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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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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背责?当然不是皇帝,皇帝已还了相权,还将一些议事权给了东西两院,这几年已不太过问内政,怎么也轮不到皇帝背责。
那么得了相权的内阁,就是最理想的背责人选了。三月中,各家报纸都开始追责李朱绶,说首辅唯唯诺诺,只重调和,不重开拓,出了事也没周全的应对。更有人翻出老帐,说李朱绶这届内阁一上任就建议南北议和,徒让满清又喘息四年。靠着江南得利,满清现在休养生息,已是兵强马壮,异日要复华夏,所费力气,所流血汗,十倍于前。
在这滔滔问责声浪中,首辅李朱绶和次辅刘兴纯,以及不少阁臣都不得不自辞背责。皇帝循着旧例,挽留了三次,最终认下了。
内阁虽已有相权,但人选还是由皇帝来定。第二届内阁由一位首辅和两位次辅组成。首辅是汤右曾,次辅是范晋和邬亚罗。
李朱绶本就是“清官”,因此汤右曾的出身已无人在意,他本质和李朱绶一样,擅于调和,在朝堂和地方很有名望,而因他更重民情,民间舆论也很推崇。唯一有些不满的是工商联会,他们希望有出身工商的阁臣任首辅。但他们靠着西院,本就跟政事堂唱对台戏,汤右曾路数跟李朱绶差不多,也就没什么闹腾。
如果说汤右曾是又一个糊墙匠以及预备黑锅,那么两位次辅就是干实事的,他们二人亮相,在寻常人眼里,就意味着英华国策有所更张。
范晋,早前弃文从武,辅佐皇帝一手培养出英华陆军。之后转任江南行营总管,确保英华江南攻略顺畅进行,文武两面经历颇足。现在升任次辅,民间推测,是要加强政事堂与枢密院的联系,以备随时爆发的大战。
而邬亚罗本是工部尚书,凤田村老人,学问不深,但很懂工坊利害。他升任次辅,是因应英华工业崛起,确保工业资本、工坊主以及工人的利益。这个变化才是内阁调整最关键的一项,但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能看透这一层的人都极少。
“我这个前任次辅为什么来江南?请在座诸位回忆一下,在任次辅之前,我管的是什么?没错,管的是内防!官家为什么要把我放在江南?好了,诸位心中明白,嘴里就不必说出来了。”
江南行营,刘兴纯正在发表就任讲演,听到他这话,官员们神色激动,难道朝廷是要准备吃下江南了?
见众人举目相望,满眼都是兴奋,刘兴纯皱眉道:“你们在想什么?别想岔了,我又不管军务。收不收江南,是官家和枢密院考虑的事。我来江南,是要保证资本和商货之潮不会冲乱江南,就算乱,也要让这乱有益于我英华!”
商货之潮?难道以前的商货洪流都还是小的?
众人份外不解,这四年来,英华的商货横行江南,盐米、棉布、钢铁,甚至煤和煤炉,都从英华滚滚而来。按龙门海关的统计,圣道八年,从英华输入江南的商货总值高达七百万两,而出江南的商货总值也有四百万两,算上流通商路,最终搅动的江南银钱估计七八千万两。跟英华一国的商货总值相比,虽还只是很小一部分,但对江南来说,两成多的商货已跟英华挂上了钩,这还不够?
“官家昔日有云,谋食于外,江南虽不算外,但亲疏有别。眼下国中天灾四起,人心摇曳,既要安内,也要变天灾为机,为一国谋利。因此这江南,也将成国中泄洪之地。至于这是怎样的洪流,我们很快就能看到。我们和刘总管在江南的任务,就是确保这番动荡,不至引发南北大变局。”
宋既的声音响起,这几年他在江南,一方面研究资本往来,一方面襄赞行营事务,对刘兴纯来江南的用意理解得很深。
刘兴纯点头道:“洪流来自三方,一方是银钱,一方是商货,还有一方就是人心……”
浙江石门县,县城比四年前热闹了许多,一条大道自城门口破开,向东面伸展而去。这条三合土铺成的大道,是城中新贵张三旺出钱修的。
张三旺的宅邸就在城中最繁华之地,跟县衙隔街相望,此刻他身着大红精织暗纹绸袄,挥舞的双手套着八颗金玉相间的扳指,正在书房里训着自己的儿子:“别听那教书先生的胡言乱语!跟他学认字就好!什么四书五经,学来能顶饭吃!?不是念着龙门的学堂连乡巴佬都收,我早把你送去龙门那读书了。什么?龙门那也教四书五经?呸,你一个混小子哪知道龙门的事!”
