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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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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僵。

孙忌冷笑:“休得狂言!”

最后一字话音刚落,商夷便如疾风一般闪身出轿,广袖飘飘地落在他对面的一根木杠上。

孙忌皱眉,“你空着一双手,是做什么?”

商夷欠身道:“前辈视吾妻如女,一路护她行舟北上,她承的这一份恩情,理当我来还。此番前辈赐教,在下绝不敢借使外物。”

孙忌气得笑了,反手将秋月长刀往背后一扔,收入鞘中,“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莫说我欺你。”

轿子飞得极快。

我牢牢握住椅子扶臂,只瞧见商夷一个后仰,绕着木杠翩翩转了个圈,后来就再分不出他二人的身影了。

朝阳东来,明晃晃映到眼皮上。

我打了个呵欠,猛一睁眼。

身侧那人随即转过脸。

我恍一对上他这一双眉眼,一瞬间还以为是三年前,某一个寻常清晨。

也只是一瞬。

我一掀被角坐起来,“孙忌呢?”

商夷静静望着我,不说话。

我略有些不稳地跳下床。

他伸手一扶我,垂下眼眸,淡道:“你莫担心。他一直守在门外。”

我一怔,疾步向门扇去,走出去前想到个事,便转身望着他道:“你昨日说的话,往后便不要再说。我不是你的妻,你是楚人,依夏礼结成的亲,都算不得数的。而且我嫁的是沈卿州,同你没有一文钱关系。”

一走出去,我愣了愣。

白云皑皑,烟海无边。入目之处,沧海里浮出许多山峰,云绕雾走,群峰时隐时现。

孙忌提刀站在门庭,脚下云雾缭绕。

我将要抬脚,却听身后商夷的声音道:“早饭好了。”又轻飘飘地道,“前辈不妨与我们一道。”

孙忌鼻子里哼了一声,“昨日未分输赢你便已飞轿至此,委实不厚道。若非小小姐轿中睡着,我定不会作罢。一会祭了五脏庙,你我再来五百回合。”

商夷道了声是。

饭桌上我隐忍地捧着碗筷。

孙忌吃了一筷凉拌脆瓜,面色凝重地看了商夷一眼。

商夷垂目道:“山上没有脆瓜,都是从山下小镇里买,因想少跑两回,我的厨子便一次买多些。这一根……唔,大约是放得久了。”

“食材宜因地采取,山上没有脆瓜,但是多野菌,放少许香油便是一道美味。”孙忌眉头拧成川字,指着碗里,“还有这个粳米粥,一股焦糊味儿不说,粥里竟还有谷壳。”

我立即道:“我吃到个石头子。”

孙忌将碗一扔,一阵风似出了门。

商夷望了眼他的背影,云淡风轻地放下筷子。

不知从哪里走出两个眉目如画的侍女,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花梨木的桌面,又捧上来一个莲瓣状的水晶盘子,里头摆的雪龙眼,一颗颗晶莹剔透,饱满到极致,几欲溢出龙眼汁。

商夷伸手取了一枚,悬在空中顿了顿,吃了下去。

我看他吃完,也取了一个。

一连吃了五个,抬眼却发现商夷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就这么看我。

自昨晚将军祠叫他捉住,他便总这样。

我又取了一颗雪龙眼。

“你说我是楚人,依夏礼与你成亲便不算数,但若是,我与你依楚礼成过亲呢?”商夷忽然开口。

我一愣。

他唇角疏疏的笑,“我已与你依楚礼冥婚。”

雪龙眼滚到地上。我过了半晌,低笑一声道:“冥婚,须对着的是个死人,而我不是。”

他看向我:“你不是,我是。”

我又一愣。

恰此时,孙忌领了几个小仆跨进门来,每人挨个往桌面上摆盘子。

我一个个看过去,顿时心花怒放——

蟹壳黄,皮蛋粥,金丝蜜枣,凉拌蜇皮,红油脆笋,还有一笼小汤包。

孙忌坐下来,望着商夷道:“你那厨子,倒是买了不少食材,但这一顿赶得仓促,便先这样。”顿了顿,又道:“我见厨房泡蜇皮的大缸后头还养了一盆长鱼,正值中年,且全转成了雄鱼。再不下锅口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商夷道:“前辈非但武艺高强,厨艺更是令在下甚至在下的厨子望尘莫及。衿儿一向只爱吃前辈的手艺,若前辈不嫌,在下的厨房便悉随前辈出入,人手和食材,前辈只管吩咐。”又看着我,“只要衿儿吃得好。”

