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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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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明朝初建,但倭寇已显,跟明朝中期那些实质是中国海盗的“倭寇”不同,明初倭寇是真的倭寇。朱元璋遣使来到九州,向“日本国王良怀”递书问责。怀良亲王不知道是太傲慢,还是将明使当作元使,竟扣押主使,杀了五名从使。
而后大明派出了阶级更高的使节,此时怀良亲王服软了,赔罪外加遣还倭寇劫掠的人口,遣明使以下国自称,也用大明年号,看起来就像是大明的藩属国。
怀良亲王虽放低了姿态,但倭寇依旧猖獗,朱元璋威胁要攻日本,怀良亲王也强硬相对。鉴于蒙古征日本的失败,朱元璋吞下了这口气,将日本列为不征之国。
由这段恩怨来看,中日之间不仅相互不了解(比如把怀良亲王称为“日本国王良怀”,怀良亲王死后,遣明使依旧顶着这个名义),朝贡关系也跟琉球、安南和朝鲜等国不同,日本人绝无自居大明藩属的认知。
但室町幕府主政后,足利义满为行“替天计划”,取代天皇,向明成祖朱棣称臣,获得大明“日本国王”的封授。在这段时期,就政治现实而论,日本还真当过大明的藩属。
可这现实终究没能上升到法统,原因也很简单,毕竟在日本,天皇是法理上的最高统治者,而且具有神格,不可能向他国称臣。幕府将军受大明册封,不影响日本的“国格”。
法理归法理,现实难以磨灭,毕竟幕府将军是实际的掌权者,因此足利义满以及后两位将军受大明册封的事,让日本上层颇为纠结,索性也就闭口不谈,时轮飞转,一两百年过去了,日本人也大多忘了这事。
德川幕府再开,不管是将军还是重臣,对足利幕府的历史可不陌生,陈兴华开口就揭疮疤,德川吉宗和一干重臣顿觉痛彻心扉。
“日本人是怎么对答的?老实说,我在殿外可真是捏着把汗,万一日本人恼羞成怒,砍了知事该怎么办?”
回到礼宾馆,罗五桂好奇地问陈兴华。
“砍了我也好,两国就此再增血债,让国中那些高呼中日和平的人闭嘴。至于日本人的反应……无非是敷衍推搪。”
陈兴华淡淡地说着,之前在御所大殿里,德川吉宗脸色瞬间苍白,那些幕府重臣也如被塞了满口粪便,老半天没清醒过来,这让他能从容不迫地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大英要求德川幕府缴回历史上的“倭奴金印”,以及足利幕府的“日本国王印”,由大英重新向德川幕府授“日本国王印”。此后德川幕府要传位,也需要得到大英的认可和封授,完全将日本跟安南等藩属国等而视之。
不仅如此,陈兴华还传达了大英圣道皇帝的上谕,南洋有事,各藩属均要出力,日本也要出人出钱,尽到藩属的义务。末了陈兴华终于提到琉球,说琉球为大英藩属,藩属之间的攻战绝不许可,日本必须尽快缴回之前的琉球密约,并遣使向天朝赔罪。
有那么一刻,陈兴华觉得,德川吉宗会跳起来,亲自拔刀来砍自己。
但德川吉宗却平静了,只说这些事……需要研究。
当陈兴华转身而去时,听到大殿之上爆发出巨大的声浪,那肯定是在痛骂他,可他不在乎,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为此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这项任务是他从冯静尧手里抢过来的,这几年掌管勃泥公司的经历平淡如水,他就希望能置身于波澜壮阔的历史之中,而日本……他跟日本可是有仇的,他的祖父在会安,就死于日本浪人之手。
皇帝对日本的态度有些摇摆不定,敌视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东西,这也影响到了朝堂对日决策。陈兴华觉得,能以自己的一条命,让皇帝,乃至一国,能将日本也列入国敌清单,值了。
罗五桂虽知此行是要激怒幕府,也希望目标达成,可听到陈兴华这话,也觉得脖子发凉,文官就是文官,一张嘴比一个舰队的杀伤力还大。
两人正在讨论,幕府会多快作出反应,一个人急急而来,是萨摩藩的玉里良,他一脸凄绝,咬牙切齿地道:“你们中国人,良心大大的坏了!”
