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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5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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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于台中这些羯军将士虽然贪婪胆大,但对关系到自身安危的军情也不敢忽略,借着石琨的由头派出使者前往张贺度的营地询问敌情如何。
  张贺度此际正在城头忙于应敌,去年那一场祸乱之后,襄国城池被破坏严重,本就没有经过统一的修缮,如今所谓的守城,不过是依托城北留下的那些高官权贵的府邸门庭串联拼凑出来的一条防线罢了。
  没有一个统一的城墙作为防护,张贺度此时也是忙碌的焦头烂额,更没有心情去搭理单于台的询问。
  此刻他心中对麻秋不乏怨恨,因为按照他的认知,南人骑兵本就不多,羯军在野战方面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否则何以晋军推进如此缓慢拖沓?
  肯定是麻秋不忿于他此前的诸多逼迫,才故意放开对这一路晋军的牵制,让晋军得以迂回进攻城池本体,如此一来,就算稍后作战不利,麻秋也可以借此来攀咬他!
  襄国城防虽然不乏混乱,但也毕竟还有将近两万卒众警戒待战,奋武军去年能够轻松破城,那是趁着襄国本身便陷入混乱动荡,至于这一次则没有这种好运气。
  城北这些权贵府邸修筑得不逊坚堡,众多卒众据此坚守,奋武军纵使游骑精勇,也很难在夜战中攻破城防。不过沈云率部至此,本也没有打算能够轻松攻破城池,只是趁机制造混乱,以疲敝羯国守卒罢了。
  毕竟王师目下兵力相对于羯国守军而言,并不占据绝对优势,襄国城中这些守军对王师而言同样是一大隐患,一旦作为生力军参与到正面战场的作战,同样会给王师带来极大压力。沈云的任务就是绕城游击,避免这些羯国守军趁夜出城。
  有了去年攻破襄国的经历,奋武军此夜扰敌也算是故地重游,对于襄国城防体系还有比较鲜活的记忆。
  沈云率部于襄国城西游走一番,刻意制造混乱,抛扔火种,在将羯卒俱都惊动起来冲入防线之后便又率部策马继续沿襄国城池范围向北游走。
  他倒也尝试寻找去年故径,看一看有没有可供利用的漏洞,发现建德宫西北侧的游苑猎场早已荒芜,继续向内便发现了羯国于此设置的军营,多有拒马、篱墙架设,很明显是做出了一些修补。
  此处无功,沈云却意外发现去年不曾涉足的襄国城北一片建筑正是灯火通明,左右都是扰敌,他便率部继续向北,一路刻意制造声响混乱,务求将襄国所有留守卒力俱都惊扰起来。
  作为北城守将,张贺度此际也是忙乱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虽然此前麻秋传讯晋军北上不过三千骑兵,但他自然不会相信麻秋的鬼话。
  以己度人,他才不会相信麻秋老老实实将军情共享,谨慎小心才能不犯大错。虽然张贺度本身对于襄国城池得失不甚在意,但前提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他还要将眼下所掌握的这些军力带回信都,作为之后争权夺利的筹码,在此之前是绝对不容晋军攻破城池,大举残杀他的卒众。
  所以随着奋武军的移动,张贺度也率领麾下几千精卒游走于防线之内,最后还是来到了城北单于台外。单于台里石琨几次派人传讯召唤,可张贺度眼下哪有心情去搭理那个怯懦无用的皇子,对此拒不回应,只是小心警戒不让城外游走的晋军攻破防线。
  如是一夜惊慌,总算是确保了城池防线没有被攻破,随着天色渐亮,城外游走的晋军也退兵而走,不知所踪。
  张贺度一面派出游骑斥候追踪晋军撤离的方向,一面又派人前往城南向麻秋表达自己的不满,并也顺势留在单于台外的营地中小作休憩。
  可是张贺度这里还没有休息多久,城南陡然传来急报,言是麻秋率军进攻晋军大阵,却陷落阵中,反被晋军包围起来。
  得知这一消息后,张贺度自然不能淡定,他与麻秋虽然不睦且多有争执,但在对抗晋军这一问题上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麻秋若是落败,他自然也逃不了好处。
  “麻贼愚蠢,枉负大名!”
