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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清平乐-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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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夏侯沛有一种“屋漏偏逢雨”的悲凉感,怎地阿娘今日不大想搭理她了?她只能拼命地搜肠刮肚,好不容易又有了话说,抬头,就见皇后目盛笑意地看着她。
    那双眼,冷静的时候,使她心神俱颤,微笑的时候,使她整个人都要融化其中。
    “有什么事无法化解,可与阿娘来说。”皇后知道夏侯沛必是遇上什么事了,但她总觉孩子是要走自己的人生的,是需独立的,她会告诉夏侯沛,不论何时,她总会在,总会做她后盾,却不会轻易的探问。
    夏侯沛感觉到一种酸涩,一股暖流在她心中激荡,她点点头,不敢再看皇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儿知道。”
    这一日总算是过去了,夏侯沛并未再多留,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在走出长秋宫的正门时,她知道自己是不舍的。那扇门宏伟端庄,一望即知,那里面的人必然足以凤临天下。那扇门,似乎不仅仅是一扇门了。夏侯沛跨过那高高的门槛,长秋宫落在了她身后。同样被阻隔开的,还有别的东西。这辈子都不会属于她的东西。
    
    第49章
    
    心中存事之人是无法若无其事的,尤其是存的还是这样一件匪夷所思,决不可诉诸于人的事。
    那夜,夏侯沛从梦中惊醒,慢慢的透悟,便知,此事,只能一辈子烂在她肚子里,谁都不能说,非但不能说,连一个眼神都要隐藏好,都不可泄露,她能做的唯有忘却那个梦,哪怕是装,也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只是,果真存在过的事,如何能做到毫不在意?夏侯沛过得极为艰难,她觉得,她的心时时刻刻都在被试炼,最初的心神俱颤过去后,便是深深的自我厌弃与无地自容。
    夏侯沛不是会为难自己的人,两世为人,都是富贵双全,她本性便是寻求安逸的,参与夺嫡,亦是为一劳永逸。但这一回,她再无法轻易原谅自己。
    朝廷上的事不会因为她萎靡不振而暂停。
    皇帝与太子间似乎真的冷却下来了。从去岁御苑回来,皇帝便不曾再与太子有私下交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该教的教了,能说的也说了,太子仍旧毫无长进,一个皇帝,他的精力被家事国事瓜分,留给东宫的耐心本就不多,勉强多挤了一点,太子却并未珍惜,也没有如皇帝期望的那般快速成长,皇帝自然失望。
    但失望并不是说就要行废立。皇帝亦凡人,对这长子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再且,太子并无过错,他只是缺少了精明与警惕,这并不能作为废立的理由,何况,朝中大臣之中亦不乏坚决拥护太子的人。
    皇帝丧失了与太子分说为君之道的耐心,将心力转到兵事上去。他心中已有了一个规划,五年内,必与楚国有一战。
    这是总体局势决定的。
    中华自来便是一体,如而今这般分裂数百年方是异常。但凡人主,谁不想开疆扩土?更不必说在两国国君眼中,这天下,本就该是一块的。楚帝年轻时时时想着渡江,两国不轻不重地也有过几役,各有胜负。
    等到后面,高皇帝弃世,今上即位,被突厥绊住了手脚,而楚帝,则想着先平邻国大越。夏楚边境反倒平静下来。
    与楚帝日渐年迈昏聩不同,今上正处于男子最为年富力强之岁,大夏经十来年的休息,积累了大批的财富,国家有能力打这一仗,君臣亦皆盼着将长江以南纳入版图。
    在大夏君臣预备着南下,楚帝的生活颇为多姿多彩,去年来了一遭出家,今年又来了一回,楚国的大臣们不得不又筹了一次银钱,从佛祖跟前将他们的皇帝赎了回来。
    同是为君,皇帝敏锐地发现,楚国内部要乱了!一个皇帝不想着如何定国安邦,竟是醉心佛学。为媚上,南朝寺庙已营建无数,但凡剃度出家都不必上税的,甚至朝廷还有补助,这就损失了大笔税收。可还不止,天子竟还出家了,打算以身侍佛。试想一下,一个想着出家不做皇帝的皇帝,他的皇位还坐得稳吗?他心不在政,便会有人蠢蠢欲动!