正说得兴起,仆人来报,说王之彦王先生来访。
张三旺头都不回:“王先生是谁?不认识!肯定又是来打秋风的,赶走赶走!”
仆人还没反应过来,张三旺自己反应过来了,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一边向外冲一边嚷嚷道:“不是刘先生么?怎么用回本名了?该死该死!”
来人正是他的上家,江南盐业公司管事刘文朗,本名叫王之彦。
客厅里,被张三旺送入上座的王之彦淡淡地道:“托了行营和公司的福,江浙总督李绂也给面子,暗地把我的家人活动回来了,从现在起,我再不用化名。”
再看了一眼束手谨立在一边的张三旺,暗道此人虽为人粗疏,暴富之后不太懂收敛,却还知恩义,依旧能用,王之彦再道:“眼下我英华一国在江南正有大动,你愿不愿趁势而起,打下百年家业?”
张三旺两眼圆瞪,颇为激动地道:“朝廷是要收江南了么?太好了!别的不敢说,只要定下时辰,我老张亲自带队,三两下就把县衙给砸了,迎朝廷大军入石门!”
王之彦咳嗽连连,摇手道:“我又不是朝廷命官,怎会给你交代这事?再说朝廷也不是来占江南,而是要大泄商货。听说你现在不仅在作盐生意,还在买卖粮米,南洋米业公司希望从石门县入手,将粮米生意铺到杭州,你有没有兴趣?”
张三旺灿灿一笑,摸着脑袋道:“粮米生意,不过是跟石门几个粮商搭伙在作,他们就靠我的名号,能在厘金局那少报一些货量。这生意动静可大,我手头可没那么多银钱来作周转。”
看他眼中炽热,就知道其实是很希望接下这生意。这四年来,张三旺和所有江南盐代一样,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尽管清廷设了厘金局,要在他们身上抽成。可没有损他们的大利。盐代和其他商代一样,有价格极廉的英华商货支撑,抱着以和为贵的心态,他们也乐得付一些“买路钱”,换得商货通行四处。
王之彦道:“少银钱没什么,南洋米业可以用银钱入份子,也可以通过南洋银行给你放贷钱,年息一分九厘。”
前者是盐业生意的老套路,现在张三旺的生意,还有两成是新组的江南盐业的份子。而后者则是新法子,张三旺心头一喜,能给他们江南人放贷了?年息才一分九厘,江南民贷最低都是一年三分。
王之彦点头:“没错,你们江南商代现在不仅可以在龙门的各家银行办贷,还可以在银行和票行办银票和汇票。”
张三旺喜上加喜,银票也就是银行券,各家银行所发,汇票则是行间结算。之前这些业务,都只针对英华商家,对他们江南人可不开放。他作生意时,王之彦对他可以用银票汇票结算,他对下家却只能现银交割。如果他也能开银票和汇票,跟下家都免了来往现银的麻烦,那可是极大的便利。
张三旺恭谨地再问:“先生您看,我是继续用福兴银行呢,还是选其他银行?”
