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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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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老大真是冤,看这情形,分明就是神仙打仗,把他拉来试刀枪……”

这舌战竟也引人心弦摇曳,白延鼎无奈地发着感慨。

第五百一十七章 食外即能安内

夕阳斜沉,东山岛外,海战也正进入白热化。

“范,这船不行了,马上换船!”

挂着四海旗的头船上,赫赛高声招呼着范六溪。

“这仗怎么打得这般窝囊!”

范六溪恼怒地用拳头砸着船舷,他这头船就被对方一直缠着,在百丈外不停发炮,不仅被打得遍体鳞伤,船还越来越慢。据舱下水手说,不断有小破洞漏水,好像是被奇奇怪怪的“橄榄弹”打的。

也许是他这一拳头砸中了运气开关,一发链弹含着受辱多时的怨气,轰中了对方的桅杆,不仅撕拉下大片船帆,还像是打坏了转桅的机关,那条跑在前面的小船顿时慢了下来,引得范六溪等人高声喝彩。

“靠上去!洗了他们!”

范六溪高声呼喊着,他这船上的炮已被毁了不少,从刚才的战况也能看出,对方船虽小,炮却比自家厉害,硬着炮战绝不是对手,就指望着接舷。

六七十丈的距离,靠上去却异常艰辛,顶着将近一分钟一发,快得不可思议的猛烈炮火,就在范六溪和赫赛怀疑船被轰得快散了架时,终于近到了可以发射霰弹清对方甲板的距离。

舷炮、甲板炮,几十门炮轰出漫天炮子,就见对方船身甲板乃至周边水面如遭冰雹洗刷,似乎再没见着一个活人立起。

眼见敌船就在二十来丈外,至少上百人挤在甲板上,挥着抓钩长矛,短斧腰刀,就等着靠舷。对方船舷低,他们甚至都用不着套索。

咚咚几声闷响,他们等来了几个黑黢黢的东西,砸在甲板人群里,一见跟之前那“橄榄弹”差不多,都纷纷嗤笑,该是放了哑炮罢……

接着几团焰火升腾而起,无数铁片被猛烈膨胀的气体推着激射而出,穿透人体,溅起团团血花。甲板上哀声四起,硝烟血雾中,谁都没注意又一发“橄榄弹”斜透船板,将甲板上几个人体高高抛起。

“得了,这神仙炮,就没用!端枪!”

“大太太”船头,“神仙炮”的两个炮手终于放弃了,趴在地上躲霰弹的测炮员双目失焦,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呢?怎么会一点用处都没呢?”

英华海军不愿打接舷战,只是力图避免,不等于惧怕。当两船近到十来丈时,伏在船舷边的水手和伏波军士兵一跃而起,在军官的指挥下,六七十枝火枪同时发射,将聚在船舷边的敌人轰倒一大片。

再经历了一番炮火来回后,两条船撞在一起,已被杀得两眼血红的海盗们蜂拥而上,面对的是成排上了刺刀的火枪。

如果还是以前在海上讨生活的罗五桂,对上两倍于己的同行,早已投海逃生。可他现在所领的是英华海军,除开专业训练,肉搏战的训练课目更是没落下。加之有一队专精战斗的伏波军带领,将船员水手们凝聚为一个战团,纷纷杂杂跳上船的海盗除了用飞斧、梭镖、短铳制造了零星死伤外,再没什么严重威胁。

一个金发碧眼的欧人倒是勇武,先是短铳,再是细长刺剑,端着长枪刺刀的士兵很不习惯,被放倒了好几个。罗五桂眼疾手快,远远一枪击倒,眼角瞟到另一个海盗瞄准了他,转手拔出另一支短铳。

就在两人扣下扳机的瞬间,面目也清晰地映入彼此的眼帘。

“小六!?”

“五桂叔!?”

