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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5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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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6章 羯主末路
  信都城内的混乱,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随着王师以云梯等器械正式登上信都城墙,才稍稍有平复下来的迹象。
  辛宾站在信都东北角城墙位置,俯瞰这座羯国继襄国之后的新都城,目中所见,无丝毫与繁华、雄壮有关,包括据此不远、营建近半的宫苑。宫墙苑台之间,到处都抛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同时还残留着大片大片猛火熏烤所遗留下的黑灰痕迹。
  坚固的堡垒,往往由内部被攻破,更何况信都城本就谈不上是什么坚不可摧的雄城。
  垣墙上同样堆积着大量的尸体,几乎无处落足,而通过对这些羯卒尸体的检查可见,真正直接死于王师流矢之下的少之又少,而绝大多数死去的羯卒,还是丧命在彼此的厮杀之中。死状千奇百怪,尸体之间所遗留的器械也全无制式可言。
  随着王师登上城墙,朝阳下依稀可见城内仍然不乏浓烟翻滚、混战不止的区域。
  也有一部分衣衫褴褛之人聚集在王师所登上的这一段城墙下,眼见王师士卒身影不断出现在墙头上,表情自有一股癫狂的凌乱,甚至已经不能表达他们此刻心底那复杂的感想,只是匍匐在地上不断顿首,以此来表示对王师归降。
  “那一片宫舍便是禁苑所在,护、护国寺在那一处……”
  夜中也有羯军中的晋人士卒越城投降,此刻被引至辛宾身侧,战战兢兢的指着城中不同区域介绍城内的分布情况。
  王师三千余众,想要完全控制住信都城还是有些难度。辛宾也并没有即刻下令扫荡全城,先在城头处清理出一片据点之后,便先派两营六百卒众直入不远处的羯国禁苑,将这一城内核心控制起来。
  王师入城的消息也在城内飞速传播开来,越来越多城内幸存者眼见逃脱无望,俱都弃械归降。辛宾又派出一部分兵众将这些降卒整理一番,然后下令让他们清理出早被木石杂务填充堵死的城门。
  如此一番忙碌,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距离此处最近的一处城门终于被清理出来,而后辛宾才率领一部分王师主力由城门入城。
  虽然昨夜的混战之后,已经有相当一部分部伍卒众越城出逃于四野,但此刻留在城中的,数量仍然颇为可观。逃又逃不了,防又防不住,这一部分卒众也只能弃械归降。
  随着王师自城门处进入信都城,他们便在各自兵长头领的带领下,匍匐于道路两侧,哀号乞饶求活。
  很快的,单单聚集起来的降卒,便超过了此刻王师的总兵力。但随着一夜内乱,原本城中权贵人物或是出逃,或是横死,单纯数量上的优势已经远不足以再次激发这些人心中凶厉。
  更何况,作为王师多年宿将,在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城内局势之前,辛宾更加不会让这些降卒轻易看穿王师虚实。毕竟,抛开信都城池所具有的政治意义,不过是王师在征伐过程中又攻破的一个新目标而已。在王师壮大的过程中,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纳降纳俘的经验。
  在王师将士的喝令下,这些降卒们纷纷指认出原本羯军城防体系中的将领、兵长,自有王师虎狼之卒冲入将这些人逮捕受压,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于是,原本在这些降卒们看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羯军将领们,此刻在王师威势之下一个个形如待宰羔羊,不免更加深刻意识到如今的信都城,的确是已经变了天。
