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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2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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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上位这帮煤老板本是给作蜂窝煤的提供原料,可见着自己的煤按船卖,蜂窝煤商用煤加泥巴做出来的东西按块卖,顿时就眼红了,一面卖煤的同时,也一面自己搞蜂窝煤生意。

他们在江南只有销煤渠道,没有蜂窝煤渠道,只能从头开始。大城市都被大商号占住,就朝乡镇铺。

“跟村人要讲明白,只有用我们的灶,才能配我们的煤团,别让那帮泥腿子因为图便宜,收下咱们的灶,又不买或者少买咱们的煤团,用其他人的煤团,结果凑不到一起,还要骂我们骗人。”

车厢里,钟上位提点着自己的掌柜。眼下各家蜂煤公司为了圈市场,都搞煤灶合一,但为了跟别的公司区隔开,就在煤灶煤团上下功夫。灶口和煤团作成相配的外型,换用他家的煤团就很不方便。有作成八角,有作成残月的,钟上位的江安公司作成了上广下窄的宝塔形。

以钟上位的地位,已没必要亲自跑市场,可他就享受这种拓业的感觉。当初在安南挖煤,他也是守在矿口,一车一车数着自己的煤,这就像种田一样,亲眼看着一亩亩田发苗、生芽、分穗,再亲手收割,真是人生至极的幸福啊。

镇口,车夫问:“司董,咱们先去哪?”

锃的一声,钟上位弹起一枚银币,这是英华银行带着数十家银行联发的半两银币,正面就是英华“国图”双身太极团龙,背面是“半两”和英华银行字样,还有圣道十年的年纪。

“左!”

“右!”

“左!”

一路弹着,钟上位的车队朝着黄家村一里里靠近。

拐过大大小小的水塘,前方是片山坡,道上又遇到了三辆马车。

“钟司董啊,你也亲自下乡拓市?”

“哟,张司董!你这盐生意都作到太仓来了?”

“哪啊,我现在也帮着南面卖暹罗稻种,这一带水土更合适,来乡下摸摸底,倒是钟司董你怎么来了太仓呢?”

“嘉定有老熟人嘛,当年的候镖头就在这里当通判,今晚回嘉定,我替你引见引见!”

“好好,那就谢过钟司董了,咱们今天就一路走吧,你煤球我稻米,吃的烧的都有了。”

来人是活跃在浙江湖航嘉一带的江南盐代张三旺,两人早前在龙门有数面之缘,也算熟人了。

车队壮大,将过山坡,两三里外一片村林,林子后隐隐能见屋舍,一群人忽然从道旁涌了出来。

“干什么的?村子封了,今日盘查教匪,没得生意作!”

十来个精壮汉子拦在车队前,领头的官腔十足地喊着。

钟上位本来已经缩到座位底下了,还以为劫道的,听到前面手下人跟对方交谈,才松了口气。

封村?不准作生意?

钟上位怒了,之前镇公所主簿那张僵尸脸又在眼前晃,区区主簿,鼻屎大的官,也敢下令封地绝易?

他下了马车,劈头盖脸就骂了过去:“还当是大清么,仗着是官老爷就胡作非为?现在是大英!别说你们主簿,就算松江知府郑黑兔,他敢禁商,老爷我也要啐他一脸唾沫!老爷我们是工商,是院事……等等……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拿告身出来!”

骂着骂着,觉得不太对劲,这帮汉子都是便衣装扮,钟上位底气更足了,官差公干,现在都要亮告身。

“告身……告你妈毕的身……”

拦路汉子里,领头那人正是马广,这两日他干脆在这里拦路封村,却不想一下子就冒出来一支车队。

本以为还能把对方哄走,却不料出来一个胖子,气焰嚣张地呵斥着他,还提到了他心中最痛的告身,那是他已经淹没在血水中的前程。

马广两眼由红转绿,觉得这个车队也就几个车夫,他手下不仅有自己的心腹铁杆,还有圣姑身边的山东护法,足以杀人劫车,不留后患。

脸一拧,怒骂一声,马广挥手:“杀!”

