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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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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岭南、湖广、川陕乃至吕宋、扶南、南州、东洲的国人都有这般感受,不仅国中事物日新月异,源源不断的人流来往,也带着对新生活的无尽向往,以及新世旧世对比下的心灵震撼。

圣道二十四年,因北伐翻搅起的国人之心,并未因北伐进入尾声而停步。满清的即将消亡,带走了人心中仇恨、憎恶的负面情绪,剩下的澎湃热情,都投注在了对生活的珍惜,对未来的憧憬上。

就只有辽东和华北大地,人心还是紊乱而无助的,相对战事尚未完全落幕的辽东,华北大地上,人心更处于一种上下无依的状态,有如溺水之人,正仓皇搜寻着每一根救命稻草,以确保自己在这陌生的时代大潮中还能站稳脚跟。

塘沽港口,就是这样一座“救命稻草之都”,港口外的海面上,停满了来自半个地球的船只,而港口里每一寸墙柱上,都贴满了告示。对挤在这里的北人来说,每一份告示都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扇通向新生活的大门。

不仅是告示多,从码头到城区边缘,街巷两侧,都立满了小帐,操着各式口音的人高声吆喝着,像是在兜售什么珍奇之物,可小帐下没有什么货物,只有一张书桌,上面堆着叠叠表格。甚至还有连小帐和书桌都没有的,就在街巷里如剪径一般,急切地拦问路人。

“台湾拓荒公司,诚召身家清白,健康有力之男女!去台湾啦!就在福建省内,不必跑去海外,就能领二十亩田地!贷款虽少,可亲手挣出家业,不必为银行卖多年苦力,去台湾啦!”

“吕宋!吕宋!不抽鸦片的都要啊,要田地的有田地,有手艺的贷屋舍啦!贷款最高能有百两!在吕宋安家置业是上上之选!”

“扶南召精于农事的老实人!扶南!别被他人的谣言骗了,扶南的土人都被咱们杀光了,那里已是海外江南!三十亩水田等着你!进了耕牛社,牛钱一亩不过几十文!”

“只要有力气,蒲甘等着你!玉矿干三年,丰衣足食一辈子啊!来蒲甘啦来蒲甘!”

“种田种到老,不如天竺睡一觉!求富贵的怎能不去天竺呢?随地一抓就是满手金银珠宝!头上还有西洋公司罩,只要有胆子有本事,天竺就是你的乐园啊!”

“南洲金山最后一百名额了,听好了,是南洲金山,不是东洲金山!没有野黎,没有红毛,也没有寒冬冷风,南洲金山,还需要解释吗?”

这已是九月二日,圣道皇帝颁布的《九月九逐鞑诏》已经广传一国,红衣受令进击盛京,铲除一切还盘踞在辽东的满人势力。尽管辽东战事未定,但在北方民人心中,天下已经砥定了,英华新朝压在头上,已经牢不可破。

北方几省都被置于军管之下,官府和同盟会逐县逐乡清理民间,政令源源不断颁布,一个崭新的未来渐渐呈现在北方民人面前。

不是所有人都乐于接受这样的新世,在这天地变幻间,无数失去了旧世根基的人沦为飘萍。既有旧日乡绅,也有一般乡民。就绝对数目而言,当然是后者居多。他们多是佃农乃至无业游手。英华所颁的法令,诸如限田纳产,官府深入乡间掌握土地交易等等,打击乡绅豪强的同时,也挤出了一部分佃农贫民,让他们衣食无着,更失了佃田之权。

就算是百分之五的小比例,按在北方数千万民人这个基数上,也是百万规模。推动海外殖民地接纳这些新移民,就成为安定北方的关键举措。而海外殖民地也因前些年移民的努力,已有了脱胎换骨的飞跃,容纳能力大大提升,百业兴旺,对移民的需求也更加旺盛,两边一拍即合,这就是塘沽如此兴旺的原因。

