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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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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赛七窍生烟,“那李卫说了,白道隆是杭州副都统,他也管不着,就你这个杭州将军能管!”

年羹尧呵呵笑道:“经略,这真怪不着我跟李卫,咱们在江南平权,谁也不敢伸手管对方的事,否则可是犯了朝廷经制。”

马尔赛无言以对,年羹尧这话其实还在提醒自己,他来江南,只管打仗,管不到金山卫。金山卫是很特殊的军镇,军民事都涉,这白道隆的职务又跨旗汉,根本就是个怪胎。

龙门的南蛮已占了奉贤,占了南桥,还向北一路推到了黄浦江边。可在西面,白道隆的金山卫守得稳稳的。他马尔赛可以弹劾白道隆畏敌怯敌甚至通敌,但却不能否认这样的事实。而真要弹劾,他到底是来打南蛮的,还是来跟江南地头蛇打嘴仗的?

“为稳妥计,新的松江大营,就该以南汇和黄浦江为界,以水困敌。”

年羹尧不痛不痒地献了一策,然后扬长而去。

“水!?你一个,李卫一个,还有江南的各路官员,怕都是抱着浑水摸鱼的心思吧!?”

马尔赛满腔怒意,他根本就没意识到,真正想要在江南浑水摸鱼的,是南北两位早就定下和议之策的皇帝。

“咱们现在都靠白道隆那条线来往商货和消息,之后真要议和,白道隆更是一桩可用的途径,怎么能收拾了白道隆……”

“皇上密谕里都说过,白道隆跟南蛮李肆虽有故交,却不碍职守,这番古风令人赞赏。听听这话,皇上为和议之事,不知已铺下多少层毡垫。”

两江总督府,李卫和李煦正在密议,两人也刚说到白道隆。

“此时江南棋局,我已觉得自己是多余之人,看来他日议和,我李卫也该离开江南了。”

“李制台年轻有为,在这江南局面上,其实是皇上置下的一根定海神针,至于那多余之人……该是另有其人。”

“唔,那一位大帅,眼下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居然也开始袖手旁观了。”

“在嘉兴聚旗营,似乎有在浙江隔岸观火的味道,真是想不明白啊。”

李卫和李煦此时暂时蹲在了一条战壕里,话也说得很近,一同猜忌起年羹尧。

正由大队人马护送,出苏州城向南而去的车队里,年羹尧对左未生道:“马尔赛一心想打仗,手中却没自己的兵,自己的钱粮。李卫和李煦勾结一处,要替皇上守住江南的财。皇上又行密谕给我,要我手下旗营谨慎行事,不能随便赴险,其实就是不要我出兵助马尔赛。现在马尔赛只能靠江西田文镜的兵,河南鄂尔泰的军械,还有四处乞讨来的钱粮,在江南跟南蛮对敌。这番局势,真是荒唐啊。”

左未生叹道:“皇上已失了在大江之南打败南蛮的信心,这般安排,是想既能应付满人宗室的一战之声,也为之后南北议和搭起梯子,同时不想打烂江南,损失过重,还含着一分能败南蛮一次的侥幸。想得太多,怕是处处都落不得好。”

年羹尧冷哼道:“这一局里,我现在就是个多余的人,可大家都忘了,连皇上都忘了,论打仗,当今朝中,还有谁敢自夸,比过我年羹尧!?”

他转头朝东面看去:“南蛮在奉贤打得很辛苦,肯定揣了一肚子火,你且看着,这江南残局,必定要我年羹尧来收拾。到那时,你说的那事,也该有了起步之资。”

左未生微微笑着,眼中充满了期待。

第六百二十章 新生的锻打

“年羹尧拥兵不前,他到底想干什么!?”

黄埔江北岸,米市渡口,马尔赛的怒喝穿透了隆隆炮声,刺得周边的官佐都想捂耳。

江面上水柱四起,一条条战船崩解为碎木残块,官佐们群体跪求道:“大帅速退!”

领头跪求的江南水陆提督吴尔达心说,不管年羹尧在想什么,你马尔赛大帅径直杵在第一线,你是在想什么啊?

