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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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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嘿嘿冷笑两声道:“我只是一个乞丐,姑娘求我做什么?”迟迟一愣,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中,他用手摸了摸,又用牙咬了两下,心满意足的放下胡琴,咧嘴一笑:“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过这首曲子。”迟迟抱着侥幸的心理问道。哪知那老者在听完她哼的曲调之后并没有露出其他人那种茫然的神情,反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时间隔得久啦,我记不太清楚。不过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一定能想起来。”

迟迟狐疑的看着他,拿不准他是为了再多要一锭银子才说这话还是真的想不起来,更没把握他是否真的听过这曲子。抬头瞧见天色已晚,眼下又没有别的路子可走,只好点点头:“那好,明日你到这里给我消息,我再给你一锭银子当作酬谢。”

哪知老头却冷冷的说:“我已经收了一锭银子,不会再要了。我虽然是个要饭的,可还没有这么无赖。”

迟迟被他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正要辩解,老头已经站起来,拿着胡琴和手杖,颤颤巍巍的走了。

回到客栈之后,骆何因为受了伤,很早就歇息了。迟迟也乏了,吹灭烛火,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总觉得有桩心事放不下。她翻了个身,脑海里突然闪现刘春月那张惨白的脸,微张着嘴,仿佛在控诉什么。她猛地坐起来,握紧冷虹剑,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定了定神,将长发束紧,推开了窗户,纵身投入夜色。

随手抓个更夫一问就知,老乞丐住在城边的破庙里。迟迟来到破庙门口,找了棵树跃上去,伏在暗处,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

夜气渐渐侵袭过来,迟迟听见自己牙齿轻轻相碰的声音,忙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捂住嘴。也不知趴了多久,身子已经渐渐麻木,头脑却分外清醒起来。远处露水自树叶上滴落的声音也清晰可闻。而那脚步声,轻到不能再轻,宛若一阵微风,在她耳中却如同暮鼓晨钟一般响亮。她浑身绷紧,心跳极快,手心滚烫。果然看见一条身影迅疾无伦的扑来,就要接近庙门口的刹那,身形突然顿住,往后急退。

迟迟早已认出来人亦是个女子,暗自冷笑,手腕一沉,冰影绡丝兜转回去,眼看就要缠住那人脖颈,却被什么东西绞住。不知为何,迟迟竟有种棋逢对手的快感,指尖灵巧的翻动,手中的冰影绡丝与那人的冰影绡丝交接进退,如两条蛇的信子在嘶吐。而冷虹剑已经按捺不住,化做一道光影,插向那人咽喉。

那人冷哼一声,偏头避过剑锋,反手拔出一把雪亮的刀子。迟迟一面与之缠斗一面心惊,那人步法与自己完全一样,虽然用的是刀,却一眼可以认出是从骆何所教剑法变幻而出,只不过当中少了飘逸灵动的美感,多了几分阴森冷厉的气息,而那人面纱之后的那双眼睛,更让她觉得诡异莫测。

虽然心中无限惊疑,迟迟反而沉住了气,冷虹剑与冰影绡丝相辅相成,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人眼中闪过诧异之色,迟迟微微一笑,举手投足愈发大气雍容,要知道骆何自己也不能同时施展剑术与冰影绡丝,迟迟天分奇高,自创了这套配合之术,虽然仍未出神入化,但假以时日,定可独步天下,难怪这人眼中露出骇异的神色,步法渐乱,开始落于下风。

迟迟听到那人呼吸紊乱,嘴角一挑,冷虹剑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切下,那人侧头,却听嗤的一声,面纱已经被撕开一半。迟迟扬声畅笑,目光一触到那人的脸,笑声顿时停住,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手足竟好像被定住,一动不能动。

风低啸着穿过树林,明月清辉洒下来,如水影般微微晃动,让人头脑微微发晕。那人看着迟迟,眼神里有怨愤,有伤心,还有种说不出的自怜凄苦,笑了几声,声音低沉嘶哑。迟迟偏过脸去,那人一拉面纱,奔入树林,瞬间就消失了影踪。

“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赵靖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问。

迟迟微微颤抖,把脸伏在他的怀里:“那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半张脸。不可能是人的脸,上面布满了伤痕,五官都分不清。”

赵靖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一手轻轻抚摸她散在腰间如缎子一般的青丝:“原来这个人受过很重的伤。”

迟迟并不说话,双手不自觉的抓紧赵靖的衣襟。

赵靖觉察到不妥,握住她的肩:“怎么了?”

“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怎么了?”

