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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清平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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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长秋宫的宫人个个笑逐颜开,来来往往的忙碌,面上满是喜色。夏侯庚与诸子宗亲在前殿饮宴内,皇后则领几位公主与内命妇尽欢于内廷。
夏侯沛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小衣裳,正红的小袄,将她那短短小小的身子衬得格外可爱。
因见了这许多生人,那张粉嫩的小脸原是绷得紧紧的,待被抱到前殿,见到皇帝,那颇为严肃的稚嫩小脸顿时便笑了起来,伸着双臂唤“阿爹”。
这般大胆又活泼,让见者大为惊叹。
夏侯庚亦喜,当着皇子宗藩的面抱了抱她,笑道:“得此一子,懂事可爱,朕心甚慰。”
圣人有言,本就以为十二殿下不凡的宗藩纷纷围着“懂事”“孝顺”“可爱”夸赞起来,直将一个还没大人膝盖高的小豆丁夸成了一个相貌堂堂,宅心仁厚,孝悌仁义的大好人。
夏侯沛偎在皇帝怀里,笑眯眯的,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环视四下,很快,目光便被丹陛之下居首的半大少年所吸引。
少年俊秀丰仪,日表英奇,衣杏黄华服,发丝一丝不苟的束起,以金冠簪之,唇峰上翘,含着浅浅的笑意,见夏侯沛看着他,便冲她温和的笑了一下,眉目间压抑着勃发雄姿。
他年岁不大,瞧上去也就十二三,却已很有储君风范了。
面向幼弟时,他的笑意明亮坦诚,无丝毫阴霾,亦无半点勉强。宫里的孩子,在这个年纪已然晓事,但再早熟,年纪经历摆在那儿,若是心中不喜,不可能没有一点破绽,如此看来,便是太子果真对她毫无忌惮,皇帝疼爱她,也动摇不了他的储位。
夏侯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子,旁人看来,那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好奇。皇帝看了,心念一动,垂首笑问:“十二郎在看什么?”
夏侯沛便朝太子探出身子,口中清晰地唤道:“抱、抱、、、”
皇帝一愣,随即大笑,连声道:“大郎,快来抱着十二郎。”锐利的双眸此时温和下来,扫过底下诸子,皇帝又笑道,“十二郎也该见见兄长们了。”
此言一出,非但皇太子,四周还有四个大小不一的少年与幼童也站起身。
皇太子夏侯冀上前抱了夏侯沛,他动作有点生硬,却很小心的尽量使双臂放松,以免箍到幼弟。
另外四个皇子也围了上来。夏侯庚共有十二子,除却早夭的四、五、七、十,还有八子。
夏侯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个都不认识。
太子本身就是个半大孩子,如何懂得带孩子?只听皇帝的话很尽责地说与她道:“十二郎,我是你的长兄,你呼我大哥便是。”顿一顿,见十二郎咬着指头对他睁大了眼睛,看样子应当是明白他话中之意了,便又指着一个最年长的少年道:“这是二郎,封了怀化郡王,他叫夏侯恕。”
怀化郡王夏侯恕约莫十岁上下,看了夏侯沛一眼,扯了下唇角,那笑并没有少年的天真无忧,反倒有些勉强瑟缩,飞快地道了声:“十二郎。”便缩到后头去了。
他这番行止,也无人觉得有异,显然习以为常。
夏侯沛歪歪脑袋看了他一眼,便又被太子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太子继续介绍:“这是三郎,夏侯衷,他是广平郡王。”
那夏侯衷比夏侯叙矮上半个头,昂首挺胸的,说到广平郡王时,面上是淡淡的骄傲。他瞥了眼太子,笑嘻嘻地与夏侯沛道:“重华,叫声三哥来听,三~哥~~”
夏侯沛张张口,倒是依他所言唤了声三哥。夏侯衷哈哈大笑,啧啧道:“莫非是个神童?”又瞥了眼太子,形色放纵地捏了捏夏侯沛的小脸,“难怪阿爹喜欢,三哥也喜欢。”
夏侯衷言语间意有所指,真小孩听不出,夏侯沛却是一清二楚,她心下皱眉,瘪瘪嘴,一爪子挥开夏侯衷的手,将大脑袋埋进太子的怀里,躲了起来。
太子紧拧的眉头舒展了点,锋利的目光一扫,威严警告道:“三郎!”