孙忌心满意足地道:“那中午,我便开长鱼宴。”

我想着长鱼,咬了一口小汤包,一不留神,烫到了。

饭毕他二人并未立刻交手。

云雾间突然一声鹤唳,少顷便见一只仙鹤从另一座峰头飞上来,口中衔着一小卷书。商夷取了那个书卷,走到一座石亭里坐下,翻看起来。

我跟孙忌绕着悬崖转悠。

山间乱云飞渡,我偶尔往山下瞟一眼,就再不动下山的念头。

也确实没有路下山。

孙忌道,楚地西南有一座玄岳山,连绵三百余里,过去夏楚赵三国便在此地交界,但因其山势峻峭,壁立千仞,极少有人攀爬过,除了山下小镇中人在此一带居住,可谓人迹罕至。

玄岳七十二峰,最高的一座浮屠峰,便是我们脚下的这一座,相传是梵境浮屠所化。

孙忌讲的这座玄岳山,过去秦陆也跟我讲过,只不过秦陆说其中的浮屠峰是王母的梳妆台。

“谁能想到,江湖黑道上消失一百三十多年的头号杀手组织,竟就在此。”孙忌感慨,“这样的地方,不借步莲华,定是不容易上得来,而山中想必亦多阵法。”

我靠在一块石头上,偶有一缕云雾飘过来,微凉。

我又伸手拢来一缕,问孙忌,“我之前就听说天下第一宗门青云宗建派于万仞高山之上,莫不是他们也会步莲华?”

孙忌想了想:“青云宗绝学中有一式登云步,大约便和步莲华类似。”

我将伸出去的这一只手,茫然地移到眼前。

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镯子,不晓得是什么石头,颇像是绕着一弯月光,清皎如水。

我甩了甩,才发现它严丝合缝地贴着手腕,莫说摘不掉,按理也不应能戴得进去。

我气急败坏地同孙忌道:“商夷趁我睡着给我套了这么一个东西,你看看要如何摘下来?”

他眯眼端详半天,道:“小小姐可试着往石头上砸一砸。但千万留神莫伤到手。”

我小心翼翼地砸了一下,又加重几分力道再砸了一下,最后狠狠一拳砸上去。竟全都一点用处没有。

我叫孙忌用他的夺命鬼刀。

他推却不掉,同我道了声冒犯,肃然拔出刀,捏着刀背,轻轻对住这个月华皎皎的镯子,轻轻地一敲,顿了顿又一敲,敲了十来下镯子依然光洁完好。

最终还是我收了手,颓然道不必了。

第43章

我托着手腕去找商夷。

他仍坐在石亭子里,手按在书页上,眼睛却望着云雾缥缈间。

亭下一池芙蕖绽放在袅娜烟波里,因云深雾重只隐约瞧见莲影。

我抖开袖子,将要开口却恍了一个神,一瞬间想起多年前我大早赶去读书台,青石小径转出竹林,再往上走两步,便见到的是捧卷独坐石桌前的沈卿州。

恍完这一个神,商夷已转过来,顺手收了书卷。

我一掀袖角,将镯子指给他,“这是个什么?”

他眼神从我脸上移下去。

亭子外头立着的那只仙鹤突然叫唤了一短声,长颈向我这边探了探。

商夷笑。

我见他伸出手来,似要捉我的手腕,便下意识一缩。

他一只手捉了个空,顿了顿,若无其事般地垂下去。

我道:“你只说,要如何取下来?”