  通过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便能直接有效的完成权威的破而后立。而那些踊跃指认羯将的降卒们,则就有幸成为王师优先认可的归义之众,作为一股重要的助力帮助王师在这座残破城池中构建起新的秩序。
  有了这一批城内降卒的帮助,对城池的清理、对降众的整编、对顽抗之徒的清除,诸多事务一起展开。
  这一批被挑选出来的降卒们,各自对于身份的突然转变有着极强的适应性,他们本身对于城池内部情况便更了解,此刻为了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对于之后城务种种,甚至比王师本部士伍要更加热切上心。
  有了这些人的配合,王师对于城池的控制力度也是进展喜人。更多的城内幸存人众被搜集出来,城池的主干道也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畅通,更重要是许多原本羯国上层人物一个个被揪了出来。
  有了这些羯国权贵俘虏,辛宾对于信都战斗前后局势的变化便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这些讯息都是需要载录于战报中,之后呈送大将军亲览,作为论功行赏的重要凭证,自有独立于作战系统之外的勋事参军负责整理,也将其中有助于当下情况的资讯与将主共享。
  辛宾也由此了解到信都在这一段时期内所发生的诸多局势变化,当了解到王师之所以能够攻破城池,最直接原因在于此前把控城池的张豺父子突然向一些同盟者发难,这一条讯息被辛宾朱笔勾勒出来,表示存疑,还需更多佐证。
  因为早年有潜入当时还是中山王的石虎府下任事的独特经历,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是对于张豺这个石虎麾下重要的追从者,辛宾还是印象颇为深刻。
  虽然当年有着诸多的限制,他也没能与张豺发生什么直接的接触,但哪怕通过前后事态分析,也觉得张豺父子选择发难于城中的时机实在是有些古怪,这当中肯定还存在着别的内情。
  不过这些被擒获的羯国权贵们,他们所能了解到的讯息也多是道听途说,更不会了解更深层次的内情。而真正了解事情始末的人物,如张豺之子张苌,已经有确凿证据指明,其人早在混战的后半段率众出城,向西北方向流窜逃亡。
  确定仍然在逃的羯国上层人物,还有羯主石虎的皇后刘氏并太子石世等人,只是混乱中也没人能说清楚这些人的逃窜方向。
  当然这也跟王师眼下所掌握的情况仍然粗疏有关,还需要继续深挖梳理。随着时间的推移,诸多细节线索被披露出来,迷雾自然也会逐渐消退。
  追击信都城破前后那些羯国逃人,并不是辛宾的任务,他也没有足够的机动力量去进行追击,但若能够掌握更多的翔实情报,对于其他几路王师的追剿残敌也能提供更多的便利与帮助。
  果然,到了第二天的午后,王师在清理禁苑过程中发现被人藏匿在一处偏僻宫舍中的许多尸体,在其中就整理出了羯国魏王石苞的尸体。察其死状,很有可能是死于乱卒残杀,施暴者何人已不可查,这一桩功事自然也要记在破城的王师头上。
  诸多细节线索,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出。但在这当中,辛宾却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作为羯国最重要的两个目标,羯主石虎与权臣张豺,居然都没有确凿讯息指向他们。
  作为王师审问的重点问题,所得到的答案自然也是极多,众说纷纭,不一而足,能够得到验证的却是少之又少。这就造成一种怪异的现象,这两人明明全城皆知,但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根本就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明他们究竟是生是死,又身在何处。
