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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黑铁之城-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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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利安诺坐在紫杉木的书桌前,书桌上叠着需要他处理的信件和账目。玻璃窗的窗帘没有关上,午后耀眼的阳光从他背后落进来,照亮了大半个书房。他就在阳光下,等着雷蒙德推开对面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来到他面前。
    朱利安诺曾经很多次想象他和雷蒙德?加洛林单独会面的场景,可他一次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憎恨他,这么不坏善意的兴奋着迫不及待着,想象雷蒙德像一只穷途末路的狗一样呲牙然后被击垮的模样。
    其实这个人已经够不幸了不是?朱利安诺在心底里嘲笑着,还会有哪个贵族、教徒像雷蒙德这么坎坷和卑贱?这个罪恶的私生子,出生就为神所憎恶,整个童年都在病榻上度过。他一度那么接近财富、地位和荣耀的顶点,可是他注定这辈子都得不到那些触手可及的东西。他唯一能追寻的就只有他不名誉的身世,和他那个疑似奴隶的生父。
    他应该同情他才对,朱利安诺想,憎恨他做什么?
    他把手交叠起来,支撑在下颌上。他能感到自己的手指因为兴奋而颤抖,唇角不由自主的扬起来。
    而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雷蒙德?加洛林在仆人的引领下走进来。他高大俊美,纯粹正直,像一柄出鞘的黑铁长剑般锋利。当他站在你的面前,你几乎可以听到金属的铮鸣。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望着朱利安诺,平静无波,冷漠如霜。没有半点气急败坏,也没有半点颓靡不振。
    阳光照耀他全身。
    朱利安诺的兴奋不可思议的平息下来。他望着雷蒙德?加洛林,蓝眼睛一片暗沉。他想,他果真还是憎恶这个人。
    雷走进书房,目光扫过嵌入式书橱上那一排排古旧的抄本和用作装饰的收藏品,最后停在朱利安诺的身上。
    美第奇家的次子微笑着起身迎接,温和有礼的打招呼:“欢迎来夏宫,加洛林爵士。”他友好的寒暄,“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市政厅的舞会上,得有五个月了吧?您一向可好?” 
                  
25chapter 25
    雷没有接受;也没有反驳他的称谓。
    “托你的福。”他只淡漠的回答。副官已经将搜查令交给仆人,仆人转交给朱利安诺的时候,雷接着说;“贵府安东尼?加西亚涉嫌勾结连续杀人犯伊凡?伊万诺夫;巡法局与市政厅已经批准逮捕和审讯。巡法局申请搜查他们的住所;你看到的是搜查令。”
    朱利安诺依旧笑着;“这真是难以置信。不过您既然来到府上,想必有充分的证据——要知道;安东尼是我的仆人;他的作为事关我的名誉。”
    他点到即止。
    他所经历过的社交场合里;每一个与他打交道的人都擅长察言观色。朱利安诺已经习惯了看旁人费尽心思的揣摩和迎合他。
    可惜雷从来都没有这种兴致。
    “向你的名誉致意,美第奇爵士。”他的语气里几乎听不出讽刺;“如果你没有旁的疑问,我就要开始执法了。”
    “只有一个。”朱利安诺站在雷的面前,脸上带着饶有趣味的微笑,“如果我说我拒绝配合呢?”
    雷的拇指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佩刀扣,只要轻轻一推,那长刀就要出鞘。他知道朱利安诺在挑衅他,但知道归知道,当你直面魔鬼洋洋得意的微笑时,想一剑砍上去的冲动也不是那么容易克制的。
    “按照法律,在这种情况下我有权采取必要的措施,包括暴力。”
    “暴力,哦,暴力……”朱利安诺笑起来,“检察官先生,您站在夏宫我的书房里,除了身后站的那两个——”他侧身查看,“看上去很愤怒但估计帮不上什么忙的部下,周围一切全是我的人的情况下,怎么敢宣称自己掌握‘暴力’?”