他低声道:“你过来一些,我帮你看看。”

我回头望了眼孙忌,略略犹豫一番,往前走了两步。

商夷抬袖,修长的手指搭上我的手颈,绕着那只镯子转了一圈,月华如练如银,他面色却顿了一顿。

我盯着他指节上一枚玉戒发愣。

猫脸上那些细痕依旧,还是一副刻满风霜的形容,只是指环却明显瘦了不少。

面前人仍低着眼眸,眉心微拧。

我不禁笑起来,“你既能给我套上,又怎会不知如何摘了它?“

商夷微微一怔。

这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叹息一声:“你一离开我,就给人捉了去,还被套入一个镯子里,这是怎样一番境遇。”

我猛抬头,云栖岸一身白衣倚在檐角上,狭长眼眸澈然若有光,衣袂轻似垂雾。

不得不说,他这一句话正踩到我的痛脚。

我同他跑生意的三年,不但没叫人捉着半片衣角,还名山秀水的玩了不少,连带将云家的生意做得勉强过得去。

可见他着实功不可没。

两相一对比,我颇感丢人。

唏嘘着,云栖岸便到了跟前,他扬唇仔细看了我一会,突然摇头,“瘦了。”

话音未落却向侧旁一闪,站定时微眯了一双眼向我身后看去。

一直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的商夷略抬了眼眸,冷冷道:“昨夜你便跟来了,所为何来?”

云栖岸一皱眉,转身向我,“那日你走以后,我才想起来,你领八月工钱的时候,一并也把九月的给支取了。八月的活儿尚且还欠了几日没干完,你便就丢下一句山水有相逢地跑得没影了,这委实说不过去,我也平不下气来,就一路跋山涉水地想问你讨个说法。”

我叫他说得汗颜得很。

商夷看我一眼,道:“她欠你多少,我加倍奉还。”

云栖岸笑了一声,“钱给了她便是她的,我只要她信守承诺。”

我立刻道:“我那日奔得急,忘了这个事,绝不是我有意要占你这个便宜。而我一向是个守信之人,信用也一向是不错的,万不能因这次就坏了。我便同你回去,把九月的工时补上,还有八月余下的两三日。”

我眼见云栖岸正要点头,商夷暗红的身影便极快一闪,捉了我飞身出了石亭子,将我一把推给孙忌,轻飘飘地道:“有劳前辈顾看衿儿……半炷香。”

话毕纵身飞上一块崖石。

云栖岸向我投来一瞥,也白衣蹁跹地掠过去。

崖上云雾缭绕,两道修长身影迎风而立,就跟腾云驾雾一般。

空谷里一阵鹤鸣。鹤影悠悠,不知从哪个山峰飞来。

孙忌“嗬”了一声。

我再一定睛,竟发现那非鹤影,而是一队十二个或黑或白的人影,转瞬间就绕在了浮屠峰下,却并不上来。

孙忌继续“嗬”了一声,兴致盎然地道:“当年我们大当家跟人打架,我也是领着后头五个兄弟给他老人家助威来着。这下方十二人,依我看,大约便是锦楼十二堂主了。”

我十分担忧。

担忧了一阵,我向崖石上两个人影大喊一声:“卿州!”

他二人身形俱是一僵,皆向我看来。

但终归是云栖岸先回了神,反手一剑向商夷刺去。

“公子!”但见峰前一白衣人急转而上。

“不准妄动。”商夷的声音从缭绕云雾间传来,“退下!”

下头那十二人领了命,须臾隐入青山深处。

孙忌一唏嘘。

崖上二人动作都极快,我站着看了一阵,眼便有些晃。但一直都只晃的是暗红跟白,眼下却蓦地晃过一抹碧色。

一个温和的声音与我道:“嫂子,师兄让你先与我走。”

来人正是那一日我在广陵莲花府邸见过的唤云栖岸师兄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提着一个纵身翻下峰头。余光里一瞟,孙忌也跟着。

这位云栖岸的师弟使的大约就是青云宗的登云步了。

绝壁上偶尔突出来的一方石头尖、一根老树枝,叫他脚尖轻点,就这么轻稳地往下去。

但许是提了我奔走的缘故,有些急。我一颗心提在嗓子眼说不出话,待双脚落地,便听那碧衣男子遥指一处道:“嫂子,前头飞狐关,乃是玄岳八陉之一,卿州师兄便与我们在那里会合。”

