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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3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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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妇人凑到田边,怯怯唤道:“他爹,乡里正招人呢。”

李宏德训斥着自己的婆娘:“官府鼓噪的事也是能凑合的?当心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妇人顿时低了脑袋,但还是辩道:“娃今年也要上县学了,县学的花费不少呢……”

李宏德怒道:“当个民夫能挣来银子!?摆弄好家里这三十亩田,啥不能挣来?”

妇人急切地解释道:“民夫除了管伙食和两身内外衣裳,还按日给脚钱,再说不止民夫,还招缝洗妇人,算下来一月也有一两多。什么还乡客的,帮着北上的官老爷办事,银子比照从九品官老爷给呢。他爹,我记得你……”

李宏德扯高调门打断了婆娘:“妇道人家耳根软,官老爷摆张好脸你就信了?村里何家的两匹马被征了去,就发了一张什么军票,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换成银子,瞧老何成天拿那票子炫耀,指着靠这选乡事,晚上他跟婆娘的打闹全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妇人气得脸颊涨红,终于爆发了:“就你能!就你精明!当年李顺招你去南洋,你偏不去,还骂人家是人口贩子,看吧,跟人家去的个个都发达了!你……你什么时候能睁眼看看这世道?现在的朝廷早不是大清了!”

妇人跺脚离去,李宏德朝着背影吐着唾沫骂道:“狗婆娘,敢顶撞你男人了,发什么癫!”

喘了好一阵,李宏德也犹豫起来。

淳化县是跟着西安府,在前几年才成了大英朝国土的。到现在,世道变了很多,对李宏德来说,好坏都有。

好的当然是日子稍稍好过了,皇粮少交,县里的苛捐杂税也减了大半,村里不少人不是向南投了昔日村人李顺,就是向西移去塞外垦荒,留下大片土地,都便宜转了出来。乡里乃至县里的地主老爷们一下子可吃不完,如今地越多税越高,他们也不敢吃太多地,这才让他能坐拥三十亩田地,起了两进土房,今年还算着咬牙起一进砖房。

不仅是日子好过,两个儿子,一个丫头居然都能上学了,蒙学到小学都是免费的。大儿子去年小学毕业,学业有成,居然还考入了县学,毕业就是旧日的秀才呢,虽然没免什么钱粮,可也是功名啊。

就凭这些,让李宏德对当今朝廷和皇帝感恩戴德,也都足够了。

可这个朝廷给他的坏印象更多……

首先是官多,一个乡里都有十来个官老爷。虽说现在没怎么压榨人,可谁知道以后呢?至于什么乡县院事可以管着官老爷,那都是哄人的吧,什么时候草民也能管着官老爷了?

其次是事多,官老爷每人都管一摊事,隔三岔五都要到村子里来吆喝一通。只要缴了皇粮,自己闷头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不仅是官老爷,商人也成天上门,村里越来越闹。

扰着人都是其次,总有人要来跟你说这不对,那不对,总有人鼓噪着要多事,不是建公共茅厕,就是修水渠、建耕牛互助社,反正一日不得安宁。

更讨厌的是还有人来教你该怎么过日子,尤其是那些比和尚还唠叨的天庙祭祀,那都是以前的酸秀才老学究,过了半辈子,该怎么活还需要你来教?而不剪辫子就要罚钱的王法也让他很是愤懑。尤其让人恼火的是,这个朝廷还总鼓噪着女人做事,格外邪门。你看,婆娘现在居然也敢在一家大事上发话了,真是翻了天。

当然,最可恨的是当年那个兵户李顺,不知前辈子积了什么德,一下子翻了身,在南面事业越来越大,据说现在已经是海外一地的总督老爷。

李宏德格外恨李顺,早些年李顺回乡,招人去南洋,那时他压根不信,还说李顺是卖人头的。可前两年,淳化归了大英朝后,去南洋的乡亲们一个个回来炫耀了,让他丢了大脸,总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也许就这么连带也讨厌上了这个朝廷吧……