马尔赛脖颈上青筋直冒:“这点阵仗算什么!?当年老子跟着先皇在长沙血战时,南蛮的千炮万枪都只伤到了老子的皮……”

没等他絮叨完,嗖嗖的尖啸声破空而临,就见渡口处几位正跟南蛮对轰的大将军炮弹跳而起,炮手四下横飞。

“南蛮毒蜂炮已到,大帅!”

官佐们的叫喊声也变得更尖了,这种炮虽小,却打得又远又准,专门对付自己的火炮,大家都称呼为毒蜂炮。如果被对方瞅见他们,那可就大事不妙。

听到这名字,马尔赛也利索地一个转身,由部下们遮护着匆匆退却,嘴里还咬着一句:“年羹尧……该死!”

这已是雍正五年二月初二,龙门的南蛮红衣兵拿下了东面奉贤县和北面南桥镇后,意犹未尽,继续向北面挺进,一直打到了黄埔江南岸。

龙门南蛮兵不多,不超过五千人,而且战力不算太强,打奉贤县都花了两天时间。马尔赛觉得,这该就是对方的极限了,所以没太在意,继续在松江府汇聚兵力,囤积粮草弹药,有条不紊地建他的松江大营。

却不知这股南蛮兵发了什么疯,开始频频渡江试探,摆出了直逼松江府的架势。马尔赛还从南蛮在龙门新发的《江南报》上看到了标题为“打过黄浦江,活捉马年李”的文章,说是要发大军,直攻苏州。

马尔赛被吓得魂飞魄散,南蛮能不能打到苏州还是其次,只要南蛮北进,松江府就首当其冲,这里离南蛮建的龙门港只有七八十里地。丢了松江,他还建什么松江大营。

他鼓足了心气,压着江南水陆提督吴尔达在黄浦江各处渡口设防,以水师战船巡守江面,还在最紧要的米市渡安置了大将军炮。不指望挡住南蛮,但求拖一些时间。南蛮北攻,龙门必定空虚,他急书年羹尧,要年羹尧侧击龙门。

就在他亲临米市渡,见到南蛮用火炮轰溃水师,准备大举渡江时,年羹尧的回信也到了。信上年羹尧大嘴一张,说没问题,一定往援,但是……但是兵马调动需要时间,请他坚持半个月。

半个月……半个月南蛮就该在苏州城下了!

马尔赛气得辫子都竖了起来,可他莫之奈何,他虽是军机大臣,大学士,还挂了个江南经略的头衔,在江南的实差却是江宁将军。年羹尧所掌杭州旗营,不归他指挥,甚至他的江宁旗营都不能出江宁,这是雍正的特别交代。

现在马尔赛手里能用的就只有三路人马,一路是江南绿营,由江南提督吴尔达统领。一路是田文镜派来的江西兵,由田文镜的幕僚王士俊统领。第三路就是松江府、太仓州和海门厅的民军乡勇,由江苏布政使杨文乾统管。

钱粮不说,这三路兵里,江南绿营糜烂不堪,也就水师……不,刚才南蛮那一阵炮,也证明了它更不堪一战。江西兵虽能打,却只能通过王士俊才能调度。至于松江、太仓和海门的民军,也就挖挖沟堑顶用。

这根本就是一副凑不成对的烂牌!

之前形势还占主动,手里虽一堆烂牌,马尔赛还能从容布置,可现在形势被动,马尔赛顿时抓瞎了,年羹尧不伸手,屁股后面的李卫李绂等人又伸不了手,他开始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踩进江南这个泥潭里。

马尔赛等人仓皇退却,江面上的清兵战船也四散而去,接着从西面新运盐河驶来大群江船,就在米市渡这里停下,一些船载运红衣兵过江,一些船则横摆江中,开始搭建浮桥。

三面营旗在南岸招展开,旗下三位红衣军将昂首北望,意气风发,正是英华军中戏称为“江南三杰”的黄慎、庄在意和徐师道。

庄在意年纪最小,书生气也最重,开口吟道:“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

黄慎接道:“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两人语带唏嘘,徐师道皱眉:“谁的诗?何来这么重的悲气?”

