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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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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只穿着一身洁白的软纱亵裙,裙角间就能看到粉嫩肌肤,一头秀发更是没梳理过,就这么策马狂奔在大街上,为的就是给李肆报警,李肆还能说什么?
“会的,九秀,我们会一起活下去的。”
他只是这么说着,少女得了他的保证,心神散开,晕厥过去。
“小子们,你们也要和我一起活下去!”
接着李肆扬起了嗓音。
伏兵骤现,弩箭攒射,到现在不过眨眼功夫,可现场三十多司卫,连带李肆,都已经没在马上。不仅马被射得如刺猬一般,人也大多受了腿伤。
“踩着敌人的尸体活下去!”
龙高山喀喇折断腿上的箭杆,咆哮出声,司卫们纷纷应合。就在这同时,从街道两侧的房屋里又冲出大群兵丁,可这威势却被他们一声呼喝给压住。
“李肆!我等奉朝廷之令缉拿你,快快束手就擒!”
远处的百花楼上,一个熟悉的粗豪嗓音在吼着,李肆眉头一皱又一散,他听出来了,李卫!真是冤家路窄啊。
懒得去想这家伙为何冒了出来,李肆晃眼打量,屋顶上有百来弓弩手,左右两侧是近二百兵丁,而他身边只有三十来个司卫,还都人人带伤。
看似末路了呢,李肆呵呵轻笑,下达了命令:“开火!”
到了这般地步,再惜命也无用,就放手一搏吧。
龙高山沉声低唤:“准备……”
百花楼,李卫的身后,胤禛将这一幕清晰看在眼底,那个白衣女子,想必也是被李肆蛊惑的愚昧之人吧,看来这李肆的邪魔之气还真是浓烈,胤禛心想,最好是带到僧寺去审讯。
李卫一声吼,李肆那群人没什么反应,还以为是被这一场突袭给吓住了,可接着胤禛、李卫、戴铎乃至马鹞子等人就被一阵连绵轰鸣给镇住,同时下方的街道喷出团团浓雾,将百花楼上这帮人的心神猛然挤出了真实世界。
似乎无尽漫长,却是转瞬之间,他们出窍的魂魄正要回体,又一阵轰鸣再度响起,将那魂魄震了出去。再三再四,魂魄跌宕,人人呆若木鸡。
对胤禛来说,本该是极为熟悉的动静,他经常跟着康熙巡阅秋操。别说枪声,大将军炮的连绵轰鸣,他都听惯了。可眼下这四轮枪声,不仅厚重沉闷,还格外整齐。中间夹杂着像是指挥的人声,有如那钢铁轮盘被一格格拨动一般,带着人力无法抗御的韵律之力。从杭州到广州一路所见,以及青浦货站所受的震撼,也跟这枪声混在一起,让他猛然失了神。
等那轰鸣的尾音滑落,胤禛才神识归位,背后却已经湿透。
噗噗一阵杂响,数十具尸体从街道两侧的屋顶滚落下来,砸在兵丁人群中,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入娘的!早知道就连人带马一起射了!这帮人居然人人都有火铳!每人还是两杆!”
马鹞子差点捏碎了楼栏,可四阿哥一定要活的李肆,就只能靠他手下的小命去换了。
“王爷!赶紧离开!”
