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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手遮香-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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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0章 钦差大人(三)

昌黎城不大,谢满棠住的驿馆离县衙只隔着半条街。安怡与安保良走了盏茶功夫就到了驿馆,驿馆里还和平日没人住时一样的稀松平常,并没有因为住了钦差大人就戒备森严。

曲县令带了祝主簿等人就在外头候着,见他父女二人来了忙迎上去,反复叮嘱安怡:“好孩子,就在你身上了。务必要好好诊治,让谢大人早些好起来……”

安怡道:“伯父您放心。”

曲县令一路走一路摇头,轻声同安保良道:“没想到他这个人看起来那般难以亲近,这方面倒不是太讲究。”

安怡闻言暗想,谢某人只怕不是不讲究,而是用这样的态度间接地告诉黄家人,他不怕,有什么花招心思只管放马来耍,他接着。再看安保良,也是若有所思,面上却只管附和曲县令:“是啊,是啊……”

转眼到了谢满棠所居主院外,侍卫通传进去,柳七出来客客气气地要拉曲县令和安保良往一旁去喝茶,曲县令严重表示,他关心挂怀着亲爱的钦差大人的身体健康,一定要跟着安怡进去瞧瞧,了解一下钦差大人的健康状况。

柳七非常委婉地表示,钦差大人头痛心烦不喜见人,只肯见大夫,又暗示,钦差大人性子古怪高傲,曲县令想要日子好过最好不要违逆他。曲县令无奈,只好跟了柳七去。安保良趁空小声叮嘱安怡:“小心谨慎些,要是有什么不欢喜的不用委屈自己,爹兜着,听见你喊就会来。”

安怡的心顿时很温暖。虽然位高权重且貌美如花、臭屁冷拽的谢大美人不可能会对她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但在安保良这个当爹的眼里,她这个女儿就是一朵人见人爱的娇花,他没有唧唧歪歪的说什么“不要去给他看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何如何”之类没用的废话,而是直接给她撑腰鼓劲。这样就不错了,她算是没有白替他筹划。

安怡进入房内,只见谢美人着了一身象牙白的轻袍,背对着她躺在软榻上假寐,一头如墨般的乌发倾泻而下,铺了半枕。靠得近了,一股若有若无的书墨清香萦绕鼻尖,让人觉得宁静宽怡,全无平日他给人的那种紧逼冷压之感。

室内空无一人,谢美人只管假寐,不理不睬。安怡也不觉得无措尴尬,自若地示意兰嫂放下药箱,又去外头要热水,她自己则褪去斗篷,挽袖净手,将针具铺陈开来,道:“不知谢大人是要在榻上行针还是要另寻他处?”

谢满棠并不理睬她,安怡就当他是准备在榻上受针了。便叫兰嫂:“去叫个伺候大人的小厮进来给大人褪去鞋袜。”

兰嫂才要走,谢满棠就睁开了眼,冷冷清清地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坐起身来褪去鞋袜,端正坐好,继续闭目养神。

安怡见他的表情协调了稍许,明知故问:“不知大人可有所好转?”

谢满棠冷冰冰地道:“你觉得呢?”

安怡之前叮嘱他的是隔日行针,而昨日自此时也不过堪堪过了一天半的功夫而已。他反问这一句,却是有责问的意思在里面了,若是症状有所缓解,他就会明日才求医,而非是这时候急着把她叫来。

兰嫂有些忧虑地看了眼安怡,她清楚安怡是第一次诊治这种病例。昨日她虽觉得谢满棠二人行踪虽然诡异,却本着主人不说就不问的原则把这事儿烂在了心里,谁想峰回路转,这谢满棠竟然是钦差大人!能治倒也罢了,若是治不好,对安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名几乎可以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安怡呵呵一笑,不动声色地反咬回去:“大人的病耽搁得着实太久了些。”

谢满棠横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放心,我不至于委屈你到要你爹来救你,最多让你立即把你师父找来就是了。”

