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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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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刻到宗人府和内务府传朕的上谕,江南女子柳青青、赵惊羽,才华品德俱佳,着即抬入旗籍,归入镶蓝旗下。”

“喳。”

这片刻之间皇帝已经全然回到了本来的心态,轻笑着说道,“你们两个人不通宫中的规矩,总还要认真学习领会之后,方可伺候主子。这样吧,柳姑娘就让皇后辛劳几日,赵姑娘嘛,就在朕的身边,由朕亲自调教一二吧。”

皇后心中好笑,她和寝宫中所有的人都误会了,以为皇帝教给赵惊羽规矩是假,暗中偷香是真。皇帝也不好解释,尴尬的一笑,遮掩了过去。

第28节大学之议

第28节大学之议

清早起身,宫女太监拥入寝宫,伺候皇上起床更衣,大解、洗漱、用过一碗燕窝人参奶茶,精神爽利了许多:“主子,赵姑娘在门口了。”

“让她进来吧。”

六福走到寝宫的门口,向外招招手:“进来,进来。”

赵惊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怯生生的进到殿中,皇帝正坐在软榻边,向她微笑着,女孩儿下意识的一笑,却给六福呵斥了一句:“没规矩还不给万岁爷行礼?”

赵惊羽吓了一跳,赶忙跪倒:“奴才叩见皇上。”

“她第一天当值,有什么不懂的,你多教教她,不要总是吓唬人家。”皇帝对六福说道,“起来吧,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惊羽慢吞吞的爬了起来,垂手肃立在门边:“睡得很香。哦,奴才回万岁爷话。”

皇帝为她语无伦次的奏答逗得扑哧一笑,挥手让六福领人退了出去,“惊羽,你过来。”

待女孩儿向前走了几步,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还记得前一天的晚上,朕和你,还有青青姑娘在火车中说的话吗?朕希望你们心里想着、念着的,永远是那个粗鲁不文,语调难听的天津汉子甘子义。而不是大清国的皇帝。”

赵惊羽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她不敢过于用力,闻言羞红着娇靥,点头答说:“是,奴婢记住了。”

“今后别称奴婢了。朕给你特旨,你在朕身边没人的时候,可以称‘我’。”

“是……”惊羽转头看看,寝室中一片静悄悄,只有自己和皇帝两个人,大着胆子双膝屈了一下:“我……记下了。”

“这就对了嘛”皇帝依旧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说话间又换上了天津口音:“哎?你说话大点音儿,听不清楚呢”

惊羽蓦然想起几天来他故意逗得自己和小姐娇笑连连的场景,好笑的抿起了红润的嘴c魂。

皇帝是真的喜欢赵惊羽和柳青青,柳青青不提,玲珑娇小,让人食指大动,现在在皇后宫中听用之余,由钮钴禄氏教她规矩;他把赵惊羽要过来,并不是要临幸她,只是希望身边能够有一个可以随时陪自己说说话,谈谈天的人儿在——做了近十年的皇帝,那种孤家寡人的滋味,实在不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不过现在不必和她说这些,听门外脚步声响起:“启禀万岁爷,该叫起了。”

皇帝长身而起,“先不和你说了。”对外面说了一句:“传吧。”

én帘挑起,载垣几个鱼贯而入,在御座前跪倒行礼:“臣等叩见皇上。”载垣说:“昨儿个叫起的时候,皇上说,袁甲三江苏学政差事已满,不宜留任,想带他一同回京,江苏学政的接任人选,由奴才几个议定,奴才想,前任河南学政慎毓林品学兼优,可称能员,在河南学政的任上多有功劳,可当此任。”

“慎毓林?朕记得他是道光三十年的进士,和崇实是一榜的,是不是他啊?”