就见兵丁的尸体如下饺子一般摔下去,李卫也一脸惨白,径直叫了起来,有火铳的战斗,那可不容旁观,一个不留神就被飞子伤了。
“王爷……难道是……”
李卫喊得急切,李肆听到了,心中豁然开朗,同时也在暗自悔恨,自己对胤禛这个二愣子还是太低估了,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疯子!居然丢开另外两个钦差,一路微服急行到了广东,然后有李卫这个知道一些根底的人辅佐,径直就来缉拿自己。
想着之前还在谋划刺杀胤禛,李肆叹气,自己终究不是圣人,这几年在广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已经有些膨胀麻木了。那么……王陶夫妻,估计已经落在了他们手里吧,眼前这场伏击,肯定是这胤禛的手脚。
抬头看去,也就六十七步,不到百米的距离,李肆举起月雷铳,心说咱就试试这理论上的概率……
李卫在楼上瞧得清楚,惊得辫子都要翘起来,转身一把抱住了胤禛,埋头朝地上扑去。
砰声闷响在远处,啪声裂响在近处,同时传入耳中,一团烟尘就在李卫身边三四尺的柱子上炸开,吓得戴铎和马鹞子都抱着脑袋扑在地上。
过了许久,李卫还不敢放开胤禛,却感觉身下的人体呼哧呼哧正起伏不定,似乎有一团风暴在酝集着。
他也不敢直接起身,打了个滚趴在地上,正与胤禛侧脸相对,然后心中就咯噔一响。胤禛正一脸酡红,咬着牙瞪住了他,似乎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嚼成肉渣。
“一时事急,还请王爷恕罪。”
李卫像乌龟划水一般,趴着向胤禛拱手,心中却道,又不是皇上,压一压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离我远点!”
胤禛却没给他好脸色,贴地一脚踹来。
自己滚到墙边,李卫品品之前的身体感觉,心口喀喇一下如玻璃般地裂开。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四哥对四爷:这是一场暗战
李肆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枪的后果,只是在哀叹,理论上的概率,果然从来都是理论上的。
“正目枪,副目刀牌,结阵后退!”
龙高山下着命令,这个二十六七的瑶族汉子气质跟于汉翼类似,都是谨慎细致,李肆对他在事务上的信任,还要多过盘石玉。这也难怪,龙高山之前可是专猎狐狼的猎户。
李肆抱起安九秀,十多个双枪司卫把他围在中间,另一半司卫取下背上的藤牌,拔出腰刀,护在外层,一点点朝后退去。之前三十人六十枪,将屋顶的弓弩手打倒二十多人,不仅吓得弓弩手全都趴了下来,再不敢显露身形,左右两侧的刀牌兵也都被震得不敢上前。
“冲!冲啊!拿住李肆,赏银千两!加官佐领!”
马鹞子清醒过来,在楼上高声喊着,三百人,三百人突袭三十人,居然被一通排枪打得没了胆子,这还是兵吗!?真要被他们跑了,恐怕那刻薄四阿哥,会把自己也弄到宁古塔去吹风吧。
被他许下的犒赏震动,这些将军府亲兵的心神终于聚了起来,都是恼羞成怒,这点人还敢嚣张,当我们旗人跟你们汉人一般废物?
左右兵丁振奋心气,一拥而上,形势再度急转直下。小小圆阵里,持枪司卫还在装弹,外层的司卫已经被砍倒了好几个。如果他们不是李肆从千人里精选出来的好手,又受过严三娘的严格训练,估计片刻都挡不住这十倍人的冲击。
就在外层司卫即将被人潮完全吞没时,内层司卫终于准备就绪,十多柄月雷铳几乎就指着兵丁的脑袋开火,轰轰连响,一圈红白浆液在密集的人潮中炸开。
这圈浆液带起一股无形的震荡,卷得兵丁们退潮一般散开,虽然知道这些火铳需要时间装弹,可谁愿意冒着那危险,送到枪口前就死?
“弓弩手!给我射!全都射倒!”
眼见肉搏兵被打退,马鹞子很是庆幸自己没有亲自动手,可瞅着小小的圆阵再度启动,朝着街口突去,他又发了急,赶紧招呼起还趴在屋顶上的弓弩手,这时候也不管会不会伤到李肆了,只要不把他射死就好。
弩箭又如雨点一般落下,内层用枪的司卫都不得不撑起藤牌遮挡,龙高山对司卫们喊道:“腿脚还灵便的兄弟,赶紧护着总司抢出去!”
还能站着的司卫也就十七八个,其中腿上没伤的也就三五个,这是要把龙高山等人丢在这当弃卒,李肆看看怀中那白衣已被染得猩红的安九秀,心说我讨厌这样的选择。而且,还有其他的选择。
李肆阻住要护着他离开的司卫,指了指龙高山腰间一个东西,“吹!”
