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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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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中国人的说话华尔一句话也听不懂,肖晓游恨他欺负自己,连为他翻译的工作也不做了,只是双手抱胸,看他的笑话。

问完了打架的众人,县令又问肖晓游,肖晓游说:“这几个洋人是随学生而来的,怕他们在市集之中惹祸,故而将其放在店房中,听候差遣,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对学生动起手来。”

令姓赵,自以为得计的点点头:“不用问,这几个洋人一定是酒醉闹事。”说完又问客店的伙计:“这几个洋人,在店中可经常吃酒吗?”

“是。回大老爷的话,这些人每天在房中喝酒,而且,喝得很多。每一个人都能喝二斤花雕。”

“果然”赵县令神情中更加是一派自得之色:“果然如此。”然后又问华尔:“你可通晓汉话?他可懂汉语?”后一句话是问肖晓游的。

“回老公祖的话,他不会说。”

“那,你可会彼邦所言?”

“学生略知一二。”

“那好,”赵县令点点头,对肖晓游说:“你告诉他,闹事之中鸣放火枪,犯了我大清律法,不过念在他初到我朝,法理人情不明,故而从轻判他于县衙照墙外枷号七日,火枪等物一概罚没充公,问他可服气吗?”

肖晓游哇啦哇啦翻译了一通,华尔直觉得有点不对,“我是美国人,难道也可以适用于中国的法律的吗?”

肖晓游有意折辱他,眼睛一转,想到了说辞:“华尔先生,虽然你是美国人,不适用中国的法律,不过你是在上海到岸之后,经由陆路抵达浙江,所以,即使要把你送回到上海,也需要劳费时日,在这公文往来之期,怕你和你的同事在省内再度惹出祸事来,所以,暂时把你收押在此,等公务办完了,自然就可以让你回上海了。”

华尔听得半通不通,又觉得肖晓游的话有点道理,便点头答应了下来:“那,好吧,要几天啊?”

“七天。”肖晓游心中发笑:“七天一到,就送你们回上海。”他又说,“不过,按照中国的法律,因为担心你们几个人在等待期间另有不法之事,所以要给你们加上刑具。”

华尔和同事商议了几句,还由他做代表,对肖晓游说:“这不行。我等虽然有过错,但是中国的法律是管不到我们美国人的,在此地等候几天,不过是因为要等到公务完结,之后我等就要回上海的,刑具不能相加。”

肖晓游也觉得若是真的加上刑具,在照墙外枷号七天的话,自己所说的什么‘等候公事’的话就当场给他们拆穿了,左右在场的众人只有他能够做两边沟通,话还不是由自己说吗?想到这里,他转头对赵县令说:“老公祖,学生有下情回禀。”

“你说吧。”

“华尔等人身为美夷,不通中国理法,在闹市中惹下祸来,心中甚是后悔,经学生几番开导,华尔等人深悟今日之非,只是想请老公祖给他们留一份脸面,甘愿在县衙中关押七天,这枷号示众之刑,还请老公祖法外施仁吧?”

赵县令也觉得把几个洋人押在县衙的照墙下任由百姓围观大有碍处,当下点头,让三班衙役带着十二个人到后面去,办理文书手续,收监安置。

赵大人侃侃而谈,面折美夷威风,百姓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看几个人被带下去了,由衷的叫起好来。赵县令面有得色,一摆朝服,退堂而去。

这件事很快成了杭州城内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给百姓提供了无数的谈资,本来此事在百姓口口相传间哄嚷几日也就罢了,不想横生枝节。

这个枝节,和翁同龢有关。

咸丰四年是乡试之年,翁同龢道光二十九年考中极为难得的拔贡,后来到了京中,随父读书,本来他是想在咸丰三年就下场大比的,不过一来是自己为皇上宣召,做南书房伴读,以白衣而成天子近人,不能再有非分之想;第二,他的老父翁心存在咸丰三年被点为会试正主考,他身为人子,理当回避。