    他的仆人配合的大笑起来。
    雷推开了他的佩刀扣,连皮鞘一起将他的长刀提起来,“美第奇爵士,”雷说,“您很想亲身体验一下答案吗?”
    朱利安诺的眼中流露出赞叹的表情,“这就是传说中的亚特坎长刀吗?它可真是漂亮。”他抬手抚摸那刀鞘,仿佛他刚刚不是在挑衅雷,而只是普通的社交礼节,“我的父亲也有这么一把刀,是一名流浪骑士的馈赠。它可以轻易砍断翡冷翠最锋利的刀剑,护卫队的骑士们爱它爱得发狂。父亲一直想还原它的工艺,他召集了全欧洲最好的铸造师。可他们研究了十几年,依旧拿不出相媲美的作品——不论锋利,还是美丽。”朱利安诺微笑着,“如果连他们也做不到,那么你就只能斩杀拜占庭的骑兵,从他们的尸体上缴获了。”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雷的耳边,“所以,告诉我,加洛林爵士,您杀过人,对吗?”
    这一刻他们之间只亘着一把没有出鞘的刀。
    雷的眸中有压抑的愤怒,“你知道吗,美第奇爵士。比起斩杀拜占庭的骑兵,想要得到一把亚特坎长刀,你还有更靠谱的办法。如果你曾经去过塞迪卡,你会听说一位名叫西塞罗?罗西的工匠。当他还活着的时候,只要找到乌兹钢锭,他会很乐意为你打造这样一柄刀。”
    “这位工匠已经死去了?”
    “是啊,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继承了他和他的妻子所有的学识与技艺。她是一位善良可敬的年轻女士。”
    “哦,这位女士现在在哪里?”
    “我也很想知道她在哪里。”雷的声音里有铮鸣的刀剑,他原话奉还,“告诉我,美第奇爵士,你杀过人,对吗?”
    “谁知道呢?”朱利安诺耸了耸肩,含笑望着雷,“如果我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还要你们这些检察官做什么?”
    “将罪人送上绞架,告慰死在他手中的羔羊。”雷说,他提起长刀将朱利安诺推开,“还有其他疑问吗?”
    朱利安诺终于松了手,他笑着把双手举起来,“没了,检察官先生。”
    “那么,让你的人出来吧。”雷说,“我会给你看我的‘暴力’。”
    “不,不用了。”朱利安诺微笑着,“我已经充分了解您的觉悟了。”他回身摇了摇桌边的铃,有仆人从命前来,朱利安诺开口吩咐,“让安东尼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雷回头示意,巡法使紧跟着仆人前去。
    朱利安诺没有开口询问或者阻止。他靠在厚重的紫杉木书桌上,双手随意的支撑在桌面上。像是在跟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聊天那么轻松和恣意。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您的名字,加洛林爵士。”
    雷没有理他。
    而朱利安诺也并没有想要他的回答,他只是在缅怀他的“小时候”。
    “我有没有告诉过您,送给我父亲亚特坎长刀的那名骑士,他名叫马修斯?您该认识他,他曾经陪伴您渡过整个童年,还教过您希伯来文。”这么说的时候朱利安诺一直凝视着雷的眼睛。可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雷目光平静,面上连一点回应都没有,“真是可惜啊……”朱利安诺感叹,“我还以为您不会这么轻易忘记他。”
    “那个时候我身体很弱,别人在阳光下奔跑的时候,我就只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听女教师给我讲经里的故事。我曾以为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这么不幸。可是马修斯告诉我,还有个孩子跟我一样——就是你,雷蒙德。他给我讲了很多你的事,大概比你自己记得的都要多。我一直相信你会明白我的感受。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期待与你见面,雷蒙德。”
    “那还真是荣幸。”雷终于回了一句。
    “是啊……可是当我真正见到你时,我才明白我错了——要么就是马修斯欺骗了我。”朱利安诺望了一眼窗外的阳光,“你跟我截然不同。如果你能明白我有多痛苦,你怎么会长成现在的样子?”