王之彦的真正东家是盛良盐业,在福兴银行有份子,所以盐代早前都将现银存入福兴银行。但说到具体生意,王之彦身为最早进入江南的工商人士,也有自己的一番生意。各家银行都在拉现银存单,保不定王之彦是想让张三旺换银行。
王之彦摇头:“无所谓了,之前两院刚核定过了《银行法》,开始推联票,这种联票在哪家银行都能兑付,最适合你们这些作小生意的。”
联票……
张三旺没太懂,思绪也被后一句话拉住了,小生意……自己加上下家,每年十几万两的流水,在王先生眼里也就是小生意,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啊。
在石门县人眼里,张三旺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而在王之彦眼里,他也就是个普通的渠道商。当然,在江南行营的眼里,江南盐业,也只是一个小角色,而到了英华朝堂,跟布局全国的金融新制相比,江南也只是地方一角而已。
圣道九年四月,《银行法》在英华施行,一种叫做“联票”的小额定额银票开始在国内流通,江南行营也发布了《银行法江南条例》,将其推入江南。这种印刷精美,纸张厚韧,绝难仿制的银票,分为一两、十两、百两三种,属于见票即付的不记名通用银行券。这看起来像是元明时的钱钞,但背后的运转机制却大不一样,这是国家牵头,民间分责,上下一体推动的信用货币。
这种银票是英华银行联合所有民间银行推行的,初发五千万两,与各银行的银票汇票业务并存。英华银行要求所有民间银行在英华银行存下两千万两现银,以备现银不足以兑付时,可由英华银行汇票进行转兑。
民间银行欣然接受这一法令,根据法令,英华银行将退出民间业务,作为一家管银行的银行存在。
这项法令是计司早在几年前就拟定好的,但因为各业蓬勃发展,对银钱来往的状况一直掌握不足,心里没底,没有机会实施。眼下趁天灾四起,工业勃发的关口,以金融改制为门,进行国家经济的整体调控,正当其时。
而在江南,资本大潮随着这项法令的颁布,联票的推行,轰然涌入,将原本商货殖民的步伐,进一步推动到资本殖民的阶段。之前几乎所有商代都仰赖英华资本周转,而现在,联票的流动,将更多江南银钱,卷入到了英华的各家银行,由此命脉也交到了英华金融的手中。
这是江南大潮的第一步,在李肆前世,欧罗巴列强从资本层面侵蚀华夏,都是以这一步而入。买办之所以会成为买办,完全为列强效力,是因为他们欠列强各家公司的钱,是因为没有列强各家公司提供周转资金,他们就无法作生意,无法讨生活。
现在,江南商代,甚至江南商代的下家,那些来往于乡间街市,将各项商货组织起来,或外卖,或内销的商人们,他们也成了这样的买办,他们都得靠着英华资本活着。
这还仅仅只是商人的一面,在另一面,不止是江南商人,连英华商人都开始感觉到,他们渐渐难以主宰资本,一个新的怪兽正在崛起,正蹲在了他们的脑袋上,把他们变为下家,他们还得仰受这头怪兽的鼻息,这就是工业。
第六百三十章 魔鬼就在铜钱中
“范总管本是枢密院知政,他在的时候都没大动,刘总管来了怎么会动?”
“龙门各家银行票行开始对江南人放贷了?这跟李煦有什么关系?”
“龙门织厂?那不是一直只作棉布生意,跟丝绸不搭界吗?”
周昆来回到他在松江府的老巢,开始整理跟英华有关的消息,最初还不得要领,可看到“龙门港码头泊位扩容一倍”、“英华银行江南分行入驻龙门”、“吕宋力夫大举进入龙门”、“龙门货栈新区铺地”等报道时,隐隐有了感觉。
南面的银子,南面的商货,南面的人,来势汹汹……
如果周昆来敢亲身到龙门,就能有更直观的感受,从四月初开始,进出龙门的货船猛然增多,船帆遮天蔽海。但以他羸弱的经济学识,也看不出这番热闹背后的本质。
龙门港,一艘船正在装卸货物,龙门吊吃力地吐着黑烟,将几部又大又沉的铁疙瘩吊上了岸。
“杨局董……哦,杨总司,年初才运过来两船纸,现在竟把作坊也搬来了?”