这数年中,翁同龢除了陪伴君王之外,另外在暗中里下了一门苦功夫,就是另行学了一手笔法——为将来有朝一日会试、殿试之时,做未雨绸缪之计。

翁同龢为人外谦内傲,自视极高,在乡试夺魁,得中拔贡之后,他就在暗中发誓,将来下场大比,一定要锦上添花,抡元鼎甲,以不负平生

凭他的才学,省试,会试取中自然不在话下,甚至抡元三甲,也不为奢求,不过却出了一点岔头。这个岔头就是在他到南书房以白衣入值之后,和皇上朝夕相对,彼此文字、笔体、文风尽为朝臣所知,这样的一种情况下,若是日后殿试抡元,自然会给天下人留下太大的口实。明明心底无私,也变成弊端重重,黑幕隐现了。

所以,他决定仿效高宗朝赵云崧的例子,另外变易一种书法,以此为基,瞒过殿试阅卷大臣的耳目——。

赵云崧名叫赵翼,江苏阳湖人,乾隆年间任职军机章京,到了乾隆二十六年辛巳恩科会试,他下场大比,不料因为一个名叫眭朝栋御史上了一封奏折,引起了很大的风波。而眭某人也成为有清以来第一位被杀的言官。

第131节朝章故事

第131节朝章故事

前文说过,军机章京既可以是青衫举人担任,也可以是正三品的大九卿兼理,除了考取御史——为了保证御史言官的‘心底无私’——便须去职——而这种禁令,也正是从眭朝栋开始的。

在眭朝栋之前,并无这条禁令,他以军机章京考取了御史,仍旧在军机处入值。其时是在乾隆二十六年正月,皇帝奉皇太后巡五台,谒世宗泰陵,并将赴山西平阳行围,预计四月初方能回京,所以预先点派刘统勋、于敏中为会试总裁。刘、于其时皆为军机大臣,刘统勋序次在傅恒、来保之后,于敏中则甫入军机一年。

就在这时,眭朝栋上了一道奏折,大意是说,请求朝廷仿效明朝前例,考官子弟应试而以父兄入闱需回避者,具折陈奏,由皇上另行简派考官主试。

乾隆皇帝从来以绝顶聪明自负,最恨臣下取巧,以为他是可以愚弄之主,所以在看到这封奏折之后,便起了疑心,特意派他为同考官,同时下了一道圣旨,自总裁至十八房考官,凡有子弟应试,需要回避者,列单进程——皇帝是认为眭朝栋有子弟应试,而顾虑到他自己会被派入闱,所以预作此奏,为子弟谋出路。

谁知道名单送到御前,眭朝栋并无子弟应试,倒是总裁刘统勋、于敏中的亲属中应该回避者甚众,这一来,皇帝更加疑心了。

原来皇帝奉皇太后赴五台山以前,曾经密谕刘统勋和于敏中主持本科考试,他怀疑这两个人把消息泄露了出去,而本为军机章京考取御史的眭朝栋知道刘、于两家有近支子弟本科入闱者甚多,故意上这样的一道奏折,以讨好重臣

这等御史言官逢迎之举,使得皇帝勃然大怒,因此下了一道朱喻,将眭朝栋交刑部议罪。

这是一个极大的冤案,不过刘统勋和于敏中为避嫌疑,不敢为他求情,更加不敢为他洗刷——因为那样一来的话,就真正的坐实了他有意讨好重臣的嫌疑;于是,刑部以‘结交近侍例’论罪——这一款的罪名是死罪

杀了眭朝栋,朝野震惊,从此之后,以御史充任军机章京者,再不敢上书言事,久而久之,就成了惯例,后来到了乾隆中叶之后,决定把考取了御史言官的军机章京逐出军机处——也就成为了禁令。

眭朝栋之死,把个临时增加的恩科弄得个个紧张,人人惊慌。这时候另外有人指出,殿试考卷只糊名,不誊卷,所以读卷大臣很可以通过笔体识人,因而赴考的军机章京就占尽了便宜。