“是。皇上圣记无错,慎毓林正是为皇上慧眼取中,科名甚高,是二甲第四名。”

“他……似乎很是好杯中物的,是不是?”皇帝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江南文风汇集,天下菁英俱在其间,若是他为了一己之私,影响到教化万民的差事,……”

慎毓林是道光三十年庚戌科——也就是崇实大魁天下的那一科——的二甲第四名,散馆之后授职编修,担过一任河南学政,刚刚卸任不久,回到了北京。

他的才学大有可夸耀之处,不过为人细行不谨,最是好酒,常常误事——凭他的才学,早就可以金榜有名,只是为了这天之美禄,每次入闱都喝得熏熏大醉,以致试卷违误了规定的格式,考官也是爱莫能助。

有一次倒是没有喝醉,写作俱佳,格式也对,交卷的时候,受卷官随手一翻,指着他卷中的一处问道:“这两句话,可有出典吗?”

“这两句话出自李商隐的诗。”慎毓林说完,不假思索的反问了一句:“你没读过李义山的诗?”

受卷官气得脸儿都绿了对他这样的狂生无可奈何,只有暗箭伤人,把他的卷子放在一边,不发誊录,考官根本看不到他的卷子,也就谈不到取录了。

屡试不第,家境越发拮据,妻子苦劝,母亲也说,慎毓林下决心戒酒,到了道光三十年,他三十二岁的时候,方才取中。

入仕之后,慎毓林没有了顾忌,重开酒戒,而且比之当年,犹有过之,便是在河南学政的位置上的时候,也常常为了喝酒误事——咸丰三年,倭仁奉派为河南秋闱的正主考,到了开封,眼见慎毓林长在醉乡,对这个学生怒不可遏,几乎要将他逐出门墙,还是旁人说情,才收回成命,不过打这之后,师弟之间的感情降至冰点,连秋闱以毕,河南巡抚设宴给倭仁送行的时候,慎毓林来给老师敬酒,他都没有理睬。

这件事皇帝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为人性子和缓,总觉得慎毓林书生意气,名士做派,秋闱又没有出什么大的篓子,为这样的事情处置一省学政,心中不忍,再加以崇实在一旁进言,也就没有多做处分,不过是下旨申斥一番,也就罢了。

翁心存是道光三十年科考十八房师之一,虽不是慎毓林的座师,却也算有一段师弟情分,不能不有所辩驳,“是。皇上所说极是,臣也曾问过慎毓林,不过听他说,自知饮酒害事,故而发誓戒断。天之美禄一物,他不沾久矣。”

“若真的是这样的话,倒也不妨事。”皇帝想了想,“廷寄,着慎毓林到上海陛见,朕先见一见他再说。”

“喳。”

“上一次朕召见桂良,他说八月十五,请朕移驾狮子山下的朝月楼,那里自本朝立国以来,就是省城之中玩月第一胜地,朕想,既然是第一胜地,不但城中官员知道,阖府百姓也无不以登楼赏月为第一乐事,何苦为了朕一人所好,而害得百姓无登楼之机?便驳了他的奏陈。”

他闲闲的端起案上的**啜了一口:“此事,不但是朕不能做,尔等也万不可为一己私欲,而伤了天下百姓佳节同乐之心。嗯?”

“皇上圣心垂怜百姓,奴才等感佩莫名。圣人有言,见贤思齐。奴才扪心自问,不及圣德于万一,但也不敢违旨而行。”柏葰大大的捧了几句,随即话锋一转,说道:“只是,奴才有别情奏答。”

“你想说什么?”

“自高皇帝以来,天朝江南各省百姓,未能瞻仰天颜久矣。今日圣驾南巡,百姓感念皇上多年来推行新政,施惠于民的圣恩,不但踊跃报效,更兼着此次南行,赶到三节之一的当口,更盼望着能够在朝月楼一睹天颜。奴才这些天来,听百姓纷纷说,皇上八月十五正日子定将驾临朝月楼,届时与民同欢,共赏一轮明月。”

他又碰了个头,继续说道:“奴才想,这是尧天舜地的大喜事,不可带有破相。愚民宵小之辈不知道皇上本是为他们着想的一番圣意,而且也不甚增吉利祥和之气。故此奴才想,……”

他说到一半,皇帝就明白了,“嗯,你说的也不为无理,只是,临近这当口,再行布置,可还来得及吗?”