    雷望着朱利安诺。他只是感到莫名的愤怒,为美第奇家次子所谓的痛苦。你看他也不是不明白痛苦是怎么一回事。
    “那可真是遗憾。”雷说,“我很满意我现在的样子。”
    朱利安诺轻轻的哼笑了一声,“是啊,我也很为你高兴。”他目光扫过雷的手腕,看到手套和护腕将每一寸皮肤都盖住,他的眼睛眼睛微微的眯起来,带了一种了然之后的轻蔑。
    “不论如何,感谢上帝,我们终于见面了。”他微笑着,“下周二我会举办一场宴会,就在夏宫。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前来?”
    “我很乐意。”雷没有半点犹豫,他望着朱利安诺的眼睛,不怀善意,“简直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那么我就恭候您的到来。邀请函稍后会送到府上。”他别有深意的微笑,“请务必带上您那位的善良可敬的年轻女士。”
    雷身后的巡法使一瞬间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而雷甚至没有回头,就准确的按住了他的佩刀。
    “我会的。”他回答。
    仆人在这个时候敲响了书房的门。得到准许之后他走进来回禀,“安东尼不在。他请假回乡下老家,上午就已经离开了。”
    朱利安诺望了雷一眼,笑道:“这种情况您打算怎么处置?”
    “去他的住处搜查。”
    “您还真是得寸进尺。”朱利安诺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吩咐仆人,“马卡,带上备用钥匙,领这位老爷去安东尼的住处搜查。也请您把握分寸,”他转向雷,“搜你该搜的地方,不要侵犯美第奇家的私邸。”
    chapter 23
    红月不祥的辉光笼罩着翡冷翠,黑暗沉淀在每一条街巷。大圣堂利剑般的塔顶指向天空,像一个孤独戍守的卫兵。这黑铁一样的城市在夜色中幽寂的蛰伏,全无苏醒的迹象。
    已到了妓女都要闭门谢客的时间,上城的公民们早已沉沉睡去,下城也在放纵燥乱的夜生活后渐归寂静。黑暗中就只有沉黑而丰盈的水流在河道中喧嚣的奔涌——这个夏季反常的多雨,在伏旱即将到来的时候,亚诺河迎来了临时的汛期。
    战马的铁蹄踏上圣三一桥的桥面,湿润的空气中,哒哒的马蹄声杂着清脆的回响传入米夏的耳中。
    她在黑暗中茫然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暗淡无光。
    她就只是凭借本能走到这个地方,靠着潮湿生露的墙面坐下来,安静的等待。就像游荡的幽灵徘徊在冥河忘川的渡口前,总觉得该有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呼唤她,于是迟迟不肯离开。
    而这短暂的惊扰之后,她在茫然中记起来,在很久之前她奔逃在这条街道上,迎面撞上了一个坏心眼的检察官——来到这个城市之后她一直生硬的挣扎,所有的天真和幻想都被现实残酷的撕碎,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利用和贩售。可女人的心真是奇怪啊,就算在这样的处境里也还是会幻想骑士。想象他英俊、强大、无所不能,撕破黑暗破空而降,在绝望的深渊前对她伸出手,说“都交给我,不要害怕”。
    当雷?罗曼诺在那个生死攸关的夜晚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便从挣扎求生的蝼蚁悄然变回了一个女人。于是当这样的关头她无意识的来寻找他,就像失明之人缅怀那一个晨光破晓的黎明。
    ——果然到最后,她也还是不想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归于尘土。
    有战马停下来,马上的人跳下来上前查看,“是个女人,受伤了……”那人抬手拨过她的面孔,忽然提高了声音,“是那个面包师!她需要包扎……”看到她身上的伤,他倒吸了一口气。