    加上越国,当年战败,被分去了近百座城池,从此失去逐鹿中原的机会,成括会甘心吗?当有机会出现,他会放过吗?
    敌强我弱,敌弱我强,两军对阵,强与弱是相对而言的,大楚是这么个阴沉沉的死样子,大夏却在蒸蒸日上。皇帝焉能不喜?他已经在准备对楚用兵了。
    但用兵也不是诏书一下即可的,得派出探子仔细查探楚越境况,再调兵遣将,这是关键,谁可任将,谁为先锋,何处发兵,又攻哪城,将战场设在何处,是多处用兵还是集中军力,以及粮草徭役,都得仔细规划。
    皇帝想好了,一路军是不行的,得多路才好,将军要斟酌,但元帅可让皇子担任。他没想过要废太子,但潜意识中已不想将希望全数寄予太子,他要培养其他皇子。
    二郎是不行的,他只要安分在京即可,三郎可以,六郎、八郎可斟酌,还有十二郎,十二郎聪慧果毅,虽年最少,到能正式出兵之时,应当也可独当一面了,他也能领上一军。作战规划自是将军制定,但元帅可同享荣耀。
    皇帝想得挺好的,然后他突然忆起,前两天见到十二郎。十二郎也是在笑,但就是哪里不大对劲儿。皇帝眼力非凡,一眼就看出夏侯沛缺了点精气神,那笑意悠然之下,颇显得憔悴。
    这孩子是怎么呢?不是一向都挺有活力的吗?皇帝不那么关心太子了,便省出了功夫关心其他皇子。
    被他念叨的好孩子夏侯沛刚步出太学。她精神不济,对人生充满怀疑,哪儿都不想去晃悠,只肯自己与自己玩。
    邓众都快急死了,十二郎眼下的青黑浓重如墨染,就连她那明澈的笑容都有点撑不住松垮下来。再如此下去,照顾不好十二郎,含章殿上下都要问罪。可这位小殿下的心思哪儿是他猜得透得呢?
    夏侯沛背挺得笔直地走在前面,她身后跟着四名宦者,与她最靠近的是邓众。邓众看着她犹显稚嫩的脊梁,与任何时候一样,十分有尊严地挺直。邓众想起他第一次拜见皇后时的所见,那时还没有十二郎,皇后也只是一个少女,但她那如高山一般巍巍挺立的脊背与十二郎眼下的如出一辙。
    忽然,邓众看到十二郎骤然停下了步子,那似铁铸就的脊梁无力地软了下来,仍是直的,但精神就似被从头顶抽走了似的,肩膀垮了。
    邓众一惊,忙跟着止步,抬头望去,便看到前方,皇后殿下站在那里。
    就在不远之处,屹立百年的宫墙前,皇后静立,白衣翩翩,她是淡漠的,自神色到身姿,都如在世外,但这超脱的风仪到了这堵隔绝万事万物的宫墙内便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后,在淡漠的内心外塑造了任谁都要俯首的威仪。
    夏侯沛只是在脚下顿了顿,很快她便淡然自然地重新举步,并在脸上挂起了一个笑。
    她走到皇后面前,行了个礼:“阿娘。”她不敢说得再多,唯恐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心思被皇后察觉。
    夏侯沛心虚,不由自主地便敛目,若无其事地望着脚边的地砖,她想抬头看看皇后,又怕皇后看到她的眼睛,便看出什么,她知道这多半是她杞人忧天了,谁能想得到那里去?便是阿娘警觉,也想不到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竟然……夏侯沛深深吸了口气,对自己说,就看一眼吧,不会发现的,于是她抬起头,看着皇后。皇后就站在她面前,容颜动人。夏侯沛极力地抑制那喷薄的情感与这一眼带来的满足,笑问:“阿娘是要往何处?”