迟迟猛然抱紧赵靖,带着哭声低喊道:“跟我的一模一样啊。”

赵靖被她勒得几乎透不过气,却不愿推开她,只是任由她在自己怀里低声痛哭。过了很久,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他:“你说,她到底是谁?”

“或许,你爹爹知道。”赵靖平静的回答。

“我爹爹?他不跟我说总是有他的道理。现在,我不想问啦,我不敢问。我说过我要替宋姑娘和刘姑娘报仇的,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下不了手呢?”她的眼泪再次滴落在他胸口。

“我且问你,你们交手的时候,她有没有手下容情?”

迟迟睁大眼睛,努力的回想,然而越是想记得清楚,那半张脸越是逼压过来,那些可怖的伤口,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她痛楚的阖上眼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要再想了。”赵靖抬起她的脸,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信我,我一定会替你找到答案。”

迟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进赵靖的眼睛里去,那里面的坚定,冷静,和自信说服了她。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的看着他胸口湿乎乎的一片,抽了抽鼻子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但是他的手臂如此有力,近乎于霸道的将她圈在怀里。她低下头去,好像身处惊涛骇浪之中,头脑中一片晕眩,分不清自己渴望什么,害怕什么,怀念什么,只是无意识的抓住手边的浮木。

迷糊里,她喃喃的道:“你身上也这么香啊。”好像是有人在极黑的屋子里刷的点燃了烛火,因为突然见到光亮和周围的事物,眼睛有些微痛的感觉。她的身子因为这句话猛然一僵,对方也是同样的反应,她趁机挣脱,后退了两步。

赵靖无从分辩,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看着她。她的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正为自己的反应而感到惊恐,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

她背过去,不肯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神情:“我,我回去歇息。”

“迟迟。”赵靖终于忍不住叫道。

她晃晃悠悠的转过身来,那懵懂茫然而又极力自持的样子让赵靖的心猛然收缩,突然间觉得不能呼吸。她笑了笑:“嗯?你还要说什么?啊,是不是我没有告诉你那个瞎老伯跟我说的话?”

“不是这个。”他上前一步,焦灼之情溢于言表。

迟迟却背过去,低低的笑了一声:“其实那支曲子是鄞南一带的古曲,名字叫做涉江寒。所思在远道,嘻嘻,你听过么?”

他猛地止住脚步:“鄞南?涉江寒?”分神之际,迟迟的背影已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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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真不好意思,有时象个小孩那样。大家不要笑我。送给大家我最喜欢的这一章。

回ann;北落是侧侧轻寒的作品,斛珠是萧如瑟的作品,另外再推荐萧如瑟的妖言惑众,非常好看:)

回feeling;线索还在那里哪。不太会是国恨家仇,我这个人,一向喜欢讲小我的故事:)

但是赵靖的身世,估计要留到后面再说了。

现在说慎入是不是晚了?因为突然发现好像按照自己的构思,没个几十万字打不住,所以估计是个千年大坑。

                  涉江寒(十三)

(十三)

米政走出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赵靖坐在廊下,好像一夜没有睡过的样子,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神色倒不见疲倦,“疾”剑横在膝上,双手按住剑身。清晨淡淡的雾气缭绕,只显得他五官愈发硬朗如刻,整个人的姿势,如正在瞄准的弓,力道贯满,一触即发,却又沉稳蓄势,不到最好的时机不发箭。

“将军。”他快步走过去。

赵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先生有没有做过这样一个游戏?将一幅画撕碎,然后一片一片的拼回去。谁最快谁就赢了。”

米政点头:“从前我曾经用这个法子记地图。”

赵靖望着他,却意外的转了个话题:“有没有一种药,能够让一个虚弱的人突然精神健旺起来?”

米政眉头一跳:“有。”

赵靖嘴角笑意渐浓:“一只猫捉了耗子,一定要用爪子拨弄戏耍够了才吃掉。如果它发现这只耗子突然不害怕不发抖了,这只猫会怎么样?”

米政拊掌而笑:“那就让我们瞧瞧这只被激怒的猫儿。”

赵靖起身:“一切拜托先生了。”

“将军这么早就出去?”