  甚至就连张豺的家眷都在之后大索全城的过程中,被从一处民宅中搜了出来。但就算是这些张氏家人,都不能提供张豺确凿所在。
  至于羯主石虎,则有许多羯国权贵证词指明其人被张豺幽禁于禁苑中,可是王师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几乎将禁苑翻个底朝天,而石虎的儿子石苞的尸体,就是在搜索过程中从一处枯井中打捞出来,但却唯独不见石虎,甚至不见其人被幽禁此中的确凿指向。
  很显然,要么是张豺欺骗了这些羯国权贵,要么是这些权贵欺骗了王师。之后通过斩杀十几个羯国权贵,辛宾算是确定前一个可能更大。如此说来,羯主石虎有很大几率是被属于张豺的部曲裹挟出城逃亡。
  可就在辛宾正略带遗憾准备将此重要情报传告大都督谢艾时,事情又有了一个突破性进展,那就是张豺的尸体意外被发现。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天,这一具尸体本就死状恐怖,近乎被残忍分尸,此前由于清理护国寺外围被随意抛弃于外,还是王师在接到张豺死在护国寺外街上这一讯息再作复查的时候,才通过尸体携带的兵符等物确定张豺的身份。
  有了这一个意外的发现,辛宾原本失望的心情复又怦然而动,告示全城凡晋胡之众、只要能够提供有关羯主石虎的讯息也能验证,俱都给以高额犒赏。
  然而真正打破这一僵局的,还是辛宾突然而来的一点心血来潮。那就是他突然回想起当年潜伏羯国旧事,得了祖约许多关照,才能成功返回淮南创建功业,如今他率部攻入羯国都邑,际遇已经大为不同,也想在公事之余对祖约稍作回报,让人搜索祖氏家人稍作关照。
  通过这一条线索,辛宾才突然发现祖约的儿子祖青居然曾经一度在羯主石虎与权臣张豺之间担任某种重要角色。这个祖青,是羯主石虎所器重的羯国新贵,是张豺倚为臂助的亲厚婿子,同时还是原本羯国中的重要将领。
  也无怪辛宾会忽略祖青身上这一条线索,首先祖青在信都城中达于最显赫的时期还是在年初护国寺事变前后,等到张豺上台弄权,祖青在护国寺禁卫体系中所担任的角色已经少为外人所知,更不要说在王师抵临信都攻城之前,祖青早被张豺解除军权、完全淡出时局之外,甚至一度被软禁,最起码这些散落在护国寺外而被擒获的羯国权贵们,对此种种所知不多。
  而且,王师新入信都不久,首先所关注的还是诸多浮在表面上的线索,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会更向下发掘。因此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祖青身上所蕴含的丰富信息,并加以重视起来。
  其实有关祖青的讯息被忽略,辛宾也要负上一定责任。他在一开始便已经接收到一些有关祖青的讯息,毕竟祖青一度曾是信都主要的实权者之一,而恰恰正是因为这一身份,才让辛宾有意识的回避有关祖青的讯息。
  辛宾曾经受惠于祖约,也愿意在职事允许的范围之内对祖约的后人稍加庇护。可他也没想到祖约的儿子祖青居然在羯国如此威赫,这就让辛宾心绪有些复杂矛盾。
  类似祖青这种级别的羯将,并不是辛宾这种级别的前锋战将能够处理的,关于其罪实种种,也都必须要整理出来之后最起码交由前锋大都督谢艾裁断。若再考虑到祖青那特殊的出身,说不定大将军都会亲自过问。
  如此一来,辛宾立场便有些尴尬,他并不是一个利禄熏心的名欲之徒,祖约对他有旧恩,他并没有忘记。而祖约的儿子在羯国势位之高,已经不是他所能够庇护的了。所以他是下意识的有所忽略,希望就算这个祖青罪孽深重,也交由前锋别的将领去处理,而不是由他亲手处置祖约的后人。
  这一次之所以主动念及,辛宾重点关注的也并未放在祖青身上,而是希望打听一下祖约还有没有别的家人在世,如果确定跟祖青于羯国所为没有太深瓜葛,他愿意出面保下一部分祖约家人,以回报当年祖约对他的恩惠。
  就是因为这一点心血来潮,关于祖青的线索才被第一次汇总起来进行梳理,凸显了其人特殊身份之后,有关祖约曾经较长一段时间驻守护国寺东台的情报也被筛选出来。
  护国寺一度曾为信都最重要核心,王师对此自然不会忽略,但重点还是在刘后并太子石世所居住的西殿。至于东台范围,由于王师兵力有限,也仅仅只是进行过一次大概梳理,确保没有羯国残卒于此游荡之后,在继续新一轮的搜索中,次序被排在很后。
