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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黑铁之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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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从此再没有“人”能战胜和伤害他——可谁能想到,从此他的对手就换成一茬又一茬的魔鬼了呢?
是的——雷已经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第二次、第三次面对魔鬼。但毫无疑问,这一次他对抗的魔鬼比以往所有的,甚至比他在塞雷斯遇到的那个都要强大。这个魔鬼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
可他也有不能退避的理由。
圣殿骑士们已分散向各个街道,斩杀群魔,救助恐惧四逃的居民。黎塞留带领着圣母大教堂的修士们,全力封印这魔鬼打开的地狱之门。他若退让了,翡冷翠便再没有人能阻拦这魔鬼,局面将再度扭转,屠杀势不可免。
雷的**和技巧都已发挥到了极致。便如久绷的弓弦势必松懈,再强势的刀法到此刻也将至末势,后继乏力了。可他一刀比一刀更凌厉,战斗的直觉始终保持在巅峰。连比雷斯都要为他赞叹了——这男人简直就不像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柄不惧怕被折断的武器。生死拨弄在毫厘之间,都不能令他露出丝毫迟疑。
比起他究竟将**锤炼到何种程度,比雷斯更好奇的是,他的内心究竟该有多么冷酷,才能坚定至此。
不过,胜负也已到此为止了——雷手中的亚特坎长刀已在一次次的撞击中发出悲鸣。阿拉伯人以最高超的技艺所铸造出来的,这世上最锋利的刀,终于在最后一次挥砍中,折断在雷的手中。
那长刀凌厉砍杀,却最终空荡荡的扫过比雷斯的脖颈。雷望着手中的断刃,只是片刻失神,比雷斯手中利剑已比在他脖颈上。那魔鬼含笑望他,就那么用剑身轻轻拍上他的肩膀。
“一杀。”他说。
雷敏捷的后退。
他已失去自己的武器,原本就艰难的对决,终于无以为继。
比雷斯抖落剑光,抬头望了望行将被关闭的地狱之门,就这么在雷的面前转过身,“我期待与你再次对决。不过今天,你最好不要再妨碍我了。”他说。
有那么一段空白里,雷的脑海中就只有米夏的身影。
真是奇怪啊,他想,他竟会在这种关头首先想起她。
你看他四周到处都是横行的魔鬼,被杀害的人。可这竟还不足以令他下定决心吗。
他就记起马修斯曾对他说过的话。他说神爱世人是对的,可你爱世人却是错的。你爱所有人,也就是不爱所有人。不懂得爱,却要背负这么沉重的使命感,纵然手握旁人梦寐以求的力量,你也只会憎恨它。唯有当你自私的想要保护某一个人,唯有你真正的爱上某一个人,你才能为掌握和动用那份力量,寻到资格和理由。那时……也许你便会理解我了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成为这些人里的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想让这魔鬼去碰她,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这座有她在的城市。
这就是所谓的理由吗……
他终于有些明白了,人何以不惜受难也要拯救。
雷的心就在那一瞬间平复下来,他用牙齿咬住沾血的白手套,露出了他的左手。那左手有穿透手心与手背的十字疤痕。那曾是他幼年病弱受苦的根源,是神憎恶他和神爱世人的证明。
他伸直手臂,握住亚特坎长刀的刀柄,用力将剩余的半截刀刃刺入了手心。