夏侯衷吐了下舌头,如一个单纯不懂事的小郎君。
太子没过多搭理他,介绍下一个:“这是你六哥夏侯康,封乐善郡王。”
夏侯康比夏侯冀矮上一大截,他走上前,踮起脚尖,摸了摸夏侯沛的小手,很有兄长的派头:“十二弟,你可记好了,我是你六哥。”
他后面还跟了一个小豆丁,不等太子发声,便蹦蹦跳跳地上来,仰头道:“我是八郎,你要喊八哥!”
这般活泼,夏侯沛低头看他,也对他笑。
“阿挚,还没封爵,他与三郎同母所出。”太子意简言赅,“还有九郎、十一郎,比你大不了多少。下回就能见着了。”
皇太子很有长兄的风度,从排行到名号再到爵位,一一介绍下来,若是碰上一个真孩子,必然是对牛弹琴,什么都听不懂的,但夏侯沛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也大致知道了她的七个兄长差不多是个什么光景。
大约是觉得抱了弟弟,没给见面礼很过意不去,太子便令一旁的内侍将他腰上悬挂的美玉扯下,放到夏侯沛的手边晃了晃,引起她的注意,待夏侯沛伸手抓住这块比她的小手都要大上两倍的美玉,太子和言道:“送给你玩罢。”
这位兄长从一见面就散发着善意,待她也很体贴周到,人待她以善,她自也还人以诚,便将玉佩双手抱在胸前,以示她很喜欢这件礼物。
夏侯庚高坐丹陛,望向这边,见兄弟和睦,也很欣慰。
夏侯沛毕竟还是婴孩,待不了多久,便被乳母抱下去了。接下去诸事,自不由她操心,喂过奶,小十二郎便困过去,饱饱地睡了一觉。
哪怕她这成人的灵魂懂得居安思危,周岁孩童的身体也精力有限。这一觉睡得香甜,不知外面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说来与夏侯沛大有关系。
夏朝立国至今区区十五载。先帝有开国之功勋,享国十二年而崩,崩逝后便是如今的圣人夏侯庚与哀太子争位。哀太子文弱,高皇帝又念着治国终归靠文士便也没培养太子的武德。如此,到了性命攸关的当口,哀太子自然不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夏侯庚的对手。
哀太子即位当日,皇城被夏侯庚攻陷,哀太子本人刚戴上冕旒,便被身边卖主求荣的宦官勒死。皇位自然而然落到胜利者手中,夏侯庚登基为帝,成了夏朝第二位皇帝。
这是本朝短暂的国史,而在夏朝建立前,这世道是个乱世,天下以长江天堑为界分为南北。北有燕、周、北齐,南有越、楚,中原之外还有突厥夷狄胡人。如此乱世,战火烧了数百年,始皇帝传下的传国玉玺早就不翼而飞,夏朝如今用的是高皇帝登基时自己刻的一枚国玺。
高皇帝原就是北齐之丞相,代齐称帝,改国号为夏后,又花了十余年灭了燕与周,统一了北方。到了夏侯庚,只剩下长江对岸的越、楚。
本朝人才济济,丞相高宣成、大将军魏师皆是出可为将、入则拜相的风流人物,更有素以全才著称的御史大夫苏充,只以口舌平定突厥的大鸿胪魏会,善兵擅谋的骠骑将军杨为哉。
这些忠臣良将都是跟着高皇帝与今上从乱世中杀过来的。又有百万雄师,秣马厉兵。
国朝根基早已定下,只等挥师南伐,定鼎天下。夏侯家便可坐拥整座江山。
可即便如此,高皇帝与今上父子仍有不足——象征正统的传国玉玺仍不见踪影。
就在今日,十二皇子夏侯沛周岁当日,夏侯家父子找了十几年,天下诸侯找了数百年的传国玉玺,出现了!
