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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4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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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的逆鳞。

“趁着我还能压住怒气,赶紧滚吧……”

西洋公司是英华征服天竺的第一助力,而且对方是以“捐献”的名义给钱,也找不到名头治罪。贾昊只能训斥一通,然后赶人。

这话出口,西洋公司的总司撅着屁股,乖乖退了出去,到门口时再被贾昊冷眼一瞪,赶紧拿起桌子上那张粤盛银行的银票,擦着汗出了门。

“这真是大利之世啊……”

许久之后,贾昊怒气消散,低声唏嘘道。

“四哥儿,待外利已尽时,我们华夏,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呢?”

他紧锁眉头,任那忧患在心胸中翻滚。

未央宫,皇室学堂里,李肆点头道:“没错,就是靠着自私,人才能化天地万物为利,推着人世不断演进。对人而言,外利在于天地自然。”

第1020章 论文明

“若人与禽兽无异,自会安于穴居,茹毛饮血,千年不移。可人学会了钻木取火,学会了驯养牲畜,学会了耕种,变野物为黍稷稻麦。人更学会了伐木为居,织造麻丝,烧土为陶瓷。这一切看似源自人胜于禽兽之智,可这智背后却是欲,想要免除饥渴、寒冷、疾病、猛兽和天灾等等威胁,想要过得更好的欲望。”

说到这,李肆再小小一岔,开起了玩笑:“人未脱于禽兽时,说不定禽兽中也有犬儒,它们会将这欲指为贪婪,它们会说,咱们禽兽百万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禽兽只要活着就够了,为何你们非要摆弄奇技淫巧,贪于口腹豪奢之欲?你们是要弃绝禽兽道统啊!滚!就这么着,才有了人,而坚持道统的那些禽兽,依旧还是猴子狒狒之类。”

孩子们格格笑出了声,李克载两眼发花,心说父亲你的话题已经飞出太阳系,直奔浩瀚银河了。

李肆也意识到了偏题太远,话头又转了回来:“自私为何被人下意识地归为恶?就因为自私与贪婪常常混淆为一。古人云,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西人公教也将贪婪列为原罪。以常论言,贪婪意为所欲超于所需,那么到底这‘需’的界线在哪里呢?如果只是温饱得存,我们人又何异于禽兽,甚至就没有人的存在了。”

“以我们天道所论中庸来看,自私不是问题,当欲超于需这条界线时,自私变作了贪婪,问题在这条界线上。”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注意这话里的‘竞’字,你们也看过但丁的《神曲》,里面就讲到,贪婪的本质是热衷于通过金钱或权力,寻求超于他人的优越感。也就是说,贪婪之欲的本质是‘胜过他人’,因此这需的界线就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强弱之分,是时刻变化的。即便都是茹毛饮血,人也会挑拣,分出优劣,即便都锦衣玉食,也各求高雅豪奢,以求胜于他人。”

“贪婪还只是‘求胜之心’的一面,另一面则是嫉妒,都可以用一个‘竞’字概括,这也是自私的一部分,甚至是自私推着人世不断演进的本因。”

“三代之世和古人世里,人未近天,东西各居一隅,暂且不论。古人世为何能入今人世,就在于东西相近,人不再各居一隅。东西为何能相近?是因西人持胜人之心,被贪婪和妒忌推着,寻求东方的财富。”

“香料、丝绸、瓷器、茶叶,这是人之所需吗?都是奢侈之物。靠着对奢侈之物的渴求,西人完成了大航海,发现了美洲,找到了金银矿藏,然后来东方换这些奢侈物。有了金银,尤其是白银,银钱之狮才在华夏有了意识,将原本的奢侈之物化作真正的财富,进而推着越来越多的商货流动起来,人也渐渐有了自立之根。”

“我们将自私归于恶,是因为自私带来贪婪,可只看贪婪,也并非纯是恶,甚至就人世之变而言,我们反而该褒扬贪婪。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下意识地将贪婪归结为恶,由此上溯,也将自私论为恶呢?”