乌云在这一刻破开,皎洁的月光洞入,银辉唯独照耀一人。所有的人,所有的魔鬼都停住了手和脚,望向神迹降临的方向。
那月光便如天使的羽翼将雷罗曼诺包裹,而后轻轻的展开,缓缓汇入他的手心。这巡法使遍身尘灰和血迹,风尘仆仆,并且新近战败。可他的脊背一如既往笔直如剑,不可折曲。他依旧是可以托付和依靠的。
无数萤火一样的光芒自四面八方的凝聚,源源不断的汇入他的手心。他缓缓的将那长刀自手心里□——那长刀的刀身以光铸成,那光芒几乎照亮这群魔降临的灾厄之夜。映着他冰蓝色的眼睛,平和又温暖,像是神的慈悲照耀人间。
他便将那光铸成的剑握在手中,再一次挥动了。
比雷斯已回过头,正对着他。他的眼睛幽深如夜,再没有慵懒带笑的神色。他提着剑一步步向着雷走过来,风和雾气在他的周身汇聚,“你们的神还真是残忍啊。”这魔鬼难得的愤怒了,他说,“我稍微有些明白,美第奇为何这么想要摧毁你了……就让我在这里,将你斩断吧,圣剑使。”
雷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的眼睛里已没有神采。他仿佛一具操剑的傀儡,在拔剑的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情绪。驱动他的是早已为身体所记忆的娴熟武艺,和以身为剑斩尽诸魔的不屈意志。
他们各自挥剑。对决再度开始了。
34chapter 34
米夏自睡梦中醒来时,天尚没有亮。
临近夏宫;居民稀少。虽距离大圣堂不远;却并没有魔鬼前来狩猎。这个夜晚正在发生的一切;米夏尚还一无所知。
她只是隐隐听闻远方的喧嚣;似有无数哀嚎和哭喊,那炼狱一般的声音令她感到不安。于是她披衣起身去张望。
她看到熊熊的火势;将积压不散的乌云都烧的通红。空中黑翼盘旋不去,她看不清那是什么生物,却直觉不详。那生物令大圣堂如鬼堡般透出死亡的阴森气息。
翡冷翠多是白石的建筑;这么大的火是很不可思议的。何况还是在圣母大教堂的方向,哪里聚集着翡冷翠最珍贵的宝物,不该轻易失火。何况还是在圣殿骑士来到翡冷翠的时机。
米夏便回身去寻梅伊。可她回过头时发现那孩子已醒来了——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对上,梅伊才掩饰般垂下睫毛来。他醒来该有一会儿了,他只是不曾唤她。
到此刻他才问:“……你又要出门吗?”
米夏说:“今天不。外面可能出事了……”从那孩子的眼睛你就能看出来,他完全不关心外面出什么事,令他感到焦虑和不安的就只有她而已。她心里憋闷得难受,却说不出来,她就说,“醒了就起来穿好衣服吧——我们可能得准备逃跑了。”
这答案显然出乎梅伊的意料——却又不知为何令他高兴。他飞快的从床上起来,说:“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米夏说:“不要着急,先等到天亮。”
她心里一时感到茫然。从那一夜梅伊失控暴走,她便隐约预料到自己的未来。迟早有一天梅伊的真相会被周围的人发现,在翡冷翠这样的城市里他是无法长久隐藏的。她若不想丢掉他,就势必要带着他逃亡到偏僻些的地方。
圣骑士的到来和今夜的骚乱只是敦促她尽快拿定主意罢了。
她想她茫然也许只是因为害怕离开翡冷翠。你看从来到这个世界那日,她便生活在这里。在生不如死中求生,在走投无路中谋路,挣扎了八年才终于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安稳的住所。她只是害怕放弃眼下的一切后,往日重现。她尝过那滋味,比谁都该害怕。
可她骗不了自己。她就不是个会被贫穷和困顿击倒的女人,她固然挣扎求生,可从未真心畏惧过。
她不想离开翡冷翠,是因为雷?罗曼诺。
她喜欢这个男人,想要留在能看到他的地方。哪怕有一丝可能,也不想就这么悄悄消失。她不想就这么不留痕迹的,被他遗忘。
不过,纵然她留在这里又怎样呢?等到雷也喜欢她了,她好嫁给他吗?