这是把刚才安保良私底下叮嘱她的话听进去了,就这样也要找她麻烦,这心眼得小到什么程度?安怡腹诽着,微笑道:“大人今日说的话比昨日要多。”

昨天他可是惜字如金,今天能多说这么多话,那就说明症状是在好转中,最少也没加重。不过是他太过着急,所以才急着把她找来而已。

谢满棠被揭穿,也不辩解,冷哼了一声闭目不语,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越发显得鼻梁高挺,眼窝深邃。

安怡收回目光,凝神静气,仔细施针。须臾收针,叮嘱道:“大人有空时还是继续用指甲重切患部,坚持下来效果极不错的。”言罢就要告辞,柳七笑嘻嘻地从外头走进来拦着门道:“安神医,这就要走啦?可忘了什么事?”

安怡装晕:“当然没忘,烦劳大人帮我把我爹叫出来。”

柳七抱着手臂道:“我的手臂还麻着,你怎么说?”

安怡佯装才想起此事,一拍脑袋:“瞧我,这样的大事也能忘。今日下午我在医馆里等了您许久,不见您来就随身带了两丸药。”笑眯眯地递过两枚碧绿如玉、指尖大小、散发着清香的药丸:“服下就没事了。”

柳七拿了药丸在手,呵呵笑道:“说来奇怪了,你给我的那药草吃下去没有直接抹上效果好。你这个神医难道不知道?”想起她骗他吃下那么多青草,他就忍不住生气。

安怡一本正经地道:“我知道啊,但抹上去是治标不治本,服下去才能标本兼治。”

柳七拿不准真假,只得偷看谢满棠。谢满棠端坐榻上,并不理睬他,外头安保良和曲县令又再三使人来说情,表示想拜见慰问一下谢满棠,柳七无奈,只好放了安怡去。只是始终为安怡捉弄他而气愤,非得一路护送安怡归家,路上千方百计表示亲近敬重,话里话外都透着那么股子亲热劲,等曲县令等人凑过来打听,他又故意含糊表示,不能说,不能说,弄得曲县令等人心痒痒的,安保良也是莫名其妙。

到了县衙,柳七拒绝曲县令邀请他去小坐喝酒的建议,意味深长地对着安怡道:“您好好休息,别让大人挂怀。”言罢扬长而去。

正文 第81章 栽赃陷害(一)

“老安,你们原来认识?”曲县令等人眼里俱都放出绿光来,都用“老安你不够意思”的表情看着安保良,又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安怡,突然发现她相比平常白净美丽了许多,真是个十足十的大美人,顿时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安保良当然要否认:“哪里认识?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

祝主簿嘿嘿笑道:“那就是大侄女美名远扬了。咱们都是认真干活儿的,若真有点疏漏什么的,就要全靠大侄女替咱们美言啦。这回我心里可是有底了,不怕啦。”

曲县令是长官,不好说得这样露骨,只期待器重地拍拍安保良的肩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保良郁闷得要死。

安怡恨不得用针戳得柳七半身不遂亦或是不举,但罪魁祸首已经走远,拉不回来也无从解释,只能是忍了。

次日清早安怡起来,突然发现在她睡觉的这一夜时光里别人都没有睡觉,而是在传说关于她和钦差大人的闲话,但因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她也就没在意,照旧去了医馆坐诊。

黄莺把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吉利听:“都说是咱们大姑娘交了好运,几针下去就治好了钦差大人的病,钦差大人夸大姑娘不愧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真是才貌双全,能干仁善……特为让柳大人护送大姑娘归家,还特意交代了老爷要照顾好大姑娘。”

“哼哼,好一个伤风败俗,到处勾搭男人的狐狸精!”吉利用力把药碗挥落在地,冷笑道:“一个黄公子半夜闯她闺房,再来一个年轻貌美的钦差,请她看一次病就立刻护上了她,赞上了她。她这命可真是好啊。”

黄莺吓得胆战心惊,惊慌失措地跑到门前往外看了看,见并没有人就松了口气,转头小声提醒道:“姨娘快别说了!”给家里其他人听见不是玩笑,吉利倒是有肚子里的胎儿护着不会有大碍,她却是要倒大霉!