“是开分号啊,江南这边人力原料足,纸市够大,在这里设纸厂,纸价还能再低两成。”
“福漳纸业还只是在这买库房呢,看来他们是要哭了。”
“他们还没摆弄熟蒸汽机,先忙着吃国内的纸市吧,呵呵,真要哭的还是江南的纸业。我们韶州纸业来这里设厂,就是要把他们全部打垮!让他们给韶州纸业买原料、当帮工、卖我们的纸。”
“好魄力!杨总司可别忘了我这个韶州老乡,我们百花楼以前可是全力帮衬着韶州纸业。”
“那是那是,老伙计了,还得靠你们在江南找商代呢,提醒一句,江南的纸坊别漏了,他们可是现成的商代。”
岸边两人谈笑风生,那个杨总司,正是昔日曲江莫山乡公局的杨局董,而跟他攀谈之人,则是广东杂货商百花楼在江南的管事。
说着说着,两人话题转到了吊车上的蒸汽机。
“新号蒸汽机,小了不少呢,往日都得把锅炉和飞轮机件拆开装运,现在都能一并吊起了?”
“嗯,东莞机械新出的,听说用上了佛山制造局的镗炮技术,里面的气缸,还有润滑的油脂都比以前好使。个头小了,出力反而大了,价钱虽然贵了点,一部要四百多两银子,可商部补贴三成,比以前的便宜。”
“杨总司这般有魄力,韶州纸业必定兴旺发达啊!”
“一起发达,一起发达,哈哈……”
原本是乡下小地主的杨百隆,经历跟无数敢于在大时代里逐浪的弄潮儿一样,精彩异常。先是在老家曲江莫山乡替村人说话,成了局董。后来县乡公局改制成县院乡院,替村人说话的人多了,觉得自己显不了大用,开始纠合村人办实业赚钱。
韶州的纸业向来兴盛,杨百隆年少时也当过抄纸工,知道些诀窍,这几年国中商业繁盛,帐薄文书猛增,同时书报业蓬勃发展,纸张需求越来越大,韶州纸坊遍地开花,杨百隆也在莫山乡办起了纸坊。
起先还是小打小闹,毕竟造纸还是技术活,工艺不精,只能随着大流吃点零碎。可蒸汽机兴起后,看了报纸的介绍,杨百隆觉出了机会。跟别家比,他的纸质量不咋的,但用上蒸汽机,把产量推上去,价格降下来,就能争过别人。
因此他铆足了劲地琢磨将蒸汽机引入纸坊,造纸有六大环节:斩竹漂塘,煮徨足火,舂臼,荡料入帘,覆帘压纸和透火焙干。造适用于印书和帐薄的竹纸,第一环节要花百日,第二环节要花五六日乃至七八日,第三环节要花大量人工,第四环节到第六环节需要把控火候,是技术活。这六大环节所费时日、人力和技术活,加在一起,让纸价很难降下来。
一个老“抄手”一天最多能出五百张尺宽韶州竹纸,只论工钱,一刀(百张)就要十文钱,加上原料和其他环节的人工,市面上一刀书纸要卖三十文以上。纸贵书就贵,到圣道五年,英华国中的书价还没大变化,一本怎么也得上百文,以至于国中劣纸书泛滥,人人为之愤慨。
段国师所著《南明史》和《明史辨疑》等书,因为纸贵,即便有皇帝人情补贴,外加他在股市风波里捞的银子,印量也只有他期望的三分之一,为这事段国师还很发过一阵牢骚,他想要县学以上生员人手一本免费的,那可是数十万本……
杨百隆半路出家,比其他靠手艺吃饭的纸坊更敢想敢干。他先用蒸汽机煮浆捣浆,小见效益,接着由夏日生鲜腐烂而想到斩竹漂塘其实也是腐材过程,就造出大铁罐子,用蒸汽机的热气熏煮。
三个环节下来,工效提高十倍,从投料到出纸,一槽,也就是一批纸的生产周期只要七八日,杨百隆的纸坊迅速以低价横行韶州。但他仍不满足,抄纸环节还是手工,而且还需要熟练“抄手”,要扩大规模,就得增人。
这个环节靠他自己很难克服,最后还是通过乡院县院求助曲江知县,知县又协调官府,找到东莞机械公司。东莞机械很感兴趣,他们就希望将蒸汽机推入各行各业,立即派出了工匠,帮着杨百隆一起设计出了自动抄纸卷帘。用类似水车的转机抄纸,功效提升了三四十倍之多。在确保卷帘机件不出问题的情况下,质量非常稳定。