玉里良来此可不止是骂人,听他说到正事,陈兴华和罗五桂就抽了口凉气,幕府没反应,萨摩藩先有了反应?
礼宾馆门口,一个人正跪坐着,头发披散,衣衫拉开,手里还举着一柄肋差,嘴里正念念有词,背后站着一位武士,斜举武士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要切腹,背后那武士是当介错的。
“萨摩藩绝没有与中国人共谋,绝没有叛国!我岛津盛常在此切腹,证明萨摩藩的清白,为中国使节冒犯了将军谢罪!”
要切腹的竟是萨摩藩家老岛津盛常,这般决绝,让本以为自己已经很能豁得出去的陈兴华也心头大跳,自己是不怕死,这人是怕活着……
“幕府的人跟他谈了几句,他就决定在这里切腹了,真是俐落。看来不止是寻常武士,从上到下,日本人都不把命当回事。”
范四海已在门口看着,对赶来的陈兴华和罗五桂这么感慨道。
英华使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陈兴华都没出声阻拦,对日本人来说,切腹是很严肃的事,就如华夏士子赴死殉节,谁阻拦谁就是罪人。
当岛津盛常的头颅被介错的武士刀砍下,带着血水在地上翻滚时,范四海盯住了满脸涨红,似乎已经无法呼吸的玉里良,对罗五桂低声道:“注意警备,提防萨摩藩的人为推脱责任,把咱们全砍了脑袋。”
日本历史上的享保十一年六月六日,发生了一系列事件,被总称为“英萨变乱“,萨摩藩勾结大英,压迫幕府,损及日本国体,岛津盛常的头颅,只是萨摩藩在幕府前自证清白的第一颗。而且不管有多少颗头颅,多少鲜血,都无法洗清这样的嫌疑。
“家老的血不能白流!”
“我们萨摩藩不能成日本的罪人!”
“光靠家老的血不够!只有杀光中国使团,才能让幕府相信,我们萨摩藩绝没有出卖尊严,绝没有引狼入室!”
“去找玉里殿,要他下令动手!”
岛津盛常切腹,极大地刺激了萨摩藩的基层武士,他们觉得必须要行动起来。
玉里良很矛盾:“我也想这么干,可是萨摩藩的未来,你们就没想过?不,你们不能这么干!你们……”
他软弱无力地表示着反对,武士们涌上来将他绑住时,他没有丝毫挣扎。
六日入夜,如范四海所料,原本护卫使团的萨摩藩武士忽然袭击礼宾馆。罗五桂原本很紧张,他手下只有十来名侍卫,尽管是伏波军中最精锐的战士,可对上二三十名日本武士,在狭窄的建筑里对战,明显处于劣势。
枪声不断,混杂着刀剑的撞击声,萨摩藩的武士付出了十多条人命,将使团压进了一间屋子里,正在张罗柴火准备烧屋时,玉里良带着幕府军队来了。
幕府军平息了萨摩藩基层武士的反乱,却没有找玉里良问罪,这其中的猫腻,连罗五桂都能明白。
幕府不想背负杀害中国使节的罪名,所以要出手阻止萨摩藩,但同时又要威吓中国使团,逼迫使团放弃之前的要求,跟幕府就事论事地只谈琉球之事,或者……什么都不谈,就此打道回府最好。基于跟大明打交道的历史经验,不谈明白,中国是不会动兵的,所以还会派使者前来,态度也会比现在软化得多。
范四海冷笑道:“说不定还是幕府压迫萨摩藩,让萨摩藩自己动手的。”
陈兴华拍案道:“萨摩藩还以为自己能跳出这个大坑?做梦!”