第4章
得到宝物的是京城近郊一郡,也是那郡守运数到了。这等至宝竟出在他的治下。这郡守出身寒门,素以果决自傲,得到宝物,当机立断地下令门下密不宣声,而后派心腹快马送入京来,欲独得这献宝之功。
邺郡与京师相距不远,快马疾驰,大半日便可到。送到时,宴刚散,皇后带着宫人往太极殿见圣人。刚出长秋宫不远,便看到宫道上有两名御林校尉,领着一名低眉顺眼的男子快步而行。
三人行迹匆匆,似有大事。想到今日是十二郎生辰,不宜起波澜,皇后停下步子,微抬下颔示意,她身后的内侍李华立即上前喝道:“来者何人?”
三人原是闷头赶路,并未注意到一旁岔路走出的人,此时被李华一喝,两名校尉看到皇后,忙跪地见礼:“臣等拜见皇后殿下。”
那名男子早就随着二人的动作滑到地上也一并跪着了,听闻是皇后殿下,更是恭敬有加。
“这是何人?”皇后问道。
校尉顿首道:“此邺郡主簿,受府君之遣,拜见圣人。”
“因何而来?”
二人面有犹疑,不敢作声。
“此三子者行迹鬼祟,包藏祸心,关乎圣人安危,不可不谨慎!来人,将他们拿下!”皇后平平淡淡地开口,口中之语,却让那两名御林出了一身冷汗。
邺郡主簿身负重任,见四下侍卫已虎视眈眈地上前,唯恐没见到皇帝便在此处折戟沉沙,顾不上其他,忙高呼:“皇后殿下,邺郡有宝物敬献圣人!”
皇后抬了下手,侍卫皆止步,手一致按到腰间刀柄,随时准备拿人。主簿本不过是郡守身边一小吏,因颇具口舌之能又极具忠心方被郡守辟为主簿并引为心腹,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本以为有泼天富贵在等他,不想富贵没见到,小命已悬一线。主簿惧极,将背上所缚之物解下,膝行上前,双手捧过头顶,呈给皇后。
李华接过那盒子,打开,并不看一眼,低首敛目地捧到皇后眼前,皇后垂眼望向那内中所盛之物,目光顿时微凝,亲自拿起,待看到上面刻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便将这贵重宝物放回到盒子里,语气平稳如故:“尔等三人,随我拜见圣人。”
主簿吁了口气,两名御林校尉却是战战兢兢,此事若他二人一力促成,自有言语矫饰,成就大功,但撞到皇后手上,接下去是如何,便不在他二人掌控了。
天色灰蒙蒙地暗下,日间春光明媚,及至傍晚,寒风一鼓,凉意萧瑟。
初春就是如此,日暖夜寒,一日间遍历二季。
到太极殿。
殿内外侍卫林立,宦官无数,却无一丝声响,寂若静夜。
如此威严庄重之气氛,皇后视若不见,维持着她一贯的高贵风华,步入殿中。
皇后入皇帝寝宫,不需通报。
夏侯庚已换下了冠冕,身上是绛紫曲裾,发上玉冠,腰间绶带,赫赫天子之采,无损丝毫。
见皇后来,夏侯庚一笑道:“皇后怎的来了?十二郎呢?今日是他生辰,他可高兴?”
皇后欠身一礼,待夏侯庚抬手扶了她一下,方直起身,笑意脉脉:“但凡能见到圣人,重华总是高兴的。”
夏侯庚一想,也确实如此,每回见十二郎,只要他不是睡着,总是咧着没牙的小嘴笑呵呵地冲他探身要抱。夏侯庚不由笑意更深。
“妾今日来此,专为贺圣人大喜。”皇后柔和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喜悦。
夏侯庚长眉一挑,回身在榻上坐下,道:“何喜?”