第七百三十八章 护佑和忽悠

腰刀木棍在手,十来个汉子就冲了上来,钟上位被吓傻在原地,真是劫匪!

张三旺倒是义气,一把扯着他就往回跑,十多人眼见要围住排头的车子,却不料后面如下饺子一般,从车上跳下来一大帮人。

“找死呢!”

“干死劫匪!”

钟上位和张三旺各自带了十来个伙计,除开帐房掌柜,其他人身兼搬货押运多职。这些人都是之前各家镖局退下来的快手,不少人还参加过当年保卫龙门的战斗,这种小场面一点也不犯憷。

车上丢下一根根铁棍,伙计们利索地接过,两三结阵,朝着这十来个劫匪反扑而上。

眼下江南是军管,行人暂时不能持军械刀具,但铁棍这一类东西本就是卸货工具,对上腰刀木棍,一点也不吃亏。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铁棍砸起的血花四处乱溅,伙计们不仅人多,还惯了小阵战,马广的几个心腹两三下就头脸模糊,倒地不起,就剩马广和几个山东护法还能顶住。

马广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一脚真是踹到了铁板上……

杀了那胖子!

马广冲开阻拦,腰刀朝后面一脸看戏模样的钟上位兜头劈去。

要死——!

胖子身体惊得转身要逃,可腰一扭,腰上一坨硬邦邦的东西提醒了他。

拔出这东西,拧开保险,手指一扣。

轰……

不到一丈外,马广的脑袋像是被无形巨掌拍了一下,噗哧就扁了,血花以胜于刚才铁棍惨景十倍的灿烂在人头前后绽放开。

呼……

钟上位一口长气吐在枪口上,吹走青烟,对着也举起了一柄短铳,却没来得及开火,正朝自己竖起大拇指的张三旺矜持一笑。

老爷我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当年在龙门外跟十万大清民军都干过!跟老爷斗……哼!

钟上位朝扑倒在地上的尸体呸了一口,脑子里全是当年龙门之战的豪壮记忆,而他钟老爷在后方摇旗呐喊的细节,就挪到战场,代入了候安李顺等人的血战。

正要将短铳插回腰间,眉头皱了起来,杀人无所谓,这是劫匪,可自己持枪这事违了江南军管令,要给自己的籍档上添一笔麻烦。

眼珠转转,钟上位吩咐道:“就说是他们同伙用短铳杀的,人已经跑了,听到没有?”

枪响后,那几个还在顽抗的“劫匪”就跑掉了,伙计们都轰然应声,张三旺也不在意地插枪回腰。军管令虽然严,对他们这些人却不怎么起作用,像钟上位这样显了形迹的,只要有个说法,交代过去就好。

吩咐伙计赶回镇里报案,张三旺问:“那咱们是……”

钟上位三角眉一扬:“生意要紧,走!”

念叨着这嘉定治安怎会这么差,到时要好好奚落下候通判,钟上位带着车队,恍若没遇到过劫匪一般,又上了路。

“这村子也有六七十户,不小了,一年就是一百多两银子,刨去煤团、人工、车马费……哎哟,有点亏!还是让他们先用惯了,再在镇上设点,让他们自己来买。”

钟上位还在拨着算盘,却听喧嚣又起。

“难道进了贼窝了?”

钟上位探头一看,吓得一哆嗦就滚下了马车,真是贼窝!近百人挥刀持棒就围了上来,还有个白衣仙子冲在前面,咦,白衣仙子……好美!

钟上位呆住的时候,米五娘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前。

她的计划是等去龙门的探子传回消息,门下各教派的人也都到了松江,再动身去松江,以白莲密号传达下一步指令。黄家村这边的动静暴露了也好,正好吸引官府的注意力。到时松江再闹个动静,又转到龙门,虽然时间很紧,准备不足,但机会总是有的。

具体定在十四日动身,那时不仅探子传回了消息,教派里的铁杆好手也能聚到她身边。十日去嘉定过的堂,十一日居然整天都再没货郎外人来,也让她松了口气。今天上午再拿捏住了镇里的主簿马贤,更觉把握足足。

前日从嘉定回来后,她以方家人媳妇的身份在族里转了一圈,大致摸出了底细,就觉这家很有些金银珠宝。此刻正在村子跟亲信和林远傅、张九麻子等人商议,要在今晚动手,抄了方家,算着至少有几千两的收获,心中舒展,美梦却被一声枪响惊醒。

原以为是官府,正惊惶难定,不解官府为何来得这么快。派在外面,跟马广守路的护法逃回来,说来了一个商队,二十来人,还带着火铳,没能吃下,反露了形迹,米五娘镇定下来。

“露了就露了,咱们现在就反!”