“原因不在自私和贪婪本身,而在它们将人心引向害人得利的一面。刚才我们说到,人以天地万物为外利,人之所以能成人,乃至人世不断演进,是因为能以智以力近天道,不断拓展这外利。但人又总有强弱之分,于是在人这个群体之内,又有了强者夺弱者之利为己用的格局。”

“如果将人整体视为包括人和天地万物为一体的总括,那么强者就如人一样,将弱者当作天地万物拓利。天道应于人,或者说天人合一,在此事上也能看到啊。”

说到这,李肆终于将话题从自私回归人性,再返于人世:“人性为何复杂呢?是因为它不是能用一个维度来衡量的东西,自私与无私,内利与外利,天与人,人与人,每一个维度都有左右极端。由这样的人性所汇聚而起的人世,更是一个在诸多极端中不停动荡着的群体。”

“在这种动荡中,我们无法窥尽人世变迁的道理,我们得不出一个恒定不变的真理,可以完美地诠释历史,可以引领人世向一个清晰并且同样完美的目标迈进。我们只能尝试去找到一条大致接近的脉络,然后用最精简的话语来概括它,这就是我们的天人大义。”

“天人大义不是梦想,它只是告诉人世一个方向,如果遵循这样的方向,在这个动荡越加猛烈的人世演进大势中,我们可以减少犯错的机会,并且即便犯错,我们还有补救的机会,不至于毁掉一切,从头来过。”

李肆看向依旧茫然的李克载,问道:“今天我要说这么多,这么散,话题这么大,其实还是要着落在我们英华这个国家身上,克载,刚才述及的人性和人世之说,应于国家,你有什么心得。”

李克载沉吟片刻,试探着答道:“国家若是一个人,寰宇就是一个小村,那么更重在自私而不是无私。更重在居强者位,夺弱者利。而以智近天道,化天地万物为利这一面虽也不能忽视,但得利太慢。”

“只看国家自身的话,国家之内,又重无私。毕竟公利有限,人人相竞,最终会成强者食尽弱者,夺公利为私,国家会从今人世退回古人世。”

这是实诚之言,比李肆一番让人头晕的玄论好理解,李肆点头再问:“这两层可以联起来看,依此所言,公利还重在外利。若是外利已尽,或者力竭而再不能夺时,我华夏会如何?”

李克载踌躇,这话不好直接说,李肆道:“就算有千年王朝,也有兴衰之变,衰时会怎样呢?”

不等李克载回答,李明湀举手道:“弱者的利没了,就该再自天地万物中取更多的利!”

李肆点头,再道:“这就说到人以智近天道了,可这一条有问,人智是应于国家呢,还是应于整个人类呢?”

李明湀眨巴了好一阵眼睛,无奈地道:“如果是匠学(工程),该是应于国家,可如果是数学、物理、化学这些道学,好像是整个人类的事。”

英华工程学发达,大匠比比皆是,靠着这些大匠和他们建起的工坊,所写的匠学著述,英华在钢铁冶炼、机械、酸碱化工、印染等行业上傲视寰宇。但也不得不承认,即便天道院一面自力更生,一面不断引进欧洲科学家,可基础科学依旧还在追赶欧洲,只在跟军事有关的某些基础学科领域有零星领先而已。而这些基础科学是没有国界的,如今这个时代,工程学也渐渐脱离了工匠经验阶段,越来越受基础科学影响。

李肆微笑着再道:“除了人智,还有一些东西是今人世别于古人世的,将国家比作人的话,这些也是无私的体现。比如说……仁,今人世里,国家待人以仁,此势越来越明。”

“古人世里,即便也有帝王求仁,那都是帝王之心,而不是国家之心。国家具文之法里,杀人亦分几等,株连不绝。而今人世里,西人还立起各项具法,甚至建陪审团,不经审裁定罪就是非法,就是不义。而我英华也大兴法治,破开了血脉,绝了株连,人不经法司审裁就无罪,就连我这个皇帝,也不能越过法司,随意定人生死……”