蓬蓬枪响,两人都中枪栽倒。

这两船接舷激战的同时,僚舰“二奶奶”护在“大太太”外侧,以身躯硬挡围上来的后几条船。幸亏后几条船不如这条头船炮多人多,被“二奶奶”的猛烈炮火轰得胆气溃散,不敢接舷猛战,更有一条船三桅断了两桅,只能随风漂走。

就在“大太太”号上的官兵反攻上海盗头船,将那面四海旗扯下桅杆,罗五桂、范六溪和那个洋人被船医紧急裹伤救治时,夕阳已经沉下。剩下三条还算完好的海盗船如丧家之犬,掉头而去。

船舱里,刺鼻血腥味裹住罗五桂和范六溪,两人侧身相望,眼中神色无比复杂。

范六溪哽咽道:“五桂叔,我爹遭此大难,你居然还心安理得地替他们卖命!?你可是跟我爹拜了把子的兄弟!”

从范六溪嘴里知了范四海的遭遇,罗五桂叹道:“我跟你爹,何止是拜把子的交情。当年你爹说,他四我五,他的儿子就该是六,这就是你名字的由来,他是拿我当族内人看,但是……”

罗五桂摇头:“你爹的事,我相信官家,相信朝廷。你也该相信才对,怎么都不该……”

他指向另一张床上躺着的欧人:“跟西班牙人勾结在一起,你这般作为,事情性质就变了,知道吗?”

范六溪恨声道:“怎么就变了!?什么官家,什么朝廷,跟大明,跟大清有什么不同?你替朝廷当鹰犬,我就不能借洋人之力!?”

罗五桂只是摇头,他也就在海军里补过读书认字,什么大道理可说不出来,但就觉得,范六溪所言所为,只是旧时之论,跟现今的时势,跟自己所效力的这个朝廷,根本就对不上。

想到范四海的事已经很棘手,如今他儿子范六溪勾结西班牙人,跟英华为敌,罗五桂心说,小六,原本你爹还该没什么大碍,现在你这么一搞,你爹还能活着吗?

现在这个朝廷,所行之事,所造之势,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你五桂叔我甘于在海军中任这小小校尉,不就是觉着,这个朝廷,能容得下自己这种人,能让自己感觉到是身处大家之中?你爹投朝廷,不也是同样的心思吗?你怎么就还用着之前的脑子想事呢?

哀嚎声一片,那是双方伤员的呼号,“大太太”号上,船员们面无表情地将敌我双方的尸体扔下海去。尽管这里离东山岛不远,但海军就是这样,凡是在船上战死之人,都得葬在海中。

范六溪那条头船正在缓缓下沉,“大太太”号也是面目全非,范六溪手下死伤近两百人,罗五桂这边死少伤多,两条船加起来也有近百人。这番血火冲突,起因却是范六溪对父亲范四海遭遇的不解,对英华一国的不信任。由此他勾结西班牙人,避开海军势力强盛的南洋西面,来到福建海域,意图以武力威胁英华,将整件事情引进了更汹涌澎湃的波澜中。

此时在广州黄埔,还未收到东山岛外的战报,白延鼎最终还是去找了正在黄埔向皇帝汇报工作的萧胜。

“这事可不是工商和儒贤之争,也不是什么公理和功利之分。旧日之事,要融入今日之势,这个门槛终究得迈过。归结到底,是旧日的帐,今日到底算不算,又该怎么算的问题。走吧,官家在黄埔书院论学,也该正说到此事,你跟着我一起去。”

萧胜似乎另有感慨,拉上了白延鼎往黄埔书院去。

“范老大也该是想透了这一层,所以他要等着看到结果,不愿半途而废。不止是范老大,吴崖在扶南,一口气杀绝了莫家族老,也将莫家人推到了暹罗王那一面。虽然得了河仙,却搞得暹罗跟南洋公司关系转恶,现在他该正头疼着呢。”

“贾昊手腕活一些,一面屠戮土人,一面怀柔华人,收服了几十家华人公司,在沙巴一带已经站住了脚。但沙劳越一带的华人不愿受勃泥公司管治,因为他们来自福建,跟沙巴一带的广东人水火不容。仗着跟荷兰人和当地土人有来往,径直武力抗阻。”

“再说到扶南,南洋公司透过美萩向广南嘉定府,也就是柴棍伸手。却因为柴棍的华人多是客家人,跟美萩的广东人不合,也碰了一鼻子灰。”

萧胜这一番讲述,让白延鼎一声长叹:“为何大家就不能丢开往日嫌怨,真正融在一起呢?朝廷瞩目南洋,这是华夏亘古未有的大好局面,大家团结一心,什么富贵求不来?”