殖民地公司当然不会只蹲在塘沽招人,而是根据南北事务总署的安排,分片包干,深入到陕西、河南、山东、河北等地,与当地官府和同盟会联手组织移民团。但还有大量自发流动的民人涌到塘沽寻找去处,在塘沽设立移民招募点只是补充措施。

即便如此,这些招募点面对的也是数万乃至数十万渴望获得贷款,去他乡开启新生活的贫苦移民。移民公司需要移民,银行需要贷款业务,每拉到一人,官府对移民公司和银行都有相应补贴,所以各家移民公司在塘沽施出了浑身解数,只求拉到足量且合适的移民。

想去海外的并非全是贫苦移民,还有破落士绅,以及跟团结拳有染,或者身负其他牵累,在本乡继续呆着,就会被官府清查出根底的那些人。

自塘沽这个出口去海外,官府似乎无心细查,各家移民公司顺竿子往上爬,更不会在这里搞什么详尽的背景调查,只要不是满人,身上没有团结拳印记,而且不抽鸦片,就不会追问过细。

因此纪晓岚提心吊胆地观望了大半个时辰,确认没有官差清查身份后,才笼着袖子,挤进了滚滚人潮,随波逐流地经过一家家铺子,听着各家殖民公司的鼓噪,考虑自己该去哪里。

他所参加的君子会被英华官府定性为“汉奸会党”,连带他也在通缉名单上,只是北方百废待兴,新建起来的官府只顾得上追查隐藏起来的满人,他这个汉奸余党还有喘气之地。

可这也只是暂时的,纪晓岚不想蹲监,又找不到什么功劳来赎罪,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来塘沽看看,听说可以不究案底,去海外讨生计。而且英华不搞株连,也免了他后顾之忧。

台湾……太近,而且贷款太少,纪晓岚现在两袖清风,正愁没人给他压上债务呢?

吕宋……太杂,听说那里土人多,还有大批葡萄牙西班牙洋夷混居。

扶南……民风太狠,而且全是种田的,他去了就只能教教书,还能干什么?

勃泥、天竺就更不必考虑了,至于东洲南洲金山,太远了吧?

即便是要出逃海外,纪晓岚也百般挑剔,哪家都不合意,其实他中意的还是交趾。宋亡明亡时,大批士子都去了交趾避祸,在他看来,大清亡了,也就如宋明一般亡了,他去交趾也是追随先辈足迹。当然,关键是交趾那边的士子多出自孔圣一脉,正适合他这种人容身。

正引颈四望,一人忽然招呼道:“秀才,是想去交趾?”

纪晓岚转头一看,是个胖子,头发花白,一脸富贵相,就双眼深邃,闪着历练深沉的精光,那精光之上还浮着一层灼热,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一般。

“是啊,这位员外……是带人去交趾的?”

他矜持地拱手一问,还自觉称呼“员外”是抬举了对方,看这胖子服色华丽,腰间金带,手指几个扳指金灿灿地闪眼睛,一看就知是个暴发户。

见这酸秀才如此作派,胖子身边一个年轻人怒目而视,正要说什么,却被老胖子瞪了回去。

“交趾可不是好去处啊,入英华后,官府在交趾清查旧儒,什么三纲五常在那里就是禁语,一不小心出口,就要被官府盯上,然后盘查身家底细。”

钟上位笑眯眯地看着纪晓岚,如看一只羊牯,嘴里的话又像是刀子,一下下戳着对方的软嫩心房。

果然,纪晓岚变色道:“怎、怎么可能!?不是说新朝不问言责么?”

钟上位摇头失笑:“秀才,说的可做的可是两码事,就像满……大清,说满汉一家,其实还是满人老爷高一头嘛。”

纪晓岚叹气,心道自己果然太幼稚了。

交趾再不是理想乡,他还能去哪里呢?

对上笑意盈盈的钟上位,纪晓岚觉得这暴发户言语实诚,真是个信人,还是跟他聊聊,看他有什么建议吧。

“还请教员外,哪里才是合适去处呢?”

“这得先问你自己,你到底想过什么日子……”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学生就想寻得一处宁地,避开这污浊尘世。”

“秀才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咱们就不能光奔着好的一面去想,就得先看坏处。我们不如一处处看那些海外之地,都有什么坏处,然后选坏处最少的去。”

“员外这是历世之智啊,学生不如也!”