话尾李肆有些话不由衷,他还是能随意定人生死的,但就跟后宫侍婢并非法定属于他一样,这个权力也不是他名正言顺能拥有的,他只能通过各种小动作去实现。而在安国院交由中廷和政事堂共管后,他搞小动作也更难了。当然,话又说回来,真有人值得让李肆动杀心,事情也已大到不必他插手。

丢开这缕杂念,李肆再道:“不管是智还是仁,都让步入今人世的国家渐渐相通,在此上,也有抑强扶弱,连成一体的一面。由此我们再看国家之内,人性自私一面,让国家夺外利,取天地之利,人性无私一面,又兴仁立德,维系一国为整体。但同时自私依旧推着国中强者掠食弱者,无私又有以众凌寡,持道德取利害人的一面,这依然是一个动荡之势。”

由人性的动荡之变到国家乃至整个人类的动荡之变,李克载终于抓住了父亲一大通散乱论述里的要点:“那么父亲,这个动荡之势,到底要怎么去把握呢?天人大义论的该只是我们如何在这动荡之势中守住根本,而不是此势的脉络。”

李肆欣然点头,这些散乱论述都只是铺垫,是他要谈的正论下的各个要素,不将这些要素澄清,拿出来的东西就是空中楼阁。

“当年我登基时,将老师所著的《天人三论》放在后位,以示皇帝是半出世半入世,心倚天道。你也学我不立皇后,那我也就如老师一样,给你的后位上也放一本书……”

李肆终于道出了他的正论题目:“这本书讲的是国家乃至人世兴衰的脉络,国人都道我后知三百年,如果我不留下些什么,怎能对得起这个半仙之名。”

见李克载两眼圆瞪,像是以为自己要拿出什么“泄露天机”之类了不得的东西,李肆再笑道:“我这本书不是匠学之作,照着去做就能成事的,甚至看懂之后,也改变不了太多东西。我只希望你能作一个智者,看清时势之潮。他日你登基,依旧是一个手握实权的皇帝,只有看清时势,才能清醒地决定如何运用你的权力。”

李克载凛然,如孩子那般跪坐下来,这是授业传道,英华世风虽已大变,但在大事上,对父母、对师长,依旧要守古礼。

李肆道:“我这书叫……《论文明》,文明一词,释义众多。《易经》曰‘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舜典》曰‘濬哲文明,温恭允塞’,近世更多解以文治教化,与武略相对。我再加上仁,加上法,加上德,加上人世之智和人力之盛。囊括人世种种,为附义时,有华夏文明,欧人文明之分,也可总括为人之整体,为独义时,与蛮夷相对……”

李肆道出“文明”一词,想及刚才所述的那些片段,人性、自私、无私、公利、私利、国家、族群,乃至动荡之势,李克载心驰神摇,这就是天道啊。

太湖中,东山下,一座小小天庙立着,李卫如往日一般,拄着拐杖出了庙堂,来到庙后的一片小树林,疏林错落有致,很是静雅,每株树下都有一个小坟头,用白玉石垒起,不显阴森,就只觉得肃穆。

这是天庙料理的公坟,也以功德林称呼,李卫清理着坟地中那些烧尽的香烛,枯萎的鲜花,和火盆中的祭灰。清理到角落一处坟地时,动作放得更柔了,眼中也弥散着浓浓的哀思,还夹杂着一丝惘然。不起眼的深黑大理石坟碑上,刻着“艾尹真之墓”几字。

“就是这!”

“艾先生的墓在这啊,真是难找!”

“好简朴……不,根本就是寒酸嘛!”

“寒酸!?华丽就是亵辱艾先生,艾先生一名就足以永留青史了!”

刚刚整理完,一个年轻的嗓音响起,接着一堆少年涌到坟前,叽叽喳喳议论起来。这些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该是中学里的学子,个个网巾儒衫,生气勃勃。

李卫脸上本已升起一层怒意,可听到后面的话,怒意消散了,就轻声叱道:“这里是功德林,不得喧哗!”