    她身上遍布割痕,就像被一千把刀刃同时切割。那伤口见血却不及骨,疼痛却不伤及性命,随性而优美。唯一例外的只有她肩头的伤口,狰狞得仿佛是被野兽的利爪活活撕开。鲜血蔷薇花一般绣满她破碎的裙装,将她的嘴唇染得浓艳。任是谁都能看出她遭受过非人的酷刑,施暴之人折磨他,怀抱着享受祭品的快乐,饱含了残酷的美感。
    在这样的时机,遇见这样的犯罪,无意是令人惊惧的。
    听到他的喊声,有魁梧的巡法使勒马上前,扯掉了被夜晚的雾水浸透的斗篷,露出他强健的手臂和古铜色的光头。这一晚佐伊出城去追捕朱利安诺的贴身男仆,一刻不停的奔波之后他已十分疲惫,可他还是迅速的下马,用斗篷将米夏包起来。看到她的伤口他也有短暂的怔愣。
    有人问,“难道是那个混蛋——”
    “不是。”佐伊平稳的说。与粗鲁的外表不同,作为这只队伍的书记员,他有着不亚于雷?罗曼诺的细腻观察力,“他费尽心思将伊万诺维奇推到我们面前顶罪,连自己的贴身男仆都灭口了。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让我们怀疑凶手另有其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迅速的将米夏抱上马背,“我送她回局里治疗,彭斯,你来带队,去夏宫向雷汇报结果——不管你们看到了什么,都克制住你们的情绪,想想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忍耐到现在。”他提高声音对整队巡法使训话,“相信雷,就像过去每一次战斗一样——最后我们一定会赢的。”
    当他说出雷的名字时,他怀里的姑娘涣散的目光轻微的闪动,佐伊于是低头对她说,“别害怕,雷很快就会回来了。”
    她由此松懈,轻轻的合上了眼睛。 
                  
26chapter 26
    佐伊纵马在亚诺河岸边;他怀里的姑娘像人偶一样沉默和顺从,让他不由就有些担心。在他的记忆中这面包师朴素却鲜明,贫穷却气质出众;在任何时候都充满了存在感;绝对不该是今晚这个模样——仿佛是被什么抹消过一般。
    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佐伊会觉得无法向雷交代。
    雷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这么在意过一个姑娘——这可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出入亚琛行宫的贵族少女们更加才艺出众和手段高明,从二楼的窗口向他丢玫瑰花的平民女孩也大都有明艳动人的相貌;就算挎着篮子坐牛车晃进城去见他的乡下野姑娘也起码足够丰满和奔放。在女人方面雷绝对不是见识浅薄的贵族小少爷;事实上他见识得太多了。从蓝血公主到异族奴隶;他都认真的打过交道乃至被追求过。可最后真正打动他的竟是这样一个有些生硬的东方女人——并且还跟魔鬼有所牵扯。
    佐伊不能不承认,在某些时候他看着米夏;会不由自主的替卡罗打抱不平。那傻姑娘为了她崇拜的队长悲惨的死在翡冷翠,他怎么还能在这城市里爱上另一个女人。
    “神的旨意有时还真是残酷啊。”他在心里默默的感叹。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女人低哑的说话声。他□飞奔的骏马受惊般高高的踢起前蹄嘶鸣,佐伊圈紧了米夏,单手把住缰绳,那缰绳一圈圈收紧在他手腕上,磨破了皮肤血渍淋漓。但最终他成功的将马安抚好了。
    惊了马的是一个很老的女人,脸上褶子堆叠,遮住了眼睛,就只露出高高的大鼻子和牙齿稀疏的嘴巴。她丑得令人害怕。可佐伊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温和,“您有没有受伤,夫人?”
    女人抬起干枯的手腕,“天,我的腰差点断掉……你得扶我到那边坐坐,小伙子。”
    佐伊怔愣片刻,还是抱着米夏跳下马去,依言将她扶到草丛边。女人跪下来拨开杂草自言自语,“应该是掉在这边了啊……”
    “什么?”
    “我的水晶球——我是个女巫。”女人说,“你没看出来吗,小伙子?”