多么可笑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梅伊说:“碗橱里还有两条面包,一杯蜂蜜。你拿出来。”她自己开抽屉取她攒下的钱,包在冬天盖的毯子里,连同仅有的几件衣服,打成包裹。
梅伊抱着长长的面包棍跑过来,看她忙碌。
他心情轻快得不可思议,像个要去野游的孩子。金色的眼睛剔透明亮,半点阴霾也无。米夏心里便也跟着好受起来,她忍不住就说:“路上会很辛苦,也许得睡在野地里,蚂蚁和青虫会钻到衣服里。蚊子有蜻蜓那么大,说不定还有野狼。”
梅伊就说:“我不会让它们靠近你的。”
米夏说,“你不会害怕吗?”
梅伊说:“不会。我要保护你,我什么都不怕。”
他这么说着,便再度消沉下来。米夏正侧身去拿充作枕头的大披肩,蓬松的领口张开了,便露出肩头的绷带来。那绷带下有狰狞的伤痕,他仍记得自己的指甲刺穿她的皮肉的触觉,仿佛将要与她合而为一般炽热和愉悦……他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究竟想做什么,就只是心底里有克制不住的**难以满足,促使他去撕裂她伤害她……就像一只野兽将獠牙刺进猎物的脖颈吮干她的血直至她不再挣扎反抗,于是这猎物便属于他了。
对米夏来说,他才是最危险的野兽啊……他有什么资格说保护她?
他将指甲刺进手心里,迫使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无论如何,米夏回来了,她没有丢掉她。只要他乖乖的听她的话,她便不会抛弃他……那种事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他看到米夏在笑,便也跟着微笑起来。可米夏又叹了口气,他便又焦躁起来。
这时米夏轻轻的揉他的头发,说:“明明就是个孩子。”
她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东西——温暖的,慈爱的,无奈的,包容的……却令他越发燥乱起来。
纵然他做了那样的事,她依旧不放在心上。因为她的眼里他只是个孩子,她并不把他当真。
想要立刻就长大——如果他是大人的,她便会相信他对她说的话了吧。他说的每一句,他在心底里都是当真的。
米夏望着梅伊,就又想起她刚把他捡回来时他的模样。那么倔强的闭紧了嘴巴不想露出尖牙来,在她问“想不想咬我”愤怒的反驳“我不是野狗”。这孩子打从心底里想要当一个人,他憎恶身为魔鬼的自己。可他逃避不了,他生来就是一只小魔鬼。
米夏也曾以为,只要他想当人类,他就是人类。结果证明她还是错了。她固执的想用教导人类的方式来教导一个小魔鬼,多么自以为是和不负责任。
她说:“我一直没问过你——你为什么要来翡冷翠?”
梅伊沉默着。
米夏便不深究,转而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这一次梅伊没有犹豫,他说:“哪里都可以,我想跟你在一起。”
米夏就说:“那么我们往南走,先从海上去迦太基,然后往东经过雅典,到拜占庭去。如果拜占庭住不下去,我们还可以再往东去巴比伦,或者往南去亚历山大、孟菲斯……”她笑起来,“很久之前就想走一走这条路了。”
梅伊问:“天亮我们就离开吗?”
米夏愣了一会儿,避开他的眼睛,“也许天亮……也许再晚几天。面包店里的工作还没有辞掉。”
还有雷?罗曼诺,她还想再见他最后一面。也不一定要跟他说什么,就只是见一见,也就够了。
梅伊闭紧了嘴巴,没有说话。
只是一个走神,再抬头时米夏就看到梅伊身后,黑洞洞的窗户外,有什么东西悄然展开了巨大的蝠翼。那魔鬼太符合她想象中魔鬼的模样,以至于看到它的第一眼米夏就彻底惊呆了。
他用下肢强壮如钩的爪子抓住了窗沿,悄无声息的降落,向梅伊伸出他的手臂。那手臂上长爪如匕首般锋利。
米夏一把拉住梅伊就开始跑。可房间太狭小了。才跑了两步那魔鬼已滑翔至她跟前。
她于是用力的将梅伊推向衣橱,回身抓起手旁的椅背,挡在那魔鬼身前。她用尽全力挥动,向那魔鬼砸去。
“快跑——”她对梅伊说。
可梅伊迟疑着没有遵从。
那椅子碎在魔鬼的手臂上,木材参差的断口甚至无法在他如蜥蜴般粗砺的皮肤上留下痕迹。米夏拾起木盆丢到它脸上去,将扫帚握紧在手里,便慌乱的推着梅伊往门边跑。
那恶魔将木盆挥开,便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粗粗的眉骨下金色的竖瞳残暴的收缩。它扇动蝠翼,再一次追过来。米夏便抡动扫帚向它的脑袋挥去。她打中了它的脖颈。冲击震得她手臂发麻,可那魔鬼也只是顿了一顿。它转了转脖颈,那骨节咔咔的作响。
米夏脑中便嗡的一响,她能感觉到那魔鬼流露了杀意。她只能盯紧了那恶魔,挪动身体,挡在梅伊的前面。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轻的几乎听不见,“去开门,逃跑,不要回头!”