  张贺度一边痛骂着麻秋的无能,一边紧急调整防务,放弃外围一些无足轻重的据点,重点防守几处区域,同时派人密切关注城南战况。麻秋胜负生死如何,他是不甚在意,但若果真败了,他就不得不另作打算了。
  正在这时候,单于台中的守卫再次前来询问军情,从昨夜至今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张贺度也是烦不胜烦,正待要厉声斥退,心中却陡然一动,说道:“请殿下稍候片刻,我巡营完毕后亲往汇报战况。”
  他倒不是突然关心起石琨的情况,而是意识到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虽然从麻秋手中瓜分出万数卒力,但麻秋麾下仍有两万余精骑卒众令他垂涎不已。此前他是没有机会插手这一部分骑兵兵权,可是现在麻秋陷落敌阵中,城南骑兵卒众正是群龙无首,而他作为襄国两大战将之一,正有临危受命接掌其军的责任。
  不过这些骑兵军众俱是麻秋从邺地带回,统率多年,其中自然不乏其人心腹。张贺度与麻秋不合乃是全城皆知,他也不敢贸然前往抢夺军权,而此前不甚在意的石琨眼下便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筹码。
  无论石琨这个皇子有多么不堪,他是主上的亲生儿子,目下也是襄国名义上的最高长官,若能把持石琨前往城南,城南那些骑兵将士纵使心中不情愿,也不敢违抗军令。
  张贺度若能接收这一部分骑兵军权,那也就没有继续留守襄国的必要,大可以这些骑兵卒力作为拦截断后的力量,护卫着他的守城大军返回信都。
  至于主上要追究襄国失守的责任,那也是因为麻秋小觑对手,出城作战却被晋军反杀,张贺度是顾全大局、为了保留襄国这些珍贵的兵力才放弃城池,即便是有罪责牵连,也不会太重!
  心中升起这个念头,张贺度再也没有了布置防线的心思,只是下令军众继续向内收缩,并开始打点城中尚存留的器械物用,以求尽可能多的带回信都。
  同时他又派人去联络此前在麻秋军中所发展出来的钉子,让这些人做好配合准备,然后才在近千卒众的拱卫下行入单于台。
  石琨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傀儡皇子,本来张贺度要控制住其人并不困难,可是因为麻秋此前派遣诸多心腹分布于石琨左右拱卫,倒让事情变得有些棘手。张贺度也不敢强攻单于台,避免那些麻秋的亲信狗急跳墙、要拼个鱼死网破。
  眼下的他,是有着十足的优势,毕竟麻秋身陷晋军大阵中,目下生死未知,他安排在石琨身边的那些心腹们又有几人能够愚忠赴死?
  不过这样的关键时刻,张贺度也不敢轻易犯险,先让身边卒众冲入单于台中确保没有危险,只是计划执行起来又有阻碍,石琨实在是太谨慎惜命了,单于台守卒已经尽数被召集到居室周边,聚集成一团,张贺度派出的卒众也很难接近石琨身侧。
  “你们这些狗胆伧卒,难道是要挟持大王?速速退下,我有重要军情需要面禀殿下!”
  张贺度在兵众簇拥之下行入石琨居舍之外,先是厉斥那些围聚不散的护卫,之后又向着宫室门户喊道:“请殿下暂且屏退卫卒,荣末将近身拱从,详禀军情,目下态势紧急,迟恐大祸临头!”
  石琨本就惊恐到了极点,此时又听到张贺度如此喊话,不免更加心惊,不过他虽然胆小如惊弓之鸟,在关乎自己小命的问题上倒也不乏急智,只是站在门前颤声道:“既是军务紧急,卫军请速速入内,至于周遭护卫,都是我能托生死的忠义武士,无不可言!”