吉利见黄莺害怕,莫名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来,她就是想说,就是要说!安怡既然做得,她就说得!外面人都说安怡如何能干,奉其为心善救命的女神医,却不知道安怡实际就是个披着画皮的恶鬼!

肚子里的孩子猛烈地动了几下,踹得吉利心慌气短,抱着肚子歇了口气,缓过来才叫黄莺过去:“你过来,我和你说。你别害怕,我是糊涂了才会说胡话。我有些不舒服,你再去替我跑一趟,问问尤大夫是否还在兴隆观里?若在,我过去请他再看看。”见黄莺犹豫,便把一支银包铜的小钗塞进黄莺手里,道:“你放心,待我这胎平安生下来,你就是第一个大功臣!我亏待不了你。”

黄莺无奈,只好找了个借口往外头去寻人,刘婆远远坠着,见她又进了兴隆观,便花了大价钱请小道童帮忙打听是要做什么。

黄莺和尤知章约好,赶回去回吉利的话:“今日一整天都在,任凭姨娘什么时候去都行。”

吉利却是歪在床上的,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肚中的孩子自从动了那几下后就再也没动过,任凭她翻身也好,故意晃动肚子也好,那孩子就是不动。她当机立断:“这就去雇轿子来,我马上去。”言罢去找安老太,说自己夜里做的梦不好,得再去烧烧香。

安老太有些不放心,本待要陪她去,却见薛氏抱着安愉坐在门前神色冷冷淡淡的,想想就不去了,转而叫顾大嫂:“你和黄莺一道陪着姨娘去。”

顾大嫂正愁没有在安怡面前机会立功请赏,赶紧答应下来,吉利却嫌她碍事,便道:“谢过老太太的慈爱,眼看着就要做早饭,顾大嫂随奴去了,谁来做老太太、太太、大公子的饭?奴从前也是做粗活的人,没这么金贵。有软轿坐呢,还有黄莺跟着,让他们慢些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安老太也知道这家里的人差不多都被安怡收服了的,既然吉利不肯,那就不勉强,随她去了。

吉利轻松出了门,一头走进兴隆观里,直接寻着了尤知章,支开黄莺后忙着把诊状说了,尤知章将她脉门一摸,心头就有了数,皱着眉头道:“我让姨娘回去找东西,找着了吗?”

吉利见他脸色不好看,忙道:“没找着,也不知道她放在哪里的,竟然是无色无味无形无状,找不着半点蛛丝马迹。怎么了?可是不好?”

尤知章深深地叹了口气,只管摇头不说话。

吉利吓得手足发凉,绝望地一把抓住尤知章的手哀求道:“尤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孩子本就是吃了你的药才有的,你要送佛送到西,不要半途就不管他了啊。”

尤知章为难道:“我倒是想管到底,但我如今是没法子了啊。我之前和你说,若是能找出东西来,吃了那安胎药,好了也就好了,如今这样……唉!你倒是要叫我怎么办?”

吉利小声道:“依你说,真是没救了?”

尤知章做这种事儿是做惯了的,知道这时不能一口截断,而是要给人留点念想才不至于让人绝望了就在他这里闹起来。便小声道:“我和你说句实话,熬得过熬不过的还要看你家里那个肯不肯放过他,你这就去求她,求她高抬贵手放过你,若是她真心肯放过你,你就好了,要是她不肯放过你,这孩子最多能熬过明天。”

吉利摇头:“不,她不肯放过我的,她要是肯放过我就不会做这种缺德事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和安怡积下的恩怨不是轻易能化解的。前几年也就不说了,那次安怡被她激得大雪天出去挖野菜险些送命,大家都说安怡忘了前尘往事,但她却清楚地记得安怡背对着其他人时看她的目光,戒备冷酷远胜从前。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再不是安怡的对手。她们之间永远都别想和解,除非她自甘堕落,匍匐称臣。可她还这么年轻,想要的还很多,她不甘心。