那魔鬼倏然便发难了,他的动作快得米夏几乎看不见。她只是意识到木屑四溅,她失去平衡撞到墙壁,肺里的空气瞬间便被挤空了。回过神时,她坐倒在地上,那魔鬼尚带血渍的爪尖便停在她眼睛旁,锋利得可以切断她的头骨。死亡的气息如此贴近,她怕的不能呼吸。
她疑惑时间怎么会变得这么慢……好久之后她才意识到,是梅伊挡在了她的前面。
他伸直手臂,挡住了那魔鬼铸铁般坚硬的手腕。那魔鬼巨大的蝠翼像乌云一样笼罩着,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掀起卷流的风。梅伊身上的衣服被鼓满了,黑色的头发扬起来。他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被吹倒,可那瘦小的身躯里蕴含着巨大的愤怒。连空气都因此变得灼热。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空闲的那只手来遮盖米夏的眼睛。他说:“不要看。”
米夏便用力的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低沉而响彻的吼叫,便如巨兽临死前的悲鸣。鲜血的腥味在整个空间里弥漫开来。她听到血哗哗的流淌在地面上,那温热的液体仿佛已流淌到她的手边,就要顺着脚踝漫溢上来。她不由便往后退。
可她不睁眼——在这一刻梅伊选择当一个魔鬼,他不希望她看到他残暴的模样。她便不去看。
她只是微微感到难过。因为在这一刻她失去了立场。
打从心底里,她还是希望梅伊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可当他暴走时,她没有力量压制他;当他遭遇危险时,她也没有力量保护他。
她已经失去了强迫梅伊选择为人的立场。
那魔鬼还活着,她能听到它痛苦而压抑的喘息。他的蝠翼也不再扇动。可梅伊没有停手。她又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那声音令她肩膀尖锐的刺痛起来。
她轻声说:“梅伊……”
那孩子的动作倏然便停了下来。
她说:“我想看——我还是不希望你做不能令我看到的事。”
梅伊手里握着那魔鬼半片蝠翼,他将那翅膀硬生生的从那魔鬼身上撕扯下来,连带着大片的皮肉。翅膀上的血一滩一滩的流到地板上。那魔鬼瑟缩着匍匐在他的脚下,最初的时候它竟还哀嚎。可对上梅伊烦躁暴戾的眼睛,便再不敢做声。
做这些的时候梅伊是全然清醒的。他明白这就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本性。他不懂得适可而止,他若要宣泄必然以愤怒平息为终。若血能偿还便令它哀嚎着将血流尽,若肉能偿还便令它哀嚎着将肉剐尽。
这本性已觉醒,可他并不想令米夏看到。她只会对这样的他感到害怕和厌恶。
可米夏说,“我想看。”
他忽然便对自己的暴戾感到羞耻,地板上到处都是血,他的手上还抓着半片血淋淋的翅膀,腥臭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不知该怎么迅速的消灭这些痕迹。就只能慌乱的伸手将那半片翅膀丢到了窗外,然后飞快的,默不作声的清理地板上的血迹。可那些血太多了,怎么也弄不干净。那瑟缩在地板上的魔鬼抬头看梅伊,那个瞬间梅伊在思考能不能撕掉它另一片翅膀当麻布。