  关键时刻,他还是更相信身边这些早已经被他用财货贿赠养熟的护卫们,对于张贺度则还有几分保留。
  张贺度自然不肯轻身进入麻秋留下的这些亲信之中,一时间局面竟有几分僵持,而那些留守单于台的护卫们眼见张贺度言是军情紧急但却迟迟不如,心中也存了警惕,更加不肯轻易放出石琨,一时间局面就这样僵持下来。
  此时张贺度也是心急如焚,担心局势一旦拖下去会更加不利,他索性将心一横,大声道:“麻秋愚蠢,擅自出城与晋军交战,目下已被晋军反困城南大阵之中。其部伍乏人统御,崩溃在即,军情如火,末将正为请告殿下,救军救城,迟恐难救!”
  “什么?”
  “怎会如此……”
  居室周边那些麻秋的心腹们听到这一军情,一时间俱都惶然色变,惊呼连连。
  “你们这些伧卒,还要阻我大事?一旦麻秋军败身死,贻误战机,尔等百死莫赎!”
  趁着麻秋这些亲信们惶恐之际,张贺度率领身畔十数名亲兵直冲居室大门,而那些麻秋的心腹们此际都是惶恐有加,心忧将主安危,也不再阻拦,任由张贺度等人冲入居室。
  石琨这会儿更加不堪,脸色已是煞白一片,若非侍者就近搀扶,几乎已经要瘫卧地上,眼见张贺度冲入进来,他便颤声道:“麻、麻侯怎会……是不是晋军已经破城?我、我不要再留此境,速速退往信都!我、我是主上亲子,若是死在此境,你们、你们全都要死、全都要死……”
  张贺度垂眼看了看已经魂不附体的石琨,心中不免一叹,这小子怯懦至斯,简直连主上丝毫风采都无,真怀疑究竟是不是主上的种。
  不过眼下他还需要依靠石琨来收拢城南骑兵军权,上前一把捞起石琨臂膀,厉声道:“请殿下速速随我前往城南,整顿留守卒力,如今城中尚有数万精卒,晋军也难轻撼,是战是走,容后再议!”
  “不、不……我、我要走,我要去信都,我要去见主上……”
  石琨这会儿已是四肢绵软,涕泪横流,一支臂膀被张贺度抓在手中,整个身体几乎都挂在张贺度大腿上,只是摆手叫嚷弃城逃跑。
  眼见石琨如此不堪,张贺度心中更生不屑,若非此子身份特殊,他早就要拔刀威逼恫吓了,哪还会任由其人撒泼,眼下也只能耐着性子说道:“即便是要归国,眼下也非良时。晋国奋武军已经绕过前阵,游走城背,若不整修军伍,出城必有……”
  “奋、奋武军?奋武军已经攻到城中?”
  石琨此时已经将近崩溃,可还是敏锐的抓住这个关键词,张贺度则还在皱眉耐心解释:“奋武军并未入城,只是绕城袭扰……”
  然而张贺度的借势,石琨早已经听不进去,他脑海中又响起那个过去一年时间里频频出现于噩梦中将他惊醒的狰狞声音:“我可要一寸寸活剐了你!”
  张贺度一边提着石琨,一边还在耐心劝告让他跟随自己前往城南,突然眸底寒光一闪,旋即便觉肋腹剧痛,定睛一望,只见原本还在痛哭流涕的石琨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鲜血淋漓的短刃匕首,而他侧肋甲衣薄弱处早被短刃刺穿,血水直涌!
  “你、你……竖子害我?”
  张贺度抬手捂住肋间伤口,一脸难以置信,这个胆小如鼠的皇子,这个被敌情惊吓到站都站不稳的可怜小子,竟敢刺杀自己!