学子们顿时收声,先向李卫作揖,再向四周一个环揖,向被他们打扰了的魂灵致歉。

看着学子们张罗祭礼,李卫有些意外,胤禛死后,前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除了满人亲友外,也就是一些报界人士,很少见到学堂里的年轻人,听口音也不是满人。

他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要祭奠艾先生?”

学子们都摇头不已,觉得李卫这问题太蠢,守着艾先生的墓,却不知道艾先生是什么人物。

第1021章 旧人新生

“我们夫子说,是艾先生谏言国家不能放手土地,必须直接握住人丁钱粮。古人世靠聚敛人丁钱粮为国财,今人世得靠人丁钱粮汇聚人心!我们英华终究还是七八成人栓在土地上。”

“夫子还说,善事也不能完全由民间出头,必须要让国人知道,他们交的赋税也会用来扶恤弱小。是艾先生倡言在民部建厚生司,州县地方建厚生所,赡养孤寡。”

“还是艾先生谏言要广开士门,而且这门必须只通向英华大义,他坚决反对在藏蒙本地建藏蒙学校,必须全建华学,而将藏蒙之事并到学院之上,要坚持华学为根,族学为枝的原则。”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宣扬着艾尹真的功绩,让李卫胸中热血翻腾,这真是国人眼中的主子吗?

在李卫心中,主子的心志一直是没变的,尽管主子从早年极尽讽刺,转变为后来的讽谏,年迈时更化作满腔忧国之心,可李卫始终相信,主子不过是已看破时势,这些作为只是在保满人精血。

在这一层上,李卫也转变了心态,没再将这英华天下看作邪魔之世了,就算是邪魔之世,主子乃至满人都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除了顺水行舟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尽管稍稍放开了心结,但不意味着李卫对这个国家,这个世道毫无抵触,他依旧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国家,这不是他能安然自处的世道。主子去世后,他曾认真想过徇死,但主子坚持将自己葬在曾经待过十多年的洞庭东山功德林里,他觉得这地方太荒凉,没他陪着,主子多半会寂寞,于是入了天庙,在这里守墓,正好也避开这个世道。

主子当然有才,三正(《正统》、《正气》、《正道》)所属的报界清流对主子推崇备至,他很清楚,但他很少接触外界,不知国人评价。而现在这帮学生们的话语,让李卫震住了。

有学生再道:“建州朝鲜不断有满人脱北,还是艾先生发动国中满人,谏言不能太过宽柔,应该尽数发遣去宁古塔,让他们知道旧日汉人所遭的苦。”

李卫忍不住再问:“先生……是满人,你们不知道吗?”

墓前瞬间安静下来了,李卫心说,果然,就是一帮听了些传言就来祭拜的热血小子,不清楚主子的底细。知道主子是满人,观感马上就变了吧。这个国家,终究没把主子你当作自己人啊。

这安静很快被打破了,小年轻们脸上的鄙夷浓烈得难以遮掩。

“老先生,您真是天庙祭祀吗?”

“是不是满人,跟艾先生赤诚为国之心有关系吗?”

“我们早知艾先生是满人,满人怎么了?满人该偿罪就去偿罪,该报国就报国,咱们英华持天人大义,又不是论出身的古人之世!”

“就因为艾先生出身满人,还这般赤诚忠心,献策献智,我们才更敬佩他啊!”

“别说艾先生,早年满清的恂亲王,现在的金会长,年过七十,都还在大漠奔波,联络蒙古诸部,宣导英华的天人大义,这都是我们敬佩之人。”

学子们一通抢白,李卫愕然之余,胸中热流愈加汹涌。

“对了,好像还有传言说,艾先生就是满清的雍正皇帝呢。”

“嘶……雍正皇帝,很坏!搞江南文案,搞大义觉迷,杀了不知多少人!”