  祖青在张豺弄权的过程中,曾经担任很重要的角色,而且按照那些羯国权贵的供词,张豺对于这个助他甚多的婿子也颇为看重,屡次人前以子待之。作为张豺势力中如此重要的一个角色,祖青长久驻守的东台岂能没有玄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辛宾才将探查的重点稍稍倾斜于护国寺的东台范围。不得不说,羯主侫佛的确是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单单这个东台范围内,各种亭台楼阁便多达十几座,不乏建筑得富丽堂皇所在。
  这一片区域乃是作为藏经的馆阁,存放最多便是各种佛经佛典,虽然羯国礼佛成风,不乏沙门虔诚信徒,但很显然当真正危机来临时,这些沙门典籍并不值得羯国那些悍卒们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哄抢争夺,因此保存得尚算完好。
  辛宾下令重点搜查此境之后,便有几百王师战卒进入此处,将那些亭台楼阁之中存放的佛典俱都搬运出来。而在那些佛典之外,居然还发现为数不少的礼佛器物,这些佛器大多造型精美华贵,抛开高超的工艺不谈,材质上也多为金玉铜锡等珍稀之物。
  那些此前内讧溃逃的羯卒若是看到这一幕,意识到自己居然遗珠于此,大概要后悔不已。但这些器物却并非王师搜查的重点,当他们搬空各处阁室之后,便很快发现一处玄异所在。
  那是一处在东台一众建筑中不甚起眼的台阁,除了一层有一些杂物陈设之外,向上的阶梯都被拆除,上层的位置更是漏洞可窥望,门窗早被厚厚的木板钉死。
  发现这一处怪异所在,士卒们连忙汇报,而辛宾在得讯之后,也顿时心跳得厉害,又召集两营士卒亲自率领至此,将此处完全封锁起来,这才吩咐兵卒们架起阶梯,从外部撬开那些钉死门窗的木板。
  随着一个窗户被打开,那阁台厅室内顿时涌出一股浓烈异味,就连站在近处的兵卒们都忍不住掩鼻干呕。
  “可有发现?”
  辛宾站在下方,昂着头紧张问道。
  “有、有……那、那是什么鬼怪!”
  听到兵卒略显诧异乃至于有些惊恐的声调,辛宾心情更是激动,他等不及上方兵卒再转述所见,自己亲自攀上阶梯,但在头颅刚刚探入的时候,也险些被房间中那股浓烈恶臭给顶出来。
  眼下却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辛宾抬手割下袍服一角掩住口鼻,旋即便翻身越过窗洞踏入房间中。
  房间长久被封禁,气息沉浊、异味浓烈自不必说,由于被封锁的门窗仅仅只是开了一个口子,光线也是非常的幽暗,骤入此中,辛宾的视线稍稍恢复片刻才渐渐看清楚室内情形。
  这一处厅室空间非常的大,但摆设却并不多,甚至连基本的帷幔装饰都无,几根孤零零的廊柱之外便余物不多,一眼可望通透。辛宾视线向内望去,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具骸骨,饶是他久经沙场、见惯生死,在看到那一具尸体后,瞳孔也是骤然一缩。
  那一具尸体横陈于厅中,手足都已经露出惨白筋骨,腹肠内脏都被拖撒一地。如此死状,绝非什么利器加害,更像是被凶物生生噬咬至死,而观那噬咬极有规则,分明是被人咬死且生啖充饥!
  至于那个凶物,此刻正匍匐在辛宾视野尽头的一具卧榻上,宽大袍服覆盖其身,杂乱须发掩住脸庞,也是此刻房间中异味最浓厚的一个源头。
  更多的士卒冲入此中,得到将主示意后便缓缓向那卧榻逼近。
  卧榻上那凶物此前似乎在沉睡,随着王师士卒步履渐近而蓦地微颤起来,继而便缓缓抬起了头,乱发之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而又浑浊无比的眼珠,喉咙中荷荷浊息,好一会儿才凝成依稀能够听得清楚的语调:“狗、狗贼,竟敢害朕……杀朕……贼、逆贼……朕是大、大赵天子,朕是天下之主,朕要食你、是你荣幸……竟、竟敢反噬……杀、杀!”
  那凶物蓦地加重语调,凄厉嚎叫,与此同时,身躯也突然向前扑来。王师士卒见此一幕,俱感心底发毛,有几人下意识挥戈欲斩,辛宾突然大吼道:“不要擅动!”