面对使团的问责,玉里良无言以对。
第二天清晨,礼宾馆门口,岛津盛常的血迹未干,玉里良又跪坐在门口,他也要切腹,只是这一次,是向使团谢罪。
玉里良的脑袋在地上咕噜咕噜滚着,罗五桂忽然感慨道:“我忽然有些怕了日本人……”
范四海也点头:“除了幕府那些掌管着实务的头面人物,下面的日本人,一旦有了想法,什么脸面什么廉耻也不要了,豁出性命来干,一旦失败,就干脆利落地认输谢罪,这是……真小人啊!”
陈兴华却看着那名介错,钢刀断颈,似乎损了刀锋,那武士正抚着刀,一脸痛惜。陈兴华悠悠道:“这日本人的心志,就如刀锋,俗话说,过刚易折……”
振甫信平痛哭流涕地道:“这怎么办啊,这怎么办啊?幕府绝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陈上使,你不仅让我们振甫家左右为难,也让在日本的数十万中国人彷徨无依啊。”
陈兴华面无表情地道:“等你想清楚了自己到底是谁,到时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陈兴华是拂袖而去了,范四海有些不忍,拉起振甫信平道:“就算要两国和睦,亲如一家,也必须跨过太多的槛。就像我们英华,别看现在是一国,以前大家也揣着无数仇怨。我范家曾经是英华之敌,我的儿子被流遣勃泥,还有两年刑期呢。”
罗五桂也在一边道:“没错,就说我的上司白延鼎,他之前跟伏波军都统制郑永还是生死仇家,彼此都欠了不少人命,可最终大家不还是走在一起了?”
振甫信平泪眼婆娑地道:“那到底要付出多大代价,苦难要持续多久?”
范四海摊手:“那就看幕府能不能看清现实,愿意跟我们英华一同去谋福贵了。”
振甫信平稍稍解了心结,开始盘算着通过自己一家,以及旅居在日的中国人,向幕府传导两国友好睦邻的呼声。
看着他的背影,罗五桂嘀咕道:“他还当真了?”
德川吉宗是清醒的,又拖了几天,见使团态度毫无变化,他终于传递出了强硬以对的信号,宣布驱逐中国使团。日本的国格不容侵犯,幕府的尊严不容侵犯,不然他没办法继续在二百七十多家藩主面前维持幕府的权威。
“我们会回来的,两个月之后,我们会回到江户湾,到那时,相信将军阁下会改变心意。”
陈兴华丢下了这么一句狠话,带着使团上了船,这绝不是场面话。
第六百四十四章 魔龙入侵
圣道九年六月,陈兴华使团心满意足地回到种子岛,白延鼎也心满意足地开始备战。
江户城,德川吉宗被陈兴华丢下的狠话吓住,中国占了琉球,舰队甚至已驻泊种子岛,这消息他是知道的,这狠话绝不是虚言。他一边大骂这帮中国人毫无祖宗礼仪,一边也止不住地流汗,真是要打仗啊……
如果陈兴华说的不是两个月而是两年,德川吉宗还真要派快船追上陈兴华,放低姿态重新再谈。因为这意味着大英要尽起大军,以击败西班牙人,占领吕宋的强大国力来看,日本毫无希望。可只是两个月……这意味着日本还不是大英的重点目标,只会以琉球现有的海陆军力进犯。跟巨人的一根手指头对战,前景并不是绝对黑暗。
说到底,大英何等强大,都是传言,没有亲身体验,上到德川吉宗,下到幕府群臣,都不认为日本毫无抵抗之力。现在还不是举国前来,战意渐渐从胸腔中涌起,驱散了畏惧,胀满了整个身心。
打个平手,甚至小胜,然后再低头,这样就能绝了中国的野望,读透中国的史书,这样的套路可是比比皆是啊。
思路确定,幕府就紧急运转起来。江户湾在浦贺(横须贺东靠海处)附近海峡最窄,幕府在这里设有炮台。十来门发射不到十斤重弹丸的国崩,估计还不足以封锁海峡,幕府又紧急从其他地方调运了八门国崩,安置在了浦贺炮台上,由此心中安定了不少。