“我去把最后一张碎片找回来。”他朗声大笑,人已经去得远了。

迟迟在湖边等待赵靖,见他走近,笑盈盈的道:“你来晚了。”赵靖笑道:“你来了很久了么?”“嗯。简直都要睡着了。”迟迟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挑着话题。不着痕迹。云淡风轻。

“昨天那人当真厉害。我才找了那个瞎老伯,她居然就知道了。”迟迟轻快的走在他身边道。

“说不定她在柔木城也布满了眼线。”赵靖漫不经心的应她,话音未落,方才醒觉,两人都是一怔,看向对方,自见面起第一次视线相碰。

“难道,是郡守自己?”迟迟转过头去,小声嘟囔。

“不可能。他受惊的样子不像是假装。除非他真的心机深沉,骗过了我和米先生。”

“要不,就是郡守府里的人。”

赵靖凛然:“难道是何冲?”

迟迟一拍手:“一定是的。他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柔木城中除了郡守就是他说话最有分量了。”

“何冲有这样的能耐请动这个人么?如果是,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说不定他想除掉郡守,所以三番四次的用鬼魂来吓唬他,其中还连累了几个无辜。”

“你太小看马原了。寻常的鬼魂如何能吓到他?其中必有隐情。”

迟迟叹了一口气:“我不喜欢事情越来越复杂。”

“世间哪有一件事情是简单的?往往你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赵靖平静的回答。

迟迟飞快的看他一眼,垂下头去,轻轻一笑:“其实有时真不真都没有必要计较,不是么?”

赵靖默然。

也不知走了多久,赵靖指着前面:“到了。”

“积善堂。”迟迟仰头看着匾额上三个大字,心头没来由的泛起凉意。

偌大的院落悄无声息。迟迟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扇扇门,骇然道:“屋子这么小,只够转身吧?”

一个老头脚步蹒跚的自后面走进来,手里提着两桶饭,见到两人,不由一愣,张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笑了笑,竟比哭还难看,只听他自言自语的道:“这积善堂都要发霉了,还总有人来。”

迟迟追上去:“老伯伯,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老头翻了翻白眼:“可不是么?”

“这里住着多少人哪?”

老头皱眉,放下饭桶,扳着指头算了算:“十一人。”

“这十一人的饮食起居就老伯伯你一个人照顾?”

“我就负责送饭。”

赵靖皱眉,想到一些难堪的问题,因为迟迟在场,又不便问出口。“最近还有人来过么?”他一面淡淡的问,一面从怀里掏出银子递过去。老头眉开眼笑的接过:“可不是?我认得的,郡守府里的曹参军来过。”

“他找的人是谁?”

老头努了努嘴:“喏,左边第三间那个。从前也是郡守府里的参军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撞了鬼成了疯子。”

迟迟不耐烦与他罗嗦,三步并两步的跨到回廊上,只见每扇门都关的死死的,只露出上下各一个小洞,一股恶臭从洞里传出来。

她听见低声喘息,嘶哑而紧张,好像是某种动物濒临死亡前的呼吸,稍稍往里一看,突然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啊的叫出声来,已经有人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别乱看。”

迟迟稍稍与他拉开距离:“没事。没事。”

赵靖见她乌黑的睫毛不住扇动,显然还是吓到了,想伸手去握她的手,停在半空,终于收回来。

“左数第三间,就是这间了。”赵靖站定,回头唤那老头:“开门,我有话要问他。”

老头犹豫不决,嘴里嘟囔着:“里面关的都是疯子,没有郡守大人的命令我不敢开。”

赵靖也不说话,只是平静的注视着他。老头的眼神瑟缩了一下,手里银子也才刚捂热,只得从腰上解下钥匙,指着赵靖的剑:“老爷,他要是发了疯您可别手软。”

赵靖接过钥匙,将迟迟挡在后面,开了门。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黑暗狭小的屋子里有个人影蜷缩在角落。迟迟背过身去,捂住嘴巴。

赵靖注视着屋内的情形,果然,情况比牢狱还要糟糕,地上残留着排泄物,和打翻的饭菜混合在一起。

“积善堂。”他冷冷的吐出这三个字,嘲讽的挑起嘴角,“真是大善啊。”说着,跨进屋去,阳光本来被他高大的身体挡住,此刻哗的照了进去。

那人乍然见到光亮,尖叫一声,捂住了头不住颤抖。

老头已经跟了过来:“哎唷,说了不该开门啦。”

“曹参军来了也没开门么?”