多挣些钱,娃在县学也会好过些,甚至有机会考进府学吧,那可就是举人老爷了。

正满肚子腹诽,婆娘提到的事让李宏德心绪恍惚起来。自己的好恶都还是其次,儿子的前程才最要紧啊,儿子有了前程,这一家子才有真正的富贵。而大英朝的世道,就得靠读书去挣,这个道理,李宏德很懂。

想到儿子的前程,李宏德心中的执念散了大半,朝正喧嚣的村内望去,踌躇了好一阵,终于还是扛着锄头,黑着一张脸进了村子。

村里已热闹得像个集市,磨坊外墙高挂的木板上,告示贴得满满当当,让人几乎看花了眼。当然,村里成年人基本都不识字,竟都靠着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读告示。

李宏德到时,一个从乡公所来的绿袍官老爷正在宣读政令,也不知这是重复第几次了,官老爷的嗓门都有些发哑。

北伐复土,民族大义,这些个东西,李宏德和大家都不怎么明白,也不关心,他们就关心官府到底派下来哪些营生。

“国家征发义勇……”

这跟他们无关,义勇还是好差事,可轮不到他们,都被以前绿营兵户抢了。

“人力、缝洗、杂役奔走,国家发包于物流商,许民人自投,编组造册,由官府结保,物流商调度,待遇细则如下……”

说到民夫了,官老爷是说,官府并不强征民夫,而是统计愿意随军出力的男女,交给商人组织,官府为民人作保,同时又监督商人使用以及给付工钱。

听了待遇,李宏德微微摇头,不太合他的意,虽然婆娘说她也可以去当缝洗,加在一起,两人一月能挣二三两,这还是刨除吃穿的,可夫妻俩都走了,就剩家中老人照顾儿女,实在不放心。

“国家另召还乡客,但凡祖籍在河南、山东、陕西、直隶乃至辽东的,与当地尚有联系,均可应召。还乡客将与我英华军政官员一同安抚北方,辅佐地方治政,为官员奔走,可得临时官身,待遇比照官员,出大力者还可得民爵……”

说到婆娘提起的还乡客,李宏德心中一跳,他倒真符合条件,祖父是从山西静乐县迁过来的,父亲时都还跟那边有过联系。

朝左右望望,李宏德本还不敢出头,可围着的上百村人不仅纷纷举手,还七嘴八舌问着各种细节。眼见有不少人在报还乡客的名了,而名额也有限,他一咬牙,高声道:“这还乡客到底要办什么事,老爷能不能多交代一下?小人还不知道有没有那本事呢!”

官员一边擦汗一边道:“还能有什么事?告诉北面那些猪尾巴汉,剪了辫子,跟着咱们大英朝过好日子呗!就算再没本事,说人话总会吧?”

村人都哈哈笑起来,还有人道:“李宏德,你就没这本事!”

被人揭了疮疤,李宏德怒道:“你好好等着!等我从北面回来,让你自撕了嘴赔这话!”

一边骂一边心道,李顺能攀着大英朝得了富贵,我李宏德为什么不能?这趟就豁出去了!

他朝官员喊道:“小人祖父一辈都在山西,要报还乡客!”

官员点头:“好好,稍待,你是第六个……”

片刻之间,征召册就满了,官员出了口长气,跟登记好的人等作了交代,出村骑上驴子,悠悠往乡公所行去。因为任务圆满完成,心中舒畅,还在驴子上哼起了小曲。

回到公所,递上册子,乡主簿虽已累得一身是汗,却是眉开眼笑:“义勇满了,还乡客也满了,民力更超额两成,咱们这一乡在县里该不会落在后面了吧。”

话音刚落,乡院的院事们涌了进来,个个脸上都是不甘之色。

“林桥乡捐了一百头羊啊!咱们乡只有几匹马,太寒碜了!”

“河西乡自组了一个镖局,可恶!”

“县区真是这么蛮横,把随军医护名额全占了!”

