之为一时糊涂吧?穆相认为曾涤生此事,可以和年亮工之事相提并论吗?”

竟然把曾国藩和年羹尧相比,穆彰阿真有点惊惧莫名了,也不敢再为对方求情说话,只是免冠碰头,亟亟有声。

“曾国藩小有功劳,便如此得意忘形,失却人臣仪体一至于厮,便不会想一想,朕能够封赏于他,便不能褫夺了吗?”皇帝的手在书案上有节奏的敲击了几下,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缓缓站了起来:“此事事干重大,等朕考虑考虑,再行定夺吧。”

“喳!”

第55节 宦海生波(2)

接到穆彰阿的来信,曾国藩魂飞天外!当日在家中书写谢恩折时,只是为了后面的奏本不能与谢恩折同列,便只顾着将长篇大论的奏本重新誊录,而谢恩折,就随手用夹片的形式同寄而出,怎么……哎呦,也难怪皇帝会生气,这样的疏漏自己怎么会犯下的?这简直是要命!

不但他有点慌了手脚,和他一起上京的胡林翼也为之乱了方寸,把信纸放到一边,双眼紧盯着曾国藩:“涤生,此事你待如何?”

“我,我如今方寸已乱,还望润之兄教我!”

“我想,一份请罪折总要抢在旨意下达之前呈交御前,此时不敢奢望天心可回,只要能够松过一口气来,便万事可为。”胡林翼偷眼看看曾国藩,本来曾国藩就生了一张不是很容颜,这一次骤遭大变,更是面黄如草,双目黯淡,心下暗暗嗟叹一声:“涤生?涤生兄?”

“啊?”曾国藩抬起头来,眼神中一片迷茫,很是乞怜的望向对方,让胡林翼没来由的心中一软,知道这一次的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做为他的知交好友,倒不好不提他认真谋划一番了。一念至此,因便说道:“照我想来,总要在朝廷处分的旨意下来之前,把谢罪折子呈上去。只要能够打动帝心,念在你此番差事多受雨雪风霜之苦,又办得干净利落……”

一番话说得乱七八糟,便是连自己怕都不能相信,胡林翼苦笑了一下,颓然的低下头去,再也不发一言。

不过这样的说话倒是给了曾国藩一点提示。双目逐渐又聚拢起来:“润之兄说得有理。国藩先呈上谢罪折,待返京之后,再到皇上面前请罪。唯望皇上念在我一时疏忽,恩赏我一个削职为民,便于愿足矣。”

胡林翼点点头:“如此也好,只是这份请罪折,倒要认真思量。”

“正是,我方寸已乱,还要烦请润之兄大才斧正。”

胡林翼照例要客气几句。于是,两个人当即命听差取来空白折本,准备起草这份曾国藩一生中最重要的谢罪折!

曾胡二人都是饱学之士,若论这等文字之役,从来都是文不加点,笔落千言。只是这一次事体非比平常,皇帝的话中隐隐将他比作年羹尧,这是一定要驳的,但是怎么驳,就是要费尽脑力了。轻了不起作用;重了,更加激起皇帝心中的怒火,便真正是大祸临头了!因此,这一片折子花费了两个人半夜的时光,前后审思良久,方始定稿。

折子是这样写的:“……文臣以下才,渥叨殊遇,诵诗不达,遂专对而使四方;从政未娴,乃破格而跻九列。徒以奔走疏附之故,本无资劳材望可言;卒因更事之无多,以致人言之交集。虽水落石出,圣明无不照之私;而地厚天高,局促有难安之隐。”

一大段骈四俪六的帽子下面,把这一次奏折起草及谢恩折疏忽大意,以致失却臣子仪体的经过从头到尾的写了一遍,最后写道:“……臣如梦方觉,偟惧难安,念臣既无开疆汗马之功,又无经国赞襄之益,纵能忝邀帝宠,身后亦难免益当增愧,况臣年衰识瞽,衍咎日滋宣宗成皇帝在天之灵,鉴臣如此负恩,亦必加严谴也。……敢恳明示廷臣,罢臣各职,并治臣罪,以为以儆天下效尤,臣亦得安愚分。”

两个人很是认真的整理了一番,连夜派人呈送到京。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周祖培突然来到两个人位于通州的驿所,当然也带来了皇帝的谕旨:“查,改授户部左侍郎曾国藩,妄用夹片以为谢恩折一事,狂妄已极,殊属非是。旨到之日,免去曾国藩一切差事,并褫夺黄马褂,摘去顶戴花翎,该员还京之后,押于刑部狱中待审,钦此!”