    “是的。”佐伊的声音依旧平和——他有看到吉卜赛人的大篷车散乱的停靠在亚诺河岸边,大篷车之间还有零星未熄灭的篝火。这个以流浪为家乡的族群永远不会被土地束缚,他们生活在任何他们想要生活的地方,往往比那里的主人还像主人。他们通常由一个年老的女巫带领,偷窃、行骗、乞讨,偶尔也卖艺,但大部分人从事着不劳而获的活计。他们是侍奉魔鬼的子民。
    但这又怎么样?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救下卡罗的时候雷就说过,他们是法兰西皇帝的巡法使,对抗人间的罪恶。他们又不是异端裁判所的审判官。
    “啊,找到了。”女巫说,“这真是个令人不安的夜晚啊,没有它在身边我一定彻夜难眠。”
    佐伊回身上马,“既然找到了就早些回去吧,夫人。”
    他急着赶回救治米夏,便要离开,女巫忽然幽幽的说,“你是个高贵的骑士,侍奉着值得侍奉的主君。你将追随他获得胜利、荣誉和不朽的功业——可你为什么要抱着这么不祥的东西?她已被御座上的魔鬼打下了烙印,那伤痕便是证明。他虽然暂时松手了,但总有一天会重新握紧。当他再一次想要她的时候,他必为她穿越那门,以绝对的权力君临。到那时地狱的烈火将焚毁一切,黑暗的第七纪就要来临。你若是真的敬爱你的王,就趁现在杀死她吧。如此,纵然地狱之门无可阻拦的开启,荣誉的冠冕也将为他留存。”
    女巫睁开了她浑浊的眼睛,红色的满月映照其上,透出令人惊惧的狂热来。
    而佐伊不以为意的行礼致意,刺马前行,“早些休息,夫人。”
    他听到那女巫在背后轻声感叹,“女巫偶尔也是会说实话的啊,尊贵的骑士……”她自言自语的望着他渐行渐远,“红月笼罩的魔降之夜,还真是令人不安呐……”
    。
    夏宫边缘,仆人房。
    这屋子里摆满了精致的玩偶,每一个都有蔚蓝善睐的玻璃眼珠。那一双双剔透而无神的玻璃眼球在烛火中静静望着往来出入的巡法使,轴承连接的纤细脖颈耷拉在肩膀上,角度诡异的手臂和双腿包裹在蕾丝精绣的繁复裙装里。
    “这还真是诡秘阴森的兴趣啊,”有人说,“那些玻璃球总盯着我,我觉得背上冷飕飕的。”
    这里是伊万和安东尼的房间,巡法使们已经搜索了四个小时。自从打开了房间里隐蔽的仓库,他们便搬出了无数的玩偶、裙装,未完工的编织品,却没有半点真正的收获。
    “还真像是变态杀人犯的地盘……”
    “可我们都已经抓到剪刀手了,我们现在该去抓的难道不是那个幕后黑手吗?为什么要替他收拾这种地方!”
    “何况贵族小少爷说,这里是伊万和安东尼的私人产业。就算我们真从里面搜出些什么来,他也不会承认的。”
    巡法使们都愤怒并且消沉,其中有一个人凑到雷的旁边,说:“这里离夏宫这么近,干脆我们偷偷的潜进去——我敢说那庭院里必然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搜他准许我们搜的地方,绝对是在浪费时间。”
    雷没有回答,他只是从笔记上抬起头,向窗外望了一眼。
    红色的月亮照耀着庭院,空气粘稠得令人喘不过气。透过灯火的余光,他可以看见蔷薇的荆棘攀上了矮墙。有包头巾的女人正在矮墙那一侧剪取花枝。
    他抬手指了指,说:“去把她带过来。”
    巡法使领命而去。他离开时雷看到他身后的椅子上放着一只玩偶。红色的衣裙,蓝色的披风。她微微低垂着眼睑,一只手平抬着而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小腹上,面容红润而恬淡。雷脑中恍然明悟——在画家的笔语中红色代表主的圣爱而蓝色代表主的真理。虽然这玩偶的模样不伦不类,但它确实是一尊圣母像。
    这房间阴森而诡异,可唯有这一处是不协调的——在一个鸡_奸者兼杀人犯的秘密基地里,虔诚的摆放着一尊圣母像。
    雷说:“都先不要动。”
    他上前查看那只玩偶,最后从她被捂住的小腹上解下一枚十字架——那是一枚十字架,却也更像一把钥匙。
