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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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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赞沉声喝问,人群纷纷举手,指向缩在署馆里的那些书吏。

“好胆!来人啦!”

蒋赞脸一黑手一招,几个兵丁凑了上来,每人手里又是一根粗壮木棍。

后话没出口,蒋赞转身,对那些书吏沉声道:“你们可会是搞事啊,眼下这情形也看见了,不想又挨板子又丢饭碗,就要舍得身家。如果你们愿意跟商人共摊这银子,我来帮你们遮这祸事,如果不愿……哼哼……赶紧决定,否则板子下来,什么都晚了!”

这一番又打又拉,压得书吏都个个面色惨然。李肆要在这里,也只会拍手赞叹,这蒋赞真不愧有能吏之风,想来那李卫做事的手腕,也是从蒋赞这学去的。

眼见书吏们目光闪烁,已是有了退让之心,那个向案头正要开口,另一个年轻些的书吏愤然喊了起来:“我爹我叔被杨春杀了,家底也败得精光,就指着这饭碗过日子,可你要我赔,我连日子也过不下去。要打要开革随你!这银子是你要的!别摆出一副菩萨面目,还当自己在做善事!”

有人豁出来了,其他书吏也都纷纷应合,蒋赞面目狰狞,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打!”

劈劈啪啪板子声响起,蒋赞转身高声道:“此事都是贪吏作祟!我已替大家收拾了,这税银么……”

人群都嚷道:“降下来!降下来!”

蒋赞点头:“降是肯定降的,就是得分辨清楚,这样吧,你们商议出几个能话事的人。”

不必商议,彭先仲几个人就站了出来,然后被带进了署馆里。

浛洸这阵喧闹从日头刚上开始,等彭先仲几人出来,已是午后时分,署馆外人越来越多,不算本地看热闹的,已有两三千之众。

数千人都盯着彭先仲等人,不等其他人开口,彭先仲忽然哈哈大笑:“蒋委员……要免了我们的钱,然后劝你们交钱过关!我彭先仲既然受大家之托,为大家声张,绝不干这昧心之事!”

和他一起的几个商人里,有人面色发白,可想出声反对,却被如潮的人声淹没了。

“彭少爷是好人!”

“蒋委员是骗子!”

“官吏都是蛇鼠一窝的!”

“不交钱!他们就是想把咱们年关的钱全掏光了!”

群情激愤,署馆大门处,蒋赞脸色铁青,目光几乎快能烧融了彭先仲的身影,他拦住了正咬牙切齿要冲上去的李卫,恨声道:“彭先仲,你这是要惑众闹事么?”

彭先仲被那目光灼得也是心中发虚,可眼角里忽然多出了一个熟悉身影,正是李肆,跟着段宏时在人群后方看着,正对他微微点头,彭先仲顿时心中沉定。

“惑言?那蒋委员就再把刚才对我们说的话重复一遍吧。”

彭先仲冷笑道,这蒋赞还真是会做事,把他们这些领头人拉进去笼络住,再借他们之手压制其他人,这就是瓦解之策。怪不得李肆要他先出头拉起这帮代表,换了其他人,不定就被蒋赞买了。

“换一批能话事的!不要贪狡之辈!”

蒋赞无视彭先仲的反问,这么向人群招呼道,可得来的却是一片呸声,这时候还会有谁相信其他人?

“本官好心一片,却不想……混账!本官是奉朝廷之令来收关银!本官是内务府的……”

蒋赞恼怒,终于有些失了耐性,可话说到这,就有一堆瓜果扔了过来,气得他一甩马蹄袖,径直进了署馆。

“闯关!”

“烧了关门!”

人们终于忍不住了,想要去关门动手,彭先仲又站出来了,“大家冷静!闯关是对抗朝廷!这事可做不得!大家以后还要做生意,还要讨生活,不要这么莽撞!”

有湖南腔的商人接口喊道:“要相信朝廷!一定会给咱们一个说法的!”