庄在意叹道:“松江夏完淳,我的同乡。”

黄慎话语低沉:“我营中的新会翼,在奉贤战死了六十九人,这诗正好用来祭祭他们。”

部下正在渡江,火红身影拉成长列,如伏地赤龙一般,庄在意的心绪也低落下来:“可惜,不管是夏完淳,还是新会兵,咱们此行,都不足以令他们瞑目。”

想起上司韩再兴那张被怒意扭曲的面孔,黄慎和庄在意同时咬牙道:“朝中……有奸臣!”

他们也都听到了传闻,说刚就任首辅的李朱绶,第一桩国政就是跟雍正议和。此刻鹰扬军三营渡江北进,打苏州不过是幌子而已,真正目的是战败马尔赛。打败马尔赛之后呢?他们没有收到下一步命令,但由这传闻,不难猜出,自是谈和了。

徐师道有不同意见:“还是缓缓的好,奉贤为什么那么难打?不就是咱们在江南立足太浅,鞑子造的桩桩谣言,江南民人都深信不疑么?真要硬打江南,死的都是咱们汉人!平白让鞑子坐看咱们汉人骨肉相残。”

两人呆了一会,黄慎也幽幽道:“官家……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缅甸那边有欧罗巴人掺和,琉球那边又跟日本人对上了,海军也在鹰扬港汇聚,想打也没兵啊。”

庄在意不忿地道:“咱们三个营打不下整个江南,可足以打下苏州!为什么不让咱们放手一战!?”

正说到这,轰隆马蹄声响起,大群骑兵自后方扬尘而来。领头一队骑士奔到他们三面绣着展翅雄鹰的营旗之下,一面奔马衔剑的旗帜在队伍中飘卷不定。

“哟,老鹰这般慢啊,咱们龙骑军先过河了哦!”

头前骑士肩上的一枚金龙章无比醒目,竟是一位将军,三个外郎将赶紧行礼。

“跟韩破门说一声,他要是不快点,我王不死就不给他留活口了,马尔赛在松江可有三四万人哦!”

年轻将军豪气地说着,在爽朗地笑声中扬鞭而去。

“王破门……不要脸!”

看着这家伙的背影,三人同时低声暗骂。

王堂合竟然亲自来了龙门,以龙骑军都统制、宣威将军的身份,领着八百龙骑,归于韩再兴的辖下。听说是他死皮赖脸求了皇帝,才能这般便宜行事,图的自然是要带着龙骑军大干一场。

“咱们的心境终究不如王破门那般纯粹……他是有仗打就高兴。”

“三四万人呢,真是一场大战,咱们可再不是敲边鼓的角色了。”

“赶紧渡河!那三四万人真要让王破门撵了鸭子,咱们哭都没处哭去!”

三人心思顿时又统一了,策马前行,战旗也向北飘扬而去。

龙骑军先过了河,接着是鹰扬军,步兵之外,无数大小火炮,长的短的,细的粗的,夹杂在队伍里,让四五千人的队伍,行列竟似数万大军。

二月初三,晌午时分,松江府城,数万大军在城下伸展而开,旌旗林立,炮声如海潮一般汹涌。而在南面,数道单薄的火红横阵交错展开,在后方炮火的掩护下,朝着数倍于己的敌军前进。

“我很怕,怕没走完这段路就死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当主角……”

挥着军刀,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黄慎这么想着。

“老天保佑,保佑我在拿到胜利之前,千万别让枪弹炮子打中我……”

徐师道和黄慎重一样,走在横阵最前方,领着营旗,军刀高举,心中杂念丛生。

“背上没沾尘土吧?皮靴还亮着?倒下的时候一定要侧脸,不能把帽子撞歪了。一尘不染地来,也要一尘不染地走。”

庄在意的心弦胡乱闪着,连鼓点都拉不回来。

“他们人好少,我们人好多,不怕……”

“他们阵好薄,根本不经一打,不怕……”

“他们排得这么整齐,再近一些,不必瞄,随手就能打倒一个!”