光靠炮台也不行,幕府又集结所有能搜罗到和赶得到江户湾的战船,甚至将幕府那条作为将军座船的安宅船都拿了出来,加装大筒,安置铁炮队,作为船队主力。听说大英国崩很犀利,又紧急加装铁甲,再现了战国时代的铁甲船。
为防备陆上进攻,幕府还集结了上万足轻,驻守在三浦、横须贺、神奈川和江户一线,其中有三千铁炮队,这样的力量,就算来犯敌军超过万人,也足以抵御。
从江户城到江户湾,幕府、各藩和町民们上下一心,火热备战,当年整个日本合力抵御蒙古人入侵的历史似乎又在重演。幕府还向各藩广发通告,两个月时间太紧,来不及汇聚各藩军队,就没必要出人了,可金银却是需要的。
幕府的将军令传遍整个日本,可传到萨摩藩的文书却是严厉的斥责和问罪。大英使节是萨摩藩带到江户的,最初也只是说来谈琉球宗主权,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萨摩藩是不是已经跟大英勾结,要图谋整个天下?这事仅靠岛津盛常的脑袋可说不清,而且玉里良还为萨摩藩武士袭击大英使节,也将脑袋给了大英,更让幕府对萨摩藩的立场表示怀疑。
鹿儿岛城,岛津继丰放下幕府的问罪文书,又拿起英华送来的问罪文书,他甚至都有将家主之位传给儿子岛津宗信的打算,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真是太折磨人了。
他再次向亲信高桥义廉问计,高桥义廉无奈地道:“殿即便退位,甚至自裁,都不足以取信幕府,除非再减藩削封。可如果幕府战败,要向中国低头,我们萨摩藩又必将被幕府献出来,以取悦中国……”
如果不是萨摩藩上下都固守“义理”,不愿也不敢背弃日本这个“天下”,岛津继丰早就向陈兴华请降了。打?萨摩藩早跟大英打过,一藩凑出来的精锐,被人家用小指头当蝼蚁一般地摁死在了奄美群岛上。萨摩藩上下对幕府迎战大英的前景一点也不看好,幕府就是死路一条。
高桥义廉的话绝了岛津继丰倒向幕府的念头,他已经清楚,萨摩藩栽进了大英给他们挖的大坑里,这个坑太深,一藩填进去都爬不出来……
“萨摩藩已处于绝地,可幕府的处境不也是一样?殿,一旦幕府战败,天下之势将会大变!为了不让天下分崩离析,为了我们萨摩藩的未来,我们只能迎难而上,将这一场灾难,当作振兴本藩的机遇!”
接着高桥义廉两眼赤红地说着,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很久。
“能挽救日本的,到时候只有我们萨摩藩!”
这句话彻底打动了岛津继丰,他终于作出了决定……继续骑墙。
苦逼的萨摩藩,动员了一藩上下,捐献出所有金银,奉献给幕府,与此同时,岛津继丰又委任高桥义廉为通事家老,以献质为名来到北洋舰队,希望能观望战事,以便在战事结束后能第一时间决定萨摩藩的政策。
“日本跟满清不同,他们学起来很快的,萨摩藩的守军都已经在更换燧发枪,研究小炮。咱们这次打痛了他们,还要逼他们通商,就不怕他们有样学样,以后找咱们报仇?”
白延鼎有些顾虑,显然他已经不把此战当回事了,根据海军情报司的判断,以及使团在江户城的观察,只在战场上击败幕府,不深入日本领土,不去占江户城的话,这一战毫无悬念,除非北洋舰队官兵全体吃河豚吃死了。
“日本和满清的根底当然不同,但还是有类同之处,比如幕府和天皇的大义合不到一起……至于找咱们报仇,就看日本人怎么认识这一败了。昔日我大唐征战四方,异族效力者芸芸,都以成为大唐人而自豪。今日我英华崛起,要跟欧罗巴列强分踞东西,难道我们连重现大唐风采的心气都没有,非要忌惮这么一个小国么?”