梅伊拖着那魔鬼剩余的半片翅膀,将它丢了出去。
黎明尚未到来,黑暗中他们的窗子外聚集着十几只魔鬼,它们默不作声的扇动翅膀悬浮在空气中,森然戒备,而又畏惧疑惑的望着梅伊。
梅伊将抹布里的血水挤掉,厌烦的说:“滚开。”
魔鬼们不由自主的便后退。片刻之后,他们终于一个接一个的,静默的离开了。
35chapter 35
黎明降临在翡冷翠;可太阳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升起;烟尘和雾霭弥漫在每一条街巷。
大火已经被扑灭,就只有废墟间倾颓的木椽还带着未熄的火星。到处都是哭泣的孩子;大人们目光疲倦又呆滞。美第奇家的佣兵临时在圣母大教堂前搭建了避难所;修女们提着篮子在人群中派发面包和粥;也为受伤的人清理包扎。
临近黎明的时候,魔鬼的军团便撤退了。这灾厄总算暂时过去。可这么大规模的恶魔来袭,就算在历史上也从没有过记载。这灾厄所带来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
在遥远的巴比伦,异族人控制的古老城邦里;也许依旧流传着所罗门役使魔鬼的往事。供奉巫术的人们相信地狱的贵族会遵召唤而来,他们麾下的军团曾与天使作战;并且不曾被消灭。可在神护佑的教皇国里,人们相信那唯一的真神是慈悲并且无所不能的,也许他曾有敌人名为撒旦,可那敌人在他的威能和荣光下,只能如老鼠般躲藏在贫瘠险恶的地狱。纵然会来到人间,引诱人们作恶,也只能躲在不见阳光的暗处。
可这一夜这魔鬼公然打开了地狱的大门,率领他的军团像一名征服者般君临翡冷翠。肆无忌惮的作恶,屠杀神的信徒。而神的拯救没有降临。
“今夜过后,会有很多人的信仰动摇吧。”翡冷翠的紫衣主教感叹道。
雷没有回答。他正躺在圣母大教堂巨大的苦路十字架前,望着十字架上受难的神子。而黎塞留在用圣水为他清洗手心的伤口,“可神并没有抛弃他们啊,你看神将你为我们送来了。那圣剑的荣光便是神赐的荣光。神将它赐予人类斩杀恶魔,必得是极虔诚的信徒才可使用他。我的孩子,你是神选中的使者。你必因此而封圣。”
雷知道紫衣主教在等他的回应,他期待他是谦逊懂礼的。可雷知道自己不是,他只说:“我不要紧,请不必守在我身边。”
黎塞留便说,“是啊,外面还需要我去主持。你也累了,好好的休息吧,我的孩子。”
主教离开后,这空旷而巨大的空间里就只剩他一个人。雷艰难的抬起手臂,望着手心的伤口。手套已经丢失了,他便咬开衣上的领巾,裹缠在那伤口上,将它遮盖。
而后他才能沉静的思索。
他想,那魔鬼这夜的进攻是草率的,他几乎没有任何目的,就只是为了举办这么一场群魔的盛宴。魔鬼确实都是为所欲为的,若狩猎人类能令他们快乐,他们便来狩猎——可今夜他遭逢的魔鬼显然不是嗜杀的,他享用精致的刺绣、甘美的佳酿、华彩的乐章,便是性命相搏的决斗也兴起而来,兴尽而归,便像一个追求品质的优雅贵族。这样的魔鬼,盛大而无目的的杀戮并不能取悦他。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与圣殿骑士前来翡冷翠的原因有关吗?
圣殿骑士是不能轻易调动的。他们是梵蒂冈无坚不摧的利剑,曾有过3oo人击溃1o万人的战绩。梵蒂冈自然不会调动他的骑士来攻打教皇国的陪都,那么他们的目标是?