纪晓岚入了钟上位的小帐,真心实意地拜道。钟上位朝自己的二儿子挤了挤眼,那意思是说,学着你老子点!

第九百八十一章 通向新生活的不眠之夜

“台湾还不如南洲繁华……”

“吕宋太乱……”

“扶南人太楞……”

“东洲?学会分辨生黎熟黎这段时间,足够你死上十次了。”

小帐里,员外老爷以闲聊般的语气,一一道出各地的坏处,桩桩说中纪晓岚的想法,让他更起知己之感。可这胖员外动不动拿南洲来对比,让情商还跨在及格线上的纪晓岚有了一丝警醒,莫非这是南洲某地的托?

“是啊,我是代南洲珊瑚州来招人的。”

员外也没遮掩,纪晓岚暗道,果然……

尽管心生警惕,可刚才聊得投机,纪晓岚也不好迈腿就走,礼貌性地问:“那珊瑚州有什么好处呢?”

员外朝他摇头一笑:“没什么好处,有金山,不如楚州大,农庄多,不如扶南广,也养牛羊马,不如南洲其他地方兴旺,而且还远,也就比东洲那几个州,还有南洲的楚州和蓬莱州近……”

员外一顿抱怨,在他的描述下,珊瑚州也就是有山有水有河流,啥都有,却啥都不突出,唯一值得夸耀的不过两桩,一是风景宜人,碧海蓝天,壮阔原野,高山流水,啥都有。一是人色纷杂,三教九流,啥都能容。

纪晓岚怦然心动,前者正适合他“隐居避世”之愿,后者更能遮掩自己身份。

正想打听一下细节,员外看看他,摇头道:“可惜,秀才你多半是去不了。”

心中存着的那丝警惕骤然消解,纪晓岚诧异地问:“为什么!?”

员外道:“那里特别优待读书人,去了就有房有活计,稍有文才,就能帮着总督管事,戴上官帽……”

纪晓岚心中火热,两眼放光,就差抱住这胖员外大呼我愿去了。

却没想员外再道:“这么好的事,大家都抢着去,名额早就满了,怎么还轮得到你?”

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纪晓岚沮丧无比,老天是会丢饼子的,可怎么也砸不到他。

员外再道:“我在珊瑚州也有份子,不过主业在天竺。秀才,我见你这人也忠厚,不如跟着我去天竺吧……”

纪晓岚赶紧谢绝,天竺那鬼地方,打死他也不去。此刻他满心就想着珊瑚州,听这员外说在珊瑚州公司也有份子,就想攀着这员外的关系,看还有没有机会,可脸面又薄,一时讷讷无言。

员外正叹气道:“天竺明明是好地方,为什么就没人想去呢……”

纪晓岚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跟员外分析起为什么没人想去天竺的原因,再献上几桩“宣传”建议,片刻时间,就跟员外更拉近了关系,亲热得可以自称“小侄”了。

“钟老爷……珊瑚州那边,小侄就真没机会了么?”

纪晓岚趁热打铁,钟上位有些为难:“这个……有人担保,兴许还有机会,只是贤侄你……”

他说出了让纪晓岚心惊胆战的话:“身上怕是有什么案底吧?”

接着话锋一转:“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倒也没什么,听你说话,也该不是满人,可咱们萍水相逢……”

话没说完,意思很明白,咱们什么交情?凭什么要我为你担保?

纪晓岚再度沮丧,却听一边那个富态年轻人道:“爹,若是这书生愿意帮咱们招揽去天竺的人,也算是帮了大忙了。爹再帮他一把,这也是两全其美嘛。”

钟上位啪地一拍巴掌:“是啊,怎么就想不到呢?”

他看向纪晓岚,纪晓岚赶紧把脑袋点得跟拨浪鼓似的,这可是天大好事!