皇后一笑,并不言语,她到皇帝身旁坐定,抬手示意门边宦官。宦官得到示意,推门而出。如此神秘做派,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夏侯庚都忍不住提起一点兴趣来。
不多时,门外走入一名男子来,男子戴远游冠,着青色曲裾,看来衣冠楚楚,只那双闪烁不定的双眸平添了几分鼠气,非可造之才。
皇帝刚提起的那丁点兴趣全数泄去,那双威严的双眸冷下几分,令那男子更是手足无措,膝盖一弯,便拜在地上:“下臣,邺郡主簿,拜见圣人。”
“免礼。”皇帝端坐道。
主簿颤颤的起身,见无人答话,只得自己将宝物捧上,早前准备下的拍马之语也不敢出口,只简练地将来龙去脉讲明白,三言两语间极力突出他家郡守的功劳:“府君得此至宝,不敢擅专,令下臣快马呈至圣前,请圣人御览。”
夏侯庚挥了下手,一名小宦官上前接过盒子,立于皇帝身畔的大宦官赵九康上前打开盖子,而后接过,双手奉到圣前。夏侯庚兴致寥寥地扫了一眼,脸色□□,双手取出一看,那通透的玉质,纽交的五龙,与一角破损后镶补上的金子,已在昭示这是何物。夏侯庚颤着手,转过底印细观,上面篆书所刻八字,呈现眼前。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苦寻多年的传国玉玺!今日终于到他手里,从此,谁都不能说他的皇位是从哀太子手中“窃得”,他才是真的天命所归!
夏侯庚大喜过望,腾地起身。转头望向皇后:“你果真给朕一份大礼!”
皇后笑盈盈道:“此珍宝非臣妾所献,乃邺郡郡守之功。奉天至宝,国之重器,遇圣主方现人间,可见圣人英明,天下皆知。”
夏侯庚开怀大笑,大喜之下,连原本觉得猥琐不堪的邺郡主簿都觉得是仪表堂堂,他喜道:“来人,宣中书舍人!朕要宣告天下!”
皇后阻道:“且慢!”
夏侯庚笑意微凝。皇后镇定续道:“今日,不合适。”
话说得简短,夏侯庚立即反应过来。
世人多信谶语、天命。消失三百余年的传国玉玺,经多国遍寻都找寻不到的至宝,偏在十二皇子周岁时出现,如何能不使人浮想联翩?皇帝能借传国玉玺来巩固他来得不怎么光明正大的皇位,旁人自也能借传国玉玺给一岁稚龄的十二郎冠上一层“受命于天”的传奇色彩。
夏侯庚一脸沉思,半晌,方望向皇后道:“你能这样为大郎着想,很好。”一旦此事在今日宣出去,最受打击的必是身在东宫的太子。
皇后微笑:“我与圣人一样,希望大郎早日成才。”夏侯冀的储位若因此动摇,她与重华便是无心,也不得不站到东宫的对立面上,此非她所愿。
夏侯庚动容,点头道:“朕明白你的心意了。”
说罢,锋利的眼神四下一扫,低沉道:“今日之事,但有一丝泄露,小心汝等性命!”又下令将那两名贪功心切、擅自将主簿挟入宫来的御林校尉处死。
接下去,便没有皇后什么事了。走出太极殿,她面上温和的柔光隐了下去,看似没什么区别,却让人感到一股寒气岑岑的冷意。
皇帝正当青壮,要一个受命于天的皇子做什么,何况,纵是受命于天,也不需大肆招摇,只要皇帝知道就够了。
一觉醒来,夏侯沛身上多了个爵位,夏侯庚封她为广陵郡王。在她还有三个兄长是白身时,这个爵位颇为引人注目。无人知晓这圣宠究竟因何降下,世人只以为是圣人爱幼子,值他生辰之际,赐予郡王爵,护他平安长大。