正要朝江岸冲去的人群回头了,这话说得对,姑且不论闯关是罪,没拿到收讫的循环票,再到下一关可是大麻烦。

“可他们能有什么说法!?”

不少人问。

“他们没说法,是因为咱们没个章程,要不咱们先商议出一个说法!?”

彭先仲喊着。

“对对,咱们先把章程定好,再跟官老爷来商量!”

“没错,这么多人,乱七八糟的,总得有个章程。”

众人附和,彭先仲长出了一口气,事情终于能进展到这个阶段了,他赶紧掏出一叠纸,伸手招呼着人。

“这家伙……”

远处的李肆捂脸,这也太明显了吧,幸好没蒋赞的人看见,不然可就坐实了事前策划的罪名。

“此子可堪大用,这点小节没什么,提点一下就好。”

段宏时倒没在意,反而赞赏着彭先仲。

“怎么蹿出来那么一个姓彭的!?”

署馆里,蒋赞皱着眉头恨声道。

“姓彭的是当地人,背后准是那李肆!”

李卫念念不忘李肆,虽然毫无根据,却一语中的。

“别扯了!李肆那种地头蛇,跟这些商人怎么可能勾结到一起?”

蒋赞干练,可眼光毕竟没那么透彻,李卫更是没那自觉,不再纠缠在李肆身上,就只问道:“那现在呢?”

蒋赞叹气:“就等李朱绶吧,有他这个台阶,把银子降降,平平那些人的心气,此事也只能如此了,另外……我还留着一手,多半人已在路上了。”

下午时分,李朱绶来了,带了二三百衙役练勇,招呼着刘兴纯一起护住署馆,然后进来见了蒋赞。

“蒋兄,这事……何至于此啊。”

李朱绶脸色很不好看,税关怎么收钱他管不了,可浛洸聚起来几千号人,隐隐有变乱的苗头,罪魁祸首就是这家伙。

“有什么章程,就交代一下吧,本县也好处置。”

他是在问蒋赞要底线,虽然气恼,可大家毕竟都是为朝廷做事,眼下这事得尽快平息,他也必须当这蒋赞的下墙梯。

带了蒋赞的条件出门,跟彭先仲一众代表碰头,拿到一份文书,李朱绶诧异不已,他下意识地转头四顾,正见着远处李肆和段宏时朝他微笑点头,顿时打了个哆嗦。

“准是这二位神仙搞出来的事,就不知道是福是祸……”

李朱绶犯着嘀咕,可想想该不会害了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这文书回了署馆。

“这是……什么意思?”

蒋赞翻看过文书,眉毛一直拧着没顺过来,他没搞明白。

“开革这批书吏没问题,本就要收拾他们,可税银查收由税关和他们商人一起议定的牙人负责,这是什么意思?”

李卫想也不想就断言:“有阴谋!”

李朱绶嗯咳了一声,对这大个头他可是很不感冒,讲了自己的理解:“许是他们不想让自己受书吏摆布,要让信得过的牙人一同查验估价定费。”

蒋赞哼了一声:“牙人在税关本是上不了台面的角色,岂能跟朝廷吏员平起平坐,还像是做生意一般跟税关谈价?此事不可!”

他下意识地就要否定,当然,以朝廷官员的本性,这文书上什么东西他都想否定。

李朱绶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朝廷历来都靠牙人运掌商事,广州洋行不就是牙人吗?税关牙人比比皆是,就是没纳入经制而已。有了牙人,运筹也能从容得多。”

蒋赞还是摇头,只答应处理书吏,李朱绶暗自咬牙,带着这个条件出去了。

“可惜我只是个闲官……我要是府道,甚至督抚,哪能容这些蚁民跟我开条件,哼!”

李朱绶背影消失,蒋赞一拳头砸在书桌上,李卫也是深有同感,喘气不止。

没过一会,外面响起了呼喊声:“无牙人,不交钱!”

李朱绶抱着脑袋奔了回来,冬帽上还挂着几片菜叶子,一脸的狼狈:“蒋兄,你再没说法,我可当不了这中人了。”

蒋赞老神在在:“事关朝廷脸面和税关经制,本委员……不会畏从暴民!”