“来来,咱们就来签协议吧,这是帮工协议,这是担保协议,这是去珊瑚州的协议,唔,这个可以先签,我再跟珊瑚州总督商量……”

钟上位如变戏法般地掏出一叠文书,脸上还浮着犹豫:“这个……纪秀才,我能信得过你吧?”

纪晓岚心中既是发虚,又是感动,接过硬笔就要在纸上落名,却被钟上位拦住,对方眼里满是认真:“秀才你是北方人,要习惯咱们英华做事的规矩,这里没什么君子协议,什么事都得先摆清楚了。你得仔细看这协议,看明白了再作决定。以后你跟其他人相处,也得牢记这规矩,免得吃亏。”

厚厚一大叠协议,怕不有三五十张纸,纪晓岚心道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欺人家老实了,再把这协议一字一句看清楚,说不定人家回过神来,再没这机会。

“钟老爷这样的人,还能欺小侄么?”

一边说着,一边随手翻翻协议,前些页全是在写他该得的利,看得他心花怒放,再不多话,提笔刷刷签名,再摁下指印。

“好好,现在纪秀才你跟我老钟就是一家人了,先去换换衣服,这就上工吧。”

协议一式三份,甲乙方和官府各一份,钟上位收了协议,昂首挺胸,气质跟之前有了极大差别,纪晓岚还没醒觉。他正在为难,兜里就只有点铜钱,这一身洗得发白的直筒大褂已是压箱底的行头……

“别担心,我先支你三月薪水,外加签约金,这是四十两,钟富!陪这秀才去城里置办行头!”

钟上位递过来一卷纸钞,纪晓岚颤巍巍接过,眼里满是泪花,好人啊!老天真砸下饼子了!每月十两,还有签约金!尽管此时在英华,一般教书先生的也是这待遇,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露。

正惊喜间,一个古怪的腔调在头侧上方响起:“秀才,跟我走!”

转头一看,一个肤色棕黑,裹着大包头的大个子映入眼帘,惊得他后颈汗毛起立,天竺人!?

那天竺大个子眼里满是审视猎物的精光,朝纪晓岚咧嘴一笑,露出六颗白牙,将一股寒气推入纪晓岚心间,渗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依稀有了不妙的感觉。

转头再看,却见钟上位父子已视他如无物,正瞄着滚滚人群。

钟上位的儿子钟二华指着人群某处道:“那个……”

钟上位摇头:“那书生在东洲的铺子里呆了很久,该是想跑得越远越好,肯定有很深的案底。”

纪晓岚顺着看过去,正见一个笼着袖子,东张西望,却又遮遮掩掩的书生,气质作派跟之前的他几乎如出一辙。

像是明白了什么,可什么都没明白,纪晓岚呆呆跟着大包头走了。

待锡克仆从“押”走了纪晓岚,钟二华衷心地钦佩道:“还是爹厉害,三言两语就办了这秀才,还只给教书先生的待遇,其他地方招书生,起码是这个数的两倍。早知他这么憨傻,该把协议年限改作五十年的。”

钟上位拂须道:“不是国法规定国人之间的工契最多十年,你爹我都能买了他还没生下来的儿女……”

钟二华再皱眉道:“万一这书生的案底也很深呢?”

钟上位嗤笑道:“这种呆头鹅能干出什么事?给他只鸡他都不敢杀!多半也就是参加过那些书生会党才留了案底,待辽东平定后,陛下肯定要大赦天下,案底到时也会消了。”

他叹道:“二华啊,办事不仅要讲口才,还要讲心胸眼力,你爹我老了,能带你的日子也不多了,就得靠你自个琢磨。”

钟上位事业做到如今这地步,根本不必亲临一线,可就如他当年在交趾煤矿,亲自盯着每一车煤出矿,在珊瑚州铜矿金矿,亲自盯着每一车矿出洞,在孟加拉亲自盯着每一亩田每一座林地种上作物一般,他喜欢享受这种一点点收获累积而起的感觉。