正文 第82章 栽赃陷害(二)

尤知章察言观色,知道吉利已经深信就是安怡悄悄害了她腹中胎儿,假惺惺地道:“你这一胎来得极不容易,以后再不能有孕了,事关终身,你还是该去求求她,到底也是她的血亲兄弟,不能这样狠心的。姨太太务必要在今夜之前求得她援手,不然晚了这胎就保不住了。再不济,你们家不是还有老太太和老爷吗?他们可是极爱孩子的。”

他打的如意算盘是,这胎铁定是保不住的,如果安怡肯出手,正好直接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如果安怡不出手,那就让吉利直接撞上去!反正这谋害庶母和庶出兄妹的罪名是一定给安怡扣上了!如此道德败坏,不要说做什么美名远扬的神医,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难得嫁出去了,哈哈……

吉利听得明白,这是提醒她,若不求安怡,那就要赶在今夜之前下手栽赃,不然晚了孩子流掉就赖不上安怡了。指望安老太和安保良吗?他们希望留下这胎不假,但在他们眼里最要紧的是安家的名声,还有安愉这个嫡长子。当年她设计让安怡背了她小产的黑锅,这事儿不也被压着没闹出来?安怡一句忘了,就大家都全忘了。之前安老太和安保良还会为此不喜安怡,现在?别笑人了,都是觉得就他们家大姑娘最好最能干。她什么真凭实据都没有,怎么和安怡斗?少不得要下狠手才是。

尤知章还在挑唆:“你们家老太太和老爷不会明知她做错了还不管吧?这可是他们安家的骨血,一定是个男丁!女儿哪有儿子珍贵?”

吉利拿定主意,顺着他的话头委委屈屈地道:“我们家大姑娘可不是寻常人,我一个小小的姨娘惹不起她。打小就不爱在家呆着,更不爱女红针黹,读书写字,专爱成日在外疯跑惹祸。偏她生得好,就是招人喜欢,先是陈知善乐意为她当牛做马,经常送东西给她,甚至于送东西到我们家里讨老太太和老爷、太太的欢喜,还说动了吴姑姑破例收她为徒。接着黄小公子也喜欢她,敢半夜为她翻墙闯门户,替她扬名赞美请封赏。现下京城里来了个国公钦差也喜欢她,只肯请她看病,就连她师兄都不乐意要看,看了又说好,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还说要带她入京举荐给圣上呢。我拿什么和她比?就别上前去讨嫌了吧,我命不好,活该!”

吉利边说边哭,从帕子边上偷看尤知章,见尤知章脸色难看起来,心里暗自得意,继续挑唆道:“别的不说,就是尤道爷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得给人看病看命,不是也给她逼得关张大吉,连人都在这昌黎城里呆不下去了,只得假托道士在这兴隆观里寄居么?”

尤知章配合地叹息了一声。

这二人各怀鬼胎,都要借彼此与安怡的恩怨毁掉安怡。正是一拍即合,各有所图。却不知二人的对话行事全都给收了刘婆钱财的道童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吉利哭够了,悄声道:“道长道法高明,不知可有那保平安,咒小人的神符?若有,可赐我一道。”薛氏和安怡依仗的是什么?不过是安愉。她要是没有,那就大家都没有好了。也别怪她心狠,谁叫安怡要对她腹中胎儿下手的?

尤知章默了片刻,自袖中取出一张符纸,小声道:“烧化兑水中给小人吃下即可。”

吉利伸手去接,尤知章含笑躲开,吉利咬咬牙,将仅剩的那点私房递过去,一把抓住符纸起身就走。

等吉利主仆一走,尤知章就往里屋喊了一声,他那被黄昭毁掉一条手臂的瘸腿师弟任知前阴沉着脸从里屋走出来,冷森森地道:“要怎么说?”