李朱绶脸色涨红,狠狠一跺脚,拱手告辞。

“还真能扛呢,难道他看破了什么?”

李肆有些担心了。

“你搞那些道道,我都还没完全看明白,那蒋赞虽然颇有手段,可商事却不是行家,应该只为的是脸面。”

段宏时安慰着他。

“那……就只能撕破脸了。”

李肆很遗憾,朝前方跟在彭先仲身边的陶富打了个手势,陶富点头,再朝彭先仲嘀咕了一声,彭先仲又点头。

“出来说话!”

原本还在等结果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又喊了起来,又把这几千人给带动了。

“这种裹挟之事,你是从何学来的?”

段宏时问,虽说这计划之前也是他参与制订的,可实际的操作还得看李肆,他对李肆这熟稔的控制很是讶异。

“这……一梦三百年,什么都能学到。”

李肆敷衍道,心想前世他身为记者,这种闹腾他可看得多了,其中门道再熟悉不过。

“不过……也很容易过火……”

话刚说完,有些已经饿得两眼发晕,满肚子戾气的船工就朝署馆里冲去,那二十来号据说是九门提督的兵跋扈惯了,虽然还不至于动刀,动起拳脚来却凶狠无比,顿时将几个船工打得口鼻喷血。

“打死这些狗腿子!”

船工们终于怒了,几百号人涌上去,吓得那些兵也缩回了署馆。

“让我去剁了这些暴民!”

署馆里,听着咚咚的砸门声,李卫咆哮道,门一开,吓得马上又跟着众人用背将门顶住,他一个人再凶猛,怎么可能顶得住几百号人?

“别怕,他们也该到了。”

蒋赞依旧稳得住。

门外李朱绶的衙役练勇,还有刘兴纯的巡丁都在阻拦,偶尔将几个要点火的,掏刀子的从人群里抓出来,其他动作就像是演戏。

喧闹正到高处,轰隆的马蹄声响起,大队人马从东面过来了。

“出去吧,我调的兵来了。”

蒋赞出了口气,眉目阴冷地说着,这时候人群也惶惶而退,就见着一两百马队涌来,远处还有步兵队在急奔,至少不下四五百人。

“本官不想动武,只要你们如数纳银,刚才之事,本官不追究!甚至……本官也准你们所请,将那些书吏尽数革办!”

对着人潮,蒋赞昂首高呼,满是事情就此了结的语气。

“那千总……”

见人潮还没什么动静,蒋赞朝马上一个千总招手,想喊他带兵赶人。

“啊?什么?有贼匪临近!?”

马上是张应,装模作样地听着手下人汇报,然后朝蒋赞拱手:“军情要紧,先告辞了!”

哗啦啦……绿营兵来得快也去得快,只丢下一场烟尘,蒋赞的手还停在半空,整张脸已然青白一片。

“有贼匪!?刘兴纯!随本县剿匪!”

李朱绶也喊出了声,衙役练勇巡丁什么的也呼啦啦撤走了。

“这些混账!他们……他们也跟这些人是一伙的!”

李卫气得两眼暴凸,蒋赞则是捂着胸口,好一阵才喘过气来。

“无牙人,不交钱!”

人潮继续喊着,蒋赞绷起的肩头缓缓垮下。

“李肆!”

猛然瞅见人群外,那李肆正一脸微笑,李卫牙齿咬得格嘣作响,遥遥伸出了手掌,一抓一握,像是恨不得将他嚼在嘴里。

“肯定是你搞的鬼!我要当官!当大官!我一定要收拾掉你!”