    雷攥着那把钥匙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下静默的思量,抬起头的时候他无意中望见了月色中的大圣堂。顺着那圣母像手指的方向,大圣堂周边纵横交织的街巷一瞬间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他在那道路之间寻找某一个地点——不,不对,他忽然想到——不是地上的道路,而是地下的。
    ……
    这个时候巡法使已经将矮墙外的女人带到雷的面前。
    那女人瑟缩的垂着头,说:“我就只是想来看看安东尼出什么事了……上午他走的时候,看上去有些不安。”
    当她抬起头时,项链的坠子从她低胸的领口中露出来,一瞬间满屋子的巡法使胸口的愤怒和血气都翻涌起来。雷一面思索着一面瞟过去,思绪也在那一刻空白如雪。
    那项链坠原本该是一枚耳坠,孔雀眼的造型,上面缀满绿松石的碎片,阿拉伯的舞女露出水蛇一样的腰肢旋转起来时,它们会和她身上悬挂的饰品一起缭乱而清脆的跃动——出事那一天卡罗带上这耳坠羞怯的对他们微笑的模样,每一个巡法使都记忆犹新。那是他们头一次意识到,他们的书记员原来真的是一个女孩子,她美丽、柔嫩,如花朵般在不为人查的角落里静静的绽放。
    ……而后惨烈的凋零。
    那天晚上巡法使们疯掉一般搜遍亚诺河案每一个角落,最后只寻回一枚掉落在路边的耳坠。而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了另一枚。
    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雷已经伸手将那耳坠握在了手里,他的声音冷静如冰,“这是哪儿来的?”
    彭斯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他们的队长生硬的克制着情绪,逼问一个女仆——他习惯于将利刃封入刀鞘,在出鞘的瞬间电光石火般斩杀敌人。他是守护之刃,所以你看到的永远都是他沉稳可靠的模样。可这个夜晚他的杀气在刀鞘里翻涌,铮鸣不止,锋利在嗜血的边缘。
    那姑娘尚感知不到雷的杀气,只是本能的瑟缩,“是朋友……是安东尼送我的。他说可能要回乡下住很久,所以提前送我生日礼物……”
    “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那姑娘几乎要哭出来了,“是少爷,他说是从少爷那里顺来的……”
    她终于怕的跪倒在地上。
    许久之后,雷周身的风暴终于平息下来,他说:“……你可以走了。”
    那姑娘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现在这屋里就只剩诡秘的寂静。
    火烛噼啪的燃烧着,架子上一排排玩偶用无神的玻璃眼睛望着这群男人,而男人们则静默的凝视着他们的队长。只等他一声令下,他们必然释放全部的暴虐像饿狼般进攻和厮杀,哪怕与整个城市为敌也在所不惜,哪怕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因为他们的姑娘在这里被杀害了,怒火和愧疚啃噬着他们的心,那个作恶的男人却还悠游的存活。
    彭斯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对雷说:“我们找到了安东尼——美第奇次子的贴身男仆。”
    雷寒冰般的眼眸望过来,而彭斯静静的摇了摇头,“他死了,在去普朗托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我们把他挖出来,从他的衣袋里找到了身份证明。”
    ——他们失去了可以指证朱利安诺?德?美第奇的最后一名证人。
    他们明知那个嚣张挑衅的笑着的男人就是杀人犯,那个男人自己也心知肚明。可这又怎么样了?他们既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
    明明已经被佐伊叮嘱过了,可这一刻彭斯心中翻涌着同样的冲动——什么都不要想了啊,反正想也没有用。是男人就直接提着剑杀过去,将杀害了卡罗的混蛋碎尸万段! 