    “特来接你下学。”皇后淡漠的眉眼柔和下来。
    夏侯沛心下一暖,看着皇后的目光益发纯澈温柔:“那便由儿送阿娘回长秋,正好也能蹭顿饭。”
    皇后一笑:“也好。”她说着,忽而抬起手来,轻轻落在了夏侯沛眼睛下方,那里是因深夜难寐留下的青黑。
    夏侯沛顿时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的下方是十分脆弱之处,皇后的轻柔地来回摩挲,眼中的怜惜让夏侯沛心头发颤:“可是课业重,不得好眠?”
    夏侯沛觉得自己口舌干燥,结结巴巴道:“不是,课业,儿应付,得来。”
    “那是为何?”
    夏侯沛更加结结巴巴了:“儿也,不知,兴许是,时节不好……”
    眼下肌肤上微凉的指腹离开,皇后定定地注视她,夏侯沛顾不上失落,只觉得那道目光重逾千钧。她早已无地自容,现在更是窘迫不安。
    皇后皱了下眉,她早就发现了,她心爱的重华应当是被什么极为棘手的事纠缠,可是她什么都不肯说。皇后的语气放得轻缓:“上了一日学,饿不饿?”
    她知道夏侯沛有心事,她知道夏侯沛不肯告诉她,但她一点责备也没有,温柔地问她是不是饿了。
    夏侯沛眼眶一热,心里头难受得要命,皇后的爱护让她既觉欢喜,又万分地愧疚。宫道上人来人往,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皇后见夏侯沛那蕴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睛,微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后颈,柔声道:“不要多想,先随我回去。”
    夏侯沛嗯了一声,跟着皇后的身后,亦步亦趋,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心中压抑太久,看到亲近的人便免不了会委屈,会难受,情绪会不能自控。
    一路往长秋宫去,夏侯沛仔细地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当她踏入长秋宫的门槛,她终是恢复如常。
    饭食已做好了,都是热气腾腾的。夏侯沛低头用饭,一吃到长秋宫的饭食,她才觉得自己这段时间食不知味,现下是真的饿了。
    吃饱后,夏侯沛散漫地坐到皇后的身旁,满足地喟叹:“总还是阿娘这里,方能使我身心俱适。”
    “那就多来,你算算,你有多久未上我门了?”皇后淡淡道。
    夏侯沛一愣,屈指一算,竟有一月了,她愧然道:“阿娘……”
    孩子吃饱了,可以教育了,皇后一点儿也不迟疑。她正色道:“我不知你遇上什么,你既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只是,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没什么事是办不成,你若干脆放弃便罢了,若不肯放,放手去做就是,我不愿见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夏侯沛下意识的正襟危坐,敛容肃然:“儿谨记。”话脱口,她才反应过来,当着皇后的面,脸就红得如写春联用的红纸,心下固然是很羞耻恐惧的,却也,羞涩极了。
    
    第50章
    
    被这么训了一顿,夏侯沛莫名地便恢复了元气,她是不愿让皇后失望的。摒除一切该有不该有的妄念,她也不愿让皇后失望,哪怕只是浅浅的皱一下眉。
    阿祁站在一旁,见十二郎让殿下训了一顿,便由“掩饰着萎靡不振”变作了“眉开眼笑精神焕发”。她不禁暗暗摇头,前几日她还担心着十二郎为何突然疏远了殿下,莫非是听说了什么?眼下一看,大约只是十二郎欠收拾了。
    阿祁自是松了口气的,她这几日一直为此事提心吊胆,当年那事儿并不是密不透风的,经殿下弹压,虽无人敢言,可随十二郎年长,总会有不甘寂寞的人出来搅浑水,到时,该如何处置?
    阿祁旧忧刚去,又添新愁,怀着满腹愁绪望向融洽相处的母子。
    夏侯沛道:“儿是遇上了点事,只是,如阿娘所言世上无难事,不过取舍难下罢了。”她说着,怅然痛苦渐渐浮上她的眼中。仍是心乱如麻,仍是痛苦不堪,仍是将自己鄙弃了个一文不值,却不像之前的迷茫无措了。夏侯沛始终不愿在皇后面前示弱,出于她的自尊,她咽下苦涩,把负面的情绪都收敛起来,笑了笑,道:“只要有阿娘在,儿就什么都不怕了。”有要保护的人,只会一往直前,哪顾得上生惧?