“他们的声响好轻,完全被咱们的枪炮声盖住了,他们肯定在害怕!”

城头上砖石横飞,烟尘四溢,城下数万人潮,前方正死命放着枪炮,后方的兵丁们屏息以待,心中毫无惧意。

“幸好没让之前跟南蛮兵打过的营哨上阵……”

缩在城门楼里,透过枪眼看出去,见着那火红横阵离自己拼凑出来的两万大军已不到一里距离,兵丁们依旧没有溃决的迹象,马尔赛长出了口气。

横阵继续逼近,炮手们拖着四斤炮、两寸炮、六斤飞天小炮穿出阵列,在半里外急速架炮,对面城头、阵前不断射来炮子,还有江西兵造的大号火枪纷纷轰击,烟尘高扬处,偶尔能见一门炮带着人崩裂,清兵人潮中响起如山的欢呼。

“嗓子好干……”

“胸口好闷……”

“腿好像抽筋了……”

“该死,枪为什么这么沉?我快端不平了!”

这欢呼声如无形巨潮,拍上了红衣兵的横阵,透穿了他们的心胸,那一张张还带着一些稚气的面孔,显然已无法摆出任何表情,因为那里的皮肉,几乎已无血液流淌。一双双眼睛里带着惊恐和不安,心中更是纷乱如麻。

圣道五年的英华陆军,已非天王时代的红衣兵,甚至跟圣道三年,围攻马尼拉的陆军都有了很大区别。从外表上看,因为再没敌军用弓弩刀枪,除了掷弹兵,已无人顶盔着甲,而内在的变化更大。老兵们不是退役,就是升任队目哨军官,或者奔赴殖民地,成了殖民地军队的指挥官。

这些十八九岁的士兵都是从训练营里出来的,走队列的时间多了,打实弹的数量少了。之前虽在打破龙门外围,攻奉贤和南桥等战斗里热过身,都这种万人会战的场面,绝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更没像现在直面野战的经验。只论兵的话,这几乎就是一支全由新嫩组成的军队。

当敌军的声浪冲刷而来时,他们身体还在机械地前进着,心中却已开始一块块崩裂。队伍行进到离敌军半里开外,火炮的炮子,大枪的枪子,开始在队列中制造一处处空缺,恐慌急速在所有人心中蔓延。

但这依旧没影响到他们的脚步,鼓点节奏加快时,脚步也随之变快,身体同时微微前倾,双手斜持火枪,左手握紧枪托,右手扶住扳机外圈,这些动作已深深刻入骨髓,成了比恐惧还要本能的反应。

“阿黄!阿黄倒下了!他是死是活?我想停下来看看,可那鼓点声,官长和兄弟们毫不停留的脚步,好像把我整个人都绑住了,我停不下来!”

“哨长倒下了,目长接了上来,他们是兄弟啊,可弟弟连看都没看哨长一眼。我知道,他是想看的,可他跟我一样,都停不下来。”

“我们就是上天之手,我们是在代上天而战……”

黄慎、庄在意和徐师道继续领队前行,二百步、一百步,到了一百步,对面枪声如瓢泼大雨一般,哗啦啦洒来,呜呜的枪子掠空声在身体左右和头顶擦过,他们依旧没有停。

五十步了,透过纷乱的硝烟,甚至都能看到敌军那骇异莫名的表情,为什么还在走?这句话几乎摆在所有敌军脸上,同时为此而嗤笑、不屑和不解。

身噗地喷开一团血花,旗手毫无声息地一头栽倒,黄慎抢过营旗,高高举起。

轰……

对面一门小炮响了,一团霰弹瞬间将黄慎的视野染作血红,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视线似乎低了一些。

黄慎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吐着血块,泪珠大颗大颗从营副的眼角滑落,但他也没睁眼去看黄慎,而是接过黄慎手中的营旗,又走在了队列的正前方。

三十步,火炮不断在敌军人群中炸响,但还不足以一举压垮敌军,韩再兴和三个营指挥一致决议,三十步开火!不管要付出多大代价,而这一战,也只需要付出这些代价。

“停——步!”