  此时张贺度亲兵们一拥而上,将两人隔离开,而石琨在掏出随身携带多日的短刃狠刺了张贺度之后,也趁势摆脱其人控制滚入厅堂中,口中则还在破口大骂:“奸贼,奸贼!你要害我,不许我活……谁要害我,我便杀谁!奋武军来啦、沈狮来啦!他要杀我,他要活剐了我……”
  张贺度突然被刺伤,门外那些麻秋的亲信们也傻了眼,错愕片刻后突然一人大吼道:“救驾,救驾!奸人要害殿下……”
  之后便是一场混战,而引起这场骚乱的石琨早已经钻进居室内那些惶恐交加的侍者们之间,凄厉的大声叫嚷:“张贺度要杀我……奸贼要害你们!沈狮至此,要活剐了你们……”
  可怜张贺度,自以为聪明,先被竭斯底里的石琨刺伤,之后又被涌入的麻秋心腹围攻,身边虽有十数名亲兵拱卫,最终还是身死当场,被乱剑斩杀!
  麻秋那些心腹们也是应激之下的突然反应,算是石琨多日贿赠一点收获,杀掉张贺度后也是茫然至极,眼见殿外那些张贺度麾下兵卒向此猛攻,只能据守回廊,彼此又是一通乱战。
  而被逼入居室内的几名兵长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心中也是有了主见,他们于居室中挥刀劈砍,驱散那些尖叫蹿行的侍者,而后将石琨抓在手中,将少年架起之后便向局室外大吼道:“张贺度欲害大王,业已伏诛,从逆者再敢作乱,一概斩杀!”
  喊话途中,他们又将死不瞑目的张贺度首级割下抛出室外,原本张贺度是打算凭着麻秋生死不知先夺其卒众,却没想到自己却死在了麻秋的前面。随着其人首级被抛出去,那些围攻宫室的羯卒们也傻了眼,将主都死了,他们又为何而战?
  如此单于台内混战算是告一段落,石琨被麻秋的心腹们挟持起来,整个人已是神志模糊,完全崩溃。
  而麻秋的心腹们此刻也陷入了两难,将主身陷晋军大阵,生死不知,他们却又干掉了张贺度,而单于台内外俱都是张贺度的部伍,就算他们暂时挟持住石琨,这已经惊悸成一摊烂泥的皇子又能给他们提供多少保障?
  “投晋罢!咱们、咱们总算是杀了晋国一大敌,应该算是义举?”
  突然一人提议道,继而气氛顿时一凝,首倡那人也是蓦地一愣,继而在场众人俱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个羯国镇守大将,一个活着的皇子宗王,或许还能加上半座残破城池,这些应该能保住他们性命吧?
  至于石琨仍在那里啼哭叫嚷,宁死都不愿再落南国沈狮手中,谁又在意?


第1434章 罪无可恕
  奋武军在结束了夜中扰敌之后,即向城南大阵游弋而退。这一夜虽然没有发生什么高强度的战斗,但是竟夜奔扰,为了将襄国城北防事完全惊扰起来,对人马精力消耗也是极大。
  不过当他们撤退到半途的时候,城南战场便传来了消息,麻秋正自率大军猛攻大阵,大都督谢艾最新命令是奋武军原地休整,务求将城北羯军阻在城中,勿使干扰城南战事。
  随同军令而来的还有一千奋武生力军,去年连场作战虽然令奋武军损失颇多,但在经过大半年的休整之后,奋武军编制又补充完整,仍然是中路战场上最重要的骑兵战力。
  得到新的作战命令后,沈云便也不再急于后撤,趁着天亮前的这段时间命令兵众抓紧时间用餐休整,并换下一批新的战马。可惜去年秋里他们在襄国城外所攻击的那一处马营早被羯军拆除,没有现成的营盘可用,只能露天席地的回养士力。
  那一千名奋武生力军在将物资、战马交割完毕后,便在主将沈云的吩咐下沿襄国城北防线铺散开来,用以警戒城中守军动静。
  不过沈云等人休息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刚刚放亮不久,很快就有变故发生,十数名羯军游卒身披麻袍、手摇白幡,被派出不久的游骑斥候们押送到了临时的营地中。
  “你们要投降?”