米五娘破釜沉舟,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可没想到,那车队遇了匪之后,居然毫不在意,继续朝着村子来,让米五娘差点大笑出声,来得好!正好拿你们祭旗!

此刻她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就见一个衣衫华贵的胖子滚下了车,趴在地上,痴呆地望着自己,心中憎恶,挥剑就劈了过去。

钟上位爱色,但更惜命,森冷剑光惊醒了他,拔枪就射。

火铳!

米五娘脖后生汗,下意识地念出了白莲真经,无生老母护佑,金刚不坏,百毒不侵。

她本是不太信自己有这本事的,但对火铳也没什么概念,就觉多半能防。

咔嗒一声,钟上位那火铳刚才放了一枪,就没装弹,米五娘大喜,老母果然在护佑她!

眼见侧面有人动作跟胖子一样,米五娘一凛,再顾不得这胖子,一脚踹在他脸颊上,胖子哀嚎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和几颗牙齿,肥肥身躯竟翻滚出两三丈,投入林子里。

“老母护佑,刀枪不入!”

米五娘口咬真经,朝侧面那人掠去。

那举枪的正是张三旺,本已瞄好了,可那女子转脸正对他,一张绝丽娇颜猛然撞入心口,手指服从小脑扣下了扳机,手臂却服从大脑一个大晃。

砰的一声,枪弹直贯长空,毫发无伤的米五娘欺身而近,宝剑刺入张三旺心口,再顺腕一搅,张三旺当场绝气,盯着米五娘的眼睛里还满是哀怨。

米五娘觉得浑身真气充盈,豪情满怀,脆声笑着,杀得剩下的伙计掌柜落花流水,聚在最后一辆马车前苦苦抵挡。

“住手!在干什么!?”

眼见就要收拾掉剩下的十来个伙计,两辆驴车又出现在道上,车停后下来一群人,黑衣英士服,米五娘心神剧震,警差!

来人是户曹马铭和他手下的户警,往黄家村来时手下还问:“主簿不是说先不必来这里么?”

马铭撇嘴道:“其他村子都被翻腾起来找人,哪有咱们办事的功夫?就九里村黄家村这一带还闲着,正方便了咱们。”

马铭很急,眼下大英铺开乡镇官府,机会大把,他这个户曹很有机会升上去。而要入那些异地来的陌生上司眼里,成绩才是第一。县户房今年最大一桩工作就是完成户籍编档,他管着这一摊事,早出成果,就挣得了先机。其他乡镇的户曹也跟他一样,正铆足了劲要比进度,他当然得抓紧时间。

至于马贤的吩咐,虽是主簿,又是族人,可如今这大英治下,天高海阔,他是办自己职分公务,才不在乎马贤怎么想。

行到半路,就遇到报命案的伙计,马铭震惊之余,也大叫机会来了,一面让人护送伙计去县里报信,一面带着手下急奔黄家村,准备以村子为中心搜查,万一能逮着劫匪呢?虽不是他户曹本业,也算一功。

却没想到,到村口林子外,正遇到两拨人马拼斗。

“劫匪!这村子都是劫匪!”

一身是血的伙计喊着,跟之前报信的伙计是一路人,马铭顿时信了。见一个白衣女子持剑挥舞,身手矫健,这可不是村人,掏出短铳,一枪轰去。

身侧噗哧炸起一团血花,一个护法软软倒地,正杀得兴起的米五娘打了个寒噤,带着些愧疚地念了一句往生经,定是她的护身真气弹开了枪弹,让那兄弟受下了。

警差挥着腰刀扑了过来,米五娘银牙狠咬,觉得不能在此纠缠下去。

“坚持下去!我回圣坛请老母下凡!无生老母护佑你们,你们定当立地成佛!归返真空!”