“皇上毋庸挂念圣怀,这些桂良都是早有预备的,只待一道旨意发下去,各方铺陈起来,不过几个时辰,定可收功。”

“也好。既然桂良有这份孝心预备着,朕就准了。”不等柏葰领衔碰头谢恩,皇帝又说:“不过,朕方才说的话,也不能不作数。传旨下去,明天狮子山下,金吾不禁。朕要与城中百姓一同赏月。”

柏葰一愣,与城中百姓一起?到时候数百万人聚拢在山下,一旦遇警,如何操持?转念一想,狮子山在长江边上,先安排下水师的兵舰守候在江边,无事自然是极好,一旦有事,即刻命御前侍卫护持着皇帝从楼上登船而去,也就是了。想到这里,觉得心中再无担忧,恭恭敬敬的碰了个头,这才退了出去。

军机处的几个人出去,六福挑起门帘进到殿中,看惊羽正要随着皇帝进暖阁,追上一步,拉了她一下,后者不知道怎么回事,站住了脚步:“陆公公?有事?”

“你真不懂规矩你不知道吗?皇上叫起的时候,是不准旁的人在一边服侍的”

“我……”惊羽吓坏了,昨夜和柳青青一床睡下,听她说,宫中规矩最严,稍有不慎,出了岔子,立刻传慎刑司来,拉下去活活打死自己第一天当值,怎么就惹祸了?“陆公公……我,我不知道啊?”

“六福有话进来说。”

福答应一声,和惊羽一前一后的进到暖阁,先一步跪了下来:“主子,这个婢女不懂事,……不懂规矩,请主子看在她初初到御前伺候差事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朕没有怪她,以后她有不懂的地方,六福,你多教教她。”

“是,奴才记住了。”

“去,传袁甲三进来,让肃顺也同班觐见。”

“喳。”

袁甲三和肃顺到了御前,行礼之后,皇帝让他们站了起来,开门见山的对袁甲三说道:“朕这几天一直在想你的奏陈。教化万民事关天朝文运昌盛,不能不作为第一等的大事来做。所以朕想,各省成立书院一事,还是要从快的操办起来。”

“是。皇上圣心右文,更时刻将开启民智作为施政第一要务,臣不胜感佩。”

“不过办书院,虽是嘉惠百姓的善举,也不能全数由朝廷拿钱出来,地方上,各省藩司也要掏一些。算是官民共办,日后管理起来,也是要循这个例……”皇帝一边说,一边心中打着腹稿,因此语速放得很慢,“就如同商课征收一样,各个省、府、道、县,凡是从中出力、出资的,日后都可以在书院挂一个名字。不过,这些人可以有从旁协助书院管理之权,也有人数不等的生员保荐入学之权,却绝对不能有伸手拿钱之权你们两个人说说,还有什么?”

袁甲三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任职外官多年,于地方上成立一个名头的公会,便有拿着一封京中大员或者地方督抚、甚或士绅代表手书的‘八行’的亲朋故旧挂名其间,任事不做,到月领一份粮米银子。办书院官民共管,自然也有这方面的隐忧,不想皇帝最后的一句话,令他有拨云见日之感,心中真正的感佩之极,庄重的跪了下来:“皇上圣德如天,更且洞悉奸宄只此一途,就可以全然规避官民共管中种种流弊臣不胜景服之至”

“你也不必高兴得太早。朕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听袁甲三情见乎辞的一番奉迎之声,皇帝的心情大好,“同文馆有个在美国负笈而归的教习,名叫容闳的,你可知道?”