萧胜笑了:“这话说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往日嫌怨,代代相传。旧帐不算清,又怎能朝前看呢?”

听得这话,白延鼎对范四海的命运更显悲观,他不得不赞同萧胜刚才那话,范四海之事,抛开工商的小心思和儒贤的大功利,之所以能惹得一国嘱目,更多还是让正融为全新一体的英华国人,开始审视之前的旧账。

这一国,要真正拿得南洋,要真正往前再进一步,如何融解各方人马心中的旧账,还真是一道高高的门槛。

来到黄埔书院,过了层层侍卫和禁卫线,进到一间课堂,扇形阶梯状的课堂里,颌下也留出了一缕小胡子的皇帝,正端坐堂上,给一群人讲课。

“不列颠人口不过六百多万,国库年入却高达五千万镑!以其所值换算,是一亿五千万两白银!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大致有二十五两白银。”

“我英华在圣道三年的国库收入预计是两千万两白银,而我英华治下,人口两千万,平均摊下来,每人才一两白银!”

“这就是国力之分!有人要问,是不是不列颠人太富?不!不列颠民人,跟我英华民人的年入并没有太大差别,日子甚至还不如我英华民人,也就比满清治下民人好一些。他们的海军船员,吃着发霉的面包,长蛆的奶酪,却从不担心招不到足够的水手,因为那等日子,已是一般民人所难及的。”

“还有人要问,是不是不列颠的朝廷压迫甚重,刮来了这等民脂民膏?也错!不列颠的国入,一是土地税,一是关税,一是消费税,跟我们英华的商税类似,其中关税能占到一半以上。不止如此,如所有欧罗巴国家一样,国债更是大头,最盛之时,国库年入三成都要用来付国债的利息!如此能搅动的银钱,自然庞大得可怕。”

皇帝的嗓音比以前低沉了一些,更显出了几分威严,当然,白延鼎这感觉,也许更多来自皇帝新留的小胡子。

“可以这么说,我英华,跟欧罗巴诸强国的差距,就差在两方面,一是对天下财货的把控。前明朝廷估计只把控住了一成,满清估计把控住了两成,我英华,现在不过是把控住了三成。像不列颠这样的强国,已是把控住了六七成,原本他那一国的内里,就是工商资本组就而上的。”

“另一面更重要,就是谋食于外!前明靠儒法维系,剪草割苗,靠着土地辽阔,人丁众多,国治安宁时尚可积起财富。一旦国政溃散,就再难维系。这就是只知谋食于内,也只能谋食于内的结果。”

“如今寰宇全球,东西相近,欧人已掠食到了我华夏门口,这是弱肉强食之势!但强弱不止在枪炮,更在国体,更在操控资本。如果我英华未能将国体转为谋食于外,在这寰宇掠食之局中占住脚跟,迟早要被欧人咬断脊梁,沦为供他们吸食血肉的猪狗!”

“攘外必先安内,此言是弱者之语!诸位要多思一层,为何不是食外即能安内?我英华,一国上下,总是会有纷争的,小到呲目以对,大到不共戴天。诸位身在朝堂,目光就不能拘于我英华一国,凡事都要先想一想,此事是否可能求诸于外,再反诸于内。”

皇帝在上面讲,下方听课的不仅有朝堂高官,还有黄埔书院的学生,一个个都是全神贯注。而听得“弱肉强食”、“谋食于外”等词汇,萧胜和白延鼎心中都翻滚着一股正身处战场的震颤感。

“食外不止能安内,也能融解人心,就说一家人过日子,日子绕着一亩三分地打转,总是苦哈哈的,自然成天口角不断,小事也能酿出血光之灾。如果都奔着外利,大小嫌怨都能放下。就说当日戚大帅在浙江招兵,见着那义乌人,一家家为土地血战,若是我英华之下,家家都能如义乌人,聚在一处,为一国之利而战,有什么嫌怨是不能消解的!?有什么旧账是不能放下的?”