米五娘鼓舞着一群村人继续拼斗,她则招呼着护法退回村子。

“白莲邪教!”

听着那些癫狂村人的呼喊,马铭此时才清醒过来,本想拔腿就跑,可六七十个村人呼啦涌上,他这十来个人跟商队的十来个人被围在中间,再无退路。

“杀!杀出去!”

既到了绝路,那就拼下去呗,马铭等人也红了眼,挥刀猛砍。

一边人多,没什么技艺,但毫无退意,就是群疯子,一边人少,有些技巧,也还有胆气,两方竟然旗鼓相当,就在黄家村杀得血肉飞溅。

林子里,钟上位跟蠕虫一般爬着,生怕露了形迹,被贼人看见。

爬了一阵,身体一空,栽进一个坑里,顺手一抓,扯起来一个人。

“别作声,咱们爬出去……”

还以为是同难人,钟上位转头打量四周,这么说着。

脑袋再转回来,瞳光聚焦,入眼的是一张血肉干涸,皮骨撕裂的面孔,青白眼瞳翻着,还有白白的蠕虫正在这张脸的鼻孔和嘴角里进进出出。

啊啊啊——

钟上位魂飞魄散,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卿本佳人

黄家村中场子里,米五娘一身白衣,披头散发,赤足踏地,一手宝剑,一手青烟,正催动白莲真经里的红阳大劫言。身姿旋舞间,原本白皙如玉的脚踝,片片染尘,渐渐脏污。

被她飘曳的舞姿和忽高忽低的咒言牵动,淡淡烟雾裹住,三四百人眼神直愣,满面潮红,已入癫狂。

除了村中丁壮,还有断断续续汇聚到村子的教派好手,原本还想等到十八门的人都聚齐,等到去龙门的探子回来,可现在已经没办法等了。

柴刀、菜刀、锄头、斧头、木棍、扁担和长竹竿,还有从官差身上缴来的几柄腰刀,武器就这些了。原本不该这么寒碜,抄了方家的金银珠宝,去到松江,跟派到松江负责筹备兵刃的人员搭上线,就能解决兵刃问题。

可惜,这也没有了,都是村口那个商队的错,都是跟着商队来的官差的错,小小村子,不该荒僻寂静,难见生人么。

也许……在这江南造反,本就错了。

米五娘满心懊恼,前日被自己死命压下的心绪又隐隐翻腾,步子有些乱了,调子也有些变了,她赶紧收回心神,继续着请无生老母下凡上身的仪式。

咒言顿止,全身关节抖动,手腕脚踝上的铃铛叮铃铃响动,周围密集的人潮也随之抖动,似乎魂魄都被这铃声牵了起来。

拇指、食指和中指一并,捏作剑诀,与宝剑交叉,连连虚点。

“救大众沉沦之苦,超凡圣通化诸功,复起演教,永世明宗。龙牌御旨,处处流通,巡行天下,道法兴隆。冤亲平等同万类,僧尼道出苦轮。福慧双修成正觉,传流法宝度人身。大悲无碍,大愿无穷,威音劫外,清净家风。人无法主,唯有老母,无生老母——开眼!”

身躯一震,烟雾喷吐,米五娘如天降神明,以她为中心,人群如倒伏麦田,一圈圈跪下。

“迎真空、候白莲、回家乡……杀——!”

宝剑指向村口,数百人如狼嚎一般齐声道:“杀!”