袁甲三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问到这个,困惑的摇摇头:“这,臣不知道。”

“奴才知道。”肃顺抢着说道。

“朕没有问你,那个要你来多嘴?”皇帝笑骂了一句,“这个容闳啊,是从美国回来的……”把容闳的经历给袁甲三说了几句,然后他说:“咸丰三年之后,朕命曾国藩在天津演练新军,其中还特别邀请了来自美国的一个叫华尔的军士,会同办差。主要的是把他所知、所会的一些新式练军之法,传授下去。”

袁甲三和肃顺都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把话题扯到新军训练上去,只好静静地听着:“……华尔不会汉话,偏偏他所教授和指导的,又都是一些学有专攻之术,朕派了几个同文馆中结业的生员过去,也不顶什么用,最后只好把容闳派到天津,担任通译之责。”

“等到两年之后,容闳返回京中,给朕上了一封折子。内中说了两件事,第一是派遣中华子弟,和他当年一般,远涉重洋,负笈异域,这件事给朕驳了;第二,就是在天朝成立美国所谓的大学”

这一次袁甲三听懂了,从地上抬起头来,望着宝座上的皇帝,斟酌着字句问道:“皇上可是有采纳容闳所奏条陈之意?”

“所以,朕才把你找来嘛”皇帝轻笑着说道:“你认为此事可行不可行?”

第29节大学之议(2)

第29节大学之议(2)

袁甲三想了想,此事不能冒昧,大学从未听说过,是怎么样的一个章程心里也全然无数,不过只是顾名思义,也猜出个大概,非是一般官学、民学可以比拟的,更且说,是皇上龙心所重,若是真办起来了,办得好不好先不说,只怕国子监和翰林院的那些生员,就要对自己群起而攻了。

他考虑了一下前后利害,碰头答说:“皇上多年来念兹在兹的,自然是利于国计民生的善政良法,只是,大学之道,臣一无所知。贸然进言,恐日后生出波折。不如容臣下去认真参详,抑或回京之后,将大学之名与承办之法与通达之士请教一二之后,再来皇上驾前回奏?”

“也好。”皇帝也没有一天之内就想把成立大学的事情敲定下来的意思,即使是他想,也是绝对来不及的,“左右这一次朕也想把你带回京了。回去之后,和容闳好生料理清楚,嗯,实在有需要的话,朕会给总署衙门旨意,让他们联系在京的各国公使,这是天朝文教昌明的第一件大事,集思广益嘛”

“是。皇上庙算无遗,臣都记下了。待回京之后,定当向容大人好生请教。”

“就这样,你跪安吧。”

袁甲三碰头而出,皇帝双腿一抬,肃顺赶忙上前,为他扒掉靴子,伺候他盘膝坐好,“主子?”

“嗯?”

“主子昨夜没有睡好,明天晚上还要到朝月楼赏月,不如由奴才伺候着,先合眼休息一会儿?”

他不提起还好,这一说起来,皇帝也真觉得有点困了,强打着精神摇摇头,伸手从炕上的御案上拿起一本折子,随意的低头看看,鼻子中哼了几声:“嗯嗯”

惊羽一直在寝宫中垂手肃立着,方才君臣奏答的一幕全数落在眼底心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眼前这个和大臣裁决国政,条理分明的皇帝,明明就是经常和自己斗嘴说笑的甘子义,却又似乎不是他?真奇怪,一个人的形容气度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她心中不辨滋味,连皇帝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啊?啊?怎么了?怎么了?”

这又是犯了宫中整肃无比的规矩,六福站在门口,快步抢了进来,顾不得喝斥她,上前探头一看,立刻明白,回身到惊羽身边,拿过一个康熙五彩的瓷壶,交到她手中,又向皇帝努努嘴,示意她给拿过去。

惊羽忙不迭的接壶在手,走到书案前,把壶中的**倒进杯中:“皇上,请用。”

皇帝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指惊羽,问肃顺:“肃顺,你还记得她吗?”

肃顺当然记得,笑着向女孩儿点点头:“赵姑娘,一向可好?”