这些乡事都争抢着在县里表忠心,觉得自己这一乡为北伐大业出力太少,纷纷朝主簿抱怨起来,敦促主簿加大动员力度,让主簿一时有角色错位之感。

“这个……军票有限,征发过度,就得要民人自掏腰包了。而且推着一般人还是不妥的,只能靠乡里大户们出大力。”

主簿的话让多是乡绅的院事们恍然醒悟,当然也有装着恍悟的,赶紧纷纷表态,不是自家要多出力,就是回去推着下面的大户们再出血。

送走这帮乡事,主簿与公所们的官员相视慨叹,北伐之势及于民间,掀起的竟是一场古往今来少见的全民动员,大家还争先恐后地出力,这才是王师气象啊。

当然,若是朝廷只像旧时那般强征,情形就不会是这般踊跃了。随着动员令下来的还有经费,以军票为主。现在两院还未改选完毕,皇帝不愿擅自增税。于是加班加点让印钞厂印了军票,这军票其实就是战争债券,用来支付民间征发的劳力和物资,以及分包给商人的各项开支。等两院改选后,军费有了着落,再行偿付。

这军票也非皇帝一人定策,总额还经金融总会紧急磋商后确定,金融总会还承揽了一半军票的兑偿业务。军票设定了半年付和一年付两类,总额七千万,实质就是国债,只是一般持有人没有利息可得,而包下一半的各家银行、票号、钱庄,国家要给五个百分点,这利息也比一般为七八个百分点的国债低。

“好了,民人动员基本有了着落,现在是该我们动员了……”

接着主簿召集乡中所有官员,作了如此宣布,人人脸上都显出或兴奋或忐忑的神色。

北伐复土,不仅需要海量人力、物资、银钱,还需要大量官员。满清政府那一套要被拔掉,英华动员民间的同时,也在动员政府,抽调基层官员北上,代理北方政务,这也是北伐政务中很关键的一环。

在众人的期盼目光中,主簿拆开知县发下的公文,顿时笑颜绽放:“我、加巡检、驿正、医正四人,赴谢帅军前,随军北上,至山西汾阳,佐理知县治政……”

另三人握拳欢呼,其他人则满脸懊丧。

主簿朝众人拱手:“本乡事务,就多劳诸位费心了!”

淳化一县,二十来名官员踏上征程,而整个陕西,就有六七百名基层官员北上。陕西还因是新复地,基层官员未调动太多,岭南、湖广和江南是以十比一乃至八比一的比例抽调,仅江南三省就有上万官员……

后世北人谈到英华复土时,曾有玩笑说“大英朝北伐复土,那是真正的官兵,官一半兵一半……”

第九百三十章 过河!

“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三月的大观园已冷清许多,不少班子不是在演练新词新曲,就是在收拾行装,准备北上。小半月魁星楼里,飞天艺坊就只有外班继续演出,唱的都是今世词曲,跳的也是唐宋古舞。

正是下午茶时分,黄埔江上喧嚣之声涌涌而来,隔音良好的厅堂也难挡住。舞台下稀疏观众并不在意,他们都习惯了,自北伐号令一下,黄埔江上就是这般热闹。

观众多在低声议论着风云激荡的南北大势,注意力并没放在这曲舞上,尽管台上正卖力演出的是外班新秀,花名小燕子,早前以满宫清唱扮丑角闻名,现在像变了人似的,一脸凄苦哀愁,只能走唐舞宋词、深闺怨娘的老戏路,靠着《石头记》的词曲,渐渐挣了些名气。

也不是所有人心不在焉,一人坐在角落里,半眯着眼正细细品着唱腔,手里挥着一根筷子,像是在调度歌者的旋律。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到最后部分,筷子一僵,这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摇头慨叹:“是尔不是儿,就不该选旗人唱这词。”

又一个嗓音响起:“非是音误,而是你这词者心误……”

一个儒衫中年径直在年轻人身前落坐,口里还没停:“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梦阮啊,你这石头记也要在中原扬名了。你都不知,多少红衣武夫揣枪上阵,心里还惦着宝黛之缘。可你在第八十回里来了这么一首诗,真要拆了两人,就连我也要肝肠寸断。”