“扯吧,雍正皇帝早就被他们满人自己推翻了,连脑袋都被吕四娘割了,我跟你们说哦,北方传闻的吕四娘,其实就是宫中吕娘娘……”

终究是小年轻,开始交流起江湖传闻了。他们提到了雍正皇帝,让李卫心中再是一颤,不知怎么的,他竟有一丝忧心,害怕这些学子因为主子的旧世身份而转变态度。

“满人圈子里都这么说的,不过我倒觉得,艾先生真是雍正皇帝,也不碍我们敬仰之心。”

“是啊,雍正皇帝已经躺在北京城外的陵墓里,还有几个拖着花白辫子的老汉奸守墓,日日被大家指点讥笑,那已是过去了。艾先生几十年如一日,为国家出谋划策,传扬民意,咱们敬的是艾先生,不是雍正皇帝。”

“真是雍正皇帝的话,更说明艾先生心志不凡啊,能从旧世皇帝变作今世贤士,能脱于满人,心怀天下,当真不愧是大人物!”

“这不正好说明,咱们英华天人大义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吗?就连满清的皇帝都能受此大义感召,摇身变作人人敬仰的艾先生,我辈士子,更该坚守大义,为民谋幸福,为国开太平!”

“我们不正是为此而来吗?缅怀先人,承其故志!来来,摆礼,咱们这就祭拜。老先生,老先生?”

学生们嘀嘀咕咕着,然后招呼守墓的老祭祀,却见这老祭祀呆立一旁,热泪盈眶,都呆住了。

“噢噢,是要祭拜吗,稍等,我给你们取干净的火盆来……”

李卫醒过神来,抹抹眼泪,转身而去,怕自己控制不住,当场跪在墓前嚎啕大哭。主子,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你已经名留青史了,就算国人知你前身,也不在意了,你可以真正安息了。

这是尹真多年来的心结,陪伴尹真多年,李卫虽总拧着心志,不愿承认这英华,但却知主子这心思。如今主子之愿达成,李卫这眼泪,既是为主子流,也是为自己流,自己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转身走着,就听学生们还在低语。

“这老先生,好像也不一般啊。”

“应该跟艾先生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吧。”

“如果艾先生真是雍正皇帝,当年热河行宫之变,听说一直陪在雍正身边的,就只有一个李卫!?”

“李卫……我想想,江南文祸的主凶!嘿,江南文士被砍了一圈脑袋,就是他主使的!”

李卫脖子一凉,加快了步伐。

“那时的江南文士都是犬儒,杀多少都是该的!咱们英华入江南,就是那些犬儒跳出来捣乱。这么来看,李卫还有功于咱们英华。”

“怎能这么说呢?还是得先分清大义,那终究是汉人!”

“李卫也是汉人……”

学生们争吵起来,李卫脚步更快了,心中也更沉重了。主子后世即便澄清了身份,依旧是万人景仰的人物,而自己呢?

当李卫端着火盆,再次面对学生们时,腰也直了,眼也亮了。看向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的学生们,李卫平静地道:“我是李卫……”

学生们瞠目结舌,这老祭祀真是李卫!那艾先生的确正是……

李卫再道:“这里安息的,只是艾先生。”

看着麻袍拐杖,须发皆白的老人,之前充斥在学生们心中的功罪审裁悄然消散。他们朝李卫默默作揖,再转向艾尹真之墓,整理衣冠,开始祭拜。

送走学生后,李卫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要写书!他要将主子,不,胤禛从雍正皇帝到艾尹真的几十年历史一一道来。他要让国人明白,是什么力量让胤禛完成了这样的转变,他要让国人明白,胤禛尽管出身满人皇子,心中却一直揣着一股纯真。

当年他在广东陪着胤禛逃出光孝寺后,胤禛就在东江的船上道过愿天下太平的心声,正是这股纯真,让胤禛没有抗拒变世伟力,让胤禛能完成新旧之世的转变。

国人都敬仰艾尹真,但李卫更希望大家的敬仰能发自肺腑,能在明白艾尹真的真正身份后,依旧存着这样的敬仰,能宽恕胤禛还是雍正时,对华夏所犯的罪行,这是救赎,李卫希望替胤禛完成这样的救赎。