尤知章用力捋了捋稀疏的胡须,撮着牙低声道:“这里头不能扯上黄公子,就把他换成魏老三吧!就说她之前和陈知善已是私定终身,有了婚嫁之约的,后来魏老三看上了她,她爱魏家的权势就抛弃了陈知善,陈知善现在伤心失落得都不肯去医馆了。现在因为钦差大人请她看病,赞了她两句,她就趁机勾引钦差大人,到处散布钦差大人如何说她好的话,是想生米煮成熟饭……不成,这个话不能这样说,就说钦差大人昨夜请她看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和钦差大人郎才女貌,堪为良配!”

提起黄昭,任知前心有余悸,不放心地道:“黄昭不会再出来替她出头吧?”

尤知章冷嗤一声:“当然不会,公子快要说亲了,说的是户部杨尚书的幺女。她一个小小县丞之女,抛头露面的医女算得什么东西!你不见上次诸县想要为她请封,公子严令不许?真要是对她有什么想头,总也要给她博个好名头,将来抬进门去才好有个依仗。这样呢,是做小都没机会了。你只管放手去做,别扯进公子就好了。等到这婆娘肚子里那块肉没了,你再接着把她残害庶母和庶出亲弟的事情传出去!我倒要看看,这样没有廉耻,道德败坏,心狠手辣的女人如何做得神医?谁还敢请她看病?”

任知前得意怪笑:“看什么病,做什么神医啊?养女不教父之过,只怕安县丞那糟老头的官都要丢掉!”又小声道:“师兄给那女人的符纸不会害出人命吧?”非是他怕安怡死掉,而是生怕因此扯出他师兄弟二人来。

尤知章笑道:“我哪有那么蠢?不过是寻常的泻药。她弄不着安怡,依我看,这药是替安家独子求的。她一次不得手,以后会另外找机会的。”

“这女人心肠真毒。”任知前啐了一口,却又得意的笑起来:“还是师兄高明,轻轻就引得他们窝里斗,择干净了咱们。”

尤知章自得的笑而不语。

窗外,那小道士听完这二人所有的对话,少不得激动地去寻刘婆子表功多要赏钱。

正文 第83章 栽赃陷害(三)

吉利抱着肚子沉默地回了家,不露声色地先去见过安老太,言道一切都好,回房去喝了碗安胎药再躺下睡了一觉。等到午后起来,突然觉着下体有些濡湿,背着黄莺悄悄看了,看见几滴红艳艳的鲜血,心头彻底凉了,把那还抱着的最后一分侥幸心理全掐灭了。

在床上靠着枕头默默坐到傍晚,安安静静地喝了一碗安胎药,吃过晚饭,梳妆打扮妥当了,吩咐黄莺将门开了一条缝,紧紧盯着大门,只待安怡归家。

天气已是渐渐凉了,暮色也来的快沉,安怡觉着不过是从街头走到家门前短短一段距离而已,天就黑得暗沉了许多。推开院门,见还未曾点灯,忍不住同兰嫂低声抱怨:“老太太还是原来节省惯了的脾气,这会儿了还舍不得点灯。”

正说着,就见刘婆满脸讨好地迎上来,似是有许多的话要说。兰嫂心疼安怡忙累了一日,回家还不得清闲,便啐道:“这老货,再急也等大姑娘吃过饭再说,天塌不下来。”

刘婆只好让到一旁,安怡穿过庭院,走上台阶,却见廊柱的阴影里突然站起个人来,直冲冲朝她撞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安怡才见廊柱阴影里有人影突然蹿起就觉得不对劲,便立即敏捷地往后一让,佯作什么都不曾发现,脚步一顿一绕,迅速转身朝厨房快步走去,大声笑道:“都做了些什么?这样的香!”

兰嫂本是习武之人,六识远比常人敏锐得多,早在有人影蹿起之时就已惊觉,正要出言提醒安怡并抢上前去拦住对方护住安怡之时,就被安怡及时拉住转了个身,不由自主地跟着安怡快速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不过是一瞬间,安怡和兰嫂只往前走了一丈远,就听得身后一声惊呼,接着一个人影笨拙地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噗通”一声扑倒在地上。

死寂片刻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色。

“姨娘摔下去了!姨娘摔下去了!”