皇后接到诏书,殊无异色。她走入内殿,看到躺在那里拿啃手指的夏侯沛。
夏侯沛醒来就一个人躺在那里蹬腿,时不时还百无聊赖地啃着手指玩,看到皇后,咧嘴笑起来。皇后见此,眉目如春日的水流一般,婉转温柔。
性情清冷的人,偶尔展颜,便如冬日中照拂着皑皑白雪的暖阳,清爽而温情。
十二郎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皇后弯下身,将十二郎的手从她嘴边拿开,十二郎不吵不闹,乖巧得要命。从她生下来,不会说话,不会坐卧,到现在这么大了,她从没有一次无故哭闹,连圣人都不止一次地称奇。
皇后觉得自己的心从来都是冷硬的,不然何以在这鬼魅的后宫中活下来?自入宫来,她从不会轻易对人放心,更不曾对任何人心软,可面对她的重华时,她总忍不住爱怜。
点了点那柔软嫣红的小嘴,皇后轻语:“你只需平安长大,什么担忧都不必有,艰难困苦,都有阿娘在。”
话一说罢,皇后便看到十二郎仿似听懂了一般,高兴地笑起来,她漆黑的眼眸亮闪闪的,纯粹可爱又无辜。
第5章
庭前绿竹猗猗,茂竹涛涛。
长秋殿的屋檐下,皇后席地而坐,她身前拥着夏侯沛,双臂轻揽着她,宽大的袍袖覆在夏侯沛小小的身躯。
朝阳初现,淡淡的秋雾还未散去。
皇后缓缓念道:“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她的声音在什么时候都极冷静,仿佛有一股永不动摇的精神。这样的声音念一首赞誉高洁品性的诗,格外悦耳动听。
夏侯沛童声稚稚,跟着她,朗朗念诵。
此时距谷雨已过去半年。
大约是人趋善本能,夏侯沛对皇后有一种天然的信赖,故而,她对她极坦诚。本就有成人的灵魂,只拘于稚子幼弱的躯体,力气小、走路走不利索,但学东西,却很快。夏侯沛并没有对皇后隐瞒,只除了不要太过灵异,弄出一些“不教而会”的事,夏侯自学会说话以来,她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
皇后不曾养过孩子,但即便没有对比,也知十二郎这一说即能记住,一释便可领悟的才能非同平常。她并未外扬,只是将教导十二郎之事从乳母手中接了过来。
越是灵秀聪明的孩子越难教导,十二郎早慧,皇后虽不求她来日贵上九天,也不忍看着睿哲异常的十二郎泯然众人。
况且,于十二郎而言,越是敏睿超然,越有好处。
“重华可知何物为竹?”将诗句教与夏侯沛,皇后便解说起来,她素手一指,将那一片茂茂修竹示意给她看,“这便是竹。”
见十二郎将目光停到她所指之处,皇后继续道:“松竹常青,不畏严寒而凋谢,不为霜雪而弯腰。有节而高雅,平稳而温敦,人之本心,当如是。”
夏侯沛仰头望着皇后弧度优美的下巴,问:“什么叫做有节?”
皇后弯了弯唇:“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夏侯沛又问:“什么叫做有所为,有所不为?”
“就是做一件事前,先思后果,有益处就去做,有害处就放下。”
夏侯沛歪了歪脑袋:“还没做,如何知道后果?”