“看——齐!”

“枪——举平!”

“前排——蹲!中排——沉!”

三十步,队长、目长和哨长们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已变作急促节奏的鼓点将这些呼喝推入士兵耳中,在训练营已练了无数遍的动作,不经大脑反应,就直接传递给了身体。

“瞄准——”

“放!”

最后一个“放”字,像是雷云之索,抽下了一道血火长鞭。一道整齐的白烟从红衣兵阵前喷出,就在三十步外,人潮也整齐地绽开一道猩红血线。

圣道五年二月初三,松江府城下,双方总计近四万人的战斗,就这一道排枪,胜负即定。清兵人潮倒卷,再被王堂合的龙骑军如切黄油般地在乱军中翻搅,不过区区两刻钟,松江府城下的两万大军就全体崩溃。

鼓点嘀嗒继续敲着,引领红衣兵向已如丧家犬的敌军冲锋,而在数千里之外的南方,一部机器发出轰隆巨响,节奏与这鼓点无比相似,正将一柄巨大锻锤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

砧座上,火红的铁坯发出嗡嗡震鸣,火星如礼花一般溅开,将周围一圈人的笑脸映得份外灿烂。

第六百二十一章 南北和议的真相

入夜,松江府城罩在一层诡异的暗火中,木头噼噼啪啪爆烧着,砖石不断轰然垮塌,惨烈呼号垫成了背景,活脱脱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那暗火是焰光被重重黑烟裹着,这黑烟也如黑云一般,压在城外英华军官兵的心头。

他们不止是在为阵亡的战友悲伤,更是在为眼前这一幕场景震惊,为他们的遭遇愤懑。

任何一个外人,如果不清楚前因后果,看到松江府城的遭遇,第一反应就是:英华屠城,用传闻中轰平了马尼拉的巨炮,将松江府城灭了。

韩再兴和王堂合并肩站着,面无表情,被闪烁的暗火衬得格外狰狞。可此刻他们两人胸腔中正满盈着怒气,既是对马尔赛,也是对松江人。怒气之上还压着一股冤屈,他们被坑了……

黄昏时分,松江城破,马尔赛早早逃了,松江知府还领着人在城中顽抗。韩再兴组织起掷弹兵,朝松江府衙突入时,剧变骤生。

天塌了,地裂了,那一瞬间,几乎无人能在地面站稳。一丝夕色也被夺走,眼前只有一股灼目的橘光,接着才是快要将人掀到空中的罡风。

城门口处正在清理障碍的英华官兵是这般感受,而前进到府衙附近的突击队是什么感受,没人清楚,二百零八人里,只被抢出来三十多人,个个七窍流血,昏迷不醒。

松江府衙附近的火药局爆炸了……

马尔赛将松江府定为松江大营枢纽,在这里囤积了海量火药。火药局就在城中心位置,不知道几万乃至几十万斤火药起爆,几乎将松江府城中心位置夷为平地,而引发的火灾更波及全城。

也许是马尔赛逃跑时留下的命令,也许是松江知府个人所为,但这都不重要。韩再兴、王堂合以及所有英华官兵都认为,这是鞑子故意干的,就是不想让松江府囤积的物资留给英华。

跟他们的想法截然相反,松江人却认为,这是南蛮的巨炮干的,南蛮在奉贤,在南桥,在松江城下死了不少人,这是他们在屠城报复,他们不会留一个活口。

基于这样的心理,以及城中起码死难上万人的事实,活下来的松江人陷入了疯狂境地。见着身穿红衣的人就挥刀相向,没刀子的就抱着人用嘴撕咬,韩再兴不愿部下陷入如此混乱的境地,下令撤出松江府城。

这也就是英华官兵们心中愤懑的原因,他们已被民人当作噬人的血火恶魔。

徐师道咬牙道:“既然他们都这么想了,咱们干脆就干到底!”

庄在意摇头长叹:“这样对得起天上的黄恭寿吗?”