年轻人正是曹沾,他苦笑道:“能得人与我共愁,断肠又何妨。”

仰头一杯浊酒下腹,似乎这两年来的苦愁再翻上心胸,曹沾自觉又醉了。

表妹终究是嫁人了,新郎官既不是皇帝,也不是他,在汪朱案上的失意,辜负表妹之心的悔意,两桩深愁一并缠住了他,让他对自己憎恶失望到了极点,干脆埋首书案,一腔郁血写就八十回《石头记》。一边写还一边在大观园里与艺伎们唱酬厮混,赢得一个“曹邦彦”的诨号,《石头记》也广传于世。

英华北伐了,华夏要一统了,他全不关心,自年初到现在,八十回之后该怎么写,他日日憋着,就是不敢动笔,如来人所说,宝玉和黛玉,到底该得来什么命运?这一落笔,自己此生怕就再无顾念。

对了,来人……

曹沾清醒了些,赶紧起身作揖道:“吴兵备,此时怎还有空来见我这个废人?”

来人吴敬梓,他呵呵笑着还礼道:“此时我已不是江苏兵备道了。”

曹沾皱眉:“难道是……

吴敬梓点头:“白道隆之事,我也有涉,张广泗是武人,依令行事,杀戮有功无过,可我是文官。都察院弹劾我处置不密,有失职守,所以……”

丢开自己的愁苦,曹沾顿生义愤:“都察院怎么也成了旧世风闻鼓噪的碎嘴御史?就只知拉自家人后腿!”

吴敬梓再笑道:“刚交卸兵备道大印,又被征调为山东兖沂曹济道置制使,统领军政,手下正缺一个兵备道,梦阮,与我一同北上建业吧!”

曹沾呆住,许久后才讷讷道:“我、我已无心仕途……”

吴敬梓敛容沉声道:“这岂关个人仕途!?我所知的曹梦阮,不是文才斐然的曹邦彦,而是在居延堡与将士一同浴血疆场的曹校尉!我也相信,那个曹梦阮还在,就在你心底里!繁华锦世里,你可以作你的曹邦彦,任你自艾自怜,可如今英华北伐,华夏一统,正是上天重布风云之时,怎能再埋在儿女情长中?曹校尉……出来担天下一角罢!”

曹沾握着酒杯的手哆嗦起来,此时外面杂声骤然拔高,渐渐汇聚为一股冲天浪潮,还有人冲进厅堂喊道:“禁卫第六师开拔了!”

禁卫第六师!?

一瞬间,居延堡的血汗时光又在脑中闪现,捏着自己的遗书却先战殁的同僚代去病,教导自己如何克服死亡恐惧,却已再无恐惧的营指挥杨继远,一个个化作自己纸上数字消逝的生命,以及自己在群龙无首时挺身而出的惶恐,功成时又如脱胎换骨般自新的释然,桩桩心念那么清晰,像是就发生在昨日。

“是啊,我曾经还是禁卫第六师的校尉参谋……那个身份所承载的使命,还没看到终点,今日机会就在眼前,我已失去了表妹,难道还要失去那一个自我?”

原本黯淡的眼瞳里渐渐显露光彩,初时迷乱,最终聚为精芒。曹沾抬头时,眼中已清澈无比:“曹沾愿往!”

舞台上,一身古唐仕女装扮的小燕子挥舞彩绫,还在尽职地唱着:“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徐州城东门,眺望三里外的子房山,三月春光洒下,不高的山头像是提把,牵起无尽绿意。可这春光与绿意却没给大清徐州知府,加江苏巡抚衔的姚知津带去丁点生气,他缩在城垛下,就觉浑身正血液逆流,酸麻苦楚,难以动弹。

好不容易攒够了力气,他哆嗦着问部下:“今日已过了几面旗?”