事实上也确实有这样的情形,所以在殿试之前,皇帝选定的阅卷管等人一再彼此告诫:这一次的殿试,千万大意不得。

赵翼就是在这一科赴考的。等到会试结束,他也榜上有名,当时任读卷官的军机首辅傅恒找到他说:“云崧,算了,你不必再希望点元了,如果派到我读你的卷子,我就一定不会把你的卷子列入前十本。”

赵翼心想,多年来苦下功夫,就为争这一日短长,无端放弃如何心甘?想来想去,还是要夺魁

原来,赵翼在书法上的造诣极深,除了一手很漂亮的苏字之外,还能做一手瘦硬通神的‘率更体”于是他决定,变更书法,欺瞒读卷大臣。

等到三天转桌完毕,要商量定前十本进呈了,刘纶对刘统勋说,赵翼的卷子决不能入前十,万一中了鼎甲,又会惹人猜疑。刘统勋深以为然,两个人又重破功夫,细看全部卷子,不过这一次不是看文章,而是看字体。

贰佰余份卷子看完,找不到赵翼的笔迹,刘纶忧心忡忡的说:“坏了,坏了。我看这本唯一七个圈圈的卷子,恐怕就是赵云崧的了。”

刘统勋拿过来看了看,笑道:“不会的,赵云崧的字,烧成灰我也认得,绝不是的。”

刘统勋言语之间如此自信,是有缘故的。当年赵翼进京之后,在刘家做门客,刘统勋的儿子刘墉当时刚刚点翰林,每日勤于临池,当时钱南园还是童子,刘石庵(刘墉字石庵)的颜字堪称海内独步。

赵翼深为爱好,楷书也学的是刘石庵一体,以后入军机,起草照例可用行书,偶作正楷,必用石庵体,这是刘统勋深知而且见惯了的,却不知他从小就学的率更体。

“可是,赵云崧的卷子哪里去了呢?”刘纶说:“我看,他的书法一定是变体了。”

听他这样说,刘统勋再细细读了一遍应该定为第一的卷子,认为赵云崧为人一向跅(音拓)弛不羁,即令书法变体,也不会、不能做出这等铁画银钩、结构谨严的率更体的。而刘纶却始终心存狐疑。

就在这时候,乾隆皇帝钦点的第八名阅卷大臣兆惠到了。兆惠是正黄旗贵族,以笔贴式当过军机章京,后来平定回部,罗致‘香妃’进献有功,擢升为一等公、户部尚书。以此为乾隆钦点为阅卷大臣——这是让他在考试之后能够大肆收罗一份门生贽敬的酬庸之策的。

不过兆惠根本不会汉字,如何能够读卷?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到皇上面前请辞差事,乾隆对他说:“圈圈多的就是好的。”并且告诉其他的阅卷官,阅卷的时候不必找他,到了转桌的时候再让他参与评选——就是看卷子上那一种的记号最多,让他跟着照画就是了。

兆惠拿过这份卷子,上面七个圈圈,他又画了一个,就成了唯一的一份八个圈圈的——以第一名压卷进呈。

等到挑开弥封,果然正是赵翼第二名是浙江人胡高望,第三名是陕西人王杰。

不过合该赵翼没有得状元的命数,看过卷子之后乾隆问:“本朝陕西可有状元吗?”

“前朝曾有康海,本朝没有。”

于是乾隆将第一、第三对调,赵翼的状元,变成了探花。

到了传胪之日,一甲三名照例出班跪在前列,乾隆看O见探花戴着朝珠,不免奇怪,退朝后问傅恒,傅恒说:“赵翼是军机章京,照例是准许带朝珠的。”他又说:“以前汪由敦的应制文字,大都是由赵翼所代拟的。”