龙高山愣住:“这是巡丁的召集号,他们可也是官兵。”
李肆一笑,回想起当初留用龙高山的情形。盘石玉不懂事,非要人代他守在李肆身边,李肆也不跟他计较,但于汉翼等人怎么可能随便让一个外人来当随身侍卫,所以一定要盘问清楚。
当时于汉翼问得很直接,说跟在总司身边,不定就是干着造反的事,龙高山嘿嘿笑了,笑得很诡异,对于汉翼说:“十三年前,我就在造反了,还亲手杀了好几个清兵,你们真要造反,还得喊我前辈呢。”
当时李肆才记起来,连南瑶民在康熙四十一年就反过,清廷调了几省数万绿营,连剿带抚才摆平。
眼下听龙高山这话,已是自居为反贼,李肆摇头:“我们现在才是官兵,他们是贼匪!”
以李肆对广东官场的把握,只要胤禛跟地方官员亮身份,他就能知道。此次出事,就在于没料到胤禛微服而来,不亮钦差仪仗,不招呼地方官府。现在围攻他的兵丁,听刚才那许诺,也该是广州将军府的旗人亲兵。管源忠跟广东官场不是一个体系,不得不配合胤禛,但看安九秀能跑来报警,说明背后也是管源忠在通消息,只是阴差阳错,晚了一夜。
眼下形势就很复杂了,双方都没摆明车马,李肆现在还是正牌的朝廷命官,虽然只是个芝麻大的典史,可这招牌还能用用。刚才他和龙高山一样,遭了伏击,下意识地当自己“暴露”了,现在回过了神,脑子终于也能转到这点上。
尖利而高亢的哨子声响起,百花楼上的胤禛等人只在皱眉,以为是招呼援手,可眼前事情即将解决,总不成有天降神兵来帮忙吧,从青浦货站到这里也得小半时辰呢。
“不好!那是城防哨声!而且是有紧急之事的招呼!”
马鹞子变色,这哨声他可听过,也就是李肆就任南海县典史后鼓捣出来的。这一声哨响,估计不过片刻时间,附近的巡丁、衙役,城守汛的汛兵,甚至火铺的铺夫都能聚集过来,到那时事情就复杂了。
“怕什么,主子把钦差身份一亮,来了正帮着咱们抓人!”
戴铎却是笑了,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可他这话,得来的却是胤禛恼怒的一声冷哼。
“这可不妙,李肆是现管,咱们这边没一个当地官府的人……”
李卫很清醒,胤禛一个人径直来了广州,还没知会广东督抚和广州府,骤然冒出来,那些广州人可不一定买账。昨夜他诱逼那巡丁头目,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让他信了来的雍亲王是真的雍亲王。
“那还等什么!人聚齐总得时间,赶紧拿下他!”
胤禛强自按捺住自己咆哮的冲动,在他看来,马鹞子这帮兵太无能!
马鹞子被胤禛如刀的目光插着,再度招呼手下冲上去。可他本人却还是不愿下楼督战,要被瞅出是头领,丢掉小命也就是一枪的事,这可跟当面拼刀子完全不同,勇气和本事都没用。
头目都是抱着这想法,手下的兵心思也差不多,就连屋顶上的弓弩手,都是骤起骤蹲,只顾着把箭射出去,对司卫的远程威胁顿时小了大半。
借着这功夫,司卫紧急给月雷铳装弹,再一轮枪响,将几个自诩勇武的兵丁轰倒,街道上的兵丁也都散到了角落里,就远远地围着他们,不敢靠近二十步之内。
小小圆阵,带着一条条血滴而成的痕迹,已经近了街口,远处还能看到无数围观的民人。尽管枪火大作,他们却还是不改看热闹的本性。只要退出这街道,就能跟民人相混,胤禛再发疯,那些广州将军府的兵也不会再跟着他一起疯,冲进繁华大街里追杀。说起来还亏了安九秀的警示,否则等李肆近到百花楼前,那可是再难脱身。
“火铳!为什么他们会有那么多火铳!?”