                  
27chapter 27
    乌云叠压;悄然遮蔽了红月的光芒。
    巡法使们聚集在这件摆满傀儡的小小仓库里,等待着队长的决定。
    漫长的静默之后,雷烦乱的抬手松开了领结。他喉间的干渴与窒息依旧不曾缓解;可他还是说:“继续搜查。”
    终于有人再也抑制不住怒气;“还要搜什么?我们已经搜了四个小时了;全是傀儡、傀儡、傀儡!都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你看到卡罗的耳坠了,这不就是证据吗——拿着去质问那个该死的美第奇;他敢不承认就砍死他!”
    彭斯上前箍住了那个人的手脚;“你冷静一下;凭一枚耳坠就想逮捕一个美第奇吗?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翡冷翠。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不会有人准许你逮捕这城市的城主。”
    “这话你去对卡罗说!”
    四面一片沉闷;巡法使们眼眸赤红,愤怒翻涌在沉默之间。以往他们对雷言听计从,维护与信任雷是写进他们心底的铁则。谁敢对雷不敬他们必扬起嘲弄的笑容,冷然等他自取其辱。可这一晚他们就只是默许,因为那个人吼出的也是他们心底的不满。
    彭斯望着雷,希望他能说些什么。但雷就只是死寂且静默的在这屋里寻找着。他将刀鞘插入傀儡堆里,用力的敲打它们身后的泥墙。
    铿铿、铿铿、铿铿……
    后来他停了手,探身进歪斜拥挤的衣帽架里,自角落中拉起一条铁链。那铁链连接着两排衣帽架,原本用于收纳,便无人在意。
    他攥住那铁链轻轻的晃动,满屋子都响着清脆的哗啦声。雷抬手清开两侧的傀儡和衣裙,刺鼻的香水味腾散开。那香味浓烈到近乎发臭,所有人都忍不住掩鼻退了一步。雷也抬手背遮住了鼻子,可他没有退开,反而上前一步,另一只手用力的扽那铁链。
    只听到轰隆一声,那半堵墙就这么倒塌下来。灰尘腾空而起,烛火滋啦的爆响。
    灰尘散开之后,所有人都望向墙后。那是一个棺材般狭小的空间,一张张女人的人皮悬挂期间,就像一件件阴森的衣服。人皮下摆放着漆黑描金的罐子。浓烈的香料味就从哪里传来。就像是被捆住了手脚,每一个人都感到关节滞涩。半晌,终于有巡法使僵硬的上前,挪开了盖住罐子口的碟子……
    罐子里盛着的是香料浸泡的内脏。
    “……子宫。”彭斯干哑的呢喃。妓_女们残破的尸首再一次浮现在巡法使们的脑海中。
    巨大的静默笼罩着巡法使们,就如同以往每一次,他们的队长总是在无路可走的绝处扭转局面。他们曾无数次见证。可与以往不同的,这一次他们竟然让他孤身奋战。冷静下来之后,便是沉默的羞愧。
    而雷的面容依旧淡漠,从一开始他就判断出凶手并不是在毁坏尸体。凶手切割尸体的内脏,必然有特殊的目的——那些失踪的内脏,很可能已经成为凶手的藏品。而现在的情形只是验证了他的判断。
    但他的目光依旧透露出他内心的震动。他曾对米夏说,“确实有人不管见过多少次死亡,都像第一次”。而他也是一样的。无论他抓捕和惩办多少罪犯,他也依旧不能理解那些人心底的残忍和险恶。而纵然理解了,他也只会感到加倍的愤怒和悲伤。
    “让查韦斯过来。”雷说,“……其余人继续搜查。”
    这一次再没有人质疑他的判断。
    。
    红月将沉,晨曦未起。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朱利安诺坐在镜厅及地的玻璃窗前,望着画板上跳舞的红裙女郎。绘制这画作的恶魔早已不知去向,空旷而奢华的水晶宫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朱利安诺用苍白的手指描摹那热烈的色彩,女郎低垂的睫毛下有明亮的漆黑眼眸,就像火焰在水底燃烧。朱利安诺感到自己的手指被灼痛了。他想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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