  他两眼死死盯住自榻上跃下这人,这人虽然吼叫凶恶,但动作却是迟缓得很,特别随其跃起,腹间血水汩汩向外翻涌,随着乱发翻飞,露出血肉模糊的脸庞,一侧耳朵已经完全不见,右侧脸庞更是露出明显被撕咬的伤口,足足缺失了一大块的血肉,甚至牙关隐现!
  如此状态之下,那人自然冲不太远,两步之后便颓然扑倒于地,周身疼痛大作,语调转为呜咽,身躯也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
  辛宾缓步上前,翻过那人身躯,低头仔细打量,又示意两人上前小心翼翼将之搬移到阳光照耀的区域,抽出佩刀割去其人满头乱发,再垂眼仔细观察良久,这才低笑起来:“石季龙,久违了!”
  石虎此刻周身痛楚,更兼饥渴难耐,思维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根本就听不清辛宾再说什么,他胸膛剧烈的起伏,但却只有浓稠的血水不断自喉咙之间涌出,也完全不能发出什么声音来。
  特别长久的不见天日,当阳光照在其身体上时,那翻转的血肉更是不由自主的弹跳舒张起来,奇痒瞬间便深入骨髓。他喉咙中荷荷有声,蓦地伸手抓住近侧王师一名士卒的脚踝,眼神中满是乞求,换来的却只有无动于衷。
  这种奇痒无从阻遏,一波比一波的还要猛烈,石虎摊仰在地,只能握拳不断的锤击地面、捶打伤口,用疼痛去压过那周身的刺痒,一时间全身血肉绽裂,低吼连连。
  “羯狗,羯狗!河北霸主?一条众叛亲离的待死老狗罢了!”
  辛宾口中低笑着,但也不再旁观石虎如此的自残,无论口中再怎么贬低,活着的石虎与死了的石虎,是截然不同两种意义。他连忙让人上前按住石虎那抽搐捶打的四肢,并召集医士尽快至此。
  谁能想到,肆虐河北几十年、残害河北民众数不胜数的羯国暴君,途穷之际竟然被臣下幽禁在这样一处不见天日的暗阁中,之后更是被人完全遗忘,更险被近侍之人生啖充饥!
  若非辛宾突然注意到东台此处不同寻常而命人提前搜索,这亘古未有之大凶羯贼大概只能生生饿毙此处,一如天下这几十年间受其残暴虐害而横死无算的诸夏生民!
  医士至此,快速诊断石虎伤势。石虎状态看似凶险恐怖,但其实最严重还是饮食困乏,身上诸多被噬咬伤口在经过一定止血包扎处理之后,暂时是不会有性命之危,到了傍晚时分,已经可以稍稍饮用些许流食。
  得知石虎情况已经稍有稳定,辛宾先是下令封锁消息,之后又亲笔疾书、着人快马加鞭,一定要将石虎业已被生擒的消息回奏大将军!