    皇后也让她说得轻笑。
    就当这时,太极殿来人了。
    外头天都黑了,皇帝有什么事会在这时来?夏侯沛皱了下眉,稳稳坐着,待人进来。
    来的是名小宦官,进来先朝两位行礼:“拜见皇后殿下,拜见秦王殿下。”
    夏侯沛留心着他的举止神色,见他动作姿态皆松弛,面上还带着抹讨喜的笑,可知当不是坏事,便不出声地在旁闲坐。
    那小宦官行完了礼,便笑吟吟道:“圣人召秦王往太极,臣一听,便从赵中官处讨了这差使。”
    召她做什么?天已入夜,阿爹不该抱着薛美人温存去吗?夏侯沛身在后宫,自然听闻眼下最得宠的妃子是薛美人,圣人每入后宫,十之□□是往那处去的。
    想归想,夏侯沛一派恭谨,起身与皇后道:“阿爹相召,不可耽搁,儿先告退了。”
    “是该速去。”皇后说道,也站起了身,朝边上看了一眼,宫人会意,立即捧上一袭新制的披风。入夜,外边儿有些冷了。
    皇后亲为夏侯沛披上,示意她随宣召的宦官去。
    其实,皇帝就是想到夏侯沛这几日不大开心的样子,召来关心关心。儿子还只有十一岁,需要父爱啊。皇帝一厢情愿地想着,等他忙完了政事,便派人去找夏侯沛了。
    夏侯沛一到,皇帝挺高兴地打量了她,点点头:“十二郎又长高了啊。可有习武?”
    “骑射之术,一日未落。”夏侯沛仍不解圣人为何连夜相召,故而一面谨慎地回答,一面猜度,并不敢多语。
    皇帝却是抚掌而笑:“不错。你这年岁,正该多动弹,才能长得高。再且,生为男儿,不该一味埋首诗书,骑射也同样重要。”几个皇子中,还真没有人是弱质书生,就是看着最文质彬彬的夏侯康,射起箭来,也颇具准头。
    两句话下来,夏侯沛已经有点数了,大约是圣人心血来潮召她来的,她笑,小嘴甜得很:“阿爹所言极是,儿常听闻阿爹马上英姿,只恨生得晚了,不曾亲见。”
    被儿子崇拜了,皇帝大为得意,拍拍夏侯沛的肩,二人一道朝里走去。
    见夏侯沛已然恢复了活力,皇帝也不提她先前那有气无力的样儿,只与她扯些闲篇儿。到内室,便看到一块舆图。
    这舆图,大得很,几乎可触屋梁,夏侯沛停住脚,看了看,她学得不错,一眼就认出,这是长江沿岸的舆图,并非布防图,皇帝不会将如此机密让她看到,这只是一张寻常的地图罢了,只是上头有几处城池,被皇帝圈了起来。
    看来,圣人已在积极备战了。这是好事。与太子的仁慈不同,夏侯沛极为现实。她觉得,就算大夏不主动挑起战争,楚国也不肯偏安南方的,眼下楚帝是只顾消遣了,下一任楚帝呢?总有一战,何不主动些,早做准备?唯有天下统一,威服四海,方可再谋仁政。
    皇帝只在一旁瞥见夏侯沛的眼神,看到她眼中流露的赞同与兴致,便知这儿子来日立于朝堂,与他的政见是不会相悖的。
    皇帝来了兴致,留着夏侯沛东说西说,夏侯沛也随着他东说西说。在夏侯沛看来,圣人本是个怎样的人是一回事,圣人理想中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是另一回事,她只需顺着圣人理想来应承就可了。至于圣人理想如何,细微处非她能看得透的,但大方向是必然的——明君英主。
    夏侯沛有心要哄谁高兴,便会站在对方的角度,以他的思维去思索,几句话下来,皇帝便觉得十二郎非但聪明懂事,且十分体贴孝顺。
    父子相谈甚欢。
    等夏侯沛从太极殿出来,一轮明月挂于中天。
    她微微松了口气,不论是好是坏,与皇帝说话总归不是件轻松的事。
    这个时辰,也该回去就寝了。
    夏侯沛抬步而走,却并未直去含章殿,她饶了路,选了一条从长秋宫前经过的偏路。
    含章殿、太极殿、长秋宫并非是成一直线,长秋宫在太极殿之后,含章殿处于太极殿左后,自长秋宫前过,不是南辕北辙,也差不多了,相当于绕了一个大圈。
    这一日下来,夏侯沛很累了,但她仍旧想要去看看。到了接近长秋宫的地方,她没有慢下步子,亦未曾令人去叫门,只是以一种平和的步调,自长秋宫前经过。她目视着前方,呼吸放得缓慢,眼睛是聚精会神,毫不斜视的,心却已越过这高大挺拔的宫墙,飞到里面去了。
    一段宫道,总有走完的时候,当长秋宫逐渐落在了身后,一种名为失落与不舍的心情,也占据了夏侯沛的心房。
    如此又过数月,到了大雪纷飞的时节,宫中发生了一件事,一件说起来不算大,却让皇帝红光满面的事——薛美人有孕!