部下也打着抖答道:“大红纛一面,大红麾三面,红幡四面,镶红旌旗十二面,镶白旌旗……数不过来。”

姚知津一边扳着指头,一边喃喃自语:“那就是过了一个将军,三个战兵营,四个辅兵营,十二股民团和……”

别说手指,脚趾加上都数不过来,姚知津烦躁地道:“到底是多少,你就不能给个准数!?”

部下两眼已经散焦了,欲哭无泪地道:“府尊大人,小人觉得没必要数了。”

姚知津暴怒,侧头就要喝骂,透过垛眼,一直不敢去看的景象骤然闯入眼角,身上的麻痹之感骤然侵上心房。

车流、人流滚滚而行,各色旗帜招展如云,向北直抵黄河岸边,向南延伸至视野极处,将春意盎然的大地分割而开。而城北黄河上,船帆遮天蔽日,与这车马人流纵横交错,动静相织间,观者就觉自身渺小如尘。

姚知津心中还存着的一丝抵抗之心,被这洪流瞬间碾为粉末。

“府尊!该做决断了!”

“迟恐不及啊!”

“徐州城数万生灵,就在府尊一念之间啊!”

府通判、铜山知县等僚属,甚至师爷都跪下了,齐声哭求着。

姚知津本是鼓足了决死相抗之心的,他主政徐州多年,可以默许南蛮商贾自由来往,可以无视徐州都统白道隆与南蛮眉来眼去,但徐州是大清所治,这一张皮面他绝不会丢。

当白道隆被杀时,他还满肚子幸灾乐祸,活该!同时他也在凛然中更坚定了死战之心,因为他也是旗人。虽然是汉军旗人,但他可不像英华对待旗人那般,还要分满汉两分,他就是大清八旗子弟,他就是大清栋梁。

南蛮北伐消息传出,徐州副都统带着两千旗营仓皇北逃,可他不会逃。短短两三日,他就以铁腕手段驱走了全城商贾,只剩下一般民人,以及从北面聚来的团练民勇。大治火药枪炮,准备跟南蛮大军决死一战。

徐州是北上门户,南蛮北伐,首当其冲。姚知津满心憧憬着在地狱般惨烈的场景中,自己壮烈殉国的情形,想想自己的节烈即将传遍天下,他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当南蛮红衣现身,一面面战旗在城下飘扬时,姚知津就在想,会有多少?三万?五万?十万?越多越好哇!他姚知津孤城力拒南蛮十万大军,青史留名啊!

可这火热之心在前日就遭当头棒喝,现身的红衣就留下了几百人和几门炮,懒洋洋朝东门一阵轰击,城墙上的大小将军炮不得不全部撤掉。其他的红衣则径直北上,压根不搭理徐州城。

姚知津只能勉强维持着城中人心,至于出城邀击……别看只有几百红衣在对徐州动手,就在东面城外行进的洪流里随便分出一股,就能把徐州城给淹了,他确信打开城门时,也就是丢掉城池时。

心惊胆战地等到昨日,红衣总该攻城了吧,却没料到,等来的却是这般望不到头尾的无尽人马洪流。更想不到的是,这洪流对徐州城置若罔闻,继续北上过河,滚滚涌向北方。

这是什么门道?

姚知津百思不得其解,徐州城就像是暴风中的风眼,反而格外平静,这倒也让他安然度过了昨日,不至被城中民人淹了。

一面疑惑,一面依旧打起百倍精神,一刻不放松地紧守城池。而一天守下来,眼睛也花了,心也被震散了。

何止十万!这一日经过徐州城的牛马怕都不下十万了……

到了今日,洪流依旧无边无际,论人的话,怕不止二三十万之数,等见着这洪流的尾巴,总数恐怕不下三五十万。姚知津心口凉比寒冰。完了,大清真完了,仅仅只是徐州一路,就有三五十万,传言南蛮六路北伐,加在一起,二三百万……这是什么概念!?旗人总数都没这么多!