人潮滚滚涌向多半还在厮杀的村口,米五娘有种到此即止的无力感。她回村子,匆匆行法,宣告起事,勉强还带着点现实打算,解决掉村口那商队和官差,再杀奔罗店。

照着北方的经验,怎么也会带起一股乱潮,然后裹挟着乱潮杀向嘉定,再之后……再之后她没什么想法了,即便在北面,她的经验也就到这里,接着被从四处不断涌来的官兵撕咬吞噬。

白莲总是难现人间的,官府、朝廷和皇帝也从没绝过,那又怎么样呢?反了,杀了,吓破狗官、朝廷和狗皇帝的胆子,其实也已经够了,只要乱过、只要她喊出了声,穷苦人喊出了声……就够了。

无力感被重新建构的理念冲刷走,米五娘看向几个犹犹豫豫还站在身边的人,林远傅、张九麻子和许三。这三人似乎自觉是米五娘的“贴身护法”,不必跟那些人一同去陷阵冲锋。

她目光就如手中的宝剑,逼视着林张两人,两人打个哆嗦,赶紧捏着扁担,提着菜刀,朝前跑去,一边跑还一边相互打眼色。

许三也愣愣地要走,却被米五娘叫住。

“朝北去,去找师父的教门,让师叔祖们继续教你……”

米五娘解下手腕的铃铛,交给了许福娣,再嘱咐了地点,要许三护着。

许福娣眼中多出了一分孺慕:“师父,那你……”

米五娘脸上的非人气息消散:“师父要去证道……”

转瞬那气息又卷了回来,目光冷厉:“去为天下的穷苦人证道,让他们能承得老天……无生老母的恩泽。”

说完转头就走,再无半分留恋。

许福娣惶恐不知前路,下意识地扯着许三道:“爹……师父她……”

许三也惶恐地道:“小圣姑,我不是你爹,只是座下侍奉你的下人!圣姑有圣姑的路,小圣姑你也有你的路。”

许福娣父女朝北上了路,轰隆一阵枪响,许福娣还要转身跑回去,却被许三连拖带抱,埋头狂奔。许三没想那么多,脑子里就只转着圣姑的交代,这是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米五娘刚到村口时,一阵枪声响起,将她预计的前路又打断了一大截。

村口已不止是那商队和十来个官差,又多出了四五十人,其中十来人是黑衣官差,其他人则是帮闲一类的便衣。官差端着的带刀长枪,枪口正飘着青烟,而教众们被这枪声震住,畏缩地朝后退着。

来的是罗店巡检和法正,马铭派去报信的人在半路就撞见他们正在盘查失踪人色,急急奔过来,将被围的商队人员和马铭等人救下。

“老母护身,刀枪不入!”

混在人群后面的林远傅见对方人不多,也来不及装弹,赶紧扯了一嗓子。

教众们心气再起,冲了上去,之前是六七十围二三十,现在变成三四百围七八十。

米五娘暗松口气,心想自己的造反大业,要还没出村子就被打垮了,那简直太丢师父和历代师尊的脸了。

可这口气还没沉到底,又被梆梆的锣响拉了起来。

隐隐见到远处人影摇曳,不知有多少人,米五娘神智有些恍惚了,真的就到这里了?

来人一波波的,渐渐汇成人潮。马铭报给了巡检法正后,巡检法正遣人到邻村找镇院事,要他们招呼丁壮抗贼。镇院事正热心乡镇事,江南虽还未立乡尉,义勇体系没建起来,但多是乡绅的院事一招呼,村人都涌了过来。让他们上阵打仗那肯定是不敢的,凑热闹揍揍贼人还有胆量。

于是密密麻麻的人潮涌动,扑向黄家村。看在米五娘眼里,有种角色颠倒的荒谬感觉,这些人,不该是在自己攻破镇子,杀了狗官后,一呼而起,跟在自己身后造反的人吗?

起码上千人已见身影,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米五娘玉颊苍白,眼瞳也有些失焦。

“圣姑,此处成不了事,赶紧去松江!”

“有我们护着圣姑,怎么也能走脱!”

亲信教众纷纷出声,米五娘定了心志。

还不能放弃,十八门的教众正汇聚松江,还有大业等着她……

米五娘决然点头,再高呼两声老母护身,推着一般教众继续朝上冲,自己却由亲信护着,返身朝村西方向奔去,那是一片杂草荒坡,远离道路。

米五娘虽然消失了,剩下的教众却置若罔闻,继续癫狂地冲向官差。队伍里有人转头没找到米五娘,抽了口凉气,抱着脑袋,朝着林子里奔去。

跌跌撞撞跑了好一阵,一脚踏空,摔进坑里,压得一个人杀猪一般尖叫。

一个胖子爬了起来,举着小刀子,满脸戒备地问:“你是谁?白莲教的?”