冯静尧带着一种彻悟的淡然,如此回答着,可陈兴华、罗五桂和范四海在江户见识了日本人的脾性,对这话暗自摇头。
就在中日双方摩拳擦掌,准备一战时,江南也正焰火冲天,黑烟缭绕。
这不是真刀实枪的战争,而是又一场诛心之战。
江浙总督李绂终于忍不住了,英华自龙门发动的文攻让他寝食难安,商货流通还只是聚利到了英华,朝廷和他甚至还能通过设立厘金局从中分利。可眼下这般文攻却是把人心,读书人的人心聚到了英华,这可是朝廷的根基和他能依旧在江南立足的依凭。
通过大义社等暗中力量遏制文攻的行动不仅收效不大,还让大义社等组织浮出水面,力量大损。而且以读书人为主的大义社自身也遭英华文攻侵蚀,那些大义社的书生,都把书拿回家藏着,就缴上来一些不痛不痒的小册子……
李绂不惜冒着激怒龙门江南行营的巨大风险,以官府力量,发动了收缴“淫书”的“清风正化”运动。他当然不敢明着针对英华,而是宣称民间淫秽之风盛行,不整顿是不行了!为了老百姓的道德着想,为了纠正社会的风化,江浙两省,全面清查“淫书”。
民间本就盛行的“手抄本”顿时遭难,而从南面传入的书虽不在明面的清单上,州县官府却受了李绂密令,将其作为重点一一清查。特别是那些讲天道的书,比如圣道皇帝亲著的《天人三论》,段国师所著的《真理学》,以及解释英华国理的《皇英君宪释疏》,一本都不容错过!而那些融汇上古先秦百家的“当道之学”,也是重点清查对象。至于讲述西洋学问的书,倒没怎么注意,毕竟能看得懂的人太少,流传还不广。
松江、苏州、镇江、江宁,甚至年羹尧把控的杭州,都连日黑烟不断,数万乃至十数万本书籍就此化为灰烬。江浙读书人和民人在一边冷眼旁观,连平日对英华最为憎恨的人,也都颇有微词,觉得这般手段落了下乘,散了人心。
之前李卫在江南烧书杀人,那是惩治反贼,消解反心。可如今这些书,虽然言语忌讳,却都是就事论事在谈天道,讲学问的。是不是歪理邪说,总得有一番辩论驳斥,如此才能安人心,否则雍正为何要将《大义觉迷录》广发天下?这就是讲道理,立人心嘛。如今你李绂胡乱找个借口,鬼鬼祟祟的,说烧就烧了,民心怎么能服呢?
面对各地官员的疑问,以及士林的责问,李绂沉默以对。辨驳?道理越辩越混杂不清,反而乱了人心,而且南面涌来的著述不是一家学理,而是无数家,双拳难敌四手,君臣大义,就是不容辩,不容他论的!
李绂很快发现,自己忽视了一桩人心,那是人之天性。你越禁,民人越好奇。原本对南面之论不怎么在意的人,也都四下找着漏网之鱼,想要看看这些学问到底有什么奇妙之处,能让朝廷和官府如此忌惮。
他更发现,自己忽视了南蛮文攻的实力,十数万本书烧了,这没什么,英华一国的印坊反而高呼市场兴旺,不少印坊直接搬来了龙门,用铅活字技术,转轮印机,加上廉价纸张,疯狂印书。十来万本算什么?现在一台印机一天就能印数百本,出书的瓶颈反而卡在了装订上。
六月下旬,更便宜,更海量的书籍很快出现在江南各地,正应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更盛”那话。李绂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继续压着州县继续清扫,不让这些书出现在官面上。
可李绂并不清楚,刘兴纯终于消化完江南行营的工作,开始将精力投向他的“正业”,靠着龙门的几个州县,基层的衙役丁差,已经开始为新的东主效劳……
李绂头大的同时,黄埔政事堂,第二任首辅汤右曾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裂成了碎片。
“官家,日本要战,江南要战,湖广江西要战,四川藏地要战,还有缅甸、马六甲和爪哇,这这……这是丧心病狂啊!”
被枢密院送来的战事通报吓住,汤右曾脑子都吓麻了,对前来问政的李肆这般逼问,用词都已顾不上思虑。
李肆微微一笑:“忍了四年,现在再也忍不住,一国之力倾泻而出,自然是这般景象。你别怕,四年前这么干还真是丧心病狂,可现在……咱们打得起!”