胤禛也觉不妙,终于咆哮了,陶王夫妇身上的火铳成了他的缴获。瞧那做工和材质,而且还是少见的燧发火铳,众人都一致认为是洋货。可没想到,李肆身边的侍卫,也全都是这样的火铳。今日真要事败,就败在火铳上。
“你们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不带鸟枪兵来!?”
接着胤禛又朝马鹞子发火,马鹞子学乖了,就只一个劲地认罪,绝不分辩。为什么不带?他们广州旗营又不是火器营,旗营里的鸟枪兵比绿营的鸟枪兵地位还低,一个个全是混吃等死之辈,他怎么敢带?再说四阿哥你老爹一再说了,咱们旗人就重骑射,这鸟枪……分中无用,就是羸弱汉人的东西。
胤禛还要找什么岔子泄愤,李卫一声低叹:“王爷,赶紧收兵,知会巡抚衙门,遮掩这趟首尾。”
众人朝楼外看去,却见大批巡丁衙役涌了过来,还有巡城马队在后面隐约可见,要被李肆借着势头反压回来,事情就麻烦了。
“马上去见杨琳!着他速速擒拿李肆!”
胤禛脑子也冷静下来,同时暗恨自己没记住皇阿玛的叮嘱,之前在畅春园就说过,杨琳刚来广东,应该还算可靠。要是先跟他通个气,借他的名义行事,也不会搞到现在这样。
“还是怪李卫!非要说广东一省地方官都不可信!”
终究他还是不觉自己有错,他只是掌总而已,叹只叹手下人才凋零。
胤禛说到让杨琳擒拿李肆,众人都只觉是废话,事情搞成这样,李肆肯定是要逃脱了。
身后陡然多了大批人手,李肆第一反应想的不是逃脱,而是马上张开大网,将胤禛指为假钦差,径直抓来砍了。
可再看看围攻他的兵丁纷纷退却,露出血肉狼藉的街道,这么大动静,再不是他一人能掌握的,李朱绶都掌不住。到任才三四个月的巡抚杨琳就在这城里,他可不会坐看这场大戏,而胤禛……多半已经去找那杨琳,要他出面缉拿自己了。
“带上我们的人,去英慈院!”
时间已然紧急,可李肆却越发冷静,既然胤禛要走官面程序,他还有作准备的时间,准备着……作出选择。
马车里,怀中人低低呻吟,李肆看着这个历来都低眉顺眼,差点还被自己吃了的江南美女,再想到自己差点被她用墨水瓶砸破头,也是感慨不已。这还是个心中自有一番天地的姑娘,居然能穿着露出胳膊大腿的亵裙飞马急奔,对自己用情之深,已非一般人能比,怎么自己就早没看清她真正的心意呢?
“我虽然天降而来,却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仙,作的决定也绝不是完美无瑕,无懈可击,可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就为你们,就为我身边所有的人。”
李肆抚着安九秀的苍白面颊,低声自语道。
康熙五十四年二月九日午间,广东巡抚杨琳在巡抚衙门惊见四皇子、雍亲王胤禛,胤禛一脸气急败坏,就只勒令他赶紧捉拿南海县典史李肆。
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广州知府李朱绶又找上门来,通报广州城西百花楼发生骇人听闻的血腥事件,先是昨晚有人劫走百花楼大掌柜,今早南海县典史李肆前往勘察,却遭数百人围攻,现场遗尸数十具,足证有反贼在广州城里活动。
想着胤禛刚才的话,杨琳刷地就出了一脑门热汗。他早知胤禛会在广东搅起一场血雨腥风,可那只是说的官场动荡。眼下胤禛偷偷摸摸来了广州,还真的搞出一桩货真价实的血肉风暴!
“王爷所领钦差,是清查县府工商事吧?”
胤禛搞出的烂事,杨琳不得不擦屁股,把案子从广州府转到了按察使衙门,由他亲手捏住,再赶紧写奏折通报。可胤禛还要逼着杨琳动手,他只能提醒胤禛,不要继续过界。
“李肆作恶多端,广东之乱,根源全在他身上!只要缉拿到他,县府工商事自可迎刃而解!”