那人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小人张、张九麻子,是、是天……对,天主教的!”

“没说谎!?”

“老天爷在上,如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轰隆爆响,真如闷雷一般,好半响两人才醒悟是枪声。

黄家村西,百来名灰衣义勇列作两排,截断一整条荒坡,前排刚刚放下火枪,退后装弹,后排踏步上前,举枪瞄准。六七十步外,几十个人被这道排枪轰得呆在当场,前排一个白衣身影,婀娜窈窕,牵起了所有人的视线。

队列一侧,嘉定通判候安盯着那道身影,神色复杂地自语道:“真的是你,可惜……”

昨天嘉定县就已收到松太联府的紧急行文,说白莲教众正汇聚松江,有造反嫌疑,要求县里全力盘查,同时缉捕教首白莲圣姑,还赋予县尉调度义勇,支援典史通判的权限。

嘉定县收到这行文,顿时就炸了锅,前一天皇帝才亲临县里审案,案子里有个从山东逃过来的小媳妇也曾说起过白莲教,还在堂上跟皇帝搞出了绯闻嫌疑。而看府里发送的描述,相貌、姓氏都吻合,从知县到通判候安全身的汗一层层出,根本止不住。

这小媳妇多半就是白莲圣姑!居然跟皇帝面对面过,她要知道当时堂上不是八府巡按,而是皇帝,事情就完全不堪设想啊。

一县官员一边五体投地,高呼老天爷保佑,皇帝来审案时没有透露身份,一边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圣姑生吞活剥。

就因为太过恐惧,昨天县里没有直接杀奔黄家村,甚至都没跟罗店镇沟通,怕走漏了消息,就忙着调度兵马,封锁出县关卡。等聚齐了人手,再以猛虎搏兔之势稳稳拿下。也许有可能搞错了人,但这种事,宁搞错,勿放过。

于是到今天,大队人马才纷纷出动,扑向罗店镇,先遣便衣去九里村方家,搞明白这米五娘在黄家村,再张开大网。

就在钟上位和张三旺刚到村口,遭米五娘突袭时,六百多巡警、一百特警、驻太仓的一翼三百多义勇和四百多各类紧急编组的警差,合计一千五百来人,散在四面,自六七里外围住了黄家村,正稳稳逼近,要悄无声息地编出一个严实的包围圈。

等罗店镇官府反应过来,跟黄家村教众开始拼杀时,包围网加快了速度,候安负责西面一段,很幸运地堵截到了逃跑的教众,水落石出,没有搞错人。

与此同时,县里法正也带着法警扑入罗店镇,直闯镇公所,如果那女子真是白莲圣姑,潜伏在罗店操控造反之事,镇里官员即便没有勾通嫌疑,也有失职之罪。

“马贤,黄家村白莲教……”

法正带着法警出现,劈头就提到两个让马贤魂飞魄散的词,话还没说完,熬得正辛苦的马贤就一个哆嗦,如释重负,被发现了……

他两眼翻白,瘫在座位上,屋子里升起浓烈的臭味,竟是被吓得屎尿横流,而此时离他成为圣坛护法还不到三个时辰。

荒坡里,面对前方两排立得整整齐齐,枪刃正反射着耀眼光亮的灰衣兵,左右远处还有灰衣黑衣正朝这边扑来,米五娘身后,也有人快到了屎尿横流的边缘。

米五娘隐有畏惧,白莲教众也惧意翻涌,可最害怕的还是跟着米五娘奔逃出村的林远傅。米五娘等人只算是大英草贼,而他却是官贼。

惧到极点,他猛生心计,这米五娘还掌着白莲直隶十八门的动向,如果以她为筹,也许能换得减罪。大义社的总头目诸葛际盛不就是因此而免了死罪么,他当初在常州,之所以要舍掉徐秀林等部下,为的还是性命。只要保住性命,未来总能成大业,这也是大义嘛。

心念电闪,林远傅一咬牙,欺身上前,手里的腰刀就搁在了正心神恍惚的米五娘脖子上。

“我已擒了白莲圣……”

呼喊嘎然而止,嘴巴就张着,再也闭不上了。

米五娘腰身如灵蛇般一转,脖子就脱开他的刀锋,手里宝剑突刺,径直截断后颈脊骨,剑尖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就知道你们读书人不可信!”