杨百隆最终实现了造纸业的初步工业化,但要扩大生产,靠他自身的财力难以办到。这时青田公司出现了,洒下大笔投资,帮他立起了这一业。他的纸坊所产“机纸”以不到“土纸”四分之一的价格横扫国中纸业,兼并了大批韶州纸坊,在圣道七年组建了韶州纸业公司,还上了市。
福建纸业远比广东兴盛,在韶州纸业的打压下却溃不成军。被逼无奈,福建纸业一面也引入蒸汽机,一面也进行兼并重组,成立了以漳州纸坊为核心的福漳纸业。可缺乏强力领军人物,内部矛盾重重,发展比迅速壮大的韶州纸业慢得多。福建纸业刚跨出南方,在江南设销售点,韶州纸业却已开始在江南设厂。
当然,仅仅只是福建纸业的纸,就已让江南纸业感觉如坠深渊。
就在杨百隆跟百花楼管事在码头聊天时,龙门一处商站里,几个苏松纸坊主正捧着一刀白竹纸泪流满面,十二文!是本地纸的三分之一!这南蛮的机纸,还要不要人活了?
“南蛮的纸坊肯定是赔钱赚吆喝!古往今来,造纸就是那套章程,我压根想不出,他们是怎么把本钱压到这么低的,这不可能,这不合理!”
“多半是用不要钱的吕宋力夫,官府也没抽税,料也是在南洋砍的树,一文不费!”
“说得我都想把纸坊搬到南面去了……”
正满腔愤慨,商站伙计又在纸摊上放下几刀纸,一看就是上好竹纸,这些坊主马上拥了过去。
“韶州来的,十文,没听错,十文。”
“兄弟……站稳了……”
一听这价,有人就要往地上仆。
“韶州纸业还要在龙门设厂,到时还会降到八文吧……”
商站的伙计又多嘴了一句,这下连扶人的也仆到了地上。
“韶州纸到了么?就这点样品了?算了,先来福漳纸吧!”
“咱们不是商代,只能给零价,这知道。也够赚了,有多少,三百担?全要了!好好,咱们分……”
“哟,秦坊主白坊主,你们都在啊,是是,你们的纸也还是在卖的,以后再谈,以后再谈!”
一帮该是纸商的人涌过来,敷衍着跟老关系户打了招呼,生怕抢不到这些机纸,一窝蜂地下了单子。
看着兴高采烈而去的纸商,还有咬牙切齿,恨不能放火烧了龙门的纸坊坊主,商站的伙计一脸风轻云淡,这些日子这种事,他已见惯了。
商站是江南工商联会办的,用来向本地商贾展示货物。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商货,伙计熟得几乎如数家珍,因为每一种商货,都会引发刚才那般景象,有人哭,有人笑。
小的像是皮带,厚牛皮,上漆铁扣格外醒目,本地货就这铁扣值钱,一根要一百二十文,百花楼的零价是……四十文。在英华,这铁扣是蒸汽机咣当咣当砸出来的,可不是人工拿锤子敲出来的,一日产一万都不在话下。
还有这珐琅(搪瓷)器,原本都是大户人家用的,华贵不已,价钱也不菲。摊上的佛山产白珐琅水杯,六十文,白珐琅水盆、壶盘,最贵不过一百五十文,坚固结实,足以传家,寻常小民都会买来用。从年初到现在,江南杂货商从这商站里批出去三四十万个。
这些珐琅器,不过是用蒸汽机将钢板压成型,再涂料送到大窑里烧出来的,一批就几百上千个。听说还是现在钢价高,等钢价再低下去,这些钢珐琅器还要跌价。
再看到摊子角落,靠地码放的一堆黝黑厚饼,上面还有密密洞眼,伙计心道,这东西才是真正的海货,国内称呼为蜂窝煤,最适合民户生火,经烧,烟气也少,关键是价格便宜。就用蒸汽机绞碎了煤炭,再混着粘土烘干出来。
用专门的煤炉烧这东西,一家人一月花不到一百文灶火钱,江南柴薪贵得吓死人,百斤要七八十文,一家人一月怎么也要烧个两百斤柴,用蜂窝煤能省一半。