当然,如果胤禛能得到救赎,他李卫自己也就能分沾荣光,得到救赎,推着李卫想写书的冲动,也许就归结于这样的心理吧。

吕宋,汉山港北面百里处,一座叫“太子集”的小镇里,同样立着一座天庙。唐式飞檐殿堂居中,左右各立一进厢房,殿堂后也是一片功德林。与英华千千万万天庙一样,这座天庙极为简朴。

厢房之间的院子里,蕉树高耸,一个驼背麻衣人正在树荫下奋笔疾书。

急促脚步声如潮,打断了麻衣人,上百衣衫褴褛如丐人般的男女涌了过来,个个神色凄惶。

“刘祭祀!救救我们!”

“镖局的人发疯了,见着咱们就杀!”

这些男女服色黝黑,语调古怪,不少人甚至还是卷发,一看就不是纯正华人。

“镖局到处杀人!?你们啊,早知今日,何苦当初呢?”

刘墉搁笔,深深长叹,这一日还是来了。

正是二十年前,被钟上位“拐卖”的刘墉,跟憨呆的纪晓岚不同,刘墉之所以甘于受骗,不过是借钟上位的船远遁海外而已。船至南京时,他就以自己是朝廷通缉重犯威胁行船之人,钟上位没有跟船南下,主事的不过是个普通管事,对国中之事知得不多,不敢贸然行险。双方最终达成协议,刘墉就在吕宋脱身。

有签了本名的“卖身契”在,刘墉不必担心被卖给官府,这卖身契就是纵容乃至庇护通缉犯的铁证,商人是不会自找麻烦的。靠着通四书五经,刘墉在吕宋安身,而天庙更是避世的绝佳之地,二十年下来,他已是吕宋天庙会的成员,主持太子集天庙已有六七年。

埋首于天庙,刘墉的心已经完全平静了,而当四书五经的圣贤言从治国之位上退下来,返求仁德立身之论时,更让他有了几分彻悟。佛道是出世,儒学是入世,可就从这入世之中,刘墉竟然得了出世心境。

也许是平生所学,一一跟天庙行事相合,这也正是知行合一。升华了的刘墉日日讲《圣经》、《圣律》,救助贫人,照顾孤寡,教诲小儿,排解纷争,偶尔也以古礼办生死事,全心投入到这个纯粹的心灵世界中。

心灵升华,对英华这个国家,对三代新论李的今人世也有了更多感悟。对自己旧世所为更是幡然醒悟,每每思及,都觉心悸神摇,恨不得一头撞墙。由此也更专注于平日之行,这也是他自己的救赎。

但天庙终究不是全然避世,在吕宋呆久了,也感受到了吕宋的动荡。前些年吕宋人之乱,虽只在蒲林南面,乃至更南面的其他大岛上,可吕宋本岛也多有波及。最明显的一个现象就是,被另定为“土籍”的吕宋人,与拥有英华国籍的移民之间矛盾频频。

太子集这个地方,也是“土华”混居之地。土人集中在集子北面,种蕉开矿,华人集中在东西和南面,不是耕田,就是捕鱼,同时经营商货和各类手工业。双方各自抱团,难成一体。

随着华人势大,土人产业多被兼并,大多都沦为华人佃工佃农。不少循着姻亲关系,也渐渐得了华籍。但还有更多土人不是被公教或者伊斯兰教的秘密教会拴着,就是不愿,或者是没机会入华人开办的学校,两类人泾渭分明。

土华之乱最终演变为一场大规模叛乱,经贾一凡领兵平定后,大势基本安稳下来。再到吕宋都护府裁撤,矛盾已消减了许多。

但国中立起政党竞相,宰相治政之制后,吕宋作为海外行省,获得了省院事执行宰相选人权的资格。这只是过渡,十年后选人权要降到县上。为了确保日后宰相推选不被土华分立之势影响,政事堂以及吕宋当局加快了变土为华的步伐。