我点头,缓了一缓再拜道:“多谢这位少侠。”

碧衣男子揖起双手,依然温声道:“嫂子叫我晋峤就好,我乃卿州师兄的六师弟。师兄所托,自不敢辞,嫂子万不要多礼。”

我被他一口一个嫂子喊得不自在。想来是云栖岸没说破,我便也不好解释,只得充耳不闻。

通往飞狐关的小径,只有三步宽,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入。两侧绝壁峭立,头顶一线生天,极是险峻。

我原本忧心云栖岸打不过商夷,没法顺利前来飞狐关与我们会合,但晋峤却对他十分有信心。

我一想也是,当年商夷冒名沈卿州大抵也是颇挑选了一番的。便略略放了心。

孙忌沉默地走在最后,走了一阵忽而感叹:“可惜厨房那一盆恰到时候的长鱼了,今日不杀,往后吃起来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叫我听见,也怅然得很。

晋峤突然停了下来,我一个不留神便撞到他背上。

飞狐关口,一袭白衣的人影转过身,向我柔柔一笑,眼底却毫无温度,“三年不见,你竟在这里出现了。”

第44章

孙忌一伸手,托住晋峤仰倒的身体。

我盯着晋峤眉心一朵艳红的海棠直发愣。

海棠花瓣上愈积愈深的血色顺着他的鼻梁蜿蜒,将眼角染成赤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玄棠,”前方关口,白衣女子美眸轻轻一转,柔声道:“青云宗的这一手花夺魂,你使得甚好。”

“楚堂主过誉。”一玄衣人笑着从她身后走出来,斯文俊秀的一张脸上略有些不解地转向她:“只是玄棠不知,楚堂主不领正月堂守在仙峪,却来与我三月堂同守飞狐关,这却是何缘故?”

孙忌将已没气的晋峤扔到一旁,长刀“铮”一声出了鞘。

白衣女子手心一转,即刻现出一支长箫。

“楚兰,”旁边那个玄衣人却将她一拦,唇角仍笑着,“楚堂主,主上有令。”

我平静地将画眉望着。

她盯着我半天,忽然莞尔一笑,道:“玄棠,主上对你倒是偏心。”

那男子挑眉望着她:“楚堂主此话怎讲?”

画眉眼角一弯,“主上今日开的锦葵阵,从浮屠峰上下来便只到得飞狐关此一处,却叫你来守,”笑意更柔,“着实偏心。”

孙忌刀锋嗖的一转,却见画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倒在地,毕恭毕敬地道:“公子。”

另一人也跪下来,“主上。”

暗红凤纹映入眼角。

商夷目光掠过地上晋峤的尸身,望向一处跪着的二人,声音淡淡的:“自去刑台领罚。”

画眉颤了颤,仍恭声道了声“是”,地上略微抬起的一张脸上,投向我的眼神只一瞥,却瞧得我微微一愣。

那两人退去后,我将要开口,腰间却蓦地一紧,顷刻撞入一副胸膛。

我鼻尖隐约浮着一抹血腥味儿。

“我有没有说过,”商夷的声音低低的,“你要走,就走得远一些,不要再让我找到……”

我恍着神,“嗯。”

他却在我腰间搂得越发紧。



浮屠峰顶的云雾散了一些。

石亭子旁,先前开得甚含蓄的一幅莲影,此刻一番显山露水、一番接天映日,原来也是芙蕖灼灼。

亭子下方竟露出一条蜿蜒的石径。

“这条路许久没人走,已经荒了。”商夷看了一眼,淡道,“不过往下走一些,便有一处温泉,你去的话,要仔细安全。”

他左肩处裂了一道极细的口子,那一块衣裳的暗红瞧着有些深。

我伸手触上。

商夷僵了一僵。

我笑笑,“你这个肩,着实多难,第三下却不知会是谁来刺。”

他低眸看我半晌,唇角却浮上淡淡笑意,道:“你唤的那一声,我听到了。”

我道:“卿州?”