于是到了今日,姚知津的死战之心就只剩下一丝了。力抗强敌,不屈而死,这是壮烈,可眼前这是强敌吗?这是泰山压顶!他的打算就是螳臂当车,史书上能留下的就是不自量力的嘲笑而已。

再被僚属们这一鼓噪,看向城下聚着的无数民人,眼色都很不对劲,姚知津艰辛地吞着唾沫,他很明白,这些僚属也是被逼着来的,他若还要压着民人与这洪流为敌,自己就要先被民人碾碎。

城外城中两面逼压,姚知津心中的节气轰然崩溃,他闭眼拂袖:“罢了……”

铿锵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姚知津面北而拜,横剑就要自刎,却被僚属们一把抱住。

“府尊使不得!”

“明公勿弃一城百姓!”

僚属们七嘴八舌喊着,师爷更直接道:“徐州一城能得什么处置,还要府尊向南面朝廷交代啊!”

听懂了师爷的意思,心中已无堤坝的姚知津骤然恍悟,没错没错,我是汉军旗人,我还有可能在南面保得性命,甚至求得富贵。

“开城、请降!”

姚知津满脸泪痕,中气十足地呼喝道。

三月七日,被晾了两日的徐州降了,可在英华史料中,徐州是三月十日光复的,这偏差是怎么来的呢?

事情是这样的,姚知津带着僚属们剪了辫子,摘了冬帽,光着脑袋,高举请降白旗出城,在城外子房山下的一座茶铺里,拜见了这两日一直守着他们的那支红衣小部队的官长。

“我只奉令压制徐州,确保大队行军安全,无权接受你们的请降。”

一个红衣骑尉郁郁不乐地这么说着,看起来他对自己这桩差事也很不满。

“谁有权受降?我也在等着呢,该不会太久,按照远近原则,估计也是安徽哪府的接收你们。若想得从宽处置,就安生等着,尽量让城中一切如常。”

骑尉的回答让姚知津颇觉新鲜,安徽哪府的来接收徐州?这是什么章程?定得还挺细的。旧时不就是委下官吏,大军进城,换掉旗号牌匾,清点钱粮薄册,恩威相加,收抚人心,就这么改朝换代了么?

带着一头雾水,姚知津回了城,再坐如针毡地当了最后三天大清知府,才终于等来了受降人,这已是后话了。

就在姚知津出城请降的同时,徐州城东北,黄河岸边,几艘无桅大平船横卧河中,以铁索连起宽大踏板,络绎不绝的人流如履平地,越过黄河,向北行去。

几个大纸箱立在镇远镖局北区总管候全脚下,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件鲜红衣物,展开一看,是件无袖马甲,胸前背后都绣着一个套在圆圈里的“镖”字,另有“镇远”两个大字。

候全套上马甲,招呼着手下:“把这些红马甲分发给各部,叮嘱镖师们穿好了再过河,在北面不穿这个就持枪在外,监察可要当作敌兵处置。”

正说话时,一个惊喜之声响起:“老二!”

候全抬头看去,却是一个中年红袍官员,面目与自己酷似,只是全无自己的彪悍之气,浑身溢着肃正味道,像把尺子似的,他瞪眼大叫:“大哥!”

两人再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

红袍官员正是候全的大哥候安,十多年前,在江南经手米五娘案时还只是个小小的县通判,现在已任安徽按察使,而候全退伍后接手了大哥的镖局份子,现在也是董事之一,更管着整个北方事业。

跟在候安身后的是大队黑衣红袖套的兵丁,候全再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哥,你该就是监察的大头目吧。”

候安呵呵应道:“在陈相手下办事,领山东行军监察使,山东监察都归我管。”

候全感慨地道:“大哥,二十多年了,咱们终于又在一起,并肩作战了。”

候安深有同感地点头,当年他们这对兄弟还是湖南大山里的穷苦孩子,在大清治下当过练勇,在英华治下当过卫军,早年最值得一提的事就是抓到了岳超龙,尽管人家是自己南投的。而后兄弟俩先后入了红衣,转战交趾乃至南洋,再各奔前程。绕了一大圈,当英华北伐时,尽管都已不在军中,却还是并肩向北了。