魔鬼。
雷想,翡冷翠必然有一只魔鬼,这魔鬼强大得惊动梵蒂冈。所以他们派来了圣殿骑士。
而今夜这魔鬼显然不是帕西瓦他们的目标。
所以,这魔鬼挑选这样的时机来进宫翡冷翠,是为了引开帕西瓦他们的注意?保护被追捕的那个?
毫无疑问,他办到了——在被雷击伤后,这魔鬼选择了撤退,并且带走了他的军团。圣殿骑士们自然不能放他安然离开,他们正在追缉他。如今的翡冷翠已没有多余的力量——教堂忙着救助难民,而美第奇家的佣兵忙着清剿参与的恶魔。而他已透支了力量,大概短时间内只能像废物一样躺着修养。
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这魔鬼如此大张声势的入侵,他势必怕圣殿骑士们寻到他们的目标。另一只魔鬼潜藏在翡冷翠,他既然是需要被保护的,应该暂时不会构成威胁。
现在……雷想,他该先找出今夜这魔鬼的契约者。人间行的是神的规则,这魔鬼必然得有契约者。以被人类役使的名义,方能动用他的力量。允许他开启地狱之门,可见他的契约者要么不能收束他的邪恶,要么并不在意他的邪恶。
朱利安诺德美第奇。雷想,如果这魔鬼的契约者是他,那么一切就都明了了。不论是伊万如何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如何离奇的自杀。还是那恶魔斩断山体制造的泥石流,为何恰巧杀死了安东尼。
而朱利安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崇拜者,这一点雷早在之前的调查中确认过。这魔鬼选择他,简直是理所当然。
迄今为止朱利安诺都在美第奇家族的庇佑之下,这案件里任何可能对他不利的调查都为市政局和美第奇家族重重阻挠。哪怕雷已证明他的贴身男仆便是凶手,他依旧无法将他作为涉案人士提审询问,枉论批捕。
可一旦牵扯到魔鬼,他的一切特权便都行不通了。纵然美第奇和紫衣主教要庇佑他,圣殿骑士也势必不会袖手旁观。
雷摸了摸他胸口的钥匙——他想,他确实该亲自去夏宫探索一回。
。
天亮的时候,米夏和梅伊终于将地板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两个人并排坐在床边啃着干面包,看到米夏不经意嗅到手上的血腥味,微微皱起眉头来,梅伊便感到沮丧又烦躁。
他终于还是让米夏看到了血腥的场面,那个时候她显然是惊骇的。可她并不责怪他,她只默不作声的上前帮他来清理。那么清晰的,梅伊意识到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米夏不会在残虐中获得快乐,纵然她会为他而掩饰,从心底里她也只会感到厌恶和不适。
他手上若沾太多的血,总有一天她的忍耐会到极限。那时也许看到他都会令她感到痛苦。
可他并不想让米夏看的,也不愿她来帮忙。她为什么就非要睁开眼睛走上前?她为什么就不能躲在他的身后享受他的保护?他憎恶别人的味道沾染在她身上,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染指一般。她的身上就只该有他留下的气息。
他后悔令那魔鬼活着离开了,他想他该将它丢进硫磺的火湖,令他在疼痛中彻夜哀嚎直至化作灰烬。
他脑中全是暴戾的幻想。否则他将难以克制身体里流窜的诡异冲动。她全身都沾满那魔鬼的血味,他只想令自己的气息包裹她,将旁人的味道驱除了换做他的。他并不确切的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可他知道那必然不会是温和的。米夏会生气的。
可下一个瞬间他脑中纷杂的情绪便一散而尽了——米夏伸手揉了他的头发。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就那么望着窗外啃着面包,空出一只手来按他的头,便令他的心绪沉静下来。她说:“不高兴了?”