“我很好,多谢肃大人。”

因为用不到几日就要启驾返京,军机处早就下了廷谕,所有折奏条陈片子除有军情盗情水患急灾的直递行在,其余奏折一律转往北京留守军机大臣奕处置。所以看去宗卷堆得老高一摞,都是原来余下的没要紧公牍,有请安的,有奏报海关厘金分拨情形的,省内州县官出缺补缺调配分发……诸如此类,虽都是不急之务,府县任缺还是看得留心。

皇帝随意的看着,大多数连朱批也用不到写,用手指在上面做个记号,就放到一边。肃顺左右看看,见皇上留自己下来似乎没有什么公务要交代,就准备请辞,“主子,若是没有旁的差遣……”

“哦,朕忘记了。前几天朕和桂良几个说过,各省都要更多的兴建粮仓,以为储粮,备将来遇有灾年,赈济之用。这件事你下去催问一下,特别是山东、河南、湖光等产粮大省,特别要多多存粮,不要怕粮价上浮,各省若是有趁机哄抬粮价的,派当地所属官员严加管束,不必手软”

“喳。”

“还有,”皇帝抬起脸来,看着他:“肃顺,朕的习惯你也知道,朕最恨什么你也清楚,别没事总想动什么歪心眼儿就想着伸手捞钱,这几年,你捞得还少吗?”

肃顺颜色大变,一打马蹄袖跪了下来:“奴才……”

“行啦”皇帝又转开脸去,不再看他了:“事情到了朕这里,念在你多年来忠君爱父的份上,还可以容忍一二,要是给京中那些都老爷知道了,一份弹章奏上,朕是保你,还是杀你,嗯?”

“奴才叩谢皇上天恩。奴才……奴才今后再也不敢了。”

“这样的话你对朕说过几次了?”皇帝‘啪’的一声,合上奏折,以手抵额,“朕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吃的,用的,能花你几个子儿?放着大把的银子在家里,长毛儿吗?还是觉得银锭闪着光,好看?”

肃顺这一次随扈南行,沿途各省的属员都知道他是皇帝身前最得用,最得宠的大臣,借着慰劳之名,送到他府中的银票、珍玩、字画不计其数,总之一句话,他到江南来两次,落袋的银子不下三五百万两之多他不是不知道皇帝最恨这样的事情,奈何黄白之物,最是动人心魄,又没有那拒之门外的勇气和毅力,收下一份,其他再有接踵而至的,也就逐一笑纳了。

听皇帝又一次问起,肃顺连连碰头,语不成句:“奴才……奴才甘愿拿出所有收取的银子,充为国用。”

“呸”皇帝恶狠狠的啐了他一口:“你个不打自招的蠢奴才”

肃顺这才想起来,把银子拿出来,更加糟糕,有清流上章问一句:“数年来俸禄几多,何来这许多报效之银?”岂不成了自贻伊戚?可谓是极大的麻烦难怪皇帝骂自己蠢货,真是糊涂到家了。他苦着脸膝行几步,抱住了皇帝的腿:“皇上,奴才料事糊涂,空贻君父之忧,皇上……您给奴才做主啊。”

“六福,惊羽,把他从朕身边拉开”皇帝气恼的说道:“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事,你自己承担,朕可告诉你,银子,一两也不许你拿,该怎么办,你自己想主意,朕管不着”

“皇上?”

“你滚出去朕不想见你。”

肃顺没奈何,碰了个头,躬身出了寝宫,给皇帝骂得满头包,回去还得想办法把这些银子处理掉,实在是伤脑筋啊

皇帝懒得管他,把桌上的奏折放在一边,端起**啜了一口:“惊羽?”

“啊惊羽在。”

“你怎么了?怎么总是神不守舍的?”皇帝把**放到一边,向她招招手:“过来,到朕身边来。”

惊羽怯生生的上前几步,袅袅婷婷的站在皇帝身前,“皇上?”

“六福,你们下去吧。”把几个人哄出去,皇帝笑眯眯的抬眼望着她,用天津话问道,“你知道我为嘛每天晚上都要到梦中舫去吗?”

说来也怪,只要听到他口中那难听却熟悉的天津话,惊羽总是忍不住要笑,呲牙一乐,猛的想起面前的男子是大清朝的皇帝,赶忙收敛:“奴才……”

“嗯?”

“哦,我不知道。”惊羽大着胆子说道:“想来,还是为见我家小姐吧?”

“今后别叫小姐了,就叫青青姐吧。”皇帝说道:“看你家小姐是目的之一,不过也只占了其中的三成,其余的七成,却是为了见另外一个人。你猜这个人是谁?”