“本来是要开的,但是曹大人在门口站了一会,突然说身体不舒服,没有进去。”

赵靖低头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男子,转头吩咐那老头:“给我拿根树枝来。”老头依言出去,片刻之后递给赵靖一根手臂长的树枝。

赵靖接过,只听刷刷两声,老头还没看清楚之前那人的左臂衣裳已经被卸了下来,赵靖用树枝一挑,看了看他的左臂内侧,暗自点头。

“拿这些银子再给他买件衣服。”赵靖又扔给老头一锭银子,“我要是发现你没有照做。。。。。”他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那老头已经如捣蒜般点下头去:“小的不敢。”说着往院子里走去,奇Qīsūu。сom书小心的把银子放到怀里,一面不住眼的偷看两人。

迟迟背转身子听着,此时问道:“这人怎么样啦?”

“我看他是被吓的失心疯了。他左臂里面也有同样的伤口。”

“什么?”迟迟猛地转身,也顾不得恶臭,望里面看去。

那人低低的哀嚎着抬起头来,看见迟迟,发狂一般跳起来,整个人不住颤抖,目光却又是惊惶又是凶狠:“不对,不对,你明明已经死了。我们放了一把火,你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迟迟脑中一片空白,一把推开赵靖,看着那人:“谁?你们烧死了谁?她跟我长的很象么?”

那人听见迟迟的声音,突然镇静下来,诡异的一笑:“我不信你这次还不死。”说着手腕一动。

送饭的老头站在院子里,竖着耳朵睁大眼睛,只见屋内闪过一道火光,下意识的抱住头蹲了下去,一声巨响之后,突然没有了声息。

过了许久,他抖抖索索的抬起头来,见那间屋子的门已经成了碎片,屋里似乎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院子前面的地上有老大一个窟窿,离那窟窿不远处,一个男子伏在地上,他身下还躺了个人。那人咳嗽一声,动了一动,却是跟那男子一起来的少女。

迟迟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觉得有人压在自己身上,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那人诡异的笑容,那突如其来的火光,还有,还有什么?还有那宽阔的胸膛,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两人一起飞了出来。

“赵靖。”她喃喃的呼唤,眼泪流了下来。她小心翼翼的用手反搂住压住自己的那个人,一点点把身子挪出来,将他抱在怀里。

“赵靖,赵靖。”她不住的叫着他的名字,右手摸到湿漉漉的一片,她轻轻的抽出来,看到鲜红一片,几乎晕过去。

“清心珠。”有人低声提醒她。她泪眼朦胧的低下头,见赵靖睁开了眼睛,突然间忘记了一切恶心欲呕的感觉,伸手到怀里,却是掏出金创药。

她将赵靖翻了个身,仔细检查他背上的伤口。“不碍事,应该只是皮外伤。”赵靖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你流了好多血。”

“不要紧。这霹雳雷火弹虽然厉害,但是已经给人减去了分量,而且我真气护体,伤势应该不重。”

“这是霹雳雷火弹?”

迟迟一面问着,一面抽回手来,仔细的揭开他背后的衣裳,碎石沙砾下一片血肉模糊,所幸确实伤的不深,便将金创药小心的涂抹上去。

“是我的疏忽。青翼里的人随身总是携带这种火弹,机关隐秘,威力奇大。”赵靖咳嗽一声,闭上眼睛轻微喘息。

“你说的青翼是不是什么旧太子的组织?”迟迟一愣。

“没错。虽然这个组织已经解散很久了,这人还是随身带着,以防不测。”

“那你怎么知道火药给人减过分量呢?”

“要是平常的火弹,你我早就没命了。依我看,这火弹本是为曹斐准备的。那个引他来的人将火药分量减去,自然是不想他立刻就死。哪知曹斐根本不敢进去看,所以变成你我遭殃。”他还想继续说话,突然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捂在他嘴上:“好啦,药已经涂好了。你受了伤,还想这么多,说这么多。”

迟迟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我们回去吧。那人已经死了。”瞥眼见到那送饭的老头,冷笑一声,冷虹剑出手,削下他一大片头发:“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们来过,我就不只削你头发那么简单了。”

                  涉江寒(十四)

(十四)

何冲这两日正忙得焦头烂额。突然有人来报说积善堂出了事,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去拨五十两银子,你看着办吧。”看了看时辰,也该到郡守府去看看了,出门坐了轿子前往郡守府。

马原这几日精神倒比前些日子好些,脸上也有了血色,红若在门前支了个软榻,扶他躺下晒太阳。何冲笑道:“大人胸口没有那么闷了,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好的。”马原眯着眼睛,神情中有种生病前都少见的兴奋:“可不是么。只是苦了红若,你瞧瞧她,最近又瘦了。”何冲不敢多看红若,却也瞧见她精致秀丽的下巴愈发的尖了。