第1477章 胜武获持
  “阿郎,歇息一下罢,既然已经寻回正途,只需一路向南,总能逢见南国王师踪迹。”
  野地中,有家将眼见祖青步履已经渐有踉跄但还是咬牙前行,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祖青干涩的双唇紧紧抿住,他脸色有些苍白灰暗,肩头的箭伤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已经隐隐有将要化脓的趋势。
  他抬头看一眼将要落山的太阳,下意识便要开口拒绝这提议,突然后方队伍中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回头望去,只见那名摔倒在地的家将早已经眼神涣散,弥留不治。
  “那、那就歇一歇……”
  祖青语调干涩,抬手示意众人行入道左林荫处,而他则行至那名已经即将气绝的家将身畔,弯腰吃力将人抱起,旁侧有家将上前想要帮忙,却被祖青摆手拒绝了。
  其他家将见状后,俱都默然入林休息,只有祖青于林野之外,用佩刀挖掘着土坑,土坑挖成时,那一名弥留的家将早已经气绝,被祖青轻轻放入其中,入土为安。
  为了防止野兽刨食戕害家将尸体,祖青跺着脚用力踩实地面,又从周围寻来许多的石块垒成一座不算太起眼的石丘作为标记,打算日后捡回骸骨重新归葬。
  类似的事情,他已经做了不止一次,心中早已经变得麻木,谈不上还有什么新鲜的悲伤。
  那一夜在信都城内意外得获传国玺后,祖青便即刻率领家众撤离护国寺,虽然之后遭遇了一些阻挠,但很快护国寺本身便内讧起来,这给了他们一行趁乱而出的机会。
  原本准备的出城退路,早被祖道重一行先用了。不过当时整个信都城都已经大乱,秩序全无,除了城中乱斗之外,也有大量的人选择越城而逃。祖青等人便混杂在这样一批乱卒之中,成功的逃出了信都城。
  过程之中自然凶险难免,但祖青并其身后几十名家将凝为一体,也不是那些乱卒们能够随意加害的。只是他们一行人虽然能够确保安全,但也终究难阻人潮的裹挟与冲击,又在夜中那样混乱的局面下,离城之后便迷失路径。
  如是奔行整整一夜的时间,到了天亮的时候,祖青等人才发现他们竟然正行在逃往扶柳城的方向。而这时候,溃卒们已经大体形成几个团体,祖青等人也不敢贸然抽身而去。一直又跟随溃逃一段距离,等到途中两支溃卒队伍发生火拼,他们才趁乱逃离。
  之后的过程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改换方向,往东南方向而行。
  他们这些越城出逃的溃卒,自然没有什么马力可供代步,只能依靠着两条腿艰难前行,而且途中还不断遭遇一些新的溃卒游众,恶战在所难免。因为这些溃卒多数没有什么资用携带,而信都周边又被搜刮得太干净,几乎得不到任何补充,只能互相残杀争抢一点粮谷之物。
  这与祖青最初的设想并不相同,原本他以为王师大军围城,肯定出城不久之后便可遇上于郊野封锁道途的王师士卒,届时自然可以得于庇护。但却没想到野中仍是空旷,完全就找不到王师活动的踪迹。
  因为与设想中的这一点悖力,祖青一行人处境就变得艰难起来,不同于其他直接于城防溃逃的羯卒们多多少少还有一些物资储备,祖青他们是从护国寺冲出又一路到了城外,身上没有准备任何给养物资,也只能通过袭杀一些小股溃众,略得补充。
  但只要有战斗,就会有伤损,所以几日下来,祖青一行几乎人人带伤,而得到的物资却仍是微薄。到如今,还跟在他身后的家将们已经不足二十人,其中更有七八人是强忍伤痛、咬牙坚持,随时都有可能毙命途中。
  怀揣传国玺这等重器,祖青虽然笃信只要能够成功投南,前途必是一片明朗,而这些舍命追随他的家将部曲们,他也有信心给予充足的汇报。但就是这黎明前的黑暗,压抑得令人行将崩溃,每每途中倒下一人,他从最初的心如刀绞虽然已经渐渐麻木,但心中的罪疚感却已经沉重得将要达到他能够承受的极限。
  “快了,快了……只要能够投南,只要……”
  祖青摩挲着石块叠起的小丘,口中喃喃自语,他不着痕迹的擦去眼角那酸涩泪花,抱膝蜷缩在此,以求尽快恢复体力。
  “什么声音?”
  突然,不远处一名伏在草丘高处的家将跃起身来,向着祖青等人打了一个警戒手势,继而便猫着腰向一个方向快速奔行而去。
  祖青眼见这一幕,心弦顿时又绷紧起来,他素来不怯争斗,可是眼下却怯战到了极点,他实在不愿再眼见着这一个个忠义无双的家将们再倒在与那些溃乱羯卒没有意义的厮杀中!