乾隆觉得委屈了赵翼,却又不愿示天下以不公,便将赵翼的名字记在了心里,此后赵翼特蒙眷注,凡有考差必点赵云崧,每三年京察必记名。外放知府,升任道员,无一非奉特旨。

这是一段军机章京当年的小插曲,翁同龢久在内廷行走,自然早有所知。而他预备仿效赵云崧当年之事的决定,甚至是至亲如老父,也是不知情的。

只是文字一途,多年积习而下,又岂是能够说改就改的?每日退值之后,回到府中费劲苦功,总算略有小成,不过比起自己原本熟悉的笔锋,看起来却殊觉文字丑陋无比。好在这种笔法的使用只是在殿试之中,其他的时候,还是以原本擅长的文字答卷即可,而且,距离咸丰六年的下场大比还有段时间,所以翁同龢心中并不着急。

这一次他从江苏常熟到浙江来,也是事出有因:他的妻妹字本省府城一家姓雷的秀才,道光三十年于归,却始终没有子嗣,到了本年的四月间,缠绵病榻良久,终于香消玉殒了。

丧报到了常熟府中,翁同龢的妻子听闻妹妹亡故,哭得一塌糊涂,翁同龢劝慰了几句,命下人准备车马,和妻子一起,越省吊唁。

夫妻两个到了浙江,在妻妹家中住了下来。雷秀才知道翁同龢虽然仍是白身,却是天子近人,故此在言谈之中,亲近得不得了,连妻子的丧事也全然交给弟弟去办,自己整天陪在翁同龢身边,做小到了极致。

翁同龢很不以雷秀才之言行为然,又不好多说什么,在雷家呆了几天,给翁同龢想起这杭州城中一位道光年间就已经致仕的大佬。当下和妻子说了一声,雇了一顶小轿出门而去。

这一次他要拜望的人叫朱士彦,字休承,嘉庆七年的进士,和大名鼎鼎的陶澍是同榜,官做到兵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道光十六年的时候,看朝中由曹振镛把持朝政,民情下壅,朱士彦正色立朝,以求去相抗,道光皇帝偏听偏信,准了他乞骸骨,致仕还乡的折子。

其实朱士彦不过五十三岁,远没有到致仕的年纪,不过皇命已下,也算是弄假成真。诏旨见抄,皇帝觉得自己的做法也有点过分,便亲自赐宴、赐金,风头一时无两。

朱士彦回到浙江,他既有终老林下之念,自然要大兴土木以娱老,他年纪不能算很老,而且平时养生有道,体气一如壮年,每天亲自到工地去指点经营。

到了这一年的夏天,花园中有座正厅要上梁,梁木暂时搁置在路口,哪知有个丫鬟行经此处,从梁上跨了过去。正好给工头看见,厉声怒喝起来:“你简直要造反了你怎么可以跨过正梁?”

那时候在许多所谓讲究忌讳的地方,连女子的亵衣也是不能够露天晾晒的,正梁是何等重要之物?所以工头会有这样的话。

那个丫鬟却一点也不惊惶,笑着问他:“为什么我不能跨过去?”

“贱物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那个‘东西’跨过正梁,阴气冲犯,这根梁就不能用了,禀告老爷,一顿板子打死你”

那丫头笑眯眯的说:“你尽管去禀告。”她说:“我的‘东西’怎么样?公侯将相不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工头为之气结,果然去禀告的老爷,朱士彦觉得这个丫头出语不凡,找来一看,生具贵相,便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在某一天丫头服侍他更衣的时候,上演了‘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戏码。

不久之后,这个出语不凡的‘侍儿’有了身孕,生下一子,取名叫朱希淳。

翁同龢这一次来,一来是拜望,二来,他和朱士彦的幼子朱希淳关系极好,朱希淳受教于翁同龢的岳父汤金钊,两个人当年曾经有过一段同窗之谊。更在道光二十八年的时候换了帖子,结下昆仲之约。朱希淳年长一岁为兄,翁同龢是二弟。

不过朱希淳这个人很奇怪,当年在一起读书的时候,以他的功课最好,年方十岁,已通平仄,能够做诗了。读书不但敏慧,而且中规中矩,颇为汤金钊钟爱。朱家的宾客,凡曾见过他的,无不誉为跨灶之子。

谁知道年岁大了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兴趣发生了转移,不再喜欢经济实用之学,而讲究词章,喜欢金石,旁及音律,凡是所谓‘杂学’陈列,无不涉猎,行动之间大有名士派头。弄得翁同龢和他的书信中每每有规劝之言溢于笔端,朱希淳却理也不理。

第132节文士雅集

第132节文士雅集

轿子抬到朱府,递过拜帖进去,朱希淳亲自迎了出来:“二弟,别来无恙啊?”