李卫在赌咒发誓,李肆则掏掏鼻孔,再回敬一根中指。

康熙五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后世学者都记得这个日子,并把它作为一个里程碑的时间点来记述。因为在这一天,一份《浛洸税关约定》的文件签署生效,这是华夏商业资本走向独立,并带动整个历史大势的最初源头,李肆作为倡导者和推动者,以胜利者之姿,压迫着满清官员签署了这份关约。

当然,这说法只是普罗大众所知的,实际的情况是,李肆从头到尾都没跟蒋赞碰过面说过话,什么关约,也不过是蒋赞在彭先仲拿出来的文书上盖了一个私人印章。而那份文书,更和什么资本独立无关,内容仅仅只有两条,开革书吏,牙人代言。

后一条虽然只有四个字,却又是双方争论的焦点,但本着捞足银子的心思,蒋赞没有再坚持必须上报朝廷,由户部指定牙人的条款,而是由税关和商人双方认定,并且这也只是税关自身的事务,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粗看起来,这似乎跟之前没什么改变,但那些被开革的书吏却被向案头一声:“咱们换个东家。”给留住,事情就有些变质了。

“这是资本独立的一小步,也是满清朝廷走向溃灭之路的一大步。”

李肆这么评价这份“关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外循环手术

“这是一场手术,对满清朝廷来说,是一场无痛人流手术,而对我们来说,是搭起一个外循环的第一步。”

李肆的话铿锵有力,段宏时抚须作高深状,自动忽略“无痛人流”一类听不懂的词汇。

“还得感谢蒋赞这剂猛药,如果来的是普通委员,咱们可以收买,可以威胁,却不能让商人在过关一事上一起发声,也没办法把原本的书吏一网打尽,收为己用。这样的关约,原本我还以为得在一两年后羽翼更丰时才能拿到,真没想到,哈哈……”

李肆很高兴,这可是一石三鸟的收成,而且还利在千秋。

“可银子真不够数,你还得填啊?”

段宏时有些担心,这份关约在正项之外,把蒋赞原本丢出的三万两杂派耗羡额度削减了一半,这只是太平关监督要的数目,而对蒋赞本人,彭先仲牵头成立的“关会”允诺说给他筹集一万两赔付,否则蒋赞怎么可能低头。

李肆摇头:“严格按照满清朝廷的钞关税则来收,这些银子都能足数的,甚至咱们还有得赚。”

这是在李庄听涛楼顶层的密室,李肆对段宏时开始仔细解说。

“换在以前,钞关书吏握着权力,贪腐加派,工作粗放,能到税关监督和委员手里的要少一大截。”

他说到这,段宏时若有所悟,“这就跟前明对地方的控制一样!?”

李肆点头:“没错,只要把书吏这一层从钞关剥离出来,不让他们握有官府的权力,而仅仅是查验估价定费的执行人,实收权握在第三方的手里,工作就能细致下去。实对实地查收,又少了贪腐,能收到的银子要多出很多,这就跟精耕细作一个道理。”

段宏时越想越觉得这一招深,而且很有些忌讳:“这就是把钞关之权握到了咱们自己手里啊,钞关只面对牙人的话,它另外的查禁之责怎么执行?朝廷会有什么反应?皇帝会有什么想法?”

老秀才问到了点子上,钞关不仅要收税,还要负责执行朝廷的禁榷之事,包括盐、铁、铜、硝石、茶、马匹等等,有时候更要承担缉捕和治盗的事。而且满清对这钞关的管理很是在意,自康熙而下,历代皇帝都喜欢差遣内务府包衣来当监督,一方面是恩宠奴才,让他们吃肉,一方面是替皇帝办货敛财。而眼下李肆搞的这“浛洸模式”,是不是会招来朝堂瞩目?