摊子上林林总总商货,但凡是价钱极廉的,基本都跟蒸汽机有关,商站伙计暗道,这机器真是从天而降的法宝啊,不知道是什么仙人弄出来的,如果再弄出机关人,代替自己站摊,那自己岂不是也没活路了?那也好,正好逼着自己去南洋折腾,有胆子的,在南洋都折腾出了一番事业,自己就是胆小……
伙计满脑子胡乱转着,就见百花楼管事陪着一个人走了过来,边走边说,听得那人是纸业公司的。见管事一张灿烂笑脸,伙计觉得份外不习惯,以前各家作坊可是都朝管事陪笑脸,没百花楼这样的商贾,他们可卖不出去东西,可现在,情形都颠倒过来了。卖东西的都得给造东西的陪笑脸。
眼角再扫到摊子上的商货,伙计心道,那真是没办法,换了他也得陪笑脸,这么便宜,量这么足的商货,你不卖,自有别人抢着来卖。就是百花楼管事这张脸,怕是要天天笑下去,很快得真烂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修罗降世,吸阳噬人
“爷爷所料不差的话,三年!最多三年,江南就要归入英华,而且还很可能是江南人自己献土,为什么?最近爷爷发现,江南生丝越来越向南面汇聚,而南面来的丝织价钱越来越低,苏杭那些有手艺的织户,一群群被挖到广州去。再过些时日,江南自产丝织恐怕卖不出去了,百万人都得帮南面产生丝,仰仗南面而活,南面要得江南,只需一纸文告而已。”
“爷爷是大清人,这辈子帮着两位皇上撑起财税,安抚江南,自问也算尽忠了。可爷爷也就是为这财税跟南面夹缠不清,一旦朝廷问罪,百口莫辩。所以啊,爷爷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们这些后辈想。你不是好书么?南面的越秀学院开了藏书学,还收女子,正合适你啊。”
苏州织造府,李煦对一个未及豆蔻的小姑娘这般说着,小丫头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浓密眼睫微微扇动,竟像是将这些话都听明白了。
李煦的孙女李香玉,今年已经十一岁了,自小聪慧,也爱看书,这几年江南风云变幻,小丫头竟也历历在目,事事追根,比那些掩在深闺里的大姑娘还懂人情世故。
李香玉道:“沾哥儿也去么?唔……怕是不能的吧,他的名字可在内务府的包衣谱牒上。”
李煦叹气,心说他哪里还管得了曹家,雍正在四年前抄盐商可是抄得欢实,怕一直在琢磨要再搞一把。可江宁织造不仅握着官坊生意,还是江宁厘金局的一大局董,牵一发而动全身,雍正怕英华起疑,这才一直忍着。
由曹家想到自己,李煦心中更是凄凉。刚才那些话也只是捡着浅显的说,他之所以开始安排后事,确实是南面丝织业渐渐北进,广州的丝织行转销江南丝绸的量越来越少,收生丝的量越来越大,他和江南丝织业已有成为英华弃子的迹象。
他的价值就在南北两面周旋,在江南产丝绸,输送到英华,英华再转销民间或是海外。现在英华自产丝绸,花样越来越精,产量越来越大,据说一间百人的织坊,一年就能产两三万匹绸缎。而价格也越来越低。广州红绢,质量不差江宁红绢,尺价三分,匹价八钱,只有江宁的一半。番禹青缎,尺价两分,匹价五钱。竟是苏州青缎的四成。
为何英华丝绸价这么低,量这么大,江南丝织业百思不得其解,李煦却心中明白,肯定是织机用上了蒸汽机。早前他曾跟南面相熟的织商谈过,希望将蒸汽机引入他的织坊,却被对方干净利落地拒绝了,还明确地说,谁敢向北面卖蒸汽机,谁就犯了军国大罪,皇帝都遮护不了。
所以他只好拐弯抹角地当英华织造的商代,而这一当,自然又落了把柄在李绂的手里,被英华之利缠得越来越深。由盐商想到自己,由曹家想到自己,李煦自然得早作谋划。
孙女的脆嫩嗓音拉回他的心绪:“爷爷,我终究是旗人,到得南面,不会被押到琼州甚至南洋挖矿么?”