翁同龢恭恭敬敬的跪下去磕头行礼:“给大哥请安。”

“起来,起来。”朱希淳一把拉住了他,“今儿你来得可巧了,花园中的牡丹花盛放,老人家说,若论及诗词之功,我们这哥儿几个,没有及得上你的,可巧你就到了。快,和我进来吧。”

“老伯身体还好吗?”

“好,好。就是牙齿有几颗松动了。”朱希淳笑呵呵的拉着翁同龢向里面走:“这一次老人家看见你来了,心情愉悦之下,又会喝上几杯,只怕我娘又要不高兴了。哈哈”

翁同龢知道,朱希淳的母亲娘家姓高,是朱士彦的第四房姨太太,老爷子正妻早亡,其他的三房姨太太年纪老迈,家中只有这个当年的‘侍儿’主持中馈,行事之间不让须眉,把一家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正如朱士彦当年所能够感觉到的一样,高氏见识不凡,十几年下来,将内外照顾得通顺无比,周围人提起朱府四姨奶奶,没有不挑大拇指的。

朱士彦性喜花卉,更喜菊与牡丹,在府中花园中特别移植了几株善本,其中有一株的从西安购进的黄牡丹,更是这杭州城中极少见的珍品。每每到了花开季节,云蒸霞蔚,一大巨观。

朱士彦每到花期,都会下帖子广邀士绅名宿,城中府道各级官员,过府赏花饮酒——每一年也只有这个时候,高氏姨太太才肯允准丈夫小酌几杯,平常的时候,都是严厉禁止下人携酒进府的。

到了花园之中,果然,花开得正在灿烂,园子里高朋满座,其中有杭州知府、浙江巡抚,一省藩司等人,不过都着便装而来。他先给朱士彦磕头请安,然后和旁的众人拱拱手,就要自去一边坐下。

不过翁同龢少年英才,又是天子近人,这一次难得在朱府相会,旁人都不好、不敢以小辈视之,彼此推让了一番,终于还是让杨文定做了主位,翁同龢在一边相陪。

这等赏花之会,又是文人雅集,不好多谈政务,只能说一些诗词文章,“叔平。”朱希淳举杯相属:“今天你不但不可无诗,而且还得是好诗,先干一杯,润润诗肠。”

翁同龢坐在主桌,难免心下惴惴,苦笑着点点头说,“我是后生晚辈,此番本已经是僭妄太过,又谈什么好诗?”

“叔平世兄所言,老夫不敢苟同。”杨文定微笑着摇头说道:“翁世兄大才轰雷贯耳,更且为皇上捡拔身旁,以布衣入值,令天下读书人殷羡不已,怎么说僭妄之词?若说才力不堪,不是说皇上倒无有识人之明了吗?”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翁同龢矜持的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朱希淳看出来他略有不喜之意,在一旁打圆场道:“来,叔平,你诗才若海,腹笥极宽,这等诗文之会,又岂可有曳白之心?”

翁同龢想了想,既然杨文定说话中有轻视之意,今天倒不好不显一显真颜色了。当下他说:“既然这样,那,学生就抛砖引玉,请众位方家斧正。”

一句话出口,众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翁同龢端起一杯酒入喉,吟出两句:“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

“一开头就用对仗,可又押了十一真的韵,这也可算是变体,一定是好的。”邻座的一个人将他的这两句诗念了几遍,露出欣赏的笑容:“第一句你用‘子见南子’的故事,形容花的雍容富贵,也还罢了;第二句写叶子,竟然用‘鄂君在越’的典故,亏你是怎么想来的?”