接着他叹气:“我也不想这么散乱,八面出击,可眼下这形势,不打也不行了。”
再拍拍汤右曾的肩膀:“汤相啊,李相未尽之业,就靠你来撑着了。”
汤右曾陷入痴呆状,李朱绶是干什么的?背黑锅的啊,眼下这一国八面大战,他汤右曾要干什么?自然要背更大更沉重的黑锅……
一颗心正向下沉,忽然想到卸任的李朱绶转任白城学院院长,跟段国师陈元龙一般人整日逍遥,心气骤然提振起来,也好啊,背完这口黑锅,就能如李朱绶那般逍遥自在了。
安定下来,汤右曾开始审查枢密院的战事通报,政事堂虽不管军务,可辖下兵部卫部以及商部工部,都要从人财物等各方面配合军事,也有太多工作要作。
江西湖广兵站事、四川马事、南洋征调民船事以及《兵备法》的全面启动,一件件文书批下去,再瞅到通报中的日本事务,汤右曾脑子里就滑过去一个念头,日本……有什么好打的?估计也就是教训一下,政事堂管不到通事馆,这事根本就不必操心。
圣道九年八月八日,这是一个好日子,日本史书所称的“魔龙入侵”就发生在这一天。
黑红相间的船体,绘着双身团龙的巨大船帆入云,四艘巨大战舰如从地域缝隙中冲出的魔龙,劈入风平浪静的江户湾,跟在四艘巨舰后面的还有十五艘小型战舰,可每一艘都比幕府这边的铁甲安宅船都大。
上百艘关船,载着近万桨手和士兵,呆呆看着这支舰队破浪而来。浦贺冲方向响起英勇不屈的炮声,国崩的威力立即显现,巨大的声响似乎要撕裂天空,十多条水柱在海面升起,将所有人正坠落的心脏提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可接着,从那黑红战舰上喷射出来的密集烟柱,就将他们正在昂扬的心脏给击碎了。
四十门三十斤炮,二十四门二十斤炮,六十门十二斤炮,这仅仅只是舰队船身一侧的火炮数量,还不计有特殊用途的两寸三寸炮。日本一国,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密集的炮声,更没有听到过二十斤乃至三十斤炮这种重炮的低沉轰鸣,而浦贺炮台被升腾的巨大烟柱包裹住,景象也足以说明这些“国崩”的威力。
“天倾……天倾了!”
“海裂……海裂了!”
“魔王的军队,一定是魔王的军队!”
“那是魔龙!萨摩人说得没错,魔龙来了!”
幕府的武士和兵丁们绝望地叫喊着,当第二轮炮击覆盖了浦贺冲时,聚集在十来里外海面的幕府船队,再没一个人是立着的。
第六百四十五章 轰开日本之门
“中国人的魔龙自海上而来,在江户湾鸣雷喷焰,天地崩裂,所有人都趴在了甲板上,除了一个人,是沼田殿!”
“他还稳稳地站着,用哀伤和深刻的目光注视着远方的魔龙。然后他大声对我们说:‘站起来!都站起来!死也要站着,向叩开日本国门的恩人致敬!用我们的性命致敬!’”
“我们都哭喊着说,大番头,这是魔龙,这是敌人,为什么要向敌人致敬?”
“沼田殿的目光像肋差一样,刺入了我们的心脏,他低沉地说:‘幕府锁国快九十年了,整个日本都在沉睡,外面的世界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我们一无所知。现在中国人来了,他们挣脱了满清的奴役,重新恢复了汉唐和大明的风采,重新成为我们崇仰和学习的榜样,这样伟大的时刻,为什么不向他们致敬!?’”
“沼田殿举起手臂高喊:‘这样伟大的时刻,必将写进历史!趴着的你们,在史书里会是怎样的面目呢?子孙后辈,又会怎么说我们这些离得最近的祖辈呢?在这个伟大时刻,跟吓破了胆的猴子一样惊慌失措,被当作小丑一般嘲笑吗?不!我们要全力一战!用我们的生命,用武士的荣耀,让这个伟大的时刻更加神圣!’”