他眸光一深,盯着我,却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到我眼前。

“如何睹物思人,我不曾教你,你却学得甚好。不过,玉雕出形来,是给人看的,偶尔用手摸一摸也行,但若是时时去摸它,便会如你的这一只一样,模糊得瞧不清它的脸。”

昨夜将军祠里叫我砸碎了一地的玉戒,此刻完好无缺地被他托在手心。

我伸手接过。

“昨晚你睡了,我便将碎玉试着补一番,但修补好后发现少了一块,”商夷微蹙了蹙眉,续道,“耳朵尖上那一小块,我又回去找过,却没能寻到。”

我道:“哦。”

他顿了顿,想到什么,极淡地一笑,“再回来已经天亮了,本来只是想在你身边靠一靠,没想到却睡着了。”

我手一松,玉戒掉进荷塘,咚一声。

商夷唇畔的笑意僵住了。

“玉碎了就是碎了,你将它修补得跟原先一样,即便一丝儿裂痕也摸不出,可它毕竟是碎的。”

我绕过他,顺着石栈桥,一路往厨房去。

孙忌的长鱼宴也不知做出了几道来。

下了石桥,我一回头,商夷仍立在石亭子里,又起雾了,荷花池上白烟袅袅。

我转身的刹那只听一阵水声,再一回头,亭子里的人影却已不见了。

亭下莲摇影曳。

中午的长鱼宴只有我跟孙忌两个人吃。

侍候在一旁的侍女话不多,只说商夷还浸在寒月荷池里。

寒月荷池就是石亭子下的那一方连绵三里的荷塘,池水飞下去的瀑布,便是到了山下的深潭里,也寒凉彻骨。

孙忌道:“我就说那个亭子里怎的一直雾蒙蒙的,原来却是水面冒上来的寒气。只是,他浸在荷花池里做什么?”

那侍女便再不言语了。

我盯着指上戴的猫脸玉戒怔神。

平生第一次对着一桌孙忌做的长鱼宴食之无味。

夕阳斜到云海上,我跟孙忌悄悄晃到荷花池畔,四顾了好一番,才瞧见一个人影从水里钻出来,他一张脸色苍白,眉间难掩疲惫焦急。

瞬间又不见了。

孙忌怀里抱着长刀,眉头皱了皱,“他这个样子,欠着我的五百回合怕是不指望了。”

我站着看了一阵,便转身走了。

侍女听说我要另寻一间厢房住,也不多问,领我去了内寝东侧的一处阁楼。

这一处阁楼望出去,恰瞧得见荷花池。

夜晚的浮屠峰星河璀璨,半轮明月悬在天际,将荷塘照得似一面明晃晃的镜子。

商夷还没上岸。

我吃了一份宵夜,踱出厢房。

荷花池畔绕了两圈,没见着他的人,却连着打了五个喷嚏,便赶紧裹了裹衣服,回房去了。

大约五更天,云海里泛起霞光,我在阁楼上望见一个人影从白雾缭绕的荷池里走出来,叫两个侍女一左一右扶着走去正殿。

一直到中午,也没再见商夷出来。

我偶尔在走廊上站一站,吹吹风,便往那正殿望上一眼,却总不见门开。

午饭还是只有我跟孙忌两个人。

饭毕,我拎了个食盒向厢房去。路过正殿,顺便在门庭前转了转。殿中偶尔一阵咳嗽声,压得很低。

我站了一时,刚转过身要走,却听门扇“吱呀”一声开了。

商夷一身白色里衣站在门内,容色淡淡地看住我,道:“有事?”

我嗯了一声,点头,“有。”

他猛地转过身去一连串咳嗽,没说什么,往里走去。

我走过一张桌子,将手上拎的食盒放下,回头见商夷靠在床头,正抬了眼睛将我上下一打量,道:“嗯,你新换的这一身裙子不错。”

我笑道:“这一身绿裙子,原先搭的那根绿纱腰带,我嫌不好看,就自己换了另一身黄裙子上的绸布腰带,你竟觉得还好吗?”

他顿了顿,认真看我,“嗯,挺好的。”

我抚着腰上系的深绿纱带,道:“可是这根黄腰带短了些,及不到脚面,还是不怎么好看。”

他微微笑了笑,“浅黄的这一根绸布腰带,须用另一种系法,你过来一些,我教你。”

我走到他跟前。

商夷伸手摸上我的腰带,却蓦地一顿。

我将那枚玉戒放到他手中,对住他的眼睛道:“你都看不见了,却要如何睹物思人呢?”