皇后摸了摸她已渐渐长出头发来的脑袋,说道:“用大道去衡量,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站在不远处侍奉的中官李华听得大为惊异。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后教子时侍奉在侧。
起初,他只以为皇后殿下年轻,不懂教儿。言语深奥,十二郎如何能懂?寻常孩童,在这话都说不利索的稚龄,能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已是难得。再听下去,只见十二郎非但言辞清晰,且句句问到点子上。想来不是全懂,也印在心上了。
观稚童口吐成人语,李华叹为神异。
秋雾慢慢散去,眼前清明起来。
夏侯沛没有再问什么是大道,只是默默地在心中消化阿娘方才说的话。这些道理听来空泛,但联系身处之境,沉下心去悟,句句都是处世诤言。
远处回廊的拐角走来一名宫人,到李华跟前弯身行了一礼,而后交头耳语,言罢李华摆了摆手,那宫人便原路退了下去。李华抚了抚衣襟,趋步过来,在皇后与夏侯沛身前跪下。
“殿下,崔郎将那王业打了。”
夏侯沛知道崔郎,他是阿娘的长兄,她的阿舅,名崔玄,长秋宫中多以崔郎呼之。
皇后出身世族崔氏。崔氏家史深远,绵延数百年,早在北齐时,就曾三度把持朝堂。到了这一代,因新兴之家魏氏、高氏的崛起,被分去了不少荣光,稍有没落,但不损其根基。皇后堂伯崔浩民位居九卿,为廷尉,掌天下刑狱,族中其他子弟出仕为官,也不在少数。
夏侯沛的外祖父崔远道,居太学祭酒,更是闻名海内的高士。
有一则闻名天下的轶事。
当年哀太子读书,有一疑问,便派人去召崔远道来,崔远道拒不受召,当着一堂学生的面,与使者道:“承师问道,当在太学。”批评哀太子不懂礼仪。
作为储君,若是召臣下问政,自可遣人去召,臣下莫敢不应,但要向学,便该以师道相待。你太子是储君,忙于政务,腾不出空暇亲自来,是情理之中的,崔远道学为儒宗,士之楷模,重礼重学,却不致于不懂人情。可你不亲来,至少也遣一东宫官以示郑重啊,怎可随随便便地打发个宦官就算了?求知必得有个求知的样子,尤其你还是个储君,正是时候做出重士之姿,怎可如此草率?
崔远道坚决不肯应召。哀太子很生气,隔日朝上见到崔远道,当面斥问,说他不忠,说他傲慢。崔远道是高士,高士大多很有脾气,怎肯坐受辱?当面就反斥哀太子“性急量窄,发短心长,非人君之相”。
哀太子怒极,却拿他没办法,他是世家子,还是名门崔氏之子,高皇帝窃取北齐江山,便是依靠世家相助,登基之后,自得重用世家,以示回报。再加之崔远道有名望,就是太子,也不能轻易动他。最后还是高皇帝来打了圆场。
此事草草了结,却被人宣扬出去,成了一则轶事。崔远道不屈的风骨由此名著海内。
作为高士崔远道的长子,崔玄比其父更放浪形骸,他骨气奇高,辞采华茂,不喜仕途,专门就喜欢谈玄论道,极少的时候也会开尊口品评人物。当年崔远道斥哀太子“非人君之相”,哀太子果然与帝位无缘。七年前崔玄说还只是个王府功曹的高宣成有国士之能,高宣成果然宣麻拜相。
这父子两见微知著、品评人物的本事,让夏侯庚都拍案叫绝。夏侯庚登基后,非常眼馋崔玄之大才,几下诏书征辟,崔玄都辞了,仍旧过他放荡洒脱的日子。
眼下,让皇帝拍案叫绝的人把王业打了。
夏侯沛顺口就问:“王业是何人?”
李华恭顺地回道:“王业是个御史,专爱在背后说人长短。”
夏侯沛一笑:“想来无事的。”
连宫中宦官都不喜此人嘴碎,皇帝哪儿能不知?崔玄性情疏朗,通达狂放,淡泊名利,且有大才,皇帝对他一向很容忍。纵如此,皇后还是问了一句:“因何起的龃龉?”
李华道:“崔郎披发行散,途遇王御史,王御史斥崔郎,行迹放浪,衣冠不整,夸夸而谈,与国无异。崔郎怎肯任他说到跟前,便还以口舌,说御史生来刻薄,性情寡恩,专刺人短,以固己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生得一副短命相。王御史便恼了,非要与崔郎论个长短,崔郎嫌他烦,令仆役压倒了他,打了一顿,便扬长而去。王御史连家都不曾回,一身狼狈地入宫来告状。”
任谁骂自己短命相都是不能忍的,也不怪王业纠缠,夏侯沛想着,不过这王业也委实多事,阿舅自在那走路,不过是头发没束起,走得又快了些,不管怎样,也是自走自的,与他王业何干?非得把人拦下来说教。就阿舅那脾气,哪是肯吃亏的。
说来说去,还是王业多事。
想到崔玄那张嘴,夏侯沛又笑起来,冲皇后眨了下眼睛,道:“说不得阿舅又要一语成谶。”让旁人骂一句短命就罢了,让崔玄那张嘴骂短命,简直就是灵验的预言。
皇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到这一茬,点点她的脑门,道:“休要胡言。”
看看日头,今日的早课应是结束了。夏侯沛撑着地板站起,她走得不大稳健,这也是无法,骨头还没长结实。皇后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站着,皇后席地坐着,夏侯沛才将将到皇后下巴的高度。
“重华。”皇后唤道。
夏侯沛抬头看她,一双眼眸湿漉漉的,又很专注。
皇后与她对视,说道:“明日起,阿娘有些忙碌,你自习这几日所得。”
夏侯沛乖乖点头:“儿明白。”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阿娘做什么去?”