翁同龢刚才听朱希淳给自己介绍过,这是任职宁绍道的王有龄,不知道他是哪一科的进士,不过听他能够说出‘鄂君在越’的典故,可知也是饱学之士。听他能够识得自己诗文中的妙处,不由升起了知音之感。

鄂君在越的典故出自刘向的《说苑》。这个典故中说的是有个人,人称鄂君,是楚国的公子,他的姐姐是越国的太后。有一次鄂君游越国,泛舟湖上,由于他是有名的美男子,所以被称为曳女的船娘争相爱慕,一面打浆一面做歌,既欣幸于‘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又感叹于‘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遗憾。

及至鄂君登岸,船娘‘行而拥之,举绣被而爱之’。在翁同龢的诗中,用‘绣被犹堆越鄂君’来形容牡丹绿叶重叠,意象丰富,匪夷所思。所以王有龄会有‘亏你怎么想来的’的赞叹。

“喔,起风了。”朱希淳说:“摇曳多姿又是一种写法了。”

这等于是出题目考试,翁同龢点点头,凝神细看,风是倒着从地上卷起来的,所以先是绿叶翻飞,映光的叶片纹路明暗可见,仿佛翡翠所雕琢的环佩;翁同龢脱口吟诵:“垂手乱翻雕玉佩。”

这一句还是写牡丹枝叶。翻手是一种舞曲名称,有大垂手,小垂手,独垂手等名目,但也只是助舞,取的是牡丹虽好,仍须绿叶扶持的古意。

“下一句要写风中之花了,叔平,你这一句一定要压得住,否则,就把前面的好句都埋没了。”

“一定压得住。”翁同龢自信的一笑,望着突出于上,软枝飘摇,随风低昂,向背万态的十余朵黄牡丹念到:“折腰争舞郁金裙。”

“好”座客不约而同的拊掌叫起好来,倒把坐在一边昏昏欲睡的朱士彦惊得醒了过来,擦擦嘴角流下的口涎,茫然四顾:“怎么了?怎么了?”

“对得真工”杨文定也不吝赞美之词:“而且妙造自然,毫无雕琢痕迹,只不过,难乎为继了。”

“花叶动静也都写到了,”王有龄在一边问道:“该转了吧?”

“不,还有色与香可以写。”翁同龢有心惊艳当场,又念道:“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小说就来手打炉可待熏。”

“香炉不典。”杨文定摇摇头说:“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习凿齿的《襄阳记》可没有说香炉。”

朱希淳回头问翁同龢:“可有说乎?”

“有的。”翁同龢说,“看一看昭明太子的《博山香炉赋》就知道了。”

这一指出来,就显得杨文定腹笥之宽不及翁同龢,他不免羞惭,不过,还是给他抓住了一个弱点:“白老的《牡丹诗》中有‘百枝绛焰灯煌煌”写牡丹的色,世兄所做‘荀令香炉可待熏

’无非袭用此意,难免剽窃之讥。”

他说得不能算错,不过这‘剽窃’二字用的太重了,朱希淳忍不住要为兄弟抱不平:“老世叔,小侄以为,天下间本无新意,千古文章一大抄,只看说得好与不好而已。白老那句诗语直意浅,不如用石崇家以蜡烛为炊的典故,倒可以写出牡丹的富贵。”

代翁同龢解释了几句,朱希淳有意岔开:“六句写六事,跟一般七律的章法不同,倒是难得一见的变体,不过收尾两句,又要转,又要合,你怎么结?”

这首诗的结句翁同龢也已经有了,是:“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片寄朝云”两句。这两句中用了一个很为人熟悉的典故,就是宋玉《高唐赋》中所写楚襄王所会的巫山神女。

言为心声,在这样的花开之期,吟诵这样的诗句,难免会给人以轻佻之感。所以翁同龢自谦的笑了一下:“诚如大哥之论,小弟真有些难以为继了,等我回去从容推敲,改日再请大哥斧正吧?”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这件事宕了开去。

诗文会友,聊且将意之后,杨文定聊起了另外一件事:“昨天杭州府内出了一档逸事,钱塘县令赵燕荪……”