大批华文学校建立,吸纳土人入华的大量法文确立。而作为“变土为华”之策的另一面,加大力度打击顽固土人势力,乃至以歧视政策逼迫顽固土人势力跳出来,搞“郑伯克段”之术,这就在所难免了。

在此势的影响下,华人不断压迫土人生存空间,搞顺华者昌,逆华者亡,而顽固土人频频以极端手段反华,矛盾以不断加剧的治安案件体现出来。即便是在太子集这样的小镇里,也陷于这样的争斗中。

这让刘墉忧心忡忡,他虽认可变土为华的大策,甚至天庙还是执行这一策的主要力量,但不认可这样激进的手段,更难接受无数民人,不管是土还是华,都无情地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他在太子集,也不遗余力地跟土人交流,在土人里行医救人,吸纳土人来天庙扎根,教导他们华文,深受土人敬仰。但他无法消除土人对华人的憎恨,谁让他在行善的同时,还有更多华人在对土人作恶呢?

可这事也不能全然归罪于华人,深受公教乃至伊斯兰教影响的土人,始终抗拒入华。他们又不懂得循着华人的道理和规矩抗争,动不动就杀人烧房子,成为别有用心之人的绝佳祭品。之前闹出吕宋暴乱,背后就是公教残余分子与荷兰商人。

刘墉之所以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就因为眼前这帮土人,正是十来日前烧了集子里的粮仓,逃入丛林的罪犯。尚幸那次火灾没有伤到人,否则也不是镖局来追他们了。

“镖局也不能随意杀人,你们虽不是华人,此地却终是吕宋,是国法所行之地……”

听土人说不知哪里来的镖局正四下搜捕土人,稍有不顺,就肆意打杀,他们被逼无奈,只能来投奔天庙。

刘墉沉声道:“你们罪不至死,如果你们愿意伏法,事后由我带着向官府自投,我定会保你们性命。”

天庙不涉政,这是大原则,但事有权变,而且还是在海外,涉及这么多人命,天庙要束手旁观,反而要遭鄙视。

不管是为天庙声誉,还是为心中所持的仁善之心,刘墉都不愿退却。

土人刚刚躲进殿堂里,一队人马就急驰而来。骑士们都身着箭袖劲装,头裹网巾,服色纷杂,确是民人,但人马精壮,持枪跨刀,脸上都飘着一层戾气。

“刘祭祀请了……”

数十人下马,利索地围了整个天庙,一人抱拳招呼着,刘墉认得,集中一个乡勇。

乡勇对刘墉非常客气,“那些土人在天庙里吧,不知他们是怎么哄骗刘祭祀的,还劳您让路,容我们逮住这些暴徒。”

其他人看样子该是外地人,也没敢直接就冲进去,这里毕竟是天庙。

刘墉皱眉道:“他们已允了随我去见官,若是你们也只是押他们去见官的,我能让开。”

另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恨声道:“土人还有信誉可言!?祭祀你不知道,这帮人抢了三河集的庄园,打伤了十多人,死了三个,还侮辱了女眷!他们已是死罪!”

刘墉摇头道:“是不是有罪,得由国法审裁,你们要打要杀,就是行私刑。”

头领怒声道:“容他们土人对我们动手,就不许我们华人自保!?国法是护咱们的,不是护他们土人的!”

刘墉叹道:“国法之外,还有仁人之心,我们华人心中有仁,定罪行刑,都必须循法,怎能自降为蛮夷,与土人同等呢?”

另一个该是受害者亲属的小伙子跳脚道:“什么狗屁仁人!我只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其他镖师则嘀咕道:“抓去见官就能让他们悔改!?现在律法讲人人皆一,不再给土人罪加一等,他们绝遭不了死刑!”

刘墉只缓缓摇头,他站在院子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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