“罪臣,曾国藩领旨,谢恩!”

周祖培很是公事公办的宣读谕旨完毕,然后立刻换上一副笑容:“涤生兄,祖培奉旨办差,得罪之处万望海涵啊!”

“哪里哪里。”这时候也容不得曾国藩说其他的了,而且谕旨中说得清楚明白,待到京之后,还要押往刑部大牢待审,可知皇帝是真的生气了。与其一副戚戚之容,倒不如放开怀抱,也免得为人耻笑。当下倒是他反过来劝慰周祖培:“国藩罪衍深重,便是皇上怎么处罚,我也能泰然处之的。”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极好。”周祖培一句话说完,觉得有失宽厚,便又继续说道:“蒙涤生兄体谅,祖培真正是惭感交汇。待得天颜稍霁,丁当全力斡旋。”

“多谢了!”曾国藩感激的一拱手:“万事顺乎自然,芝台兄也不必过于强求。”

因为旨意中没有直接将曾国藩投入大牢中的意思,是而他暂时还是自由的,不过却也要在刑部司官的监视下进城、归家,和夫人欧阳氏交代了一声,换上青衣小帽,提着一个装有日用物品的小篮子,由一个府中的听差陪着,径直到刑部报到。

怎么也没有想到丈夫以钦差大臣之尊出京办差,再回来的时候却是这样一个凄凄惨惨的下场,一家人身居北京,自然也知道他这一次犯下的罪过有多么严重,只怕今日一别便永无相见之期!又不大敢当着他的面大放悲声,反倒温言抚慰,只是说一些家里的事情。送到门外,待身影看不见了,欧阳氏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哭倒在地,还是家人将主母搀起,送回到内院不提。

再说曾国藩,眼中含着一泡珠泪告别家人,一路来到刑部大门,唱名而入:“犯官曾国藩报到,请过堂收监!”

周祖培倒没有想到他会就这样到刑部来,赶忙迎了出来:“言重,涤生兄言重了!请到白云亭说话吧?”

白云亭是刑部官员日常会食治事之所,曾国藩青衣小帽而来,自然不能到那里去,和他客气了几句,周祖培也不勉强,径自命人唤来提牢司主事:“曾大人就交给你了,好生伺候着!”

“喳!”主事很恭敬的请了个安:“曾大人?请和我来。”

曾国藩回头看了一眼周祖培,他却已经转过身去,想来是不愿意看到自己从朝堂重臣变为阶下囚的凄惨景致。当下向对方拱拱手,和主事转身去了。

第56节 宦海生波(3)

曾国藩这一次惹出的祸事可谓是极大,而且案情非常明确,几乎不用怎么做更加具体的会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就以大不敬的罪名拟定了斩立决的处罚。大不敬是灭门之祸,甚至连他的家人,也定谳成册,一体报上御前。

照例京中有情节非常严重的案子,是要三法司会审的,如果处以死刑,则要三法司六堂十三位堂官同时同意——这有点类似今天西方的陪审团制度——有一个专用名词叫做:全堂画喏。

如果有需要‘专折具奏’,就如同曾国藩这样的案子,虽然是由刑部审理,但是因为事涉‘大辟’,也还是要六堂一致,方始定谳(音燕)。

拟定的罪名报至御前,皇帝单独召见了刑部两尚书——汉尚书周祖培和满尚书阿勒精阿,见礼已毕,让他们两个人站起来,皇帝看了看三法司满汉十三名堂官全堂画喏的奏本,随手放在了一边,话题却和这件案子本身没有什么关系:“周祖培,阿勒精阿?”

两个人赶忙躬身行礼:“臣在。”

“朕这几天总是在想一件事,曾国藩虽然偶有疏忽,但是念及他入仕以来,办事尚称勤恳,为人也还算谨慎。若是就这般杀了,朕于心不忍呢!”

“皇上行法,如鉴之空,如衡之平。一本大公之处,曾国藩获罪之臣,自当心服。”周祖培先是狠狠的捧了皇帝几句,随即说道:“其实,便是皇上不说,微臣也有两请之议!”