之前他在孟加拉忙乎了大半年,种植园有了初步规模,县里治政也步入正轨。就在此时,北伐消息传来,钟上位的心思就转到了国内。担着总督之位的李顺要他搭手,趁着北伐复土之机,让珊瑚州再上一个台阶,他也就回了国内,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孟加拉是给大儿子留的产业,珊瑚州是二儿子,也就是嫡子的产业,他当然不能丢在一边。

李顺去了山西组织移民团,另一个合作伙伴王之彦则在国内张罗珊瑚州商会,推销珊瑚州物产,而钟上位就在塘沽捡漏。移民团主要是劳力和工匠,钟上位的任务是网罗读书人。

海外殖民地现在最缺的就是读书人,尽管北方读书人不如英华读书人管用,脑子里还多是旧世那一套,但经办本地管理事务还是堪用的,而且“价格低廉”。英华国内的读书人,但凡中学毕业的秀才,都不大愿意去海外,除非有高薪厚职,待遇高过国内三五倍才有吸引力,北方读书人能得一般待遇就心满意足了。

海外的一般待遇也不是那么一般的,纪晓岚这种人,即便有案底,去了海外其他地方,每月至少都能有二三十两,而且还不可能签下十年长契。可钟上位亲自出马,效果就完全不同了,纪晓岚所得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纪晓岚当然还没搞明白整件事情的真相,到他换了一身行头,回到钟上位那小帐,开始上工,逢人鼓吹去天竺的好处时,他就只清楚一件事:在那个大包头眼里,他就是一个犯人,如果他敢逃跑,一双大若蒲扇的手掌会扼住他的脖子,如对待鸡鸭一般,轻而易举地拧断。

忙碌了一整日,纪晓岚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大包头的看管下回了指定的客栈。进了一间大通铺里,床铺已睡满了人,就一个身形佝偻的年轻书生正坐在床沿,呆呆发愣。

纪晓岚随口问道:“兄台也是去珊瑚州的?”

那书生看向他,眼里空洞茫然,就微微点头,此时纪晓岚才见他背上隆起一团,竟是个罗锅,看来是钟老爷怜悯他。

尽管他上工后,钟老爷就再没搭理他,可他觉得那是钟老爷太忙,而那大包头待他态度恶劣,那也是下人作威作福,此时他心中对钟上位依旧是满心感激。

书生没说话,纪晓岚想及“新生活”,正有一肚子话要找人倾诉,再热烈地道:“真是幸运啊,咱们都能去珊瑚州,再世为人。”

“幸运!?再世为人!?”

那书生说话了,话语间还凝着依稀的官气。

“咱们都不算是珊瑚州的人,你该好好看看协议,咱们是‘三合天竺公司’的外派劳务,享受不了珊瑚州的福利,更不归海外托管法管辖……”

那书生冷笑着,笑得比哭还难听:“咱们都归孟加拉殖民法管,算起来,也就比奴隶高一层。”

纪晓岚傻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是被那钟胖子骗得没仔细看协议吧?跟咱们签约的不是珊瑚州公司,是他的天竺公司。”

书生这么一说,纪晓岚才如梦初醒,赶紧翻出协议仔细看,越看脸色越难看,前面是好处,后面才是坏处,末了甲方处明明白白写着“三合天竺公司”等字。

协议规定,随时有权把他调去天竺,办什么事不容商量,懈怠或者坏事都有无数惩罚,最严重的还要关监,年薪就固定在一百二十两,涨不涨得看公司脸色,评定考核不佳还要扣,纪晓岚的脸色顿时败若死灰,这十年根本就不是给人当差,而是把身心都卖了!就是奴隶啊!

“这等工契,国法不容!我不干了!”

纪晓岚额头青筋直跳,钟上位那和蔼忠厚的长者面目顿时蒙上一层阴霾,成了自地府里挤出来的恶鬼。

那书生阴恻恻地道:“刚才说了,这工契是合国法的,孟加拉法,你不干就是违约。”

想到要给人当十年工奴,纪晓岚就觉生不如死:“违约就违约!不就是给银子解约么!就算是破家,也要解了这约!”

那书生嗤笑道:“你付得起解约金?三倍解约金,就是三千两哦。”

三千!?