李煦笑了,“琼州的旗人,不过是跟南面打仗打输了才发配去的,现在他们也都不再是旗人,而是自由身的汉人了。南面的人还是讲规矩的,怎么也不会无缘无故把人害了。”
李香玉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有些害怕地道:“大家都说那圣道皇帝是修罗降世,为的是让尘世坠入畜牲道,之前被烧死的盘大姑,就是他化出的一个分身。他日吃三百小儿,夜吸三百女子……元阴,整个南面都被黑云压着,就像是……是人间地府。”
李煦没说话,就微笑着看住她,小姑娘再道:“这自是难让人信,可他怎么也不算好人吧?”
脑海里闪过十来年前,跟李肆在广东暗斗的情形,自己的亲信家人吉黑子,尸首还不知在何处,李煦敛容道:“这倒是没错,那李肆绝非好人!不过……你肯定是没机会见着他的。”
小姑娘宽慰地抚着胸脯,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地点头,“寻常遇着的那些南人,又知礼又懂得多,倒还真是好人。”
金山卫,听到一个尖嗓子在喊:“我们可都是好人,帮你们找活路,不睬不受也就罢了,居然还这般血口喷人!你当我们英华人都是割肉喂鹰的佛爷!?”
杨百隆皱眉,这声音,怎么这么熟呢?
如今龙门已拓地到金山卫附近,双方虽大掘沟壕,一幅随时会大打出手的样子,可在沟壕中段却突兀地铺开了一条长街,中间还划着一条白线。街口蹲着一块石碑,上书“矛线街”三字。据说这条街是当初江南行营总管范晋和金山卫镇守白道隆在这里划界,范总管随手拿起一只长矛,在这地上划出了线,然后两边商铺就依线林立而起,互通商货。
龙门只容在龙门做工以及谈生意的江南人进出,而且还只能在龙门外围活动,来往都是大宗买卖,小生意都集中在了这里。杨百隆来江南,自然也想见识江南风物,就朝矛线街而去。还没到街口,就听到了这嗓音。
有江南口音叫道:“敢顶撞钟老爷,你不想活了!?”
再一个满含愤懑的江南口音喊道:“你们南蛮毁了我松江的家,绝了我织户的生意,现在又扣给我莫名的罪,还要卖我到交趾去挖煤,这是给我活路!?要我死就痛快点,一刀砍上来!”
杨百隆刚靠过去,听完这话的同时,也看到了先前那尖嗓门的主人,顿时两眼鼓了起来,钟上位!?听说在交趾挖煤,已挖出了不小身家,眼下这是……
钟上位烦躁地挥手:“去去!你想去交趾,我还不要呢!赵游击,这人我不要。”
他身边竟站着一个绿营军将,点头哈腰地道:“是是,这等刁民,就是给老爷添乱的!”
钟上位再道:“愿意去的,都是矿下的柱头,管人的!我手下有交趾人,有吕宋人,就得靠咱们汉人来管着他们。苦是苦点,可三五年干下来,这边白老爷能帮你们脱罪,你们还能积存点银子,大家互利嘛。”
在他对面,是一队绿营兵丁押着的数十名囚犯,衣衫褴褛,两眼无光,唯一有神采的,正是刚才怒声驳斥的那人,他呼号道:“在龙门码头干工的囚力还戴着镣铐!银子?饿不死累不死就算好的了!你们南狗就是丧心病狂!唆使着这边的官府,把我们良民变成罪囚!老天爷啊,为什么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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