    掖庭的一处房舍中,皇后坐于主位,四下妃嫔皆带着矜持的笑。
    此处虽处掖庭,是品阶不高的妃子的住处,然一目望去,可见其中摆设精巧讲究。并无僭越之处,只是极尽舒适。可见这间房屋的主人非但得宠,还是个小心之人。也可说明皇帝喜爱她,却并没有昏了头疼,不曾赐她不该她用的东西。
    此时,那初初有孕的薛美人正在座儿上坐着,她还未显怀,小腹是平坦的,早早换上的宽松的衣物并未使她显得瘦弱而宽大,反是将她衬得娇美出尘。
    薛美人有了孕,皇后身为后宫之主,不得不来看看的,这孩子生下来,也是要唤她母后的。
    众人面上皆是笑着道贺,自夏侯沛之后,宫中再无婴儿的哭声。时隔十二年,又有了如此喜事。真是使人又惊又“喜”啊。
    “殿中用度可够?但有需求,尽可说与内侍省与掖庭令。”皇后说道。
    薛美人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小腹,面上浮现出几分害羞来,声线娇柔而婉转:“一切都好,谢殿下费心了。”
    皇后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要照顾好自己,圣人与我,都十分看重你这一胎。”
    薛美人似乎有些意外皇后突然而来的关心,但一想到,这年余,她与魏贵人多有往来,皇后亦无察觉,又安下心来,这后宫毕竟是在圣人的手中握着,皇后虽尊贵,还能尊贵过圣人吗?虽如此,她是要做母亲的人,一切以孩子为先,也知要谨慎一些。谦卑的微笑:“是圣人与殿下抬举,妾,托龙胎的光了。”
    皇后看看她,只一笑而已,自有旁的妃子来接话,不使场面冷下去。边上坐着的魏贵人亦不甘示弱:“圣人对阿薛的看重,咱们都看到了。”一面说一面笑着示意这满殿的陈设用器,而后又笑望着皇后,打趣道:“殿下哪儿能让圣人专美于前呢?”
    薛美人闻言,忙怯生生,仿佛稍大声点儿便会受怪罪:“殿下早已颁赐过的。”这般声气,只让人怀疑她所言只为皇后掩饰一般。
    听她这话,十一郎之母淑妃强忍着抑制不住的嘲笑,微微垂首,以手覆唇作掩。众人也多是看好戏的样子。
    皇后抬了下眼,看了她一眼,温声道:“颁赐过又如何?就不能再赐第二次了吗?”话语一落,皇后身边的宫人便捧了早已备下的颁赐来。
    薛美人万没想到皇后竟然又备下了赏赐,见四下妃子们已变了味的笑,顿时觉得自己出头太过,连忙推辞。那些赏赐之物都展示到了众人眼前。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是对孕妇大有好处的一些物件,难得的贴心。
    皇后赐下贵重物件,兴许是应付,但是这般精心准备的,必然是当真重视。妃子们相互间交流目光,原本带嘲的目光,也渐渐忌惮起来。连魏贵人都有点绷不住。
    “都是御医看过的,正合你用。”皇后仍旧是好声好气,带着距离感,却让人丝毫无法从她的态度中挑出不妥。
    薛美人感觉毛骨悚然。魏贵人更是大恨,自这阿崔做了皇后,她再没在她那里讨过一点好!