这个数目如一根大棒敲在纪晓岚脑门上,敲得他金星乱冒,差点晕了过去,这个数目是怎么来的?

“预支薪水,还有担保协议,你没看到,担保协议里说,已经替你付了船费、安家费,给官府的文牍手续费等等一大堆费用,还替你办了五百两贷款……”

书生带着丝幸灾乐祸的语气说着,像是能见他人也痛不欲生的脸色,心中就能好过一些。

一股寒气乱拧着纪晓岚的肠子,让他恨不得真晕了过去。

“交不起解约金也没什么,坐个三五年牢也行。”

书生再来了这么一句,纪晓岚神智恍惚,觉得喉头有些发甜,坐牢!?那就不是三五年的事了,他还有案底!

脑子咕噜噜煮了好一阵,纪晓岚才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他被拐了……想到就要当十年工奴,他一头扑在床铺上,咬着床褥,哽咽出声。

书生幽幽道:“哭出来就好……”

发泄了一阵,纪晓岚忽然问:“兄台你该比小弟世故,怎么也会着了那胖子的道!?”

那书生面颊也扭曲起来,模模糊糊道:“那家伙说满人都可以遮护,何况我……”

像是触及到隐秘,书生赶紧闭口,纪晓岚心中却好多了。

“那就是个恶魔!”

“不然为什么叫南蛮,这下是见识了!”

两人同时愤慨咒骂,吵着了其他床铺的人,都是被骗上船的,没好气地骂出声,两人赶紧压低声音。

“小弟纪晓岚……”

“刘用……”

刘墉报上了自己的假名,他之所以上了钟上位的贼船,原因就是他这个假名能得钟上位担保,严格说来,他也不是被骗,只是没意识到代价会是这般昂贵。

他也没有选择,逃出宁远城后,茫然不知去处,心神几于崩溃,没有一夜白发,背却驼了。

一路几乎是乞讨着过来的,跟纪晓岚一样,也想出海避难,结果就撞上了钟上位。那胖子的眼力真是毒辣到了极致,即便一身褴褛,却还是被他看出了大略底细,一番往来后,刘墉愣愣地签了一大堆协议,当时也还满心欢喜,接着才如梦初醒。

可惜,他已没了选择,那胖子虽不知他确切来历,却知他是有些案底的,丢给官府,他一辈子都再没好活。

“能在海外安静待十年,也未必全是坏事。”

“是啊,差事办得好,还能真入了珊瑚州民籍呢。”

两人同病相怜,也开始重新作心理建设,事情已到这一步,就得向好处看嘛。

塘沽码头,即便是夜里,都还喧嚣无比。钟上位的铺子里,一个伴当急急奔过来,朝钟上位喊道:“司董,东洲抢了咱们的人!”

钟上位呲目,顿时化身胖胖怒虎:“范六溪也这么下作!?当这里是他的地盘呢!走,找他理论去!”

伴当道:“那家伙身边有不少黎人!”

钟上位呸道:“黎人算什么,我还有大包头呢!钟贵,赶紧把你的弟兄们招呼齐!注意了,别揣刀子!”

他卷着袖子,口里骂骂咧咧:“我钟上位是好欺负的!?”

不多时,一场斗殴就在塘沽港里发生,一方是黄乎乎的东黎人,一方是棕乎乎的锡克人。两位东主在一旁唾沫横飞地喝骂,几个秀才畏畏缩缩躲在一边,对眼前之事茫然不知所措。

这一夜,塘沽港如往常一般,依旧无眠,整个华夏大地,也处处是不眠之夜。

第九百八十二章 历史的峰巅

这一夜,虾夷也是不眠之夜。

虾夷松前城,也称福山城,松前藩第六代藩主松前邦广自天守阁眺望城下町,就见点点灯光汇聚成光河,正向松前城汹涌而来。这光河还是从海上而来,海面上点点繁星,映出条条巨大海船的轮廓。

目光再转回到松前城,此时松前邦广才像是恢复了听力,枪炮轰鸣声、喊杀声、惨嚎声如怒涛一般撞击着他的耳膜。

“殿!二城已经陷落,敌军即将攻入本丸,现在走还来得及!”