皇帝当然知道周祖培口中的两请是什么意思。所谓的两请,大约是这样的:按照朝廷律法,某一犯官论罪应该处死,但是有某些特殊的原因,或者顾虑到皇帝心中想施恩,又不便开口,预为设想之法。

例如,某大臣是某嫔妃的亲属,则承办的官员就要考虑是否可按‘八议’之中的‘议亲’一条,以为稍从末减的借口?当然,两请的前提是两引(两引就是指有前例可循的情况。关于这一点,后面再做详细介绍),也是要分得清楚明确的。

皇帝倒给他的话引起了兴趣:“哦?既然是这样的话,朕倒要听听你这两请之议了。”

“臣以为,曾国藩以一介书生,骤然登进,常伴帝侧,虽然是天下读书人羡慕,却也是福兮祸所伏。总是短了几分历练之资。”

周祖培这番奏答便是心照之语了!诚然,登进太快,于曾国藩确有不利啊!倒是真应该好好考虑考虑日后处理他的办法了。不过,这不是今天皇帝召两个人到御前的本意,当下不再提它:“曾国藩之事,容朕再想想。”

“是!”

“还有一件事,是朕怎么也不明白的。朕记得,给曾国藩的旨意是在七月二十三日的早上着你带到通州的,是不是这样?”

周祖培回忆了一下:“是!正是七月二十三日的早晨,臣见驾的时候,奉皇上的口谕,到通州传旨的。”

“嗯,那就不对了。如果这样计算的话,为什么曾国藩的谢罪折是在同日送抵御前的呢?难不成是曾国藩事先得到了什么人的通气?”

周祖培大惊!自从陈孚恩之事爆发之后,朝臣们得出了一个共识:皇帝最恨的便是以内廷官员结交外臣!一旦发现,立刻便会施以雷霆手段。曾国藩之事他偶有思忖,也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只是事涉军机处重臣,他不敢过多进言,这一次听皇帝主动提起,立刻便来了精神:“圣明无过皇上,臣夜静更深之时,偶有所得,也认为时间上对不到榫头,只是一时无暇细辩,方始延宕至今。”

皇帝的脸色逐渐黯淡了下来,声音中一片干巴巴,他说:“这样也不能算是你的过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嘿,只怕朝堂之中又有陈孚恩、阿克敦之流冒头了!”

周祖培身为刑部尚书,对大清历朝历代的大案都有所了解,陈孚恩不用提,阿克敦之事则是另外一重公案——。

当时是在乾隆十三年,乾隆皇帝率皇后奉圣母皇太后东巡,圣驾走到山东德州的时候,皇后突然暴病而亡,其时是在六月份。国母薨逝,这一次东巡只得草草结束,返京之后赶忙处理皇后大丧事宜。不想,在为皇后守丧期间,出了一件大事。

经过是这样的:福建将军新柱进京陛见,提到东南河道总督周学建在孝贤皇后丧后二十七日刚毕,便为自己剃头。而新柱路过淮安的时候,周学建怕他发现自己剃头,故意借‘巡河’之名躲了出去,跟新柱避不见面。

新柱到京,将此事上报给皇帝,乾隆认为周学建身为人臣,于此等名分攸关之事,当谨守法度,不敢胡来;而且新柱没有见到周学建,只是道听途说,也就不大相信。

谁知道时隔不久,时任江苏巡抚的安宁上折子,一份折本内参尽了江南河道总督之下的所有文武官员——除了一个淮徐道定长之外,无不违例剃头!这时候乾隆皇帝才相信了新柱的话,认为江南河道总督以下‘弃常蔑礼,上下成风,深可骇异’。

周学建一体人等被押解赴京,由刑部待勘。时任刑部满员尚书的就是阿克敦。他有一个老友,名叫塞楞额,当时的官职是湖广总督,他居然也是在孝贤皇后大丧之后的二十七日内便剃头了。不但是他,湖南巡抚杨锡绂,湖北巡抚彭树葵以及两省官员,也无不违例剃头。

不过塞楞额很聪明,主动的上了一封自请处分的折子。在折子中自辩说:自康熙十三年以来,外省于皇后宾天,照例是不服丧的。历时已久,服制不明,以致误犯。后来经杨锡绂细细翻查旧例,方知应在百日之后方可剃发。现听杨锡绂之劝,自行检举,请赐处分。

一个是讳莫如深,一个是自请处分,在乾隆帝看来,虽然是同样的错误,其人格高下立判。自然的,处置也绝不相同。周学建被革职抄家;塞楞额却只是吏部记大过一次。

一直到了后来乾隆帝才知道,塞楞额这样主动的自行检举,是因为收到阿克敦的一封信,信中详细交代了他孝贤皇后大丧期间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又奉劝他主动上表章,自呈罪衍,以求宽恕。