第45章

商夷静静看了我一会,解开我的腰带,又垂下眼眸重新系了一个式样。

系好之后,他手移向我腰侧,轻轻一带,我便稳稳地坐到了他的床榻上。

“你扔下去的这块小石子,叫荷花池水冲得有些远,我便也寻得久了些。”商夷摊开掌心,一块圆乎乎的白石子映入眼帘。

我愣了好半晌,一番话在喉咙口滚来滚去,澎湃了好一阵,最终叫我勉勉强强地压下去,只握紧了收在袖子里的两只手,不动声色地看着商夷道:“石头子是我在亭子里拾的,拾起来就丢进了荷花池,不大记得是不是这样的一块。”

商夷微微一笑,“不同的石头子,落水的声音也不同。你扔到水里响的那么一声,我便知道此石非玉,也不是枚指环,嗯,石质松散,挺像是亭子里铺散着的一些寻常的白果石,不像有棱角,大约便是这么个形状。掉到水池里,摸上去也同久睡于池底的那些石头子不一样,寒意只浮在石头皮上,而未进纹理,水吸得不足,掂起来也没有多少分量。只是白果石不沉,容易叫水流冲走,我便只得跟着走了一段。”

我听他说完,道:“哦。”

商夷倚在床头,一双乌沉沉的眼眸里,凝住我的眸光瞧着跟过去一般无二。

我憋了一会,道:“你、你既知道我扔下去的只是个石头子,却还跳到水里去摸做甚?”

他一言不发看着我。

我顿了顿,道:“哦,你跳到水里去摸一颗石头子这个事,虽然叫人想不透,但也于我没什么相干,你便当我没问,而我出了这个殿去也不会再想了。”

一站起来却叫商夷一把拽住。

“我不过跳下去摸一颗石头子,你便忍不住来探我一探,”他握着我的袖子,淡淡地道:“这样的事,做来甚好。”

我一个怔神,他便顺着我的一截袖角摸上来,捉了我的手,将那枚玉戒给我戴上了。

我一抽手,他再一捉,“你……”他眼眸里像是起了雾,“可是还要我再去拾一番?”

我笑了声,道:“你若还想去荷花池里浸一浸,我便是替你再扔一回也未尝不可。不过,我那会随手一扔,只想试你一试,绝没料想你会跳下去拾。后来一想便也明白了——你雕了这个玉戒,又颇费了一些心血将它修补好,自然是不忍心白费了这一番心血,才跳到那个冷水池子里,披星戴月地摸索。而我揣着其实没扔下去的这个玉戒,难免有些过意不去,自也想你早一些爬上岸,好将你视得如此重要的东西交还给你,故而今日才来这一回。”

商夷淡淡地笑。

我顿了顿,续道:“诚然我试你的那一试,叫我还以为你看不见我扔的是个石头子。”

商夷看着我的眸中一派高深莫测。

我再道:“又诚然,你刚刚确实看不见我系的是这个绿腰带来着。”

商夷开口,“你想不想知道,我究竟是看不见呢,还是看不见?”

我盯住他:“你果真是看不见了?”

他转开头去,轻描淡写地道:“我过去有七年不需要用得双目,听声音的本事便比一般人高些,甚至后来使着这双眼睛,反倒不如不使的时候方便。”

“只是如今,”他对住我的眼,“看不见你,却不怎么好。”

我听得仔细,他却不往下说了。

少顷,谷间传来一阵鹤唳,商夷神态自若地同我道:“五行剑阵都叫他破了,真是……”

我一愣,道:“啊?”