    宫人恭敬地捧到了薛美人面前,请她过目。
    薛美人惶恐不已,只看着长秋宫的宫人,都有一种步步败退之感。
    在掖庭待不了多久,诸妃便散了。
    本也不是多大的事,皇帝不缺儿子,除去夭折的,还有八个,女儿也有十一个之多,早已熟知做父亲的滋味,薛美人有孕,他是高兴,也仅仅高兴罢了,并无太多期待,就连朝臣,也压根儿没在意。
    皇后登撵,诸妃躬身相送。薛美人仍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只是这战战兢兢倒多了点真心实意。
    
    第51章
    
    行至半道,天降雪。
    雪下得不密,大朵大朵的,疏疏散散地飘落,别有一番情致。
    路滑,凤辇行得慢,以求稳当。宫人高举伞,挡去风雪。皇后坐在辇上,阿祁与李华分别在两侧侍奉,不时说些话。
    “看魏贵人与薛美人相处投契,想来是真搭上线了。”阿祁说道。
    李华接口:“还打量着殿下不知呢。”
    薛美人入宫时,她宫里的宫人皆是内侍省安排,皇后安插了几个人进去,有两个尤为机灵的,已入了薛美人寝殿之中侍奉。一举一动,只有长秋宫不想知道的,没有长秋宫无法知道的。
    皇后看起来有些乏了,微微倚靠着,眼中有一些迷蒙,她没有应声。李华与阿祁便默契地止了话。
    掖庭地处偏僻,与长秋宫离得远。
    凤辇走出永巷,便见前方有一女子领着侍女匆匆而过。那女子在雪中走得急,却因路滑而格外小心,一手扶着侍女的手,这欲快而快不得的模样,便使得她更为焦急。雪已落满了她的发顶与双肩,她也顾不上擦一擦。
    皇后定睛看去,一旁李华见了,便道:“殿下,那是晋王妃周氏。”
    “是她。”皇后道,语气是肯定的。
    至于为何在这飘雪的天气里这位深居简出的晋王妃会入宫来,并无人惊奇。魏贵人总喜欢变着法儿的折腾她这位出身不显的儿媳,晋王又是个混账,从不知护着王妃,晋王妃似乎也不想与魏贵人对上,便由着她折腾。
    因两处立场不合,李华有些许怜悯这周氏,更多的是暗自痛快。这魏贵人又办了一件蠢事。儿子与儿媳是一体的,她如此光明正大借着孝道压制周氏,周氏是不安生了,晋王便有体面了吗?只徒惹人笑罢了。
    周氏自前方横道走过去了,并未看到凤驾。
    皇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冬日的雪下上一日一夜都是常事。她转头与阿祁道:“送把寻常的伞去与她,告诉她我已走远了,令她不必特意来拜谢。”
    阿祁一愣,福了福身,取了小宫娥递上的一把伞——伞上并无长秋宫的印记——给周氏送去了。
    这只一小小插曲,众人并未放在心上。晋王妃可怜,但若是晋王执迷不悟,她可怜的日子,还在后头。这世上的可怜人何其多?怜悯是怜悯不过来的,能做的也就是看到了,便在力所能及处帮一把。
    晚上,夏侯沛过来了。
    这年岁的孩子如抽条般的长个子,夏侯沛的身高已超过了她的十一哥,长得纤细而挺拔,如一个正在翩翩长成的少年郎,秀气俊朗而朝气蓬勃。
    夏侯沛心情不差,走入殿来,见殿中祥和,便知今日后宫没什么不好的事儿。至于那位薛美人,除了她自己,谁都没将她当一回事。她腹中所孕是男是女两说,纵是男孩,生得下生不下亦是两码事,就是生下了,长不长得大也无人敢担保。就如当年魏贵人以夏侯沛比兄长们年幼为由,认为她构不成威胁那般,如今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皇帝老了。
    有宫人上前除下夏侯沛厚重的外袍,她稍稍站了站,待身上宽松了,便大步上前,笑嘻嘻地唤了声“阿娘”。
    皇后看了看她,眉间柔和道:“坐下。”