她的手很暖和,梅伊眷恋那温度。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的点头承认,“……让你看到了。”
米夏说:“是我自己想看的。”
“可我不想让你看。”梅伊说,“你不喜欢。可我不能总是做你喜欢的事……”
“是啊,”米夏说,“谁都不可能总是做讨人喜欢的事。可是我必须得看的,梅伊——你为了保护我而做的事,若我连看的勇气都没有,便太不负责任了。”她终于回过头来看他,漆黑的眸光温柔如许,她坦率的承认,“我只是感到羞耻,原本该我来保护你的。”
梅伊说:“可我想保护你。我很高兴,是我在保护你。”
他便低头默不作声的啃面包。
米夏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她想他还是不懂——在某个阶段为某个人而被迫强大起来,也许是件很幸福的事。可那不是正常的人生。真正无悔的人生有无数的可能,她只是想给他自由选择的机会。
不过,她弱小得甚至不能保护自己。和他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只微笑道:“谢谢你,我的小英雄。”
36chapter 36
吃过早饭她便要出门;她说:“我得去买些东西,出远门不是那么容易的。”
梅伊说:“我可以帮你提东西。”
米夏摇了摇头,望向窗外劫后余生的翡冷翠。她说:“不行。你留在家里;等我回来。”
梅伊一刻都不想她离开她的视线,可他不能为此再和米夏争执。他想不要紧的;他们马上就要离开翡冷翠了,那碍眼的检察官再不能来打扰他们。米夏说要逃离翡冷翠;便是选择了他。
所以他拽着米夏的衣袖仰望她,说,“你得早些回来。”
米夏说:“嗯。”她看到美第奇家的佣兵奔跑在街巷上;不耐烦的推开主人闯进屋里。便又说,“如果有陌生人来敲门,就躲起来好不好?”
梅伊说:“我不怕他们……可若你希望我躲起来,我便躲起来。”他低声说,“……我不会伤害他们的。”
街上到处都是佣兵和巡逻队。灾厄的余波尚未过去,难民们还在废墟间翻找自己的亲人,美第奇家已开始挨家挨户的盘问。
他们揪过每一个孩子来,掀开他们的刘海检查他们的面容。有大人前来阻拦,佣兵们便暴躁的拳打脚踢,威胁他们说魔鬼最容易附身在孩子身上,对他们的任何妨碍都是在包庇魔鬼。
一路上米夏不断的看到有人从脖子下掏出十字架来,笨拙的辩解着,证明自己一直都是神治下的良民。
当她终于来到面包店时,波斯人正蹲在外面抽旱烟。青石的路面上踩满了黑色的泥痕,新出炉的面包被践踏得到处都是,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掀翻了。马萨和哈伦一边哭着一边收拾,结结巴巴的跟米夏解释,“他们说我们是异教徒——魔鬼是我们招来的。”
幸好他们拿走了钱,没有再为难人。
波斯人什么都没说。他就望着翡冷翠纷乱的街道,抽完了三袋旱烟。
然后他才在墙壁上磕了磕他的烟锅,说:“我要回巴比伦了。”
米夏想,这是明智的选择。人类最擅长的就是迁怒和排除异己,而梵蒂冈教廷迫害异教徒的成就可谓高山仰止。经历了昨晚,翡冷翠势必将再有一场清洗。异端裁判所会铲除一切可能动摇人们信仰的东西,而那些东西恰恰是这座城市美丽多彩的缘由。她想,这世间最繁华富庶的百花之城,也许就要渐渐凋零了。
波斯人问:“跟我一起走?”
米夏便说:“好。”
波斯人望着她,忽然就说:“你心里还想着那个检察官。”
米夏无法办法否认。
波斯人便长长的吐了一口烟,他说:“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喜欢年轻的、英俊的、富有的贵族。可这样的男人,凭什么要看上你们?他们就只是想玩玩罢了。”他倦怠的起身,说,“我会再留一天。你若拿定了主意,明天早上来跟我们汇合吧。”
米夏心里其实很清晰,她总归是要走的。若没有梅伊,她或许会为了雷罗曼诺驻足在翡冷翠。可这样的假设有什么意义?
她只是感到难过,为自己夭折的初恋——女人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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