钞关在清代的历史,李肆前世有过一番研究,他心里有底:“眼下这康熙一朝,各钞关上缴的税银大多都不足额,一方面是商流还不畅,一方面也是贪腐太重。朝廷经常会把亏欠的钞关交给地方兼管,其实也就是让地方来补差额。而足额甚至溢盈的钞关都牢牢握在手里。所以只要喂饱钞关委员,就着勉强足额,每年缓缓增长的原则给钞关上供,就不会引起朝廷和皇帝太多注意。”

浛洸厂所在的连江,此时还不怎么起眼,毕竟只是通向湖南一省,而且路还有些偏。大多数商人是走北江进湖南,李肆推动的《浛洸关约》,目前看还不值得满清上层关心。

“至于查禁之责,如果钞关监督或者委员都不管实事,怎么应对,那都是我们说了算。”

这方面李肆可不担心,满清朝廷既然让钞关赚钱,就别想它又真成个有效力的执法机构,走私什么的,即便是在统治更为严苛的雍正朝,也不要太活跃。

段宏时早前和李肆一起谋划了此事,但只负责评估官员反应和堵塞计划漏洞,对李肆此为的根底还不是很清楚。他犹豫了好一阵,终于把那个自觉有些脸红的问题提了出来,“然则,于我们之事,有何裨益?”

李肆嘿嘿一笑,难得有教育老头的机会。

“老师,明面上的好处是,除了畅通商货之外,我们还能赚钱,有物流保障,很多不方便之事都会迎刃而解。”

这说的就是造反了,能将连江控制在李肆的手里,不仅能有稳定的湖南市场,硝石硫磺一类的战略物资也能方便地获得。

“这还只是枝节上的,老师,你可知为何我要分出内外两层牙人?”

蒋赞并不知道,那份文书上的“牙人”,只是一个接口,背后还潜藏着李肆蒙养的一头异兽。浛洸钞关委员面对的牙人,只是“关会”派出的代言人,而关会之下,负责点收商税的是另一个受李肆控制的牙人组织,由它面对来往过关的商人。之前被钞关开革的书吏,就被收纳在这里面,只不过现在是在为商人们服务,而不再为朝廷服务。

蒋赞之所以勉强能认可这种实质是牙人主理的运作模式,不仅在于只能靠牙人协调商人,把眼前这年关难事解决了,还在于“关会”和牙人存在的前提是保证足额税银,至于后面是怎样的运作,在他看来,就跟原本书吏经手一样,没什么本质不同,反正他都很难插手细务。

人还是那些人,事还是那些事,只是组织的方式不一样了,而新的组织方式会将朝廷对钞关的控制导向什么道路,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出来的,蒋赞也包括在内。

“除了些许的便利,还有银钱外,为师确是想不明白。”

段宏时坦诚无知。

“这是在替那头猛兽打通血脉……”

李肆这话出口,段宏时抽了口凉气。

“这还只是一个点,等广州、韶州两点再解决后,三点就连成一个循环,这样商货就能在广东之地,有一圈独立于满清体制的外循环。而我们设在钞关的牙人,就是一道隔绝满清和我们的保护膜。在这个循环里,商货要以另一番方式,满清朝廷所不熟悉的方式运转。”

李肆将自己的谋划清晰说了出来,段宏时想了一会,提出了关键问题。

“但是我们怎么来主导这个循环?如果不能主导,又怎么利于我们的事业?”

李肆举起了两根指头。

“第一,这些隔绝的保护膜,就是小小的搅拌机,能将我们跟其他资本混在一起。”

接着他皱眉。

“这第二,现在我还有些头疼,那就是得有一件东西,一件我们能主导的新东西,可以将资本带动起来,比如说一项能吸揽世人之财的货物,由它可以带动商人、工人和农民,一起卷到这循环里。但是……我目前还没有找到。”

其实李肆是有选择的,比如棉纺产业,但是原料目前分布太散,江南本身又是一个手工棉纺中心,他不是专业的经济学家,摸不透相互之间会有什么影响,所以还需要慎重考虑。如果不考虑带动工人农民的话,鸦片也是这样的货物,而这个选择……绝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这可以慢慢来,先在这连江,将你说的什么保护膜的功用发挥出来,也算是试探,就像你说的……摸着石头过河一样。”

段宏时大致是理解了。

“翼鸣,你可听懂了?”