胤禛可不会在杨琳面前退缩,而这番理由,似乎也足够了。
“可其他二位钦差还没到,王爷此番行事,下官可是难为啊。”
杨琳打起了太极拳,这也是必须的。跟着胤禛胡搞,出了什么问题,康熙对胤禛和对自己的处置,那可完全不同。
“那李肆和手下私藏违制火器,形同造反!你等广东官吏居然坐视不理,就不怕我全都参了!?”
胤禛换了个攻击方向,径直耍横了。
“这个……李肆身为典史,就算有违制火器,也不能以草民等论吧,再说火器涉及军事,也非本抚事务。”
杨琳继续玩推手,这个借口太草率,而且跟自己没关系,要找就去找总督赵弘灿吧。
胤禛还不是雍正,怎么压杨琳,对方都以各种理由推脱,而且最有力的理由还是等到三位钦差聚齐,接下钦差仪仗,胤禛才有真正插手广东事务的权利。
胤禛这才感觉到,自己要走这官面程序,还真是自投罗网。
李肆和胤禛在康熙五十四年这一场会面,最终成了一场不见于天日的暗战。
“还有条路,就看王爷能不能立下大决心!”
胤禛不死心,还真想找两广总督赵弘灿。李卫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胤禛,咬牙跺脚闭眼,对胤禛又献上一计。
“大决心……”
胤禛两眼亮了起来,皇阿玛挑中自己,不就是要找有大决心之人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
英慈院,盘金铃将安九秀已经沾满血迹的纱衣亵裙剪下来,而她的亮眸已经满浸泪水。安九秀身中五箭,四箭都在右侧的肩膀、小臂、大腿和小腿上,以她的经验判断,肩膀和大腿的两箭都伤了骨头,就算未来痊愈,也会落下残疾,相比之下,右胸的一箭……
安九秀醒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李肆如何,得知他没事,欣慰而满足地又要闭眼,接着睁眼,胸口上的那箭还悠悠晃着,煞是吓人。
她祈求般地问:“我会死吗?盘姐姐……”
盘金铃擦了擦眼角,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换了我,多半是要死了。”
处置完毕,得了准信的李肆也松了口气,招呼着盘金铃赶紧收拾,带着伤员一起回英德,盘金铃却摇头。
“不仅是九秀,那些司卫的伤势都很重,他们可经不起颠簸。还有人失血过多,得赶紧输血。在英慈院这,我能保证救活,要没这里的条件……”
李肆憋住,盘金铃说的是实情,这一年多的发展,英慈院在外科领域的医疗条件,估计举世无双,甚至还有了初步的血型匹配检测技术,可以进行现场输血。真要放弃了这里,安九秀和护着他死战的司卫,性命就难保了。
“我会派人来守卫,你自己也要小心。”
李肆沉声说着,目光里的什么东西,让盘金铃不敢深想。
“总司放心,我已经招呼寨子里的兄弟过来帮忙,去年姐姐和我回寨子,救了不少人,寨子里都把金铃姐当亲人和神医看呢。谁敢对英慈院和我姐姐动手,我们就把谁剁碎了喂狗!”
盘石玉拍胸脯保证道。
排瑶……
李肆略微放了些心,原本想着要在排瑶身上下力气的,毕竟他们反清的情绪也很浓烈,但他手下实在没人,根本顾不过来,现在看来,盘金铃居然帮他作了这事。
正要离开,一个小子扯住了他,啊啊比划不停,最后的动作是在腰间拍拍。
“贺铭!好大胆子,敢对总司无礼!”
盘石玉一边骂着一边也在比划,李肆才明白,这是个聋哑小子。
“他说想要总司给他一对火铳,好让他跟着总司去杀……”
盘石玉帮那贺铭翻译,最后两个字压低了声音,“鞑子”。
咦?这小子是怎么看出来这事的?李肆讶异不解。
“先好好跟着盘石玉保护英慈院和盘大姑,做好了,我就带上你!”
李肆拍拍贺铭的肩头,盘石玉将话比划出来,小子脸颊涨红,使劲嗯嗯着朝李肆鞠躬。
“听到没?好好听我的!”