米五娘恨声说着,一手提着辫子,一手翻腕,喀喇脆响,搅碎了脊骨,再一脚踹在林远傅背上,血泉飙起,染红了她的白衣。无头尸体颓然倒下,手里的头颅还作呲目大呼状。

高举头颅,米五娘脆声呼喝:“无生老母护佑,邪魔妖孽绝灭!”

“老母护佑,刀枪不入!”

教众们轰然应和,埋头朝灰衣人墙冲去。

蓬蓬排枪轰鸣,枪弹嗖嗖在米五娘身体左右激掠而过,接着响起的噗哧入肉声,米五娘已经恍若未闻。

之前枪弹不沾身的感觉充盈着心胸,米五娘心中再无杂念,就反复念叨着那句咒言,“老母护佑,刀枪不入”。

再一道排枪响起,冲在最前面的米五娘毫无感觉,如飞一般地逼上荒坡,片刻间就近到了三十来步。

“瞄准了打!谁他妈闭眼转头,谁就存了害人害己的恶心!”

候安沉声呼喝着,看这白莲圣姑刚才杀人的俐落,现在冲刺的疯劲,生擒已不可能,可义勇两道排射,居然都没打中,这帮家伙简直就是在用棒槌扣扳机!

义勇们没出声,他们都是兵,军纪不准他们在战时发杂音,但心中都有些许不满,他们明明瞄准的了啊,真是奇怪了,难道这白莲圣姑,真是刀枪不入?

近到二十来步了,再一道排枪轰过,教众已经仆倒了大半,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也开始在原地兜起了圈子。可那染成半红的白衣身影居然还没停下来,义勇们面上毫无慌乱,心中却开始打鼓。

十来步了,几乎就是最后一道排枪的距离,米五娘浑身似乎已经燃烧,完全没有身体的感知,眼前也模糊着,就觉冲破这道枪林,自己就投入了无生老母的怀抱。

老母真是在护佑自己!自己真是刀枪不入!

那道灰衣,那道枪林是如此渺小,如此软弱,丝毫伤害不了她,米五娘心中大笑着,就要如神明一般,碾过这道阻碍。

依稀见又一列灰衣上前,火枪哗啦啦举起,枪上短刃映着的左右景物似乎都能看到。

米五娘再跨出一步,高举宝剑,如祭仙器一般,就要将这一排人头斩落。

“开火……”

立在侧面的候安毫无表情,淡淡地下了命令。

蓬蓬蓬……

枪焰绽放,白烟升腾,模糊了视线,只见到猩红而绚丽的蝴蝶展翅飞起,裹住了那个身影。

义勇们挺枪戒备,警惕地注视着前方十来步远,许久后,枪烟渐散,他们身姿未动,可目光却都缓了下来,更有不少人闪过一丝黯然。

黯淡,世界在米五娘眼前黯淡,她只觉自己刚才被无数巨力穿透,每一股都挟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什么咒言,什么法术,在这力量面前,瞬间化为齑粉。

身体的感觉重新回到意识里,眼前却渐渐黯淡,她连退了好几步,以最后一股来自无生老母的力量,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接着,再也撑不住身体,缓缓跪了下来。

刚才还如草芥一般的阻碍,现在忽然变成一座高墙,那么巍峨,无可逾越,组成高墙的每一个人都如山峦一样高大。而自己却成了草芥般的柔弱存在,好冷,好害怕。

老母呢?老母弃了我吗……

她张嘴呼喊着,却只吐出丝丝血沫,在她的胸口、肚腹、腿臂上,起码十多处枪口撕裂了衣衫,露出焦黑的血肉和黄白的筋络碎骨。

她艰辛地抬头看向天空,老母呢?

不,没有老母,自己清楚的……

另一个米五娘在心中低语,这一辈子的悲苦喜乐瞬间闪过。

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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