  听到这些羯军士卒的话语,沈云一时间也是愣了一愣,脑海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怀疑。虽然就在此前不久羯将麻秋陷落于大阵中的消息已经传来,但王师大阵还没有形成彻底的围困,谢奕所部骑兵军队仍在战场上与羯军被分割在外的数千卒力激烈厮杀战斗。
  而且昨夜袭扰的时候,虽然视线大受限制,但通过防线内羯军的反应,沈云也能感受到城中守军仍然规模不小,且布防统御得当,短期内只怕不能由正面冲破防线。可是现在却有十几名羯卒冲到城外来表示要投降,沈云自然不肯轻信,怀疑其中有诈。
  那十几名羯卒也是满脸的惶恐惊悸,开始七嘴八舌讲述起城内刚刚不久所发生的纷乱:主将张贺度下令他们全线收缩,之后便前往单于台拜望宗王石琨,不久之后却传出张贺度被杀的消息……
  虽然这十几人言辞陈述混乱不堪,但沈云总算勉强梳理出一个脉络,不由得笑道:“这羯国群贼莫非也感于天命,应于道义,自取灭亡?”
  言虽如此,但区区十几个羯卒兵众的口供还是不能让沈云信服。不过他也并没有枯守在此,等待更确凿的消息传来,而是即刻下令将士们上马,先靠近襄国城北防线主动去打探最新消息,同时又将这一点变数派人飞骑传告仍在大阵中主持围杀麻秋部伍的谢艾。
  当沈云他们抵达襄国城北防线时,果然发现留守羯卒已经大幅度的后撤,而昨夜用来抵御他们侵扰进攻的战线已经多数空虚下来。
  眼见这一幕,沈云便派出数路骑兵小队前往佯攻试探,之后便发现这些羯卒虽然也在有所抵抗,但很明显都是区域的应激反应,而不是像此前虽然在夜中,但仍具有明显的统筹调度,可见羯国守军的指挥防务方面的确是出了问题。
  得知这一点之后,沈云自是大感欣喜,将此前投军的十几名羯卒再遣出,吩咐他们归告那些有意投降的羯国将领,王师愿意接受他们的投降,但前提是必须要拿出让王师信服的信物,比如将士弃甲弃械出营,比如奉上羯将张贺度并宗王石琨。
  与此同时,沈云留下两千卒众分散于羯国防线,自己则率领千数卒众直冲昨夜所发现城北那处宫苑所在,很明显那里就是羯国守军一处枢纽所在,而羯国那些降卒们也交代留守襄国的武安王石琨正居住于此。
  无论襄国守军是战是降,自然只有靠近那处中枢所在才能得到最直接最有效的反馈。
  当沈云还不能确定襄国守军投降是否确有其事,单于台此处在经过短暂的安静之后,很快便又陷入了更为惨烈的厮杀。
  道理很简单,在张贺度意外身死而麻秋则生死未卜的形势下,意识到投晋乃是一条出路的并不止一群人。单于台内麻秋的心腹在生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单于台外那些守卒们同样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有此领悟。
  但若要投敌,可不只是束手待擒那么简单,这些守卒们也希望能够有义举事功稍作傍身,同时也是要取信于城外的晋军。
  此前乱战中被抛出的张贺度首级早已经不知所踪,或者已经被某个聪明人先一步藏匿起来。
  单于台内的石琨与张贺度的尸体也都是非常好的目标,而那些羯军守卒们可没有此前张贺度的那种顾忌,还要保留住石琨的性命用以招抚麻秋余部,对他们而言,只要能够将这桩功事抓在手中,由自己呈交晋军即可,至于石琨活着自然是好,但若只是一条尸体,也不是不可接受。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认知与共识,接下来单于台外守卒进攻更加猛烈。
  此时还不同于此前守城抗拒晋军的进攻,既然已经确定将要投敌,那么有无大功傍身便直接决定了他们在投敌之后能够享受到的待遇如何,因是那些渴于保命与上进的羯军兵长们俱都强令卒众们悍不畏死的向内冲杀,那种战斗的热情之高远远超过了此前。
  在这一团乱战当中,自然有先有后,且单于台范围也是有限,许多加入混战太晚的羯军将领们眼见冲入内中擒拿皇子石琨已经不现实,很快便转变了自己的目标,向着自家嫡系部伍大吼道:“杀胡,杀胡!凡胡态彰显者,俱都收斩呈功!”