皇帝话锋一转,竟像是说到了眼下这范四海之事。

“所以呢,最难的就是为一国找到这样的利,让大家能人心想通,一同向外看的利!诸位在书院里做学问,在朝堂上理国政,就要记着这样的目标。孔子也是言利的,天下人之利,那就是至极之仁。老子也是言利的,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这也是我们天主道的第三条,人人得利而不相害……”

白延鼎若有所悟,跟萧胜对视一眼,心说皇帝该是要拉范四海一把的。

第五百一十八章 内圣外王,华夏九服

“唔,朕说错了,现在已没了天主道,这就是我英华的天人之道,也即是天道!”

说到后面,李肆纠正了语误。时日即将步入圣道三年,天主道已完成了破开儒法之锢的历史使命,在段宏时的建议下,国中已不再使用“天主道”一称。

消解天主道的就是去年年底出炉的道党洪流,他们将天主道所倡的“唯真”、“唯实”、“天人之伦”和“新三纲”等思想渗透到了学思政说的方方面面。天主道的核心要素,已跟旧日大家所思的“天道”契合一体。即便各派有不同阐述,但根底却再难脱天主道的基础。

原有的儒贤之流,为了争夺话语权,也不得不攀着这些思想根底,将天主道跟圣贤言里的天道相融。既然如此,就索性将天主道散去,让其回归天道本色,而这也本是段宏时和李肆最初对天主道的寄望。唯一感到意外的是,这番进程似乎太快了些。

想想前世由“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思想转变也不过短短数年,而英华治下本就是思想活跃之地,李肆也释然了。天主道从一门独立学思,成长为一国共识,乃至于成为终极之理的化身,这是“思想战线”的一桩里程碑式成就。

李肆语毕,台下众人齐刷刷行长拜礼,同声高呼:“谨受教!”

下了讲台,见到萧胜带着白延鼎出现,李肆挥手止住两人参拜,拉着他们坐到了课堂后排。

“是为范四海而来?稍待,听陈检讨讲完。”

李肆这么一说,萧白二人就放心了,见到一个年轻人上了讲台,很是好奇,听这头衔,该是翰林院的人。

“陈润,白城书院出来的,王道社之首,他可是你们海军的铁杆支持者。”

李肆所说的“王道社”,正是这帮道党出笼后拉扯起来的纷繁学社里的一个。道党以“内圣外王”之治为理想,从中又分两大派,一派关注内政,也就是“圣治”,一派关注外事,也就是“王道”。所谓“王道”,其实就是“霸王道”,跟目光在外的海军自然投契。

李肆再补充了一句:“他父亲是潮汕豪商陈寿官,而潮汕海商是工商总会里反对整治范四海的那一派。”

萧胜白延鼎顿时觉得这陈润更加可亲,也更期待他会说什么。工商总会也不是铁板一块,大致可以分“青田派”、“广肇派”、“湖南派”和“潮汕派”等。其中潮汕派势力多聚集在海贸的到岸交易,同时跟福建海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润人虽瘦弱,上台却来了这么一句,顿时让他的身影高大起来。

“寰宇所及,华夏独踞东极,古往今来,三千年矣!今日倚南洋而左右睨视,这衮衮凡尘,又怎能置于夷狄之蚀,而不归我华夏王化!”

掷地有声,别说在场诸位书生和文官,就连萧胜和白延鼎都放轻了呼吸,心道这话说得太泥马好了!咱们武人就最欢迎你们这种好战文人,这是赤果果地宣称我英华要统治世界啊!虽然是大话,但这个志向,这个胸襟,可是一般文人拍马莫及的。

“寰宇归华夏王化,此乃我英华天命!古有周制九服,今有华夏九服……”

接着这话让萧胜和白延鼎面面相觑,九服!?把周制九服的那一套扩至寰宇!?这家伙是认真的?