    夏侯沛也不推辞,坐到皇后的身旁,在皇后身旁有空位时,她是绝不愿坐得远的,哪怕只是一臂的距离,她都嫌太过遥远。
    “听闻阿娘今日去看了薛美人?”夏侯沛问道。
    皇后“嗯”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夏侯沛却很好奇:“她果真有孕了?魏贵人便不急吗?”她们搭上线了,魏贵人好有三十了,自是比不过青春娇嫩的薛美人的。魏贵人需一个皇帝的宠妃在皇帝面前说好话,薛美人需一个优势的妃子让她在宫中立稳脚。
    但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便难免为孩子多想一想,若是个皇子,想的就更多了。
    “她怎会急?”皇后笑了笑,笑意淡到了极点,甚至是厌恶的,只是一晃而过,夏侯沛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便听皇后又道,“她最擅的便是一不做二不休。”
    夏侯沛总觉得皇后话里有话,只是她没有多想,温柔而专注地看着皇后,笑一笑,道:“满宫上下,没有阿娘不知道的。”
    在她心中,皇后就是一个完美的人。谁知,皇后却摇了摇头,少见地显出一丝懊恼:“宫禁内外,始终握在圣人手中。”皇帝对宫廷的掌控着力之重,哪怕她苦心经营多年,也不能撼动。
    夏侯沛却笑了,有些调皮地道:“这不奇怪,他是‘圣人’啊。”圣人二字被她咬出怪异的声调,显然饱含调侃。圣人就是无所不知的,没有无所不知的能力,哪儿称得上“圣人”?
    皇后让她逗得笑了一下,只是很快,便严肃道:“不许你如此议论你的父亲。”她从来不会在夏侯沛面前说皇帝的坏话,引得她对皇帝不敬,她从来都是教导夏侯沛要做一个孝顺的人。
    夏侯沛是知道的,当即便乖乖认错:“儿知错了。”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可以想见,明日晨起,怕是连开门都有困难。
    夏侯沛干脆就赖这不走了:“雪天路滑,儿若是摔着了,阿娘就该心疼了,儿不舍得阿娘心疼,让我在这留一宿吧。”
    皇后心知杜明她那点儿小把戏,若是真担心雪天路滑,这时就该趁路上还没积起雪,赶紧回去才是。
    她就是想在这儿赖着。
    见皇后没说话,夏侯沛恬不知耻地装起可怜来,抱住皇后的手,泪眼汪汪地道:“阿娘,摔倒了会疼的。”
    皇后无奈:“我总不能永远惯着你。”
    夏侯沛呼吸一滞,瞬间便如常,她敛下眼中的哀伤,笑道:“为什么不能?你是我阿娘,永远都是。”后面的四字,她说得极轻,像羽毛一般轻柔,让皇后听了心软,让她自己心如刀绞。
    皇后就是拿她没办法,只得允了她。命人去含章殿取夏侯沛的书本笔墨与换洗衣物来,明日便直接从长秋宫去太学。
    夏侯沛暗自在心中雀跃。
    与小时候不同了,她原来的住处与皇后的寝殿太近,是不好去住的。长秋宫中房舍多,皇后便新择了一处朝向好,又温暖的殿宇与她今夜暂居。
    到了睡前,令人取被褥来。皇后亲自为她铺设床榻。
    夏侯沛站在帷帐旁,看着皇后弯身,双手在锦衾上划过,被褥被抹得整齐平滑。她心中的感动就像要满出来一般,眼睛也有些湿润起来。
    铺设床榻毕竟是一件简单的事,皇后不常做,也做得极好。她直起身,修长的身形在柔和的烛光下显出一层女子的温柔光芒。
    夏侯沛在皇后转身前便收拾好了情绪,她笑眯眯地上前,道:“又让阿娘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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