乾隆皇帝勃然大怒,认为这是臣下结成朋党,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铁证,当即传旨,以大不敬的罪名将阿克敦抄家,塞楞额即刻解职,锁拿进京,与阿克敦一案共同审问。闹得沸沸扬扬,是乾隆中叶一场大风波。

今天皇帝特别又提起阿克敦,周祖培前后串联起来,心中立刻明白,军机处中有人事先将此事通报给了曾国藩。而这个人是谁,不必多想,便已经心知肚明。他正要劝解些什么,脑子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只是这一楞的功夫,周祖培便知道,心中所想干系太过重大!多言贾祸,宜效金人。

第57节 权臣末路(1)

七月二十八日,皇帝在圆明园九洲清宴叫大起,军机,御前,六部堂官,甚至是在京中的卓秉恬等人也被传唤到了园子中见驾。抬眼望过去,触目都是红顶子,在品级山前跪倒一大片:“臣等,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摆摆手,内侍高声呼喝:“起!”

“谢皇上。”

“今天叫大起,想来众卿也知道所为何事。曾国藩一案,刑部援引大不敬例,拟定斩立决的处罚。”皇帝随手拿起书案上的奏折看了看,又随手放下:“朕以为,拟得重了。曾国藩为朕捡拔在身边,以词臣听用,虽于国事并无尺寸之功,却总还是办事勤勉,为人小心谨慎。特别是这一次奉旨远赴桂省,劳苦功高,会同郑祖琛,闵正凤等人一体剿灭以洪秀全等莠民为首的邪教组织,功劳甚大。”

“朕于继位之初便曾经说过,有功者朕不吝爵禄之赏;有过者,朕也绝不会姑息。便如同是曾国藩此次以夹片上呈谢恩折一事,事虽属大不敬,殊无人臣之礼,然而考虑到他也是事出有因,并非有心于朕躬不敬。故而总要施以仁术,免除他的死罪。”

“皇上处刑,上体天心,不但曾国藩待罪之臣定当心中感激天恩,便是我等也是心悦诚服。”

皇帝没有搭理祈隽藻溜须拍马的说话,好整以暇的端起御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把话题引到了另外一件事上,“本年四月间,陈孚恩以军机大臣之荣尊,全无廉耻,外结言官,贿言买参。朕施以雷霆,中外皆称陈孚恩辜负君父,失却朝廷大员仪体,其罪匪浅。朕本当重重处置,只不过念在陈孚恩宣力有年,又是事涉大员,当为其人、为朝廷留几分体面。是故将其从宽发落,免去陈孚恩本兼各职,遣回江西原籍。”

皇帝的手在书案上重重的拍了一记,声音也猛的提高了,大声斥道:“在朕想来,有陈孚恩殷鉴不远,朝堂中列为臣工自当上体天心,默念朕德。日后再不会有此等事体出现。却没有想到,朕于陈孚恩之事之优容,反倒为人误解,以为朕是那等忠厚懦弱,可欺之主!”

穆彰阿满头都是汗水,第一个轻打袍袖跪了下来,众人有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在发愣,只听皇帝声调冷冷的继续说道:“穆彰阿,你身为军机首辅,每日见朕,便是于曾国藩一事有求恳之意,难道不能直接对朕言讲?一定要以书信往来,知会曾国藩?”

“老奴……只是……”

穆彰阿也是有点糊涂了,这时候还不肯免冠请罪,仍要为自己做无谓的辩解,殊不知更遭皇帝厌恨:“只是什么?朝廷有法例,大臣犯罪自有刑部司官秉公办理,你身为军机首辅,暗中通气,以图解救,视同僚何在?视朕何在?这便是你精白一心,以侍朕躬的吗?”

“老奴有罪,老奴有罪!”穆彰阿这一会儿终于缓醒过来,赶忙摘下凉帽放在一边,伏地叩头请罪。

于是这一下很多人明白了。皇帝就谢恩折一事大发雷霆,穆彰阿一定是和曾国藩有书信往来,提示他上表请罪。却益发触怒了皇帝。

皇帝懒得再多说什么,径直从书案上拿起一张前几天就书写好的手谕,向前一递,有内侍接过来,当着众臣的面高声朗读:“朕思用人去邪之道,诚乃人臣首务,任贤不断则任贤不专。方今天下因循堕废,可谓极矣!吏治日坏,人心日浇,是朕之过也。然献替可否,匡朕不逮,则二三大臣之职也。穆彰阿身为大学士,受累朝知遇之恩,不思其难其慎,同德同心,乃保位贪容,妨贤病国,小忠小信,阴柔以售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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