所谓周制九服,是周时分封天下的制度,“方千里曰王畿”为中心,五百里为一等级,由内而外,依次是侯、甸、男、采、卫、蛮、夷、镇、藩共九服。所谓“蛮夷”,所谓“藩属”,都由此而来。最早“华夷之辩”,都是基于这样的思想根基:我是世界中心,谁离我越远,谁的血脉就越不亲,而邦国也就越不开化。

再听下去,大家明白了,陈润这是在将皇帝刚才“谋食于外”之言作着具体阐述,至少是将目标清晰勾勒出来了。

就是这样的目标,让萧胜白延鼎也瞠目结舌,心说文人果然牛掰,心有多大,嘴就有多大。而且一套套的,看上去挺美。

这陈润所说的“华夏九服”,还不是最终的理想形态,而是根据英华现有态势而定,分作了根、本、延、泽、卫、藩、蛮、夷、镇九服。

这九服被划分为“内三服”和“外六服”,内三服里,“根”是预定要化为英华国土的,也就是满清所踞华夏之地,“本”则是域内原本土司少民之地,“延”则是有可能归为英华直属国土之地,包括交趾这样的华夏故土,以及新拓的扶南、勃泥之地。

“王道社”的重点在于外六服,外六服还分“近三服”和“远三服”。近三服里,“泽”是礼敬天朝,可以带着一同奔富贵的藩属,交趾也有可能归为这一类,此外还有广南、暹罗,和未来必定涉及的琉球、朝鲜。“卫”则是比这层次低一些,主要用来当作跟“远三服”缓冲之地的外域,包括南洋诸土国和西北诸部。“藩”则是警惕防范和打压之外域,如日本。

“远三服”就有些模糊了,“蛮”用来概括可以沟通,可以利用的外国,“夷”则是视之为敌的外国,“镇”则是……这个不好直白说,贾昊在勃泥屠灭的某些土邦,就属于这一类。

这套内、远、近三服,表面上看,跟早前华夏所立的朝贡体系似乎没什么差别。但内里却大不一样,照着陈润的说法,内三服归于“内圣”的体系里,而外六服,必须行王道而治。王道也就是霸王道:一手孔儒,一手孙武,面带商君微笑,脚踩白起之步。

跟以前那套藩属体系更为不同,陈润所言的华夏九服,是一个目标,即便狂妄,也是放眼于外,承认现今寰宇现状的务实心态。而早前天朝上国的藩属体系,出于儒法之锢,是预设事实,只看着自己,将理想当作现实来处置对外关系。

原本这也是官儒和法家的思想根基,将现实混同于理想,完全颠倒。“我要当天朝上国”和“我就是天朝上国”的两种心态,自然有本质区别。李肆前世,满清就是被那天朝上国的迷梦给自我洗脑,才有种种不堪回首的丑事。

陈润之后再具体解说以教化、商贸、军事等各方面“王道”手段,来把握外六服,从而为英华“内圣”提供物资、钱粮和开拓之地。萧胜早前听李肆说过一些零碎细节,不是特别敏感,而白延鼎却是震撼得难以自拔。

“今晚这场课,是翰林院、通事馆、计司和白城、黄埔两书院一同办的,目的是确立我英华置身寰宇的外事根基,你们二位,入耳进脑即可,暂时不要再传于外。”

李肆的警告将白延鼎从遐思中拔了出来,他恭谨地行礼应声,心说能这么清晰地听到国策,还真是幸运。

“至于范四海的事,如果不是工商总会在跳腾,他在圣道二年后所行之恶并不算重,有明法的讼师周旋,本该没什么大碍。现在工商总会此举,已显出凝结之势,对朕而言,如何调治工商总会,比范四海之事更为紧迫。”

接着李肆说到了更机密的国政,让白延鼎惶恐不安,皇帝要对倚为长城的工商总会下手了?这一国会起多大的乱子呢?