“不算红衣和义勇,安徽一省,抽调的官员、警差就上万了,再加上你们镖局的人,随军协力商人,还有民团,怕不下十万……”

候安笑道:“北伐,连军带民,总数百万都不止,怕会有三五百万之多,这么一算,我们兄弟俩必然会遇见的。”

候全咋舌:“三五百万!?乖乖,咱们这北伐还真是倾国而出啊……”

候安扫视候安手下这些镖师头目,视线继续向前方渡桥延伸,南岸还是服色纷杂的人流,上桥后主色调已汇为一片赤潮,人人披红。不是红衣官兵,就是套着红马甲的义勇、镖师乃至民间所组的北伐随军团。

林立的旗帜在这条浩荡赤潮上空飘飞招展,绣着各式军徽纹章的红旗是红衣陆军,镶白边写着省份编号的红旗是义勇,红边蓝旗是官方政务人员,红边白旗绣着字号的是镖局,红边青旗是天庙以及民间医护人员,红边蓝旗是随军商贾协力,红边灰旗的是“还乡团”等民间组织,林林总总,难以概述。

这都是南北事务总署根据事前拟定好的北伐“总体战”方略,在动员一国时所颁布的北上编组条令,军政官民依照这些严密细致的规制,将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进军洪流有序地编组起来。以各地警差为主体的监察照管。不仅是徐州,陕西方向也是这般情景,不仅是陆上,水路上的船帆上也飘扬着各式鲜明号旗。

每一股车马人流的进军都有明确方向和目标,有清晰的事务安排,每一类人要做什么都心里有底,每一日的行程都有照管有引领,军队早已踏上北方大地,而这股紧跟在军队后方的洪流,将如甘泉一般涌向北方,将带着新鲜生气的甘泉浇灌进干涸的大地。

“大哥,过河吧!”

候全打断了兄长的遐思。

候安前瞻后望,滚滚赤潮在眼中奔流着,他意气风发地道:“我们就是大河啊,是北方马上要过我们这条大河!”

第九百三十一章 崤山古道,迷雾修罗场

河南崤山,乱山乱林之中,一支大军偃旗息鼓地潜着,只有少数军将立于山麓间。北面有依稀枪炮声传来,但这些头戴冬帽,穿着基于英士装改制的过膝对襟中长军服的军将却毫不慌乱,他们簇拥着一位服色一致,只冬帽上飘着三眼花翎的中年人。

此人面色坚定,目光沉毅,像是形势都在掌握之中,正是这平静感染着众人,让他们如岩石一般屹立,就只有花翎和衣角随微微山风拂动。

“诸君,我等就是护住大清社稷的堤坝,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今日正当我等精忠报国之时!”

目光从不远处一座高峻关隘收回,大清钦差大臣,河南巡抚兼理提督事高起扫视身边军将,握拳沉声呼喝,众将肃然齐拜。

三月十日,英华刚接收徐州城,自江苏陆路北上的军民大队刚刚踏入山东地界,大运河水路,以内河蒸汽炮船为先导的船队刚进微山湖,皇帝龙舟才进骆马湖,北洋舰队的战舰和运兵船还在海上,漠北草原上,各部蒙古刚刚接到北海都护府的聚兵军令,主将陈廷芝还在半路。

洪流北卷之势,高起并不全知,他也无心全知,他只知道,就在河南,赤潮已铺天盖地卷来。湖北方向,红衣已过邓州,陕西方向,一路自风陵渡北上山西,一路向东连下阌乡、灵宝,陕州城请降。

今日,就在今日,红衣先锋已至硖石关,与关隘守军正激烈交战,枪炮声正是从北面十来里处战场传来的。

如果算上北面彰德府的闻香教叛乱,以及早被渗透多年,英华北伐檄文一出就官民齐降的光州府,如果还有人相信河南能在大清的舆图里呆到五月,这人铁定是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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