“不过听说靖将军也有些不适,最近可真是多事。红若,你代我去探望,可不能缺了礼数。”马原笑着说。

何冲心里极其不是滋味。马原的意思瞎子都看得出来,而赵靖和红若站在一起,也确实如神仙眷侣。这天底下,难道只有赵靖才配得上红若么?何冲忿忿的想。

红若已经盈盈起身:“我已经命厨房熬了燕窝粥,这就送过去。下午伯父的药煎好了我再过来。”何冲连忙起身:“我也告辞了。”

他跟着红若出来,见红若微蹙着眉,一双眸子愈发的朦胧流波,心头一动:“姑娘,你可千万别把自己累出病来。”红若抬起头,嫣然一笑:“有劳大人费心了。伯父身体好些了,我心里也舒服多了。”她发间的香味令何冲醺然欲醉,不由脱口道:“不如我陪姑娘一起去看看靖将军。”红若一愣,嘴微微一抿,象个张惶的孩子,那些大家闺秀的风范一时间全忘了,何冲登时醒悟:“我这是怎么了,说出这种无礼的话来。”立刻改口,“我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就不打搅姑娘了。”说罢匆匆离去。

见他走得远了,红若身边的小秀瘪了瘪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红若脸色一沉:“小秀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不得对何大人无礼。”小秀知道红若的脾气,吐了吐舌头,乖乖的跟在红若身后。

红若进去的时候赵靖正敞着衣襟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红若一眼望见他麦色的皮肤,连忙半侧过身去。赵靖懒洋洋的睁开眼睛,刚好看到红若烧得通红的耳朵,微微一笑,将衣襟拉好坐起来:“原来是红若姑娘到了。”他刚睡醒没多久,声音里还有种低沉沙哑,与平日冷静果断的他全然不同。

红若将食盒摆开:“我叫他们煮了燕窝粥,将军趁热喝了罢。”一面用碗将粥盛出来,轻轻推到赵靖面前的桌上。

午后阳光自她背后照进来,她略低着头侧坐着,宛若一支刚刚开放的莲。赵靖亦有片刻恍惚,突然道:“姑娘一直熏的什么香?”红若抬起眼眸看着他:“其实,我没有熏过。这香气,是天生的。”说到后面,因为羞涩,声音低不可闻。

赵靖伸手过去,捧起碗来,用勺子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屋内屋外一片寂静,只听见细微的碗勺相碰之声。红若终于抬起头来:“伯父的病今天颇有起色,真不知如何感谢将军和米先生。”赵靖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红若正色道:“或许对将军确实是区区小事,但是红若和伯父都不敢忘记将军的恩德。今天月圆,伯父精神又好,红若设宴感谢将军和先生,请将军和先生务必赏光。”赵靖挑眉:“哦,听说姑娘做的菜极为美味,不知道赵靖有没有口福呢?”红若低头捻着腰带:“这个,自然。”雪白的指尖竟好似也染上了红晕。

红若没有停留多久便起身告辞,赵靖望着她走远,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听见树叶沙沙轻响,他突然笑了起来:“躲在那里很好玩么?”迟迟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带着几分捉狭,看着赵靖:“你真是了不得。居然这样的情景下也发觉我来了。”

“哦,什么样的情景啊?”赵靖含笑恳切的问。

迟迟眨了眨眼,却不说话。

“依你看,红若姑娘会不会武功?”赵靖靠回榻上,悠然问。

迟迟一愣:“这个,我倒看不出。”说着伸出自己的手来仔细端详,指着自己掌上的茧道,“你瞧,无论我怎么小心,手上还是有痕迹。刚才我瞧见红若姑娘的手,那才是纤纤素手呢。”

赵靖凝视着,眼神柔和。

迟迟眼珠一转:“难道,你怀疑红若姑娘?”

赵靖淡淡的道:“在我看来,谁都有嫌疑。”

迟迟呆了一呆:“原来你对她竟是这样的。”

赵靖反问:“不是这样,还能怎样?”

迟迟觉得头有点晕,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干净,咳嗽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难道我武功又退步了?”

赵靖瞧着她慌慌张张的转换话题,也不点破,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道:“我猜你会来。你这个性子,这么久不来探望恩人,好像不太说得过去。”

迟迟涨红了脸:“我这性子怎么啦?无非是比较爱管闲事罢了。”说着,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阳光暖洋洋的洒进来,空气中有股早春的芬芳。

“喂,你背上的伤好些没有?”