惊羽心中慌乱,脸蛋瞬间红了起来,“我……不知道。”

“就是那个从第一次见了他,就和他斗嘴不停,心里一百个瞧不起的如烟姑娘呢”

惊羽撩起眼帘,澄净如水的眸子在男子脸上扫过,又想起六福的训诫,阖了下来:“皇上,您……您?”

“怎么?”

“奴婢的心思,就如前天夜里在车中和甘公子说的那样,不论他是贫贱书生,还是万乘之君,我和我家小姐的心思,都万不会有半分改变的。”

皇帝感从中来,用双臂一拉,让女孩儿扑到在他的肩头:“你不变,甘某人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惊羽趴在他的肩头,声音低低的说道,“真是奇怪呢。”

“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

“明明知道您的皇上,奴婢要识得上下尊卑,只是啊,每一次看见您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让人讨厌、又让人喜欢的甘公子哩”

皇帝轻笑起来,“那,你是喜欢朕呢,还是喜欢甘子义呢?”

“皇上是天子,奴婢不敢有半点失敬失礼之处,不过要是让我说实话的话,还是甘公子更让人喜欢。”

“要是把这样的问题问到你家小姐,她一定会说,是朕更讨人喜欢。”皇帝扶她站好,直视着她的眸子:“也只有你啊,敢和朕说这样的实话不枉朕真心爱怜你一场”

惊羽娇俏的一笑,蹲身万福,“愧门g皇上褒奖,奴婢不敢当呢”

皇帝一愣,想起了这句话是自己当初第一次到船上去,是由自己向如烟说过的,如今她改动几个字,原封不动的奉还了回来,伸手在她挺翘的鼻尖点了一下,“朕就喜欢你这样说话。伺候朕更衣,我们到皇后那里去。”

当下太监伺候着皇帝除掉台冠,貂皮黄面褂换了玫瑰紫套扣巴图鲁背心,戴一顶结红绒顶统青缎瓜皮帽,殿外摆下的轻步辇给他挥手斥退了:“惊羽,陪着朕走几步。”

羽踩着花盆底,跟在皇帝身后,大感吃力。花盆底的结构特殊,走路的时候若是脚下加紧还好,放缓的步伐,只有中间一小块的凸起以为着力点,分外的不舒服,尤其她和赛香君都是汉人家的姑娘,生来裹足,更加难过非常,只是初初进宫,虽然知道皇帝喜欢自己,也不敢恃宠而骄,更加不懂这其中的规矩,也就不敢出言请旨。

皇帝没有注意,绕过满园花草繁茂之间的小径,向园子后面走去。绕殿东向后殿逶迄而来。沿道打扫的杂役和侍卫、太监见他们一前一后过来,一个个控背躬身退后垂首让道儿。后边院落隔着一带冬青树,一带粉墙中间用冬青万年青搭成一座彩坊算是宫门,却没有横额扁联装饰,正寝两旁各一座偏殿,一漫湿冷的青砖地天井东西,各是一溜厢房,比寻常衙门的房子也高大不出许多——这是皇后和随驾嫔妃们的住所了。

刚刚转过彩坊,就见大公主秀慧和一个宫女打扮的婢子正在嬉笑,“抓不到吧?你好笨”

那个宫婢装出一副用力抓捕的态势,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失手漏足,给秀慧从容逸去,大公主孩子心性,不以为是对方故意在让着自己,只当是自己身形灵活,新来的这个宫女手脚蠢笨,“快一点嘛你太慢了。真没用废……”

“秀慧”皇帝一开始还在含笑看着,听女儿语出不逊,忍不住拉下脸来:“你说什么呢?”

大公主听见阿玛的声音,赶忙站住了,“阿玛万福。”

“大公主,朕有话问你。”

秀慧不敢怠慢,撩起裙子的下摆跪了下来:“女儿恭聆圣训。”

“你刚才说什么?”

“女儿……没说什么啊?”

“当着朕的面,你还敢扯谎?小小年纪,口出不逊,亏你还是朕的嫡女?朕就是这样教你对待下人的吗?不通礼教的东西”

一番雷霆之怒,让秀慧眼圈通红,小小的孩子又不敢哭出声来,委委屈屈的低下了头:“女儿知道错了……阿玛不要生气了吧?”