接着段宏时侧头来了这么一句,李肆呆住。

“哎呀……这是刻金透石的功夫,我这云雾一般的心,是没办法着力了。”

一个仙风道骨,白发白须的道人从屋子后面转出来,看来是在那偷听了好一阵了。

“听起来好像很是厉害,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造反之法,贫道真是大开眼界。”

老道士叽叽咕咕说着,李肆惊得指住他,“牛鼻子休走!”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这是翼鸣道长,我的老友,别担心,他可是身上背了四十多年血案的通缉犯,说到造反,他可比我积极得多。”

段宏时淡淡地说着。

李肆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段宏时从丹霞山带回来的货了?还真是老头找老头,不过这老道士……有什么用?

“贫道就懂修身养性,顺便琢磨天道……”

老道人唱了个喏。

“老段给了我一本书,说上面的天道是你悟出的,老道决计不信,可听刚才你说到拿捏朝廷钞关的手段,老道是不得不信了……”

他叹了口气,满是红光的脸上,还闪着疑惑。

“只是这样的法度,即便是历事颇深之人也难以明了,你是如何明白的?不要再假什么一梦三百年,我老道……一梦千年,也都没落下什么领悟。”

这是在问李肆如何懂得从朝廷手里分割出钞关的事了,对这问题,李肆还真难以回答,他总不成直接说,这其实是借鉴满清在一百多年后的遭遇吧?

从1861年起,满清的海关就一直由英国人赫德所带领的全球团队负责管理。之所以满清的海关交给洋人管,就是因为满清自己管的话,贪污腐败得不成样子,而且还运转迟钝,费时误事。西方列强用大炮轰开了满清国门,却还要面对这样一道朽烂商门,所以逼迫着满清把海关经理权交了出来。

眼下他在浛洸干的事,细节有所不同,可实质却是一样。赫德所管理的中国海关,在那个时代以廉洁高效著称于世,除了赫德自身的原因外,更大的原因莫过于他背后的老板包括了满清以及所有西方列强,这么多监督,他不得不廉洁,不得不高效。

现在他在浛洸厂所设的“关牙”,性质也与之类似,这可不是他拍脑袋想出来的。

“我这弟子,论庄老之道,连你的茶童都比不了,可论资本……也就是那钱上的天道,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段宏时夸着自己的弟子,也将李肆从这个难答的问题里解救出来。

“翼鸣道长对你的道很感兴趣,对你如何以这道救世更感兴趣,所以……他来了。”

段宏时毫不客气地提了要求,什么独居院子,上好供养,还要挑“伶俐端庄的侍童”,惹得李肆又看了一眼这老道士,暗自嘀咕是不是有什么不良癖好。

“道长啊,我这里养人也要看价值的,不知道你有何价值呢?”

这老道士身上的气质真如浮云一般,李肆感觉跟他说话不必带任何掩饰。

“价值……就是用处吧?我老道的炼丹之术,看来也是废了,就只能跟着老段闲磕牙,替你鼓捣这个钱上的天道。”

老道士嘿嘿笑着,然后说出了差点让李肆晕倒的话。

“如果这还嫌不够,我那两儿一婿替你卖命,难道还凑不够我这老道的……价值?”

两儿一婿!?

李肆脑海里瞬间就跳出来一个胖婆子的身影,不会吧?

“没错,我就是刘兴兆刘兴纯的父亲,还有顾希尹的岳父。”

看着李肆扭曲的面孔,这个“翼鸣道长”笑吟吟地说道。

这就是刘婆子的老公!?

李肆实在难以将两人的身影凑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讲秩序守规矩

浛洸云水间酒楼,二楼临江雅间里,一桌人正一边吃喝,一边盯着喧嚣的江面。之前几乎堵塞了江面的船队消失大半,只有几列船队靠在木栅门前,隐约能听到呼喝叫骂之声,状况正是剑拔弩张。

“正所谓,前人打狗,后人吃肉,哈哈……”

一人畅快地笑着。

“之前还得浛洸厂上供,现在竟然可以省了。那个姓彭的倒是搏了一场,把蒋赞那样的狠人都压住,可胃口偏生太大,牵着一群小商人,就想找咱们收钱?做梦!”