翁同龢一开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在酒席之间的帮闲之语,隐约间听到有洋人给钱塘县令抓起来,投进监狱,心中大惊一边停箸不食,一边侧着耳朵仔细倾听,“……真不枉一省首县正堂之名望,赵燕荪如此强项,本府想,今日回府之后,立刻拜折明发,请朝廷降旨嘉慰。”

翁同龢心中焦急:这一次他辞行出京,是在四月初皇上御驾返京之后不久,总署衙门为英人提出修约之事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不论是父子两个在府中所谈及的,还是在南书房侍驾时听皇上说的,都在在证明,皇帝这一次是铁了心要在这一次会商之机和英国人撕破脸来大干一场言辞之中谈到美夷的时候,皇帝总是寓意深远的说什么‘美夷与英夷不同,秉性纯良,长思孝顺天朝,而与英法并非团结之党,或可输诚昵就’等语。

他和崇实私下里聊天都说,今后皇上恐将以美夷为可拉拢、分化英人势力之国家,这一次听杨文定说,浙江省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居然把十二个美国人关在钱塘县的监狱中,便不提国际公法中相侔之处,可考量皇上圣心默定之策,恐为赵燕荪一朝莽愚断送无疑——这样的罪名,便是连杨文定怕也是担当不起的吧?

心中胡乱想着,翁同龢一个劲的眨眼,似乎在想一个什么样的办法,能够将此事暂时化解开来。

坐在他身边的朱希淳留神到了他形容的古怪:“叔平,你怎么了?”

翁同龢霍然而起,“大哥,小弟有几句话想和大哥说。”

朱希淳猜到翁同龢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言说,告罪一声,拉着翁同龢绕园中小径到了僻静处:“叔平,你想说什么?”

“大哥,我有一桩事,不知道能不能和大哥说。”

看他这般郑重其事,朱希淳也有点惊讶,不过他和翁同龢是换帖兄弟,当年在一起的时候,彼此开玩笑惯了的,这时有意放松紧张气氛,笑着答说:“那还是不要说了,我肩膀窄,怕担不起来。”

翁同龢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凝重,似乎是在责怪他不该在这时候还和自己开玩笑。

“好吧,叔平,是我说错了,”朱希淳自觉失礼的笑笑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杨大人刚才的话,大哥听见了吗?”

“听见了。怎么了?”

“这份折子不上便罢,一旦奏陈而上,他就算了惹下泼天大祸了”

“怎么说?”

“是这么回事……”

听翁同龢把话中利害剖析一遍,朱希淳半通不通的眨眨眼,他的精神都用在金石字画上,这种朝局波涛一来非本心所喜,二来也听不出其中隐情:“叔平,不如,你把这番话当着杨大人的面,再说一遍?”

翁同龢找朱希淳来,本就是避免自己直接和杨文定有所交流——皇帝最恨身边近人与外臣亲近勾结,一旦有所发觉,处置起来绝不留情——这是内外臣工所共见的,他希望能够通过朱希淳的嘴巴把自己的这番话转达给杨文定,也算是君子以怨报德。不想朱希淳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一个犹豫间,朱希淳误会他是默许了,说了句:“你在这里等一等。”转身奔席间而去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朱希淳请杨文定到了近前,两个人一面走一面谈,杨文定一开始还面带不愉,听朱希淳说着说着,脸色大变。等到了翁同龢近前,老人一躬到底:“今日若不是翁世兄指点,老夫几乎铸成大错这番厚谊,来日定当有所图报”

这样也好。翁同龢心里暗暗想着,即使将来皇上知道了,自己也可以砌词说并不是自己和杨文定相通,而是经由朱希淳之口,传给他知道的。当下面色转为和缓的一笑:“大人过谦了。”他问道:“不知道大人接下来,该当如何行事呢?”

“我想,总是先要将美国商人从监狱中放出来,嗯……不妥。”杨文定终究是久历宦海,一言出口就知道所谋大左,若是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将人放了出来,日后美国人回到上海,和旁人一五一十的说出去,中国方面不按国际公法办事,强行将美国人关押在监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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