部下浑身血污地冲入天守阁,向他惶声禀报道。

松前邦广神色迷离,目光再扫过聚在一处,哆嗦不停的妻妾儿女,缓缓摇头道:“我哪里也不去。这里是我们从蛎崎家开始,努力了两百多年建起来的家园。”

两百多年前,蛎崎家就开始经营虾夷,跟本地的爱奴人(阿伊努人)展开血腥争夺。到战国时代,蛎崎家继子松前庆广获得了大名资格,虾夷就此归于幕府治下。对松前邦广来说,不管是直属幕府的松前藩,还是松前藩所管治的“虾夷地”(渡岛半岛以北),不仅是自己的家园,同时还是日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海对面的年家燕国居然会出兵攻击自己!原本他跟年家有很密切的贸易往来,甚至将不少渔场都包给了燕国的汉人,同时也通过燕国获得来自大英天朝的各种商货。他甚至还陆续给年家献了好几个女儿,希望能将这种关系保持下去。

燕国大军跨海而来,数十艘大海船带来了数千士兵,还有无数大筒和好几十门恐怖的国崩,这架势是要将虾夷完全吞并。年家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幕府震怒,出兵征讨么?

让他更为愤怒,同时也无比沮丧的是,他手下不少藩士竟然也倒戈了,将他据城而战,起码给敌人制造一些阻力的愿望也无情地击碎。少数忠诚部下还在战斗,但就像是风暴中的小渔船,转瞬就被那枪炮怒涛撕得粉碎。

当喊杀声涌至天守阁下时,松前邦广已哀莫大于心死,就听得蹬蹬蹬脚步声不断,片刻后,大批穿着仿英士装新军服的士兵涌上天守阁顶层,将他和家人团团围住。身边的近侍挥着长刀,绝望地冲了过去,却被无数柄武士刀劈倒。

“松前邦广,投降吧!”

这些士兵用地道的日语呼喝着,松前邦广听得很清楚,这是长州口音,长州藩不仅依附着大英海军的北洋舰队,还输出大量佣兵,为年家作战。

“松前殿,你早接受我的建议,也不必走到现在这一步。”

一人分开兵丁现身,正是年燕“皇帝”年斌。现在的燕国就是一大帮子无根飘萍,他这个皇帝也不得不亲力亲为。

“建议?让我献上自己的国家?背弃自己的臣民!?”

松前邦广等的就是年斌,他想再见见这个背信弃义的强盗,看看这家伙的心到底黑成什么样子。

年斌正气凛然地驳斥道:“自己的国家?松前殿,虾夷……自古以来,就是我华夏之地!南北朝时,虾夷就向东晋称臣纳贡。大唐时,安东都护府管辖虾夷,征赋调人,一纸公文而已。大明朝时又属努儿干都司,总之在千年前,此地就是我华夏内藩,什么时候成你松前家之地了?你们窃据了这么久,现在收归大燕,本人都不计较过往,还好意思说这话?”

松前邦广叹道:“是啊是啊,就像琉球一样,自古以来……就连日本,都是华夏天朝的藩属呢。”

接着他冷笑道:“可你的燕国,什么时候也能代表华夏天朝了?”

年斌一滞,咬牙道:“我大燕以汉人为本,兴华夏礼教,正华夷大义,当然就是华夏!”

松前邦广恨声道:“大英天朝才是华夏!现在你嚣张一时,过不了多久,天朝大军就会追来,把你这燕国叛逆剿灭干净!”

在松前邦广看来,年斌今日之行,不仅幕府不容,大英天朝也不容,年斌就是自寻死路。

年斌拍着胸脯笑道:“我好怕哦……”

他怜悯地叹道:“松前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们一下子会有这么多大海船呢?”

松前邦广一愣,片刻后眼中渐渐闪起迷乱之光,就听年斌再道:“没错,这些大海船,之前刚刚将大英红衣送上岸,现在又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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