盘石玉朝贺铭挥着拳头,后者朝他歪歪嘴,然后紧紧盯住了李肆的背影。
青浦货站,于汉翼、尚俊和罗堂远铁青着脸地站在李肆身前,看着他踱步来回思量。这几人既是在恨那胤禛,也是在恨自己。于汉翼胸腔里更是燃着一团火,他认为是自己这个情报头目的错,居然没能探听到胤禛来了广州。
“别自责了,这是我自己的错,那胤禛本就不是个易与之辈,而且你手上的资源也没足到那种地步。”
见到于汉翼那难受模样,李肆温言安慰。于汉翼的情报部门就是个草台班子,大多数消息都依赖公关部、商关部等部门。自己的情报网还只限于督标、提标和抚标几处军营,还包括广州将军府。可将军府的亲兵调动只是小规模的,于汉翼在今早才收到消息,那时他还没想到是对付李肆,而百花楼前已经枪声轰鸣,打得热闹。
“现在胤禛已经露在官面上,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握中。白天一直呆在巡抚衙门,晚上回了光孝寺,有广州将军的亲兵和抚标兵马护卫,各处衙门还没有收到针对总司的公文,更没有大队人马调动的迹象。”
于汉翼咬牙说道,尚俊和罗堂远对视一眼,都心说是不是要马上展开“海沟”计划。刺杀胤禛这条潜龙,让他永远沉底,变不成雍正,这就是李肆的“海沟计划”。
“情况有变,现在必须重新谋划,你们就潜在城里,严密监视他的举动,同时寻找合适机会。”
之前的计划都建立在胤禛没有注意到李肆的基础上,现在就不同了,所以李肆对刺杀胤禛的可行性调低了不少,也不再是最优先的选项,他必须考虑整个大局该怎么走。
“直接动手吧!”
清冷嗓音响起,接着是咔哒的皮靴踏地声,范晋来了。
“我带来了所有可用的水勇船丁,还有香港营地的司卫,六翼一千二百人!”
范晋的独眼闪着寒光,他已经知道了李肆遭袭的事。
“他们眼中的李肆,只是个手眼通天的小吏和商人,却不知道,真正的李肆,手下还有一支足以翻江倒海的大军!”
范晋的陈述越来越有感染力,李肆都自觉快比不上了。
“趁着他们毫无防备,打进广州城,活捉四阿哥,占城举旗!”
这是范晋的观点。
李肆皱眉问:“先不说什么旗号,你带的一千二百人,有多少枪多少炮?”
范晋泄气,枪就八百,炮……没有,都在银鲤号上。而银鲤号两月前去了南洋,不仅是联系白燕子,化解双方仇怨,也是执行李肆南洋战略的第一步。金鲤号还在福建,不,该是在台湾,正跟着萧胜练本事,同时也肩负着李肆的另一项秘密任务。
李肆摇头:“你的目标,的确是有可能,但那只是理论上的。”
他指了指脚下:“他们还看漏了我一点,除了军队,我还握着几百万两银子。放着这件武器不用,单单跟他们拼人命,这买卖可不划算。”
李肆沉声下了命令:“留下八百人枪,你和于汉翼一起守住青浦货站,还有英慈院,剩下的人跟我去英德!”
英德有枪,这段时间钢铁所停了其他事,就埋头造枪炮。
范晋点头,打不打进广州都无所谓,只要打就好。
北江船行也有快蛟船,脚踏螺旋桨和风帆齐用,李肆第二天就回到了英德李庄。之前派回的信使已经将消息传给了聚在李庄的要员,李肆刚踏上码头栈桥,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就扑进了怀里。
“没我在身边,你就是让人不放心!”
严三娘一边流泪,一边咬牙恨恨说道。
“四哥哥,你真是笨死了,就没推算过所有的可能么……”
关蒄的泪水更是哗哗流着,还很直率地训着他。
李肆无语,只是紧紧抱住了她们,再看向后面那一大群人,个个神色凝重,心道终于到了这个关口。
李庄内堡,数千人把那中心坝子挤得满满当当,除了青田公司的要员,还有昔日凤田村和刘村的村人,外加司卫骨干。
现场一片静寂,空气冷得让人发抖,直到李肆的身影在小楼前的台阶上出现,所有人才吐出一口长气。
“总司,是哪个坏蛋干的!狠狠收拾他!”