“看看你此番随朕南行路上,惹下多少祸事嗯?”皇帝教训女儿的声量很高,寝宫中谈天说话的皇后等人都迎了出来,看他神情难看,也不敢劝说,只得由着他大发脾气:“天浮有雨,人浮有祸小小年纪,就学得这般浮浮躁躁,……”

他还想再说,惊羽在一边拉了他的袖口一下,向寝宫门口努了努嘴巴,皇帝这才注意到,皇后几个也已经迎在了门口,秀慧终究是皇后的长女,不好不给皇后留一分体面,“这一次暂时放过你,回京之后,即刻和你大哥一样,到上书房读书,学学什么叫待下之道”

“是,女儿记住了。”秀慧答应一声,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皇帝余怒未息,厌恨的瞪了女儿一眼,回头又对寝宫门口的众女说:“不但是大公主,今后所有的阿哥,格格,到了入学的年纪,都让他们进上书房读书,人言天家凤子龙孙,如何如何锦衣欲食,却不想,多方荣宠之下,不要说成龙成凤不得,就连最起码的凡夫俗子都懂得的礼教也全然无知了”

皇后天下之母,主持后宫,这等皇子皇女的入学之事是国事,也是家事,更何况今天给皇帝当面训斥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心中自然难过,“皇上,以往种种疏忽,都是臣妾的不是,请主子暂息雷霆,容臣妾日后多方管教,以释圣宪。”

皇帝本来兴冲冲而来,想政事闲暇之余和皇后嫔妃说说话,不料大公主的事情凭空给他添了几分‘堵心’,想转身回去,又流于痕迹,正在一个犹豫间,惊羽上前几步,盈盈蹲身行礼:“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起来吧。”皇后心中很是为惊羽的知情识趣喜欢,虚虚的摆手,示意她站了起来,“你就是昨天那个如烟姑娘了吧?过来,让我看看。嗯……这一打扮起来,倒也是个清秀可人的小丫头呢。”

“奴婢蒲柳之姿,难入娘娘法眼。”

几女絮絮叨叨说到一处,皇帝倒不好转身就走了,迈着步子进到皇后的寝宫,走到桌案边上,触目就是一愣。原来,桌上摆放着一幅《落shen车马图》。画的是洛水之滨,曹子建肃然悚立于秋叶凋零的杨柳之下,怅然仰望对面,中间隔着一泓秋水。河对岸云腾雾罩,一辆龙车,饱马怒腾,隐约间万神相随,宝幡、衣带随风飘摇。中间簇拥着落shen,云鬓妙发,风环垂苏尊贵无比。

落shen双眉颦蹙,斜对下方曹植,似乎在轻轻谆嘱着什么。曹植却一脸茫然,双手略略平摊,似乎在嗟叹,又似乎在呼唤……画图已经很旧,纸边发黄变得有些焦脆,卷轴却是新的,画儿左下方题跋已漫患不清,上下天地押着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图章,显见是一幅极为名贵的古画。“这是哪来的画?”皇帝问道:“是谁的手笔?”

“这是内务府大臣肃顺买的,花了一万多银子,说是吴道子的画儿,名字都辨认不出了,说是给臣妾上寿用的,怕假了,请我寻个行家鉴别。我只觉得好,哪里辨得出来?臣妾也不懂这些,正想着皇上来了,请皇上鉴别一二呢可巧,皇上就来了。”

皇帝心中暗骂,狗奴才,倒真会找下家儿低下头去端详了几眼,口中慢吞吞的说道:“这个肃顺啊,怕也是叫人给骗了。”说着俯下身子仔细看画,又盯着眼辨认题跋,口中说着,“吴道子善画观音神道,断不会舍长就短画这个人物山水。不过这两个字确实是‘吴道’,也真怪了不过纵使不是吴道子的真迹,点画波磔的气势精神也算是大家手笔。留着吧。”

他摇头笑了笑,“若说起本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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