另一人凑了过来,却是薛雪,他笑道:“白兄不必紧张,官家是以更大一局来看工商总会的,而非昔日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

此人一露面,萧白二人就心道,有你在,那肯定又是什么大阴谋……

薛雪没理会两人看他如看妖人的目光,开始列举国政的麻烦,比如工商总会对外来豪商的打压;沿海赌博之风的兴盛;地下钱庄越演越烈;县府地方大兴土木,跟贫苦民人争斗频频;国中学思纷杂,正在攀附融解天主教等等。

“躁动!早前地价飙升之势,似乎又在重演。但此次不同的是,有了学思支撑,这躁动广及于一国方方面面,虽不炽烈,却处处能见,都是不安于现状……”

薛雪这话,似乎有批评皇帝这大半年都没怎么理国事的味道,萧胜赶紧回护道:“也不能光看坏处嘛,我此次回黄埔,从香港、澳门到黄埔,一路都见了十几座新建的船厂。去佛山和东莞考察,作坊林立,学堂满地,一个个工匠都憋足了劲地钻研学问,考什么匠师等级,给自己申报专利。”

白延鼎赶紧点头:“是啊,我家在肇庆和高州的族人都说,东莞机械的水车都卖到了山沟里,大河小溪处处筑堤,倚着水车,什么磨坊、木坊、铁工坊,一乡就能有好几座。男人忙了农活,都在到处找事,女人靠着什么小纺车,一月也能织出个五六钱银子……”

薛雪帮他补充道:“那是,现在柴米油盐一个劲跌价,不,都不必用柴了,交趾煤跟着东莞小煤炉,都已经卖到了川陕。民人是富足多了,有了闲钱,可富人手中闲钱更多啊。”

这就是新一轮的资本躁动,但跟早前的地价风潮又有不同。除了境内安宁,工商高歌猛进,思想和社会生产力都有了飞跃提升外,英华已对外界资本形成足够吸力。范四海投过来,不过是人心所牵动的无数银流里,比较引人注目的一股而已。

只是英华治下,现有的工农商业,似乎有些容纳不足了。而李肆所握国家机器,没能跟上这样的成长,对资本的把控有些脱力。

李肆对上隐有所悟的萧白二人,微笑道:“咱们现在是茶杯煮馄饨,格局小了。”

萧胜兴奋了,比照早前交趾之例,这种处境,就必须出门去揍人泻火了?

李肆点头又摇头:“肯定是会有大动静,但不止是交趾的路数,当然,自少不了海军配合。”

他捻着小胡子,作派隐隐有些像段宏时:“银钱聚得太快,快得超乎想象,要握在手中,就得给这群无头乱蛇一个方向。但现在咱们一国,工业未起,就只能再换一个新锅,这新锅自然就是南洋。”

李肆所谓的“新锅”,不仅包括南洋公司、勃泥公司的股本结构,也包括工商总会的组织架构,这动静可不小。薛雪加入此事,也是要从政治层面来评估各方势力的反应。

萧白二人兴奋对视,海军窝了这大半年,就憋着下仔,预想中的西班牙人和法兰西人还是没什么动静。如今这形势,不等被动应战,就得应国中之局而主动出击了?

萧胜掌军,可没忽略难点,英华原本是在扶南和勃泥动作,还没碰到欧人所圈的地盘,如今这一大动,欧人会如何反应?会不会群起而攻之,包括荷兰人都要视英华为敌?

李肆道:“主要方向还是扶南和勃泥,最多包括暹罗、柬埔寨和广南。欧人肯定也会有反应,但想必还不会太过激烈,就算事情不可收拾,咱们的谢八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里斯本吧。”

说到出海已有八月的小谢,众人都是一脸追思,希望皇帝所言成真吧。使团出发前,小谢都给家中娇妻写下了绝笔,那几百号人,都是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出发的,谁让华夏人从没有跑过那么远的海路呢?