商夷摇摇头。

却将我的手握得越发紧。

“离枝玉跟旁的玉比起来,颇有些灵性,而我挑来雕玉的这一块,又尤其好,”他低下眼眸去看我指节上的玉戒,轻缓地道,“便是碎了,只要时时佩着它,不再扔掉,终有一日,那些裂纹会愈合。”

我笑了一声,“依你说的,这玉可真不是个一般的玉了,甚至耳朵尖上缺的那一块,不定还能长上。”

商夷默了一会儿,平静道:“缺了的那一块,倒是不会长了。”

我盯着那一张模糊的猫脸,怅然道:“我过去有一个玉香囊,上面雕的牡丹花便缺了一点叶片尖儿,现在又多了个缺个耳朵尖的玉指环。”

商夷没说话。(文-人-书-屋-W-R-S-H-U)

我忘了拎那个食盒便出了门。

不知是哪一座峰头的云雾间又传来两声悠长鹤鸣。

孙忌提刀走过来,咕哝了句:“这小鹤叫的。”

我道:“一盏茶前那一声,是通报云栖岸破了锦楼的五行剑阵,方才那两声,是说,他闯入云雾障,估摸着一时半会出不来。”

孙忌一呆,“小小姐,竟会鹤语?”

我点头,“七岁时我爹给我请的西席,有一个是原来赵国的史官,叫什么我忘了,我跟那位先生别的没怎么学,单鹤语这一样学得十分好,因我家后山便有一鹤洲,我平素一向喜欢去逗一逗那几只鹤,就觉得学几句鹤语倒也有些用处。”

孙忌道:“那个史官,可是叫秦穆的?他的确能说一口鸟语,当年来丞相府上赴宴,还给旁的宾客露过这一手,叫唤来了十几只花里胡哨的禽鸟。”

我笑道:“好像就是姓秦的。”

孙忌沉吟,“五行剑阵倒是个不易破的阵法,锦楼二十五人持二十五长剑,剑阵流动,云公子破了此阵,着实不凡。而云雾障,则是利用了玄岳山自成的云海,单是形成机关所需的云雾就取之不竭啊。”

我随即同他道:“虽则我听到的是这个,但大约并不可信。”

我五岁时,香灯就已经入府了。她既是商夷的眼线,尽着眼线的责,也该将我跟我爹的一举一动报给她的主子。譬如我有过几个西席,学到过什么。七岁学鹤语这一样,多半也叫她汇报给了商夷。锦楼鹤语传音,讲求的是不足为外人知,如果商夷知道我会鹤语,我此刻听到的便是他想让我听到的,可不可信,有谁晓得。

昨日商夷坐在石亭子里看书,我抖开袖角指给他那只镯子,亭子外头那只仙鹤叫唤的那一声便是,镯子。

还是个有文采的鹤,说那镯子好似明月。

第46章

云栖岸终出得云雾障。

少顷又入了白骨幻阵。孙忌脸色一变,道,这个白骨幻阵,需要堆积成山的枯骨布阵,人在阵中,极易心念浮动,生诸般幻象,尤其易生色。欲,幻象之中,千百具白骨便化成千百个美艳女子,叫入阵者欲。火焚身,死状苦不堪言。

我抖了一抖。

孙忌凝重道:“若云公子尚是童身,未曾动过色。欲之念,还比较可能出来。”

我赶忙道:“这只鹤叫唤的这一声,也未必是真的。它叫来叫去,将云栖岸叫得大阵小阵不停地闯,多半是故意叫来好使我们忧愁,吓我们一吓。要是真的如它叫唤的这样,倒跟云栖岸特地挑着险境去走似的,忒不靠谱了。”

过了一会,又有鹤语传来,云栖岸过了白骨幻阵。

孙忌讶了一讶。

这一个下午,我跟孙忌盘腿坐在峰顶一棵老松树下,听鹤鸣声声。

商夷拿了本书在几步外的一张石凳上坐,手指划着书页,偶尔偏脸望过来。

夕阳西下,我看着落霞,却听商夷的声音道:“晚饭好了。”

好一阵没有仙鹤叫唤了,尽管它叫唤时我也就只是一听,并不较真,却还是担忧一离开就会错过下一声。

我又坐看了一会夕阳。

商夷合了书,淡淡道:“吃饭罢。一面吃一面看,也是一样的。”

他面前的石桌上,竟是摆好了一桌饭。

孙忌过去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提刀向厨房去了。

商夷等我坐下,递过来一只汤碗,“没有胃口,便先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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