“没见我只敢侧着身子躺么?”他微笑。

迟迟摇头:“不象。你精神这么好,一点都看不出受了伤,还害的我在客栈胡思乱想担心。”

赵靖听见后面那句,怦然心动,反而更加自持,不动声色。

迟迟在桌面随手画着圆圈,心乱如麻。那一夜没来由的气恼与不快,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至今还没有想清楚。桌面黑沉油亮,光可鉴人,迟迟低下头,看见自己不甚清晰的面容,隐约中,好像坠入一个无边的迷梦里。桂花香如潮水一般涌来,一个秀逸俊朗的白袍男子缓缓转身。似乎有什么不妥,她努力的瞪大眼睛,看见轻轻拂动的袍角上卷起大片大片的火红,她张嘴想叫出声,却好像全身冻僵了一般不能动弹。

“迟迟,迟迟,你怎么了?”赵靖灼烫的体温自手掌传来,她霍然抬头,勉强笑笑:“没什么,我要回去了。我爹在客栈等我呢。”

赵靖也不勉强,只是若有所思的凝视着迟迟手指划过的地方,好像从那里就可以把少女无意间透露的心事一一看清。

―――――――

夜如何其?夜未央。

晚风细细天如水。琉璃灯笼隔三步一盏,一碧池水波光晃动。

红若今晚第一次着了淡红的长裙,那样逶迤明丽的铺展开来,更显得容颜灼灼,那是逼到人心底去,直要烙上才肯罢休的惊心动魄。

素手举起玛瑙杯,暗香在袖间浮动:“将军,米先生,红若敬两位一杯。”或者是因为酒意,眉间有种少见的决然与大胆,倔强的望住赵靖,眼睛明亮得不可逼视。

马原声如洪钟,精神奕奕的坐在席间,偶尔说两个笑话,捧场的却往往只有米政一个人。赵靖含笑倾听,一双沉黑的眸子里水波不兴,目光既不闪避也不迎合,偶尔与红若对视,神色温和平静。

红若垂下头去,笑容温柔得几近凄凉。

过不了多久,马原推说头痛,先走一步,米政也起身去给他诊脉。红若与赵靖坐在桌边,酒菜渐渐凉了。红若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将军前前后后经过柔木,也有好几次了吧。”她微微笑着,伸手挑亮桌边的琉璃灯,一双手温润到几乎透明。

“应该是三次。”

“第一次遇见将军的时候,红若才不过十五岁,一晃眼,三年就过去啦。流光容易催人老,是真的呢。”她嫣然道。

“老?”赵靖失笑。

“怎么不是?一个三年,再一个三年,更多一个三年,很快的。只不过日后,招待将军的,很可能不是红若啦。”她仰起头,却不看他,只看着流云之后的若隐若现的一轮银盘。

“你醉了。”赵靖低沉的说。

“我醉了么?我不觉得啊。”她站起身来,轻盈的转了个圈子,裙幅如细浪般铺散,拂过赵靖膝盖,用力后仰,纤腰一握,好像随时要折断一般,发上簪的玉色蝴蝶悠然飘落,落在赵靖掌间。

发簪触手冰凉,赵靖抬起头来,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自红若颊上跌落,她转过头来,依然微笑着,脆弱而苍白。赵靖不由伸出手,她轻轻伏下,脸枕在他的膝上。

“我知道你的心里半分位置都没有留给我,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许很久很久以后,你偶尔想起柔木,想起所发生的一切,也会捎带记得我吧。”她一面微笑着,一面阖上眼睛。

赵靖无言,手扶住她瘦削的肩。

手指划过赵靖腰间的“疾”剑,青铜的冷硬硌痛了她,她缩回手去,却突然被他的大手包围住。她轻轻颤抖,温柔的反握住他。宽厚的手掌,再往下是坚实的手腕,隐隐可以看见血脉。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支起身子,嘴唇贴到赵靖下巴上,细碎而温柔的往上走去,轻柔的张开嘴巴,咬住他的唇,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与她的泪水一起,流入他嘴里。

一切都静止了,巨大的喧嚣吞噬他们,无边的寂静也湮没他们。他听见她的叹息,那样紧紧的搂住他,仿佛要将体温烙在他身体里。

“红若。”他的手抚过她的眉。

“嗯?”她依旧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

“我想问你。。。。。”他说了半句,突然又停止,眼神里有奇特的温柔与愧疚。

“姑娘,姑娘。”小秀从远处仓惶的奔来,见到此情此景,愣在那里。她睁开眼睛,深深,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转过去:“怎么啦?”

小秀涨红了脸,失措的望着她,完全的被方才的情景震惊住。

“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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