黄莺惊恐地站在门前,双手死死捂住嘴,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和害怕恐慌。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不过片刻功夫,之前还好好儿的吉利竟然就这样一头从台阶上栽了下去,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

安怡顿住脚步,站在原地回头去看。苍茫的夜色里,冰冷的青石板地上,吉利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真是活该啊。安怡忍不住冷笑了,这胎终于保不住了吗?所以非得紧着赶着在此时动手?若非是她早有防备,若非是她日常跟着兰嫂习武练得身轻目明、反应迅速,若非是吉利是这家里唯一一个爱抹脂粉的,她也不会在乍然闻到香风扑鼻之际就立即反应过来并迅速作出应对。那么,此刻她就已经着了吉利的道,且百口莫辩。

所有的门都被人打开,除了被薛氏勒令不许出来的安愉和守着他的黄鹤外,所有人都探出了头。安老太靠在小丫头黄鹂的肩上,满是老年斑和褶皱的脸上死灰一片,拄着花椒木拐杖的手颤抖成一片,她想怒斥,却发现出不了声,想做点什么,却发现手脚都已僵硬,无法动作。

薛氏先是欢喜,随即想起前尘往事,惊恐地看向安怡,直接奔过去紧紧抓住安怡,压低了声音颤声道:“怡儿,怎么回事?她怎会躺在这里?你可看见了?”一边问,一边背着众人疯狂地朝安怡使眼色,那意思是,不管安怡做了什么,都千万不能承认这事儿和她有关系。这种事情做过一次就已经足够,再不能做第二次,即便是安老太和安保良愿意压下来,也是压不住的,因为吉利一定会疯狂反扑和攀咬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才进门,正要去厨房,就听见身后有响声,接着听见黄莺的叫声才知道是姨娘摔下来了。”安怡见薛氏急得眼睛都快要抽筋了,不由暗叹一声,安抚地拍拍薛氏的手背,示意她看看自己和吉利间隔的距离,即便是吉利情急之下朝她扑过来,又摔倒在地,她们之间也隔着将近一丈远的距离呢,怎么也赖不上她。而薛氏这一扑,再这样一提醒,反倒是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在里面。

薛氏看清楚了距离,呐呐地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安老太,十分后悔地想说两句什么救救场。

不会说话不如不说,不然就是帮倒忙。安怡忙捏了她一把,看了眼刘婆。

刘婆这时候才回神,咋咋呼呼地大声喊起来:“哎呀,老奴正好看见了,大姑娘刚进门,说,厨房里什么东西好香,正要去厨房呢,姨娘就从后面扑了过来,接着就一头从台阶上栽了下来!之前老奴在这院子里进进出出的,硬是没瞧见她站在那里!就和突然冒出来似的!哎呀呀,姨娘这是半点不顾惜自己啊,这么重的身子,这么冷的天,黑灯瞎火的,躲那里做什么?”

安怡等她都说完了才低声道:“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还不赶紧打灯笼来瞧瞧姨娘的状况?”言罢看着安老太清楚明白地道:“祖母,您瞧该怎么办?”

借着昏暗的灯光,安老太瞧见一团模糊的暗影已经自吉利下身处迅速晕染开来,渐渐将她的裙摆和周围的青石地板染成了深色。这样大的月份,这样的势头,神仙来了也不会有救了!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一胎,她本以为明年春天就要添丁,谁知竟然是这样的结局。竹篮打水一场空,安老太失望至极,又气又恨又痛,闭目长叹一声,不冷不热地道:“你是大夫,你说该怎么办?”