有人按捺不住怒气,径直喊出了声,他们只知道王陶二人多半已经遇难,李肆被数百人袭击,护卫的三十名司卫死伤过半。
“那个坏蛋,你们都很熟悉!”
李肆沉声道。
“从你们降生下来,那个坏蛋就压在了你们头上。它是个怪物,恐怖的怪物!”
李肆扫视着众人,身侧的段宏时看着他,眼神恍惚,既带着感佩,又带着忧虑。
“它有无数的舌头,全是管子,带着尖刺,插在你们所有人的身上。它吐着恶臭的气息,喘着粗气,每一呼吸,都将你们的血肉,你们的骨髓吸进它的身体!”
“从古至今,这个怪物都一直存在,但在那之前,它不是怪物,它叫……华夏!”
“它跟我们血脉相连,将天下亿民连接在一起。有时苦,有时甜,有时辛酸,有时激昂,那都是它和我们一起来承受,一起感知,那时的它就算是怪物,也是我们自己的怪物,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这头怪物,就是你们所说的坏蛋,它自蛮荒之地而来,切断了我们共同的血脉,跟人们许下了虚伪的诺言!编织着虚伪的盛世画卷!诺言之下,是它永无止境的贪欲,画卷之下,是它碾榨生灵的血痕。”
“它不仅吸食所有人的血肉,还吸食所有人的脑浆,要把所有人变成浑浑噩噩的傀儡!任何挺直了脖子,挺直了腰杆,要说出真相的人,它都用利齿撕得粉碎!”
如同早前站在这里说出那三个相信一般,李肆的话在众人心中又荡开猛烈的风暴,但这一次却不显得突兀,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有所感应,从那三个相信而上,只要稍稍想一想,就会摸到了今日李肆这番话的真义。
“你们都明白!插在你们身上那带着尖刺的吸管舌头,就是官府!”
下一句,就是下一句,李肆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而那怪物,就叫……”
他蓄足了力道,让最后两个字的声音能传遍整个李庄。
“满——清——!”
回音荡开,如石投水潭,层层涟漪扩散,带起的不是嘴里的声音,而是胸腔里的涤荡,数千人都觉有一口气从体内,从心中一直向外喷着,难以想象的舒爽流淌在整个身心。
“我李肆早就说过,是为代天裁决而来,现在想要折断我这柄刀的,还能有谁呢!?”
李肆像是提问,又像是反问。
“当然是那怪物!”
那个最先开口的庄人粗着脖子红着脸地喊道。
“就是官府!”
“就是朝廷!”
其他庄人的回答更符合他们的心境,而李肆还看到了,看到了数千人里,一小半的人却是脸色惨白,神情恍惚。
还差一点,李肆心说,造反之心,靠这两三年的好日子,靠他潜移默化,力度温和的思想熏陶,靠前后的豪壮言语,依旧不可能凝成一个坚决的造反群体。
不过这些心思依旧还摇曳不定的人,他并不担心,甚至不需要于汉翼在青田公司内部展开的情报网反应,他们要有什么异常,周围的亲友都能按住,更不用说……
李肆看着那些在坝子两侧站得整齐,有如一片灰蓝树林般的司卫,更不用说,这些司卫,还在护着他们,会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强的信心,不让他们有被清廷利诱的机会。
再扫视公司要员们,关凤生米德正等人在沉思,似乎就没理会他这话,只顾着想自己的那摊钢铁事业。田大由已经发福不少,神色恬静地看天,随手还摸出了酒壶,却被身边的田彭氏一爪拍开,示意别走神。田大由赶紧朝李肆尴尬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的意思是,这些话不是说给他的,他早就明白了。
刘兴纯皱着眉头,没一点惊讶,却是在担心什么实务层面的麻烦,彭先仲……彭先仲是有些紧张,不停地抿嘴舔唇,脸色却还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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