小谢隔得太远,萧胜更关心眼前,他多问了一句,官家所造的新锅,到底新在哪里。

李肆咧嘴笑了,说出一个大家很是陌生的名词:“股票……”

第五百一十九章 同一个南洋,同一首歌

万里之外,碧海蓝天,小谢立在舵台,看看左边那座大山如一块巨石,浑然无懈地拔起陆地,耸立于海岸,再看看右边海面上,一艘巨舰连船带帆,也如一座大山,阴影遮蔽了他这艘海鳌战舰。他如立在一扇宏伟巨门前,心神飘忽不定,不知自己推开这扇门,会见到怎样一个世界。

更前方,大海收了口子,被渐渐靠拢的陆地揽住,那是一处堪比马六甲的海峡,如葡萄牙特使索萨爵士和郎世宁所说,这就是欧罗巴之门:直布罗陀。

真的到了欧罗巴啊……

多少次迷航,多少次风暴,每每都以为再熬不过去,却还是挺下来了。

小谢长出一口气,将九个多月远航所积下的不安尽数喷出胸腔,同时也对欧罗巴这帮白毛狒狒心生一丝敬佩。据说二三百年前,这些家伙就敢驾着小船满地球乱跑,胆子够大,心志够坚韧。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可得提足了精神。

正在凝聚心气,却听到了令人不解的对话,那是船队指挥鲁汉陕跟不列颠人派到船上的联络官在交谈,双方是通过通事馆的通译官沟通,但对话之所以让人不解,好像问题就出在通译身上。

“斯多克(Stock)?什么斯多克?存货?那到底是什么存货啊?”

“呃……就是斯多克,不是存货的意思,是另一个意思,嗯……钞票,对,宝钞……”

“宝钞?不列颠人都忙着买宝钞,连咱们的丝绸茶叶都瞧不上了?嘿,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啊?”

“那也不是宝钞……那是……”

通译也只是懂不列颠语,不懂商贸细节,正急得挠头,郎世宁来解了围。他用法语跟那位不列颠军官谈了一会,然后解释道,那什么斯多克,就是公司本金的凭证。

“公司本金?什么公司这么热门,让不列颠人都急着入伙?”

鲁汉陕虽不清楚这种商贾事务,却还是模模糊糊有一些认识,毕竟英华一国里,那种聚众人之财作生意的“公司”越来越多,以至于大家一提“公司”,都当是做生意的,而不是以前那种会社团体。

“南……南洋公司?”

郎世宁一边转译那军官的话,一边也瞪圆了眼睛,南洋公司?

那位联络官一番解释,让众人恍然,是这边的南洋,而不是自家的南洋。

“不是咱们的南洋公司,就叫南海公司吧……”

小谢随口说着,心道咱们来欧罗巴又不是卖货的,什么南海公司,跟咱们也没关系。

万里跋涉而来的船队,原本有一艘葡萄牙商船,三艘海鳌战舰,现在却只剩下两艘海鳌战舰,此刻正由不列颠海军直布罗陀分队的一艘战列舰护航,驶往直布罗陀港口补充给养。

“公司的本金,到底是怎么卖的?”

小谢不关心了,来自商部的使团成员却带着通译,揪住了不列颠人问个不停。

“这里一切都是新奇的,当然,对欧罗巴人来说,我们自身也是无比新奇的,何必那般急躁……”

再见到海军官兵使劲盯住了那艘巨大战舰,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贪婪神色,小谢摇头,心说这才是开始。

小谢的使团抵达欧罗巴时,专门经营国债,为不列颠政府融资的不列颠南海公司刚刚向不列颠财政部提交一份方案,准备以一己之力,购入不列颠政府市面上总值3160万英镑的可赎回政府债券及定期债券,这是包揽了除英格兰银行和东印度公司之外的所有国债。

以一家公司承揽国债,自然利润丰厚,但以南海公司财力,这很难做到。于是这家公司想到了一个点子,南海公司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后,从西班牙政府手里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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