安怡的嘴唇讥诮地翘了起来,同是淡淡地道:“我虽是大夫,却只是个没经过事的年轻姑娘,比不得老太太经过的事儿多,经验丰富。且,您是一家之主,该怎么办,还得您吩咐,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然这样的事,不管是谁碰上了多少都有些忌讳。瞧瞧,她摔得离我这样的远,按说怎样都攀不上我,老太太却已经不高兴上我了,我还不得离远些,规规矩矩地按您的吩咐行事么?”

正文 第84章 家丑外扬

安怡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更是把彼此间那一层遮羞布全给撕开了,可谓是半点情面都没给彼此留。

当着一家老小和奴仆的面被长孙女如此不敬,安老太气得胸脯起起伏伏,指定了安怡沉声道:“你!好大胆!”虽然她是有点迁怒了,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儿安怡插了手。

却见晦暗的灯光下,着了一身银红斗篷的安怡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玉兰花一样素白润洁的脸上暗含讥诮,乌溜溜的眼睛里冷冰冰一片,竟然是除了讽刺之外半点感情都没有,什么不平愤恨委屈难过都统统没有。仿佛她只是在看热闹,一场事不关己的热闹,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就这么一回事。

其实也就是一种把握了一切之后产生的极度自信,你不能把我怎么办,你压根儿就拿我没有任何办法。你若敬我,大家好说,你若欺我,别想好过。

明白了这一点后,安老太突然觉得很累,这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疲倦,一切都再不受她的控制,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觉得自己真老了。她疲惫地看看紧张不安的薛氏,再看看一点生气都没有的吉利,不愿多看安怡一眼,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先把人抬进屋里去吧。”

刘婆挑来灯笼一照,只见吉利下身浸出的鲜血已经浸染开了一大片,不由失声叫道:“我滴个天爷,这是要出人命了也!”

安老太没忍住,终于爆发了:“你个死绝婆,给我闭上你的鸟嘴!”

刘婆吓得一缩脖子,捂住口不再言语。心里却在想,你若是知道这坏娘们背里做的勾当,只怕恨不得亲手把她掐死才好,哪里还会舍得为了她去责怪自己嫡亲的孙女儿?

兰嫂和顾大嫂埋头上前去将吉利扶到春凳上,安怡则指向躲在廊下阴影里瑟缩成一团的黄莺,冷厉地道:“你,给我出来!当着老太太和太太的面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安老太被提醒,忙打起精神看向黄莺,刻意放柔了语气道:“姨娘是交给你伺候的,你有什么都只管说出来,不然,就算我人老心软轻饶得你,老爷也轻饶不得你。”

黄莺哪里说得清什么?她只知道吉利这些天疯狂地怀疑安怡给她下了不知名的药要害她,今日从兴隆观回来后也没什么不正常,还和往日一样的照吃照喝照睡……是了,黄莺眼睛一亮,道:“回老太太的话,姨娘先前还好好儿的,睡觉起来喝了一碗安胎药,又吃了晚饭,要婢子伺候她梳洗,然后就把门开了一条缝,坐在门边一直等大姑娘回来。婢子在做针线,才听见大姑娘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转过头姨娘就不见了,婢子忙追出来,恰好看见她从台阶上扑了下去……”

话未说完,就听春凳上的吉利呻吟一声,嘶哑着嗓子凄厉地尖叫起来:“安怡!安怡!你不得好死!你个狠毒心肠的狗东西!还我孩儿的命来!”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盖过了安家小院里所有的嘈杂声,划破了整个县衙的安静,不要说和安家只有一墙之隔的曲县令、祝主簿一家子,就是行走在外街上的安保良和柳七都听得清楚明白。

安保良的腿已是软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更没有想到这事情竟然恰恰发生在这样的时候钦差大人身边的亲信兼红人柳七跟在一旁的时候。家丑外扬,且是最大的家丑外扬,毁掉的不止是期盼已久的这一胎,更是一家人的名声和独生长女的一生。

安保良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但他清楚自己还不到该死的时候,他转头看着柳七,用十分坚决的语气和不容拒绝的态度道:“下官无能,管教无方,导致妾室无礼,让柳大人看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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