两人仰望星辰已被黑烟遮蔽的夜空,忽然觉得,战死的黄慎可真是轻松,他不必承受这样的煎熬。

鹰扬军和龙骑军两军旗帜下,王堂合忽然展颜道:“这样也不错,至少江南的鞑子兵,战也不敢战,守也不敢守,该是得求和了。”

韩再兴皱眉:“咱们就这么退?军心怎么平?”

王堂合道:“怎么平?还有南洋的土人,欧罗巴的白皮狒狒,去用他们的脑袋平!”

正说到这,部下传来范晋的军令,要韩再兴和王堂合火速回援。说是浙江嘉兴府方向出现年羹尧的旗号,清兵大约万人正朝金山卫方向移动。金山卫白道隆已被年羹尧的亲兵控制,防务也交由年羹尧部下掌管。

再看了一眼炼狱般的松江府,韩再兴苦笑道,年羹尧来得真是时候,帮自己平下了军心。

鹰扬军左师和龙骑军一部的北进到此为止,为抵挡西面年羹尧的动向而撤回龙门。年羹尧兵临金山卫,也不敢直攻龙门,江南形势似乎平静下来了。

可松江府的劫难,却掀起了更大的波澜。即便通过《中流》和龙门新发的《江南报》,江南行营强调这是马尔赛和松江官府的罪行,可大多数江南人都认为,这是南蛮干的。

逃到苏州府的马尔赛在李卫面前赌咒发誓,认定是南蛮所为,这是他的真心话。他绝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同时他清楚,松江知府也没那个胆子,拖着数万民人一同上路的事,那个迂腐书生可干不出来。

当“松江惨案”的报告送到李肆案头时,南北两面的舆论争执也传入李肆耳中。

“如果是年羹尧在松江,我觉得他干得出这事,可马尔赛,还有那个在松江还小有名声的知府,想不出他们这么干的理由。这事我觉得……是老天爷干的,准确说,是老天爷借清兵的手干的。”

李肆很快有了判断,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满清官府在火药保管上出问题不是一次两次。早前满清军队还没完全火器化,对火药保管不是很重视,就在城中设火药局存放。而现在南北战事已基本进入近代化,满清在技术和制度方面虽比英华差得太远,火药用量却是骤然倍增,也开始细分炮药和枪药,可保管还是照着旧制度办。

松江府城是马尔赛松江大营的核心,自然存放了大量火药,即便是黑火药,数目如此大,炸起来也非同小可。在李肆前世,满清后期,因为火药局设在城中而造成的事故比比皆是。从咸丰到光绪,湖南长沙、湖北武昌、广东佛山等地发生的火药爆炸事故,每起死难者都是数千人,甚至在安徽太平府的一次事故中,府衙被荡平,知府被压死。

首辅李朱绶道:“有这一事,南北和议,该是好办得多了。”

这到底是老天爷帮忙,还是拖后腿呢,李肆苦笑。从表面上看,“松江惨案”带来了不少好处,首先就是李朱绶所说的,和议的时机已成熟了。经此一案,不仅清廷再无胆量在江南跟英华大动刀兵,江南民人也是“闻英丧胆”。范晋在报告里就提到,如果此时能有四五万大军在龙门,收江浙易如反掌。野战打不过,守城要遭“灭城巨炮”轰击,江南官民都再没多少反抗之心。

其次是经这一案,能安抚住国中激进派的人心。打奉贤县时就遭遇激烈反抗,现在松江府还弄出上万民人死难,真要攻占江南,会死多少人?繁华江南会凋零到何等地步?这些顾虑,再热血的人也不得不多想想。

但这一案的恶劣影响再明显不过,这事虽不是自己干的,可偏见难以澄清,江南民人对英华的感受,正急剧向仇恨方向倾斜。未来要融江南于英华国中,要消解这些人心,还不知要花多少力气。

“时势浩浩汤汤,逆之者化为齑粉,陛下虽有仁心,却不可能救得每一个人。陛下伸了手,英华伸了手,不管是江南,还是其他地方的人,自己不伸手,汇进这般时势,依旧眷顾着自己的囚笼,这般责任,难道该陛下背负,难道该我英华背负?”