  收到这样的提醒之后,羯卒们俱都醒悟过来,不再只是一味向单于台内猛冲,而是开始挥刀向近畔同袍斩去。羯军之中,河北晋人占了相当大的比例,甚至在某些晋人出身的将领部伍之内,晋人士卒的数量还要超过羯卒。
  此前的他们共在羯国的统御之下,并肩作战共同抵御晋国王师这一强大对手,或许还有生死相托的神情,彼此之间自然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华夷之辨,就算王师北伐过程中一直在申辩杀胡杀羯,但对于羯国真正的主力军队能够造成的影响却是不大。
  毕竟真正的主力作战部队,他们所接受最多还是来自兵长主将的命令与同袍部伍之间的交流,与外界交流的渠道则没有那么敏捷与多样,认知方面自然不乏闭塞。
  可现在是将领们本身便已经意志崩溃,将投晋作为谋求生路的唯一选择,主动喝令卒众屠杀部伍中的胡卒,厮杀便很快得以扩散开来。此刻什么同袍故谊已是荡然无存,你的头颅便意味着我的活路,屠刀挥下便是生死分明!
  当这些羯军守卒们目标再次放大之后,战斗便不再只局限于单于台内外,而是飞快向外扩散。
  原本张贺度在进入单于台前,便打算收缩聚集兵众准备弃城而逃,其人虽然死了,但军令仍在被执行,襄国这些守卒们次第后撤,外围那些兵卒们几乎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被飞快的卷入到这一团乱战中!
  当沈云率部抵达单于台外时,所见到便是羯军防线已经完全的崩溃,而所有的卒众都陷入了混战杀戮中,惨烈之处较之昨天日间城南战场上的战斗还要更甚。
  这时候,羯军已经完全的崩乱,更没有什么能够话事之人冲出混战范围来商讨投降事宜。
  眼见这一幕,沈云也明智的没有贸然干涉其中,实在是他也不确定这些羯军们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下令奋武骑众向此集结,而后快速铺开将整个战场都给包围起来,一旦发现有大规模的羯军部伍脱离战斗,便以游卒攒射逼退。
  如是一场混战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因为那些参与混战的羯卒们力竭而暂时告一段落,而此时在单于台与建德宫这一片狭长的区域之间,死亡的羯卒早已尸首横陈,积血没足!就连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羯卒们,此刻也都筋疲力尽,一个个瘫卧于这一片血色土地上。
  这时候,沈云才下令奋武将士随其靠近战场,沿战场外围将那些羯国幸存卒众勒令缴械之后驱赶到外围平地,并上前询问羯卒何以爆发如此惨烈的内讧。
  奋武将士们尚在分头询问那些羯国卒众,沈云则策马行至战场最前,单单眼前尸体堆积如山的惨状倒不足以令他动容,但战斗却是爆发在羯卒们彼此之间,便实在令人费解。
  正在这时候,突然俘虏之中响起一个惶恐之声,一名浑身是血的羯卒手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首级大吼道:“是张将军、张贺度……张贺度被我杀了!”
  奋武将士们闻言后,周遭数人顿时策马上前将此人团团围住,用长槊挑起那羯卒手中的头颅,继而向左近羯卒们求证,果然正是羯将张贺度的首级。
  之后这名羯卒便被引到将主沈云马前,那名羯卒此刻已是惊喜交加,激动到脸色扭曲,无论如何斥问,只是咬定乃是他杀了张贺度,其实刚才那场混战中袍泽俱成仇寇,场面已是混乱到了极点,那名羯卒也不知张贺度的头颅怎么就落在他手中,但却并不妨碍他咬紧牙关的领功。
  沈云见状后便忍不住笑起来,他倒并不关心张贺度究竟死在何人手中,抽刀将那羯卒乱发削去之后,待见乃是一个浓眉大眼、甚至还有几分憨厚的晋人面孔,便以马鞭轻点笑道:“便将此功寄他。”
  待战场外围稍作打扫后,同往单于台的道路也被清理出来,沈云在兵众们簇拥下策马行入,很快便见到了一个故人,即就是去年被他于襄国掳走又被放回的羯国皇子石琨。
  不过眼下的石琨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周身被血浆浇灌涂抹,腹部更是高胀如鼓。按照入内清理战场的奋武士卒禀告,这个石琨此前躺在宫室中,身上堆叠了十数具羯卒尸首,而其死因则是被那些羯卒尸首喷涌的血水灌入喉中,生生胀死!