“沼田殿的身影变得无比高大,他鼓舞起了我们的勇气,让我们有了奋战的觉悟。这是日本开国的一战,我们要用自己的血,告诉所有人,这一刻不容忘记!”
“和菊丸升帆,桨手们奋力划着长桨,迎着日光,在天照大神的注视下,向中国魔龙发动了决死冲锋。在和菊丸的带领下,数百艘战船也勇敢地破浪前行,我们知道这一战必将失败,我们也知道,这一战后,日本国门就会打开,我们的子孙后辈会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日本也会走上全新的道路。我们不是阻挡这样的未来,我们为之而死的信念是,让日本更加珍惜这样的未来,让我们武士的荣耀也能留在未来……”
若干年后,日本出版了专门讲述享保十一年八月八日“魔龙入侵事件”的官方史书,名为《龙吼之日》。书中记述了幸存者坂本正幸的回忆,他是幕府大番,负责江户城警备治安的大番头沼田光泰的部下。
坂本正幸的讲述明显被修饰过了,带着浓烈的“后幕府”气息,大番头沼田光泰成了一位目光穿透时空的先知,而他的死战更染上了一丝神圣的殉难之气。
在真实的历史里,这一天的沼田光泰已经对自己的身后之名有所预料,但一样的结局,不一样的原因,他绝没料到,自己被当作日本英雄尊崇,只是幕府和后人不想让这一战变成“螳臂当车”的演绎。
“这样的船我们见过,这样的国崩我们也见过,就只是船大了一点,炮多了一些而已!和菊丸披挂着铁甲,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诸君!身为武士,获取战功,不是一辈子的梦想吗?还犹豫什么呢?冲上去!靠上它们,高举我们的太刀!像须佐之男斩杀八歧大蛇一样,斩断魔龙的头颅!”
沼田光泰拔刀怒吼,驱策这艘铁甲安宅船,迎着魔龙冲去。和菊丸的英勇也鼓舞了其他战船,十多艘战船跟在了后面。
“没完全吓住他们呢……”
北洋舰队旗舰淮河号上,白延鼎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
“百多年前,日本诸侯争霸时,也曾经仿造过葡萄牙跟荷兰人的帆船,虽然锁国多年,也不算太陌生。大概他们觉得,靠着那条铁船,还有一战之力吧。”
范四海凑嘴道,的确,尽管四艘两千料巡洋舰,十五艘六百料海鲤护卫舰在这里已是无可匹敌的力量,尽管战舰形貌很有震慑感,尽管百多门火炮的齐鸣震天地,但终究都是日本人可理解之物。
日本战国时期,已有不少大名仿造荷兰和葡萄牙帆船,不列颠人三浦按针更给德川家康造过两艘西洋帆船,被幕府用来充当江户湾警备船。幕府锁国后,禁止再造大船,海上力量再无发展,但对日本人来说,这种高桅大帆的海船还不算陌生。
如沼田光泰所说的那样,“中国魔龙”仅仅只是船大一些,炮大一些……而已,但很快,他们就为这个“而已”付出了代价,流的血也远比李肆前世日本在一百多年后所遭遇的“黑船入侵”多得多。
和菊丸披挂着铁板,像一只黑黢黢的乌龟一样,缓缓迎上来,十多艘关船跟在后面,这群英勇无畏的迎战者成了北洋舰队最佳的演习目标。
留下了海鲤护卫舰继续轰击浦贺炮台,四艘巡洋舰继续保持着一字长蛇阵,驶入江户湾深处。此时北洋舰队还未完全掌握江户湾的水文,只有这条航路安全,但在北洋舰队看来,跟这群日本战船作战,完全没有机动的必要。
和菊丸带着十多艘关船冲在前面,后面数十艘战船醒过神来,也纷纷跟了上来,自半空俯瞰,乌泱泱一大群兔子朝四匹狼冲去。
“快!再快一点!”
和菊丸号的楯板挂着铁板,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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