见李肆神色恍惚,新任翰林院掌院学士薛雪如此开解着。

李肆释然地一笑,的确,现在他得先为治下这三千万国人着想。英华跟江南,即便说不上内外有别,也算是亲疏有别,此时是没办法对江南一视同仁来看。

朝身边伺立的新任通政使陈万策点头,李肆道:“那么,咱们来议定南北合约吧。”

置政厅外,一个绰约身影立在门口,侧耳凝神,竟像是在偷听,六车惊惶不定地左右张望,生怕被人发现。

“娘娘……”

六车的小心肝快跳出了嗓子,低低唤着。贵妃娘娘偷听置政厅国务决策,皇帝怕是不太会为难贵妃娘娘,可自己不过是个小文书,这帮凶之罪怎么也难逃了。

偷听的正是贵妃严三娘,嫌六车呱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听到“南北合约”四字时,绝丽面容顿时罩上了一层阴霾。

“浙江、江苏、安徽、江西四省自由通商……”

“龙门为英华之地,东括奉贤,北到黄浦江,西到金山卫,定海……不谈,那已是英华之地。”

“江浙沿海,海务均有英华负责,英华可容商船和官船来往,清廷水师不得入海。四省江河,英华水师也将自由通行,任何阻碍将视为毁约。”

“英华不扰清廷在江南的治务,但所有涉及英华的商民纠纷,英华人均由英华处置,清廷不得过问。”

这一条条听下来,严三娘秀眉一分分挑起,一边六车也听得月牙眉飘飞,这……这是合约?怎么越听越像是自家准备一步步吞吃江南,而满清则要在这段时间来安定江南,不起乱子?

这样的合约,城下之盟都不足以形容,甚至比降书都还要过分,鞑子朝廷会接受?

严三娘忽然低声嘀咕道:“绕来绕去,就是当初让海军去江南的用意呢,可为什么非要称作议和呢?这不是平白让人误会么?”

置政厅里,刘兴纯也正道:“这些条件……雍正怕是不可能接受吧……”

薛雪笑道:“漫天开价,落地还钱嘛。”

陈万策也道:“咱们是跟雍正‘议和’,只要这个大名义在,他能拿来安抚住下面的人,细节对他都无所谓。所以啊,为了吞吃江南的里子,咱们让些面子给他,也是必要的。”

李肆的语气显得格外坚定:“细节一条也不能让,除了地域,开出四省的范围,就是留出来的还价余地,我们的底线是江浙两省。”

李朱绶道:“依臣的理解,咱们要的,就是江浙两省,我们英华与清廷共主。清廷管治安捕盗,继续收他们的田亩钱粮,我们就管工商,以工商融江南,把清廷在江南的根子一步步挖掉。”

李肆再道:“这是我们在广东起事的老套路,但跟广东不同,以前我们是伏在幕后的黑道,现在则是从明面下手。”

议论转入细节,这边六车低低道:“娘娘,鞑子又不是傻子,会接受这等合约?”

严三娘嘴角微翘,摇头道:“正因为不是傻子,所以才要接受。你想想啊,你的邻居想占你家。他武艺高强,能一掌拍死你。但他爱的就是你家的陈设,不愿在屋子里大动干戈,毁了屋子,所以跟你来谈,说想让你的厨房两家共用。你明明知道,他先占了厨房,之后又要占其他地方,可你真愿跟他舍命相搏吗?”

六车大眼睛眨了一阵,弱弱道:“只要我还能用厨房,怎么也不愿跟他拼命……”

接着她连连摇头:“咱们又不是强盗!咱们是收回自家的屋子!”

嘴上这么说,六车心里却是明白了。

但她还是觉得皇帝和大臣们提的合约着实荒谬,“可……我觉得这些条件简直就是在抽那雍正的耳刮子,打死他也不会同意的。”

严三娘再道:“严格说,这不算是条件,而是要那雍正皇帝承认这些事。通工商、封海、占地,这桩桩事,咱们不都已办了吗?”

直起了身子,严三娘吐出口长气,神色释然地道:“这下我该是放心了,就知道他当不成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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