  “又是一路溃卒过境……”
  远处数百凌乱人影正在野中奔走,方向正是祖青他们眼下所栖息的林野,一场恶斗似乎又将难以避免。眼见这一幕,祖青喉中忍不住爆发出压抑痛苦的低吼。
  “不对!有追兵,是游骑!”
  入前查探的家将又匆匆返回,脸上带着几分喜色。而祖青听到这话后,精神也是顿时一振,翻身而起,阔步冲上土丘,只见下方的原野中,在那几百个奔走的羯军溃卒身后,赫然出现一队几十人的游骑队伍。
  信都羯军早已溃逃,而能够活动在此的游骑军队,最大可能便是王师的军众!
  祖青矮身伏在草丘上,随着那两方人越来越近,借着一点夕阳的余晖看到后方追击的游骑那精良的甲械,眸光顿时透亮,呼喊声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是南人!是南国的王师……”
  遍寻不得,终于遇见,不独祖青,那些祖氏家将们一个个也都目露喜色。但很快他们便又注意到那些逃窜的羯卒向此而来,也都明白不宜横阻,只能暂时退入林野一处角落中。
  那一路王师的游骑冲行很快,溃逃的羯卒们要么被射杀于途,要么伏地乞饶。而当他们冲行至林野边缘时,自然也发现了祖青等一行,拨马上前,神色不善的引弓遥指此处。
  一名祖氏家将弃械举手行出,迎着林外王师骑士审视的目光壮胆上前,垂首道:“我等绝无敌念,奋力逃离信都,只因心中存义、欲投王师!”
  胜武军近日来一直活动在信都城南面郊野清剿羯军余寇,类似说辞听过不止一次,见这一行人态度尚算恭顺,便也不再妄下杀手。
  王师如今带甲者几十万众,军纪方面也都难免参差,虽然不至于杀良冒功,但类似这种溃逃羯卒,有的部伍为了求得更多杀获战功,往往不愿留俘。毕竟俘虏押送、给食,都是不小的消耗,此类情况也在所难免。
  但胜武军乃是行台第一流的精锐,自然不屑这一类的积功方式,所以祖青等一行人在缴械之后,也跟此前被追击的那些羯卒溃众们一起被带回目下胜武军所在营地。
  这一处营地,坐落在一个干涸的河湾附近。时下早已经进了四月中,天地回暖,潮汛有期,河床也都渐渐有了润意,可以想见再过不足一个月,大概就能放板通航。
  营地规模不小,其中用以关押战俘的营区更是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区域,但就算这样,仍然是人满为患。
  祖青他们抵达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正见到几千个疏浚河道、挖掘淤泥的羯卒拖着疲惫身躯返回营地。而营地中也已经炊烟袅袅,上百口大灶正在烹煮着热气翻滚的谷菜羹食。
  祖青等人被领到一处独立的营地中,这里是新入战俘的集聚地,除了战俘之外,还有十几名随军参谋正在忙碌的清点人数并录入籍册,不断有新的战俘被驱至此处,很快祖青他们后方便排列了足足数百人众。
  俘虏们依次上前各作陈述,可以看到被录入籍册之后,便会被引入营舍前,褪下褴褛衣袍各作洗濯,之后便能得给衣给食。当然,衣袍还是这些羯卒原本的衣物,只是经过了浸煮暴晒,前一批衣物分发给后一批,便能极大程度避免将疫病带入营中。
  那些参谋们造册极快,很快便轮到了祖青一众人,只是在交代籍贯出身的时候,祖青稍有迟疑,正犹豫该不该于此刻据实相告。可是他们稍一犹豫,便被参谋发现异态,一打手势,旁侧已经有几十名全副武装王师士卒上前,不由分说将他们叉离此处队伍。
  “我家郎君不同寻常,请诸位王师高义切勿加害!”
  一名祖氏家将唯恐郎君有失,忙不迭开口叫嚷道。
  “不同寻常?倒要听一听有多出众!目下营中还有羯国诸多贵人在监,你等倒是不愁陪伴!”
  那些王师士卒闻言后便笑起来,他们这几日也不乏见诸多羯国权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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