  死人已经难言,不独石琨,就连原本留守单于台那数百名麻秋的心腹卒众多数也都身死,其中还不乏人临死仍然死死抱着此前由皇子石琨手中敲诈来的财货器物。
  因是沈云也很难知晓,羯国这些守军所以落得如此下场,最起始的一个原因还是他对这个羯国皇子的恫吓令其吓破了胆,之后引发一系列的变故。
  但实际上,沈云许多时候说话都不怎么过脑子,更是早将石琨这个羯国的皇子忘在了脑后,兼且石琨死状已是面目全非,若非那些幸存俘虏辨认,他甚至没有认出来这具少年尸体与他还存几分渊源。
  对于石琨的死,沈云倒没有多少感触,抛开其人罪过如何,单单出身便决定了罪无可恕,该死就在于投胎不带眼睛,天下何人不可为父母,偏要择此十恶不赦禽兽门户!
  不过在看到这具尸体的古怪死法后,沈云一时间倒是偶发好奇,抬头遥遥望向羯国信都方向:“不知石季龙应是何等死状?真是迫不及待想要一睹。”


第1435章 将死余恨
  麻秋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身在由襄国逃往信都的路途上,只觉得头疼欲裂,脑海中思绪只是不流畅的片段画面碎片。经由随行士卒讲述,他才知道了后续事态的发展。
  他气急昏厥之后,其军也被拦腰斩断,其中一部分被强阻在大阵之外,而陷入大阵中的这一部分自然遭到晋军疯狂的杀戮,溃不成军。
  原本按照这样的态势发展,陷入大阵中的麻秋并其部伍应是绝难幸免,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有变数发生,那就是一部分城北守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侧翼,这牵制了一部分晋军拦截之师的卒力,这才让阵外的羯军骑兵冲破阻挠,又向阵内稍作增援。
  而此时大阵中也已经一团混战,趁着战场上这一点变故,麻秋身边的亲兵们护持着他冲出了大阵。
  不过,麻秋的这一点小幸运却是襄国羯军整体之大不幸,突然出现的这些羯卒却非援军参战,而是准备向晋军投降。
  确定这一股卒力不成威胁后,晋军再次发起了猛烈的包抄围堵,令得麻秋的亲兵们拱卫将主归城整军的打算落空,不得不逃离战场开始逃亡。大概晋军也不能确定麻秋的具体位置,之后虽然扩大了追剿范围,但还是让护从麻秋的这一路人马走脱。
  麻秋默然倾听,过了好久,才渐渐开始接受襄国战况已是大败亏输的结局。眼下的他尚不知城北张贺度并武安王石琨准确情况,但既然城北军众出现于城南战场且主动向晋军投降,也可以想见局势已经恶劣到了哪一步。
  因为逃亡过于仓促,如今还拱从在麻秋身畔的军众只余数百之众,且人人状态都算不上好。将主苏醒过来,这些军众们也总算是有了主心骨,眼见麻秋状态仍然不算太好,且后方也并无晋军追兵踪迹出现,他们便于左近选择一处荒僻林野稍作休整。
  脱离战场时,他们刚刚从晋军大阵中冲杀出来,给养自然无存,只能宰杀受伤的两匹战马,又因为担心野外生火会暴露自身的行踪,于是便只能生啖战马血肉,聊作果腹。
  麻秋此刻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对于将士奉上的马血、马肉俱都推开不食,只是望着荒僻郊野怔怔出神。
  仅仅只过了两天时间,襄国多达数万卒众,竟然败得如此惨烈,若非侥幸,只怕他与身边这仅剩的数百卒众都要不存!
  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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