另一人弹着手指,神色颇为不屑。

“听说那彭先仲背后是什么李半县,就是这英德的地头蛇,还是谨慎一些好。”

还有人皱眉说道,瞧他正轻敲桌面的指节间戴着一枚硕大出奇的戒指,其他人不经意间挥手,也能见到这东西,商道之人都该看得出,这是商号印子戒,在座的都是大商号的掌柜级人物。

“李半县,半县?那算个什么东西,半省都不怕!先不说我春晖行的东家可是内务府的爷儿,诸位身后不是部堂就是督抚,再往上攀,阿哥们都能说上话,他算哪根葱!?是吧,韩掌柜?”

那不屑之人问着敲桌之人,其他人也都纷纷应声赞同。

“陈掌柜,咱们是做生意,不是拼刀枪,东家可不喜咱们太出格。江南的张元隆是什么下场,你们也看见了。背后的噶礼可是两江总督,万岁爷的奶兄弟!张伯行说杀就杀了,噶礼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认栽,连万岁爷都护不住。国局面前,谁大谁小可没个准。”

那韩掌柜面带忧色说着,听江面喧嚣声越来越大,他又补了一句:“还是照着之前的规矩,送上一份过江钱吧。”

“怎么也不能让那姓彭的土商人骑在咱们身上……”

那陈掌柜却是不为所动。

“不是那彭先仲,此事该是李半县一手谋划的,这李半县……不简单。”

另一个人出了声,众人都看过去,拱手称于掌柜,请他再说下去。

“我在湖南已有耳闻,这浛洸之势,并非此前那彭先仲一时而就,而是有渊源的。半年前,英德杨春作乱,杀了这里的委员和不少书吏,之后就是那个叫李肆的弱冠少年,挟着黑白两道的势头,将这里的书吏压住,帮着彭家往湖南销他的琉璃货。那段时间书吏巡役们特别老实,咱们还沾了他的光。”

于掌柜悠悠说道,像是品酒一般地在品着人。

“蒋赞一来,这李肆就缩了回去,原本还以为他真是避蒋赞锋芒,却没想到,书吏受压半年,再被蒋赞逼迫,激得在过江商众身上下足了功夫,才闹出了千人冲关的祸事。接着彭先仲跳了出来,拿出一份条款详尽的关会章程,纠合商众压服了蒋赞,这里面的关节,一想即通。”

于掌柜目光闪烁,沉声道:“这分明是那李肆以退为进,推压造势所为!你们可千万不能小视了他!此人年纪虽轻,所求却……”

话没说完,远处江面上陡然响起蓬蓬爆响,扭头看去,正见几团青烟从一艘大沙船上冉冉升起。

“求什么也得看鸟枪答不答应!帮我护船的可是湖南抚标的兵!要不是官船忙不过来,怎么也不得在这浛洸小关被人拦住。”

陈掌柜舒了口气,朝着大家挥手:“来来,吃咱们的!估摸着船要过了,这些广东蛮子,难不成还敢作乱!?”

其他掌柜都笑着动起了手,那韩掌柜和于掌柜对视一眼,微微耸肩,却也没再当大事,正要举筷,一人忽然出现在这雅间门外。

“诸位好兴致啊,我彭先仲可是来晚了。”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风度儒雅,不像是个商人,他这一报名,在场十多位掌柜都愣了一下。

“彭家的,你可是来求汤药费么?别担心,死伤抚恤,都算我的,开下单子来,以后可要瞧清楚我春晖堂的旗号喽,我船上的兵爷脾气真有些不好。”

陈掌柜很大气地开口,其他人都看了过来,韩于二位还饶有意味地看着彭先仲,等着这个在连江声名鹊起的新秀如何应对。

“春晖堂的陈掌柜?哎呀……就是为这事来的,可得赶紧让你船上的人停手,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彭先仲语气仓皇,脸色却没变,很有些怪异。

“开门就停手,这道理小儿都该知道,要怕你纠合的那些人出事,就手脚利索点。”

陈掌柜冷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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