皇后如实与她道:“半月后便是先皇后周年祭,我要张罗祭祀之物。”
“先皇后?”夏侯沛不解地眨了下眼睛,不大明白这个先皇后是何人。
皇后便耐心解释与她:“先皇后便是太子的阿娘,她过世了,过几日便是她的忌辰,需合宫拜祭。”
这下,夏侯沛听明白了,原来在阿娘之前,圣人还有一位皇后,太子便是那位皇后所出。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夏侯沛再小心,再细致,也缺了古人自有的敏感,全然不曾想到在之前是有另一位皇后的。
现在被点明白了,想想阿娘正当青春,再想想阿爹至少也有三十五六的年岁,自不可能是原配。难怪大郎从不以她为忌,原来她是否嫡出,与大郎而言,并无差异,他自己是元后子,占嫡占长,最是正统,不论哪位皇子都不能从名份上动摇他的地位。
夏侯沛少有地松了口气,她是见过太子的,那是一个很宽厚的少年,,并非奸猱阴沉之辈。将来长兄成了一家之主,她小心一些,必能高枕无忧。
这对她眼下的处境来说,实在是件大好事。
一想分明,夏侯沛便高高兴兴地抬头。
皇后见她似是有所得了,便问:“想明白了?”皇后眼中,十二郎再神异,到底是个稚子,这有些绕的人际关系,许是不好理解。
皇后的神色并未多柔缓,只是平平淡淡的问她话。但夏侯沛知道,她若说不明白,阿娘必会耐心解释,说到她懂了为止。
原本是挺高兴的一件事,她不必再想着去争去抢,只要跟在大兄之后,过个闲闲淡淡就可。这与向来不怎么勤奋的夏侯沛而言,实在是件大好事。但一想到阿娘作为阿爹现在的妻子要亲自去张罗祭拜他先前妻子的祭仪,哪怕是这么大的一件大好事,都不能让她开怀了。
“明白了。”夏侯沛低声说道。
她突然就低落下去,皇后也不知她怎么了,只以为是不高兴接下来数日不能跟她学习——十二郎很坐得住,旁的小孩只知玩耍,她却对学问求知若渴。
皇后便安慰她:“学而时习之,方可不失不忘。”
夏侯沛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那儿能每日见到阿娘么?”
懂事乖巧的孩子总是令人怜爱,皇后将手放到她的小肩膀,语气是平凡的,目光是温柔的:“阿娘每日都会来看你。”
那来的莫名其妙的低落很快就被驱散。
夏侯沛复又高兴起来。
第6章
接下去几日,皇后果然不见人影,只在清晨或夜幕之后,方短暂地见上一面,不论如何,皇后都守住了每日都会来看她的承诺。
夏侯沛便跟着乳母,听她拿着书简给她念诗。
诗句中蕴含道理,且又押韵,朗朗易上口,正是用于启蒙的好物。夏侯沛便跟着念,念完又默默地记,默默地背,只当是温习先前所学了。
学习间隙,想到那位早逝的皇后,夏侯沛觉得自己知道的还不够多,她平日里是努力留意了的,但有些事,谁都不会拿到孩子面前说,如此,她再留心,也是没有办法。
想想她已会说话了,也跟着阿娘学了点道理,便装出好奇的模样,来问乳母:“我知道阿娘是崔氏女,先皇后也是崔氏女吗?”
乳母道:“不对,十二郎记好